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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羅斯父子生前住在珊德尼亞王都。說是在王都,其實他們的莊園距離城門還有十幾裏路。
莊園的主體建築是百年前留下來的舊石堡,曾是某位公爵的別邸,後來被這一家族的後人賣給了老貝羅斯。如今,石堡外附帶的花園都改成了小規模的煙草作物田地,莊園大門直對着官道,附近還有大片果園和農田。
這一帶的所有土地中,少一半屬于本地鄉紳和城內貴族,大部分則屬于十帆街商會。商會掌事們很少到這裏來。上一次他們過來的時候,老貝羅斯還活着,在莊園裏辦過一次小規模的私人宴請。
現在首席暫時空缺,五位掌事也只剩下了四位。今天,四位掌事和其他商會成員終于再度聚集在莊園內,準備商議解決眼前面臨的一切問題。
除了包括阿爾丁在內的四位掌事,還有很多商會內有威望的人參加了會議。
一群人在大廳長桌前坐定,從最簡單的問題開始商議。
老貝羅斯沒有娶妻,也沒有兄弟姐妹,當然小貝羅斯也沒有。他們留下的財産需要公平處置。
商業上的各類資源當然算是商會財産,掌事們可以按照相應規則進行安排,但莊園和附帶的花園就是個問題了,這裏的一切事物都是貝羅斯父子的私人財産,不歸商會掌控,更不能直接分割。
幸好,麥達掌事已經有所準備。
他之前花了些功夫,從附近的村子裏找到了一個十五歲小女孩,她和老貝羅斯有血緣關系,好像是他已故的父輩親屬那邊誰誰家的後代。
這個女孩今天也到場了。她根本不認識貝羅斯父子,也不知道十帆街商會是什麽,在華貴的莊園裏看到這麽多人,顯然令她十分惶恐。所以她坐在那裏只顧着吃東西,一句話也不主動說。
她對人們談的事情毫無興趣。別人問她什麽她都表示同意,給她什麽文書她都飛速按手印,因為她根本不會寫字。
于是,貝羅斯父子的財産問題就被迅速解決了。女孩也帶着屬于她的報酬快樂地離開了莊園。
而另一件事就複雜得多了——十帆街商會必須有一位首席。
按照規則,這個位子不能長期空缺。如果一時确實沒有合适的人選,那麽至少應該推舉出代理首席,任期一年,一年內他要協調好各項事宜,到期後再進行另一次推舉會議,确定下來正式、長期的商會首席。
在推舉代理首席之前,要保證五名掌事齊全到場。戈曼掌事死了,死前也沒來得及留下什麽遺言,所以商會成員們又要先定下來戈曼的繼任者。
戈曼掌事生前作用重大,他繼任者人選自然也很關鍵。此人會影響到西北方向數條商路,還涉及到寶石森林和西瓦河畔的局勢問題,這些事情比貝羅斯的遺産難處理多了。
一整天下來,會談斷斷續續,到晚餐後才定下來有繼任資格者的名單。餘下的事情還要等明天再談。
晚餐後,阿爾丁和麥達都要去不遠處的同一家驿站過夜。兩人為了方便交談,就同乘了一輛馬車。
抵達驿站時已經快到午夜了。阿爾丁下了馬車,看到高挂着的月亮,不由得嘆了口氣。
王都這邊的天氣比海港城更冷,也更幹燥,這種氣候讓阿爾丁不是很舒服,連帶着心情也有些浮躁。
“看來最近你有不少煩惱。”麥達走到他身旁。
“可不是麽,”阿爾丁說,“這邊的問題先不說,海港城裏還有一堆麻煩等着我呢。就沒幾件讓我痛快的事。”
麥達說:“如果是商會首席,要面對的麻煩只會更多。”
阿爾丁望向他,挑了挑眉:“那你可要做好準備了。到時候我要把搞不定的事情都推給你。能者多勞,希望你別嫌麻煩。”
麥達先是楞了一下,然後拍了拍阿爾丁的肩膀。
兩人并肩走入驿站,打算去再喝幾杯,聊一會兒再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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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同刻,兩座城鎮之間的郊外森林中,押運隊經過了又一天的跋涉,正在林間空地上紮營。
