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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巨大的黑犬隐于山崖洞窟之中。
堅硬的石地上被挖出了一處石坑,裏面積着陰氣森寒的潭水。潭水之中,浸着一朵倒扣的鐘形黑花,花蕊細長如針。
黑犬張口,小心翼翼地吞吐陰氣,祭煉花蕊。
這潭水來自蛇口崖下的黑水潭中。黑水潭是鬼王閉關隐居之地,久而久之,潭水也就沾染上了鬼王的力量與氣息,陰寒帶煞、威勢沉重,等閑生靈連靠近都難,更別提接觸了。也唯有黑犬這樣同為鬼物且煞氣深重之輩,才敢靠近取用。
黑犬取潭水祭煉,便是打着借鬼王的陰煞之力來破除雲家護符的主意。
鬼王眼下正在閉關,黑犬是偷着進行此事的。不然的話,鬼王必然不會同意他就這樣前去水固鎮中,可牧巢是他死後化鬼不入輪回的執念,他怎麽能放得下呢?
鬼王閉關時間長短不定,幾十年乃至百餘年過去,牧巢此世說不定就要壽命盡了。他等不及鬼王出關了。
潭水中的花蕊逐漸凝練成一根烏黑的細針,也唯有這生長在黑水潭旁的植物,才能暫時保存住鬼王之力。
黑犬小心地收起細針,複雜的目光看向水固鎮方向。
牧巢……
……
水固鎮,地神廟中。
凡人廟前往來敬香火,神明堂上垂眸無人知。
因為上次食夢貘之故,水固鎮中所損耗的地氣到現在都沒有完全恢複過來,為此地神一直坐鎮中樞調理地氣,除了前去拜會漓池的那一次,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地神廟中。
淡青煙氣之中,凡人目力之外,地神斂目端坐,細聽一位護法神的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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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跡向南方而去,疑似進入了大青山脈之中。”
地神聞言,略略皺起了眉。
這幾日,他覺察到有鬼物進出鎮中,但這鬼物精善隐匿之術,幾乎沒有露出氣息波動,地神雖然覺察,卻未能找出他的蹤跡。
這鬼物所殘留的鬼氣雖然微毫難察,卻十分精純。這般隐秘潛入鎮中,必有所圖。
地神令善于追蹤的護法神在鎮子周圍追尋鬼物的行跡,但對方太過謹慎,幾乎沒有留下多少線索,護法神也只追查到大青山脈附近,便丢失了蹤跡。
地神知道,大青山脈中有一鬼王坐鎮,震懾千妖百鬼不得作亂。雖然不修神道,卻有功德在身,也屬于正修。
莫非這鬼物是從鬼王那裏來的?可若是如此,它行事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隐秘躲藏?
無論這鬼物想要做什麽,地神都不打算讓它再次直入鎮中。
水固鎮中可再經不起一次類似食夢貘的事件了。
“去喚巧縷公來罷。”地神言罷,重新閉上了眼睛。
巧縷公同樣也是地神座下的一位護法神,最善布置陣法。
護法神行禮之後,悄然退下。心中也不由喟嘆,今年的水固鎮中,不免也太熱鬧了些……
……
雲家,雲苓的屋子裏也十分熱鬧。
除了她和丁芹,雲苓的父母也都聚到了屋裏。
在做了昨夜的夢,想起身為牧巢的前世之後,雲苓就忍不住想要和那條名為小将軍的黑犬聊一聊。
這可把她爹娘吓壞了,不管女兒前幾輩子是不是個力可扛鼎威武赫赫的将軍,現在可是他們嬌嬌養大的乖女兒,連雞都沒殺過,怎麽能去與那兇殘的鬼物見面?
別提前世有什麽因緣,那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他們家雲苓打出生起就沒生過病,這鬼物一來,就給她開了頭一遭。那天發熱多兇險吶!若不是丁芹正好趕來,她高熱反複不退,燒傻了怎麽辦?本來就不聰明!
