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7章 萊戈拉斯

“啪”地一聲，瑟蘭迪爾合上古籍，眉頭緊鎖煩惱不已，對于萊戈拉斯身上的秘密，他不是不在意，只是絕望和悲傷一直充斥着他，讓他沒有精力更沒有心情理會，現在有心情了，所以這一個月來，他幾乎天天翻閱這些古籍，想要從中尋找有用的線索，結果他确實找到了，但得到的結論讓他一時無法接受。

瑟蘭迪爾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一會兒，感受着身體內洶湧澎湃的強大力量，自從被那團明亮而溫和的白光沐浴過後，他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能讓精靈起這麽巨大變化的，也只有那個了。

“陛下，您找我？”哈爾迪爾剛進書房，就看到瑟蘭迪爾一臉的凝重，濃黑的厲眉微皺，應是有很為難的事吧？不過他手上的古籍很出乎他的意料，曾經作為凱蘭崔爾夫人最信任的指揮官，他在洛絲蘿林也見過不少精靈古籍，但似乎從沒見過那麽古老的。

“哈爾迪爾，”瑟蘭迪爾舒展開眉頭，指着桌子上的一摞文件說，“你來處理一下吧。”

哈爾迪爾非常優雅地行了個禮，委婉而堅決地說：“陛下，我是您的右侍衛隊長，職責是巡邏并鏟除綠葉森林南部的威脅，最近巨型蜘蛛越來越多了，這件事很奇怪，必須調查清楚。”

“哈爾迪爾？”瑟蘭迪爾微皺眉頭，他還有好多事要做，比如追查萊戈拉斯身上的秘密，再比如，教訓教訓那個人類——他怎麽可能輕易饒了他？所以此時他實在無心處理這些政務。不過巨型蜘蛛？它們可是昂哥立安之女屍羅的後裔，而昂哥立安，就是毀滅雙聖樹的邪惡巨型蜘蛛，瑟蘭迪爾想到這裏，更是煩惱。

可惜哈爾迪爾毫不退讓：“陛下，處理政務是國王的職責，不是我的。現在的您完全有精力擔負起您的責任，我不應再插手這些。”開什麽玩笑？他可不想整天為了這些東西頭痛，所以他絲毫不在意精靈王的不滿，“請允許我告退，我要去巡邏了。”

哈爾迪爾剛要出去，又轉了回來，問：“陛下，您不去看看萊戈拉斯嗎？”

精靈王随手拿過一份文件，看了兩眼又放下，說：“他已經沒事了，我去看他做什麽？”

“……”哈爾迪爾被精靈王成功地噎着了，他深吸氣，“陛下，萊戈拉斯的身體還很虛弱，這一個月來，您只看望過一次。”還是看一眼就走了，哈爾迪爾在心裏補充。

“一次已經足夠了。”瑟蘭迪爾淡淡地說，“他又不是小孩子。”

哈爾迪爾再次瞠目結舌，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絕對不會相信竟有這種事，是誰說自己兒子還小？他就從未見過關系這麽奇怪的父子！

不過他還是決定再勸一句：“陛下，無論萊戈拉斯多大年紀，他都是您的兒子，作為父親，有些事該管還是得管，您不用有所顧忌。其實您不覺得，如果他有您一半的強悍性格，也不至于如此嗎？”

瑟蘭迪爾瞥了他一眼，高傲地擡着頭，說：“如果沒事，你去巡邏吧。”等哈爾迪爾走了，他的臉上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該管還是得管？真的嗎？

龐大的地下宮殿幽深、宏偉，美輪美奂，無數天然的石筍被能工巧匠精雕細琢，星星點點的燈光發出明亮而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廣闊的地下空間，是最好的裝飾，狹窄的橋梁淩空架起，錯落地穿插其中，通往一個又一個神秘所在，而優雅美麗的精靈們為這裏增添了更多的亮彩。

Advertisement

與之不大協調的是，一個矮壯的人影探頭探腦地觀察這一切，然後偷偷摸摸地摸到了宮殿北部，找到一個陰暗的角落後，拿出一把鏟子，開始打洞。

“喂，矮人，不許破壞建築！”一個精靈侍衛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金靂身後。精靈們的眼神都非常銳利，尤其是早已習慣了地下的西爾凡精靈們，對這個自以為是的矮人真是又氣惱又好笑。