押運隊從海港城神殿出發,從珊德尼亞西南方出境,目前已經行進了近十天。目前為止,一切基本順利。
今天倒是出了點小意外:他們原本打算在下午抵達一個名為雙溪谷的小鎮,結果一大早就遇到了暴雨,嚴重拖慢了速度。雨勢過大的時候,他們不得不停下來躲避,結果到晚上也沒能趕到原定的落腳地,只能在路上找個合适的位置紮營露宿。
露宿對神殿騎士來說不算什麽難事,他們在巡歷期基本都野營過,有不少人還參加過冒險者的探索隊。
騎士隊長不擔心手下的小夥子,他比較擔心随行的法師,覺得這些人可能吃不了野外的苦。
押運隊原本的安排是讓兩位牧師、兩位法師随行,後來改成了共三名法師,一名牧師。
牧師來多了也沒什麽用。海港城神殿只是教誦神殿,而不是神跡神殿,教誦神殿的神職者并不能施展神術。他們更像是傳道授業的師長,戰鬥能力遠不如神殿騎士,即使讓更多牧師跟來,也只會徒增危險。
随行的三位法師中,有兩位是奧法聯合會成員。一位大概有六十多歲,另一位看面相正值壯年,據說二人既是師生也是搭檔,都對死靈學派有深厚的了解,但自身絕不會施展任何此類法術。
第三位法師正是卡奈。原本騎士們最擔心他,他的身體情況顯然不太好,走路需要依靠拐杖,每一天臉色都很差,還經常吃不下去什麽東西。不過,平時法師們反正也要坐馬車,身體差倒也不影響趕路。
今晚需要露宿,本來騎士隊長覺得卡奈可能會受不了。當他在附近巡視一圈回來的時候,驚訝地看到卡奈坐在木箱上,正在指導年輕騎士如何固定帳篷。
另外兩個法師都是滿臉愁雲慘霧,卡奈這麽虛弱,反而對露宿沒什麽怨言。後來隊長與他大概聊了一下,才知道他曾經做過傭兵,對他來說,這點小事還算不上什麽吃苦。
閑聊之中,隊長這才得知卡奈就是阿爾丁的弟弟。他驚訝得原地站了起來,卡奈沖他擠眉弄眼,他才不好意思地重新坐下。
“其實我知道你,”騎士隊長感嘆道,“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卡奈這麽個人,但我沒想到你就是卡奈。”
卡奈說:“這很正常。我登記的身份是教院法師。和那兩位一樣。”
隊長問:“阿爾丁掌事為什麽會派你來?你明明是個……”他忽然察覺到這話怎麽說都有點失禮,就慢慢放低聲音,尋思着能用什麽別的說法代替。
卡奈能看出他的意思,他多半是想說“你明明是個瘸子”之類的。或者文雅一點,改用“殘疾人”“病人”這樣的詞。卡奈不想讓他尴尬,就假裝沒聽見後半截話,主動岔開了話題:“對了,我也像其他人一樣稱呼您‘隊長’,可以嗎?”
“當然可以。”
“隊長,我有件事想麻煩您一下,”卡奈拿出一只金屬水壺,“他們正在那邊煮熱水,您幫我把這個煮熱一下可以嗎?拿掉壺塞,把整個壺直接架在火上就可以。多謝您。壺烤不壞,裏面的藥別漏出來就可以了。”
隊長表示很樂意幫這點小忙,立刻就拿着壺離開了。
壺同時拯救了他們兩個人:隊長不知道怎麽和商會的人溝通才對,卡奈也并不是很擅長和神殿騎士聊天。
隊長離開後,卡奈在木箱上艱難地挪了挪身體,望向斜後方。
封閉式囚車停在那裏,已卸下了馬匹,并且用鏈條和長釘把車身固定在地上。押運隊的普通馬車都停在遠處,只有這囚車被數個帳篷圍在正中心。
囚車的廂體比普通馬車廂略小些,通體鐵黑色,接縫焊死,沒有車窗,只在頂部有一扇門。門上不僅有兩道鎖具,還附加了密閉魔法,配合着廂體的內外的數個防禦附魔與神術禱文。
囚車的廂壁上有着堅固的防禦體系,方法是冬薊設計的。經奧術附魔的符文核心與金屬鑄造融為一體,不會影響到神術禱文的效應,不會被任何外界魔法幹擾,而且無法被解除。即使是冬薊自己也無法将其解除。