“娘——”雲苓拖長音道。
她娘瞪她:“你聰明,你往鬼物眼前湊!三歲小孩兒都知道該躲着走!”
“可那是我前幾輩子……”
“那跟你有什麽關系!你看你這嬌嬌弱弱的模樣,哪裏像個将軍了?那麽兇個大狗,又是個鬼物,爪子都劃上你脖子了!我吓都吓死了!你就不知道害怕嗎?”
雲苓腦中下意識回想起那天夜晚,一睜眼就瞧見個呲着滿口尖牙的猙獰腦袋,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你看你!既然害怕,還往上湊什麽湊!”雲苓娘恨鐵不成鋼道。
雲苓扁了扁嘴:“可是……”
“好了。”雲苓父親突然插言道,他看着雲苓,慢慢道,“你能保證自己去見它,一定能安安全全完完整整地回來嗎?”
雲苓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她無法保證,她怎麽想都想不起來牧巢的那一輩子是怎麽死的,也想不起小将軍是怎麽死的,更想不起小将軍為何會滿身怨戾的前來找她。
丁芹說過,鬼物無不有着深重的執念,往往心性偏執,失去理智無法溝通的情況并不少見。
說到底,她對小将軍也是怕的,只是在夢中感受到了身為牧巢時的感情,所以才鼓起勇氣,想要将這件事解決。
“既然你并沒有把握,若萬一出了事,你叫我和你娘怎麽辦呢?”
雲苓沉默半晌,輕輕出了口氣,不再說話。
出了雲苓的房間後,雲苓父親向丁芹問道:“這件事……請問還有其它解決辦法嗎?”
他沒有說什麽辦法,但那意思,丁芹是看明白的。最好不要讓雲苓與那鬼物有任何接觸,讓她安安全全的就把這件事給過去了。
丁芹卻只有搖頭:“因果相牽,就算現在不面對,未來也終有一日要解決的。”
雲苓娘雙手在身前緊緊絞在一起,向丁芹下拜祈求道:“無論如何,求您護她性命周全。那鬼物若有什麽所求,只要我們能夠辦到,決不推辭!”
丁芹扶住了她,認真道:“上神同我說過,雲苓的因果并非兇惡無解。”
将雲苓父母勸慰走後,丁芹慢慢抿緊了嘴唇。因為上次食夢貘之事,雲家人雖然未曾在夢中見過上神的模樣,卻也從藥神娘娘望月那裏得知了一些事情。他們因此連帶着對丁芹也十分信任,她得擔得起這份信任才行。
在那黑狗模樣的鬼物再次找來前,她需要做好面對各種情況的準備。
……
天色漸晚,太陽西沉。天地間陽氣下沉而陰氣滋長,也是陰物最好的遮掩。
黑犬在茫茫夜色裏奔襲,一身陰氣森寒入骨,一雙黑瞳幽深難解。
你把我關在別院裏,讓我等你。我活着的時候等了你三年,三年之後,扒皮剮身、殘骨沉塘,那河水可真冷啊,一點一點浸沒到骨頭縫裏,泡進骨髓裏,令魂魄都冷得冰寒。
我死了之後又等了你三百年、尋了你五百年。現在,你怎麽能不肯見我呢?
……
夜色之下黑犬奔襲,身上因果将欲凝實,黑紅與青白之色轉換愈發頻繁狂亂。
雲家屋內燈火耀耀,雲苓眉頭緊鎖,心中紛亂攪擾,難以入眠。
水固鎮外羅網交織,地神遙遙垂眸,靜待不守規矩的鬼物自投而入。
青山餘脈李府之中,神明指尖輕敲書頁,節奏激起天地間的韻律波動,似睜非睜的目中,大霧茫茫。
……
這世上不止人有魂魄、妖有魂魄,未開靈智的百獸,同樣有魂魄,若執念深重,便化身鬼物。
冤哀怨戾,彌散開茫茫因果,等待那因果凝結的一日。
尋常生死,是很難産生足以抵禦輪回運轉的執妄的,執因情起,七情越深,死生便越難舍下。那些徘徊人間不肯離去的獸魂,同樣如此。
“喜歡我的時候萬般寵愛,日日攬在懷中,親昵不夠。厭棄我了,就一眼都不想瞧見我了,讓下人遠遠把我丢進水中。”鴛鴦眼的貓兒靈魂徘徊不去。
“他要搬走了,新宅子用不着我看門守院。”缺了半只耳朵的大黃狗孤魂游蕩。
冤哀無解,便執念不散;執念不散,便難入輪回。可這些無家之魂,又該歸往何處呢?