金靂渾身一僵，挫敗地扔掉鏟子，這已經是第六次被發現了，他氣惱地轉過頭瞪眼道：“那就讓我見萊戈拉斯，不然我還會繼續的。”

精靈侍衛被氣笑了，他略帶嘲諷地說：“矮人，你不會真的想打洞去王子殿下的房間吧？也只有矮人才能想出這麽不靠譜的主意，我勸你不如去請示陛下或哈爾迪爾大人。”

“……”金靂忿忿，會同意才怪！到現在都沒把自己趕出去，也沒有關起來，已經很讓他意外了。

幾個精靈忍不住笑，其中一個精靈侍衛咦了一聲，說：“你——你叫金靂？你的父親是葛羅茵吧？”

“是啊，怎麽？”金靂沒好氣地說。

“哈，我就知道我沒認錯，當年五軍之戰時，有十三個矮人被我們抓住，其中一個就是葛羅茵，還是王子殿下帶頭抓的人呢，”那個精靈有些興奮，“王子殿下看了你父親的家人雕刻像，還說你像變異地妖，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居然和殿下成了好朋友，哈哈——”精靈們哈哈大笑。

“變異地妖！”金靂嗷一聲跳起老高，他總算知道當年萊戈拉斯對他父親說過的話了，他、他一定要好好教訓一頓那個精靈小子！

這邊的動靜引來了其他精靈的注意，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你們在做什麽，還不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

“是，哈爾迪爾大人！”這幾個精靈連忙散了。

哈爾迪爾實在不想搭理一個矮人，但他又有責任，于是高傲地警告說：“不要在這裏閑晃，不然我會把你關起來。”

“喂——，哈爾迪爾，”金靂拉下矮人的面子，低聲下氣地向一個精靈請求道，“請你讓我見見萊戈拉斯。”

哈爾迪爾居高臨下地瞥了他一眼，傲慢地轉身就走。

“……”金靂眼圈又紅了，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

“去吧——”遠遠地傳來哈爾迪爾的聲音，金靂一下子蹦了起來，看了眼哈爾迪爾消失的方向，撇了撇嘴，拔腿就跑。當他推門進屋時，就看到萊戈拉斯正扶着床頭艱難地練習走路，瘦弱的雙臂支撐着身體直打顫，看到他進來了，臉上露出一個微笑。

金靂先白了他一眼，扶他坐下休息，然後開始瞪他。

“金靂，你怎麽了？”萊戈拉斯奇怪地問。

金靂揮了揮拳頭，哼道：“當年你居然說我像變異地妖？要不是你現在這個樣子，我非得教訓你一頓不可！”

“哈哈——”萊戈拉斯笑了，說，“抱歉，金靂，當年我的脾氣不太好，再說那個雕像畫實在是——”他的笑容依然溫和明朗，也依舊喜歡和金靂玩鬧，只是少了不經世事的純真，多了歷經滄桑後的淡然。

“你還敢說！”金靂真想揍他，可看到他羸弱的身體和消瘦的臉龐，只好悻悻地罷了手。

“金靂，謝謝你來看我。”萊戈拉斯真誠地說，“能看到你真好。”

金靂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亂蓬蓬的棕色頭發。

“對了，我們出去走走吧。”萊戈拉斯提議。

金靂吓了一跳，連忙擺手：“不行不行，你才剛剛能起床，還是過幾天再說吧。”

萊戈拉斯抱怨道：“我早就沒事了，整天躺在床上，我的身上都快長蘑菇了。”

金靂無法，他知道這個精靈有多倔強，只好上前扶住他。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萊戈拉斯拒絕道。

金靂威脅道：“那你就躺在床上別想起來，我會看住你的，要知道你現在可打不過我。”

萊戈拉斯瞪了瞪眼，可在矮人的固執下，只好任憑他攙扶，不過由于個頭相差太多，他只能按住金靂的肩膀。

“不許按我的頭啊！”金靂警告道。

“我盡量吧。”萊戈拉斯輕回了一句。

什麽叫盡量啊？金靂斜了他一眼。

當萊戈拉斯走出房門的那一刻，沉睡着的王宮終于從睡夢中蘇醒過來，散發出勃勃生機。

“殿下！”