其實這類附魔也并不是永久的,其效果會随着歲月衰減。幾十年後,防禦力會明顯減弱,再幾十年後就會變成一堆廢鐵。但這種衰減對于押運路程來說不算缺點,他們并不需要考慮到那麽久之後。
這輛囚車的廂壁與底層都很堅固。它也有個唯一的薄弱環節,那就是車廂的門。
車廂的門不在側面,而是開在頂面上,是一扇方形的小出入口。門上也有高階奧術防禦魔法,能适配神術禱文,在徹底鎖住出入口的同時,還能阻止不死生物的行動,連虛體生物也無法出入。
但是,這裏的法術防禦與其他位置不同,它并不是恒定的。每隔幾天,就需要随行的法師去補上新的法術。
既然在魔法防禦上較為薄弱,那麽普通鎖具就是必需品了。小門上橫着幾道堅固粗重的鎖具,不以魔法啓動,而是以特殊機關來進行閉鎖。它們與魔法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之前神殿派人問過冬薊:反正烏雲是不死生物,不算活人,它不需要進食也不需要排洩,那為什麽不幹脆把小門完全焊死呢?何必要專門留一個能打開的門?把他封死在裏面,到了白湖城神殿再想辦法拆卸車廂就好了。
當時冬薊解釋說,萬一遇到極端情況,比如馬車車軸受損嚴重,馬匹死亡,人員銳減……那時,僅剩的人員很可能必須把烏雲從裏面拖出來,才能按計劃繼續前進。
烏雲身上戴有鐐铐與頸環,它們由秘法合金制成,上面運作着微型反奧術力場,他是不能施法的。只要押運隊還能剩下一兩名騎士,就完全可以繼續押送他。
而如果把車廂完全焊死,一旦出現減員比較嚴重的戰鬥,剩下的騎士在失去馬匹的情況下,還要帶着笨重的整個車廂趕路……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冬薊預設的“極端情況”下,押運隊只剩下一兩個人,仍然要拼着命完成任務……這種場面實在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因為這個,牧首和騎士隊長聽着也覺得害怕,就又給押運隊多加派了八個人。在理智上,他們認為情況應該不至于如此慘烈,但也覺得嚴陣以待沒有壞處。
想着這些,卡奈低頭看着随身的腰包和鬥篷內袋。他身上也帶着不少冬薊的作品。
前一段時間裏,冬薊幾乎每天不停地工作,全天大多數時間都泡在實驗室裏。
和工坊的合作結束後,冬薊并沒有放松下來,而是盡己所能地繼續制作各種可能用得上的東西。他做了很多短效附魔工具,防止神殿騎士們的附魔武器出現損毀;他還親手制作了一批精制施法耗材,讓卡奈和其他法師一起使用。對普通法師來說,優秀的精煉師是相當可貴的。經他們之手,粗制的原始材料能變得更趁手,法師用它來施展法術,法術效果也會更穩定,更強大。
看着冬薊幹活的勁頭,卡奈已經明白他的想法了——都是因為那件東西。那件卡奈要求冬薊制作的東西。
冬薊同意制作它,是因為它在極端情況下确實利于大局;但同時,冬薊又非常不希望有人用到它。
想到這裏,卡奈的手輕輕撫上胸口。罩袍的內側隔袋裏,是兩枚拇指大小的金屬扁瓶。
他嘆了口氣,輕輕自言自語道:“用不上當然最好。但願吧。”
這一晚,神殿騎士們輪流守夜。法師們不參與值夜,但會在附近布置一些魔法防禦。
哪怕不是露營,而是住在城市驿站裏,他們也每晚如此。
一夜無事。東方天際初現灰白的時候,卡奈醒過來了。
他與牧師同住,另外兩個法師在隔壁帳篷裏。
牧師知道卡奈身體不便,他說過,如果起夜需要幫助,可以随時叫醒他。但卡奈并不想打擾別人,他自己拿好拐杖,慢慢挪出了帳篷。
卡奈去樹林裏解決了一下個人問題。回來的時候,他迎面遇上了一個守夜的騎士,似乎也要去行方便。
那人個子很高,頭發很長,臉上有很明顯的大塊胎記,用頭發都遮不住。卡奈對這個人印象還挺深,此人經常負責在淩晨時守夜,性格略有些陰沉,平時不太愛理別人。