大青山脈深處,鬼王收容了這些難入輪回卻又無人祭祀的孤魂,那些獸魂,便被歸到黑犬手下。
世人多無情,愛時情意切切,只将它們看做自己的家人,厭時卻又覺得,牲畜和人怎麽能一樣呢?
不過一條狗麽。礙了他的路,怎麽能優柔寡斷地不肯除去呢?
除了牧巢,誰能命令那些仆從走進院子,誰敢讓他們殺死他呢?
巨大的鬼犬目光幽邃,恨與惑、念與苦,糾纏作化不開的執念。
牧巢,是你要殺我嗎?
……
水固鎮外,夜色幽寂,黑犬化作幽影,斂氣匿形,悄然向鎮中潛去。
在幽影即将靠近城牆之時,一縷隐匿在地下的細線忽然震動了一下,下一瞬,陣法激發!
大地下、城牆上、半空中,隐匿的羅網霎時顯露出形跡,鋪天蓋地向幽影收緊!
黑犬一驚,下意識轉化作無形的鬼身,但那絲網上附着有奇特的妖力,竟能觸碰到他的鬼身。
蛛妖!
黑犬嘶吼着,周身陰冷鬼氣攀上蛛網,變脆的蛛網失去粘性韌性,被他撕扯碎裂。
絲網成陣,無窮無盡,他撕扯碎裂一層,便又重新纏上一層。這蛛妖不是他的對手,可那些絲網上還附着有地神的神力,令他更撕扯的速度及不上蛛網糾纏上來的速度。
……
八百年前,鐵絲絞成羅網,将他困在其中,人們眼中有着懼怕與快意,遙遙以弓箭射入它的體內。
守候了三年的別院,終究成了他葬身的陷阱!
……
地神為什麽會提前在這裏布下陷阱?牧巢、牧巢,是你嗎?!
黑犬的目光幾欲泣血,怨戾之氣蒸騰勃發!
然而層層蛛網交疊,其上暗布的毒開始一點一點侵蝕他的力量。
……
在別院中為他送食掃撒的仆從如往常一般持盆而來,目光卻躲閃不敢與他對視,端着盆的手微微發抖,在他站起身後,慌得幾乎是把盆摔落在地上的,之後又連滾帶爬地逃出了他行動的範圍。
盆中的鹿肉摔濺出了些許,他嗅了嗅,那裏面有古怪的味道。
是毒嗎?
……
巧縷公隐于背後,任由黑犬嘶嚎不休,他是蜘蛛化妖,最有耐性不過。等到這鬼犬被毒與網耗盡力量後,他才好将之拿下,帶回給地神問訊。
透明的蛛網層層交疊,逐漸将中央的鬼犬裹成一個淡白的繭。繭內雖仍掙紮不休,卻只能使繭略微變形,再也撐不破蛛網。
等到繭內掙紮漸弱時,巧縷公方才現了身形,慢慢走近,準備将鬼犬帶回地神廟中。
行至半途,繭中忽然爆發出強烈的陰氣,巧縷公暗道不好,連忙後退。
這鬼犬發什麽瘋,怎麽突然拼起命來了?!
繭中陰氣轟然炸開,硬生生将蛛絲繭沖得碎裂開來。
巨大的黑犬目中一片混沌血氣,再不見半點清明。昂首嘶嚎,闖向鎮內。
牧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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