“王子殿下出來了！”

“真高興見到您，殿下！”

“太好了！”

精靈們的臉上洋溢着發自內心的笑容，二十二年，對精靈來說雖然很短，但沒有了王子的這二十二年，卻格外的漫長。

萊戈拉斯對大家微笑着，他從來不喜歡住在地下，也從來欣賞不了這座美輪美奂的王宮，但如今他突然發現，這裏的一切都在吸引着他，每一盞燈，每一座橋梁，每一根石筍，每一階臺階，都充滿了迷人的魅力。

“萊戈拉斯——”一個女精靈沖了過來，通紅的眼睛洩漏了她的情緒。

“陶瑞爾，你還好嗎？”萊戈拉斯溫和地對她說。

簡簡單單一句關心的話語，陶瑞爾忍不住心酸，她望着瘦弱不堪的萊戈拉斯，顫抖着聲音說：“我很好——你——”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裏嗎？”萊戈拉斯笑着說，伸出一只手想要為她拭去奪眶而出的淚水，卻終于讓她哭了出來，一把抓住那只瘦得只剩下骨頭的纖手：“萊戈拉斯——我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別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嗎？”萊戈拉斯有些不知所措，他見不得任何淚水，那會讓他很難過。

金靂一直在揉眼睛，揉的雙眼通紅，他低聲嘀咕：“幹嘛弄得像生離死別似的——”這話引來精靈們的集體不屑。

“陶瑞爾，我要去見國王了，一會兒再聊好嗎。”萊戈拉斯輕聲說，陶瑞爾這才放開了他的手，卻又說：“我陪你去。”

加德林拉了拉她的衣袖，說：“陶瑞爾，我們該去巡邏了。”

“可是——”陶瑞爾不想離開，直到萊戈拉斯說“不用了，金靂陪我就行了”，她才失落地走了。

“那個女精靈是不是喜歡你？”金靂擠擠眼。

萊戈拉斯搖搖頭，說：“我把她當成妹妹一樣看待。”

“哦——”

穿過幾道淩空的橋梁，又走過幾段曲折的階梯，走走停停，萊戈拉斯累得幾乎站不住，終于到了瑟蘭迪爾的辦公所在。一路上金靂一直在唠叨讓他不要逞能，其實要不是怕精靈翻臉，他真想扛着他走。

“萊戈拉斯，”金靂擔心地問，“你父親會不會訓你啊？”

“會的。”萊戈拉斯肯定地說。

“什麽？”金靂更擔心了，“那你會不會挨揍？”他小時候可沒少挨他父親的揍。

萊戈拉斯笑道：“金靂，他是我父親，不會吃了我的。”

“可是，你蘇醒的這一個月，他只來看過你一次。”

“他就是那個脾性，既然他不來看我，那我只好去看他了。”萊戈拉斯很了解他的父親。

“還真是奇怪的父子，我可不會陪你進去。”金靂嘀咕了一聲，又說，“我到外面透透氣去。”他知道自己在這裏不受歡迎，如果不是看在萊戈拉斯的面子上，不是關起來就是趕出去了，而且他對那位精靈王實在是打怵得很，萊戈拉斯剛醒時，他被精靈王找見，那真是一次讓他終身難忘的經歷。

萊戈拉斯輕輕地敲了敲門，好一會兒，裏面才傳出瑟蘭迪爾低沉有力的聲音。

“進來。”

“陛下。”萊戈拉斯望着他，輕輕地喚道。

“嗯，什麽事？”瑟蘭迪爾淡淡地應了一聲，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專注地看着手中的文件。

“父王——”萊戈拉斯咬了咬嘴唇。

瑟蘭迪爾皺了下眉頭，說：“身體不好就回去休息。”

“父親——”

“有什麽話就說。”瑟蘭迪爾放下文件，嚴厲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耐煩。

“……”萊戈拉斯低下頭，輕輕地說，“我很抱歉，讓您擔心了。”

瑟蘭迪爾盯着他，半晌不說話，但衣袖裏的雙手緊緊地握着，指甲幾乎要扣破皮膚，卻感覺不到疼痛。

萊戈拉斯的身體太過虛弱，一路上又已經消耗了太多的體力，此時他不得不扶着牆艱難地挪動，可剛走兩步，腿一軟，倒了下去，但一雙有力的胳膊及時扶住了他。

萊戈拉斯清亮的雙眼望着瑟蘭迪爾嚴肅得近乎苛刻的面孔，輕輕喚道：“ada……”