現在也是。他們兩人擦身而過,雙方都沒打招呼。
卡奈慢吞吞地走回林間空地,可以看到被圍在帳篷中間的囚車,以及盤腿坐在囚車旁的另一個守夜騎士。
一崗只有兩名騎士?這樣人太少了。卡奈微微皺眉。
如果是在城鎮的驿站裏,也許可以這樣安排。因為城鎮裏人員密集,當地衛隊與驿站保镖也會提供一定的安保協助。但在野外,尤其是在最容易出狀況的淩晨,只有兩個人值夜實在太危險了。
經驗豐富的施法者完全可以瞬間奪去兩個人的性命,而且保證安靜無聲。如果能安排一崗四人就會好很多,受到突襲時,一般不至于四人同時死去,起碼有人能活着喊叫。
卡奈一邊想着,一邊艱難地挪着步子回到帳篷旁邊。經過那兩名法師住的帳篷時,他停下了腳步。
施法者常常面對藥劑,嗅覺比較敏銳。
卡奈聞到了一股不自然的腥鏽氣息,就出自這座帳篷。
他警戒起來,立刻高聲叫喊,弄醒了所有人。他這樣大聲呼喊,那兩個法師的帳篷卻一直安安靜靜,無人應答。
剛醒來的騎士們還有點發懵,牧師倒是立刻察覺出了不對。
他叫來了騎士隊長,在隊長的保護下,牧師掀開帳篷門簾,更加濃重的血腥味直沖了出來。
那兩個法師已經死在了帳篷裏。
他們在熟睡中被人殺死,傷口從上颚部穿向腦後。這樣的刺殺會讓人瞬間斃命,不僅無法發聲求救,恐怕連掙紮都沒有機會。
卡奈驚呆了。他立刻檢查了營地範圍內的法術防禦。一切如常。魔法警報沒有被觸發過,偵測不死生物的羅盤也只是指着囚車方向,毫無變化。
接着,他立刻意識到:殺死這兩個法師的可能既不是陌生人,也不是怪物……那麽魔法防禦當然不會被觸動。
在卡奈剛剛醒來,離開帳篷的時候,他并沒有嗅到血腥味。
他腿傷未愈,走路非常慢。他從帳篷走到樹叢,再折返回來的這段時間裏,如果是受過訓練的人,肯定可以殺死兩個沉睡的目标。
卡奈立刻轉過身,在人群中搜尋剛才看見的騎士——就是那個臉上有胎記,與卡奈打了個照面的人。
不出所料,那名騎士不見了。他似乎要去樹林方便,然後就一去不回。
與那人一起執勤的小騎士都吓傻了。原本,他們兩人分別守在囚車兩側,中間隔着囚車和一小段空地,互相能聽見說話聲,卻看不見對方。
事情發生得很快,他都沒來得及察覺對側的帳篷區域發生了什麽。
據隊長說,逃跑的騎士名叫帕德,大約二十五六歲,上半年剛結束巡歷期,算是入誓比較晚的騎士了。
押運隊裏大多數是很年輕的騎士。據隊長回憶,起初詢問帕德是否願意參與押運的時候,帕德還有些退怯,後來不知怎麽,他又想通了,就加入了進來。
騎士隊長了解過每個人的情況,在回憶帕德是否有異常時,他意識到一件事:帕德不是珊德尼亞人,而是出身于雷克利亞王國,他的故鄉就在坎達郡。坎達郡距離這塊紮營地很近,大約也就一兩天腳程。如果帕德在這裏逃走,他很有可能會逃向坎達郡。
與此同時,牧師檢查完了兩名死者的屍體,死者正是被每個騎士都攜帶着的神殿制式短匕所殺。
正常情況下,那種野營用的小匕首很難像這樣刺穿整個頭顱,但現在情況不同——騎士們拿到了精煉師制作的短效附魔工具。
只需要一枚銳鋒符文,不懂施法的人也能随時強化自己的武器,十分方便,也十分危險。
騎士隊長氣到發抖,立刻開始部署人馬,抓緊時間去追捕帕德。帕德離開時沒有牽馬,只要仔細追蹤行跡,應該還能追得上。
隊長帶走了三分之一的人,其他人留下處理善後。臨走前他交代道,如果日出之後他們還沒回來,剩下的人就先行出發,按照原定路線行進,前往預定要歇腳的雙溪谷。無論兩批人誰先抵達,都留在雙溪谷當地,等待與另一批人彙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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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