Ada？這孩子有多久沒這麽叫過他了？瑟蘭迪爾渾身一震，當年接回兒子屍體時的絕望，這二十二年來的傷痛，溺水般的絕望，再次向他湧來，他口中狠狠地訓斥道：“你還知道我是誰？我瑟蘭迪爾怎麽會有你這麽笨的兒子！”雙手卻不由自主地把他緊緊摟在懷裏，顫抖的身體洩漏了他的情緒，以至于連低沉有力的嗓音都哆嗦了。

“ada……”萊戈拉斯安心地靠着他，口中輕念着，“真是對不起……”

“真是個笨蛋！居然為了一個區區人類心碎，你——你——”瑟蘭迪爾輕輕地揉着他的金發，身為強大尊貴的精靈王，此時連說話都不再連貫，“你這孩子……你就不知道……如果……你死了……ada的心……也會碎了……”

他的父親，也會心碎？萊戈拉斯把頭深深地埋在他的懷裏，生平第一次，他像個真正的小孩子一樣，哭得無比傷心委屈。

“ada……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天氣晴朗，陽光溫暖，萊戈拉斯終于走出王宮。這裏是他父親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森林——綠葉森林，一草一木，他熟悉得閉着眼都能描繪出來，原本以為自己早就看膩了，可當他再次站在這裏時，他發現一切都令他無比眷戀，

“萊戈拉斯，你父親有沒有教訓你啊？”金靂好奇地問。

“他狠狠地教訓了我一頓。”萊戈拉斯低落地回答。

“什麽？”金靂叫道，“那他有沒有打你？”

“金靂，”萊戈拉斯無奈了，“他是我父親。”

哈爾迪爾問：“聽說從小到大，陛下從來沒管過你，是真的嗎？”

金靂吓了一跳，嚷道：“什麽？怎麽會有這種父親！”

“不能這麽說，”萊戈拉斯無限悵惘地望着這片熟悉的森林，嘆息道，“應該說，從小到大，我父親從未幹涉過我的自由，他太放縱我了。”

“……”哈爾迪爾了然地點了點頭。

“哈爾迪爾，”萊戈拉斯看着他，“我真沒想到你會來綠葉森林。”

哈爾迪爾非常優雅地向他行了個禮，說：“我得感謝瑟蘭迪爾陛下收留了我們這群無家可歸的精靈，今後還要你多多照顧，王子殿下。”

萊戈拉斯瞥了他一眼，不滿地說：“哈爾迪爾，我們是朋友，你不要這樣啊。”

“是，王子殿下。”哈爾迪爾故意又說，看到萊戈拉斯無奈地嘟了嘟嘴，莫名其妙地，心情非常愉快。

此時的氣氛非常難得，因為哈爾迪爾居然忍受了金靂的存在，金靂也沒有向他挑釁，萊戈拉斯不由想起當初在瑞文戴爾，和金靂初次見面時關系很緊張，一路上幾番歷經生死後，居然成了至交。唉——，那時的一切都讓人懷念，金色的林谷，勇敢的哈比人，睿智的老巫師，熱情的博羅米爾，還有那個人類——

萊戈拉斯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那裏痛得厲害。

“萊戈拉斯！你沒事吧？”金靂吓得手足無措，還是哈爾迪爾扶着了萊戈拉斯。

萊戈拉斯深吸幾口氣，疼痛才漸漸遠去，他輕聲說：“我沒事，就是想起一些往事時，這裏還是很疼，不用擔心。我曾經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現在，夢終于醒了……”

“……，這個還給你。”哈爾迪爾遞給他一把黑木弓，“在洛絲蘿林時，我幫你保管着，現在應該還給你了。”

萊戈拉斯愛惜地撫摸着這把弓，洛絲蘿林長弓已經在黑門之戰時斷掉了，現在陪伴他的，是這把他親手做的黑木弓，盡管他現虛弱得在連弓都拉不開，但他分明感覺到了一種蓬勃的力量在他體內漸漸複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