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押運隊就近埋葬了兩具屍體。埋葬之前,騎士們從那兩人身上取下了一些物品,還能用的施法材料交給卡奈,領巾或項墜之類就交給牧師保管,将來留給死者的親友。

天亮後,外出追蹤兇手的幾個人還沒回來,于是押運隊按照計劃啓程趕路。

當天中午,他們順利抵達了雙溪谷。鎮長知道會有一隊神殿騎士投宿,早已給他們備好了住處。

小鎮裏沒有大型驿站,酒館的住宿區域又太小,于是他們給神殿騎士準備了一處空置的農場排房,足夠所有人住進去。農場裏有充足的食物和柴火,鎮長告訴讓他們可以自由取用。

正午時分,騎士們一言不發地忙碌着,将必要的行李安置好,再把馬匹、馬車和囚車都領到馬廄附近。

卡奈下了馬車,站在排房邊,看着陽光下依舊黑漆漆的囚車。

騎士們需要自行烹饪午餐。大家脫下盔甲,點燃竈火,炊煙升起之後沒多久,又一隊人馬抵達了雙溪谷。

是追蹤兇手的人回來了。全員無一傷亡。而且成功地追上并捉住了那個叫帕德的兇手。

帕德起初還嘗試逃跑,被包圍後就沒有再反抗,扔掉了劍,雙膝下跪,臉上淌滿了眼淚。

騎士隊長收繳了帕德的防具和武器,把他綁起來關在其中一間小屋裏。騎士們留了一些人看管他和馬車,剩下的人在空谷倉裏集合。

押送的路上,隊長已經初步審問過帕德了。那兩名法師确實是他殺的,手法和大家推測的一樣,就是給匕首用上銳鋒符文,利用守夜的機會快速下手。

關于動機,帕德也已經坦白了出來。

騎士隊長對衆人轉述了一下,每個人聽了都面色沉重。

據帕德交代,押送隊剛出發沒多久,他就在某次值守時接到了疑似來自死靈師的威脅。

對方沒有親自現身,而是雇了跑腿的人給他送來了郵件。

郵件裏提到了關于他的一切。他的故鄉坎達郡,他家中的母親,外婆,姐姐,姐夫,外甥,還有相鄰的未婚妻一家人……對方不僅知道這些,還在郵包裏夾帶了一些來自他家的小東西,足以證明對方就在坎達郡,能夠時刻監視他的所有家人。

對方要求他殺掉兩個法師。而且指明是要殺那兩個奧法聯合會成員。

只要他幹成了這件事,他所有親人都會安然無恙。如果他把這事說出去,那麽他就再也見不到親人了。

起初帕德非常動搖。他當然并不想殺害法師,但又不敢上報情況。

當時押運隊剛剛靠近珊德尼亞邊境,距離雷克利亞王國太遠,萬一家人真有什麽不測,他根本沒法快速趕去确認。

第二晚,帕德又收到郵包,裏面仍然是言簡意赅的信件,以及更多來自他家庭的小物品。

信中說,他必須在靠近望湖隘口之前動手。押運隊一旦通過望湖隘口,他的家人就性命不保,即使他這時候願意殺法師也來不及了。

接下來的幾天,只要是在城鎮過夜,他就會收到這樣的郵包。

有一次,他甚至收到了來自未婚妻的一段頭發。帕德能認出來那确實是她的頭發,上面還綁着一段獨特的緞帶,緞帶是多年前帕德的母親親手編織的,帕德親手把它送給了未婚妻。

帕德抓住過來驿站送郵包的人。對方只是當地小孩。

他問小孩怎麽會認識他,小孩說,送信人交代他“給那個臉上有胎記的神殿騎士,在他單獨一人時給他”。臉上有胎記的神殿騎士很容易辨別,小孩即使不認識他,也絕不會送錯人。

送信的小孩根本不知道送信人是誰,對方把信留在當地酒館櫃臺裏,留下關于送信要求的紙條,送信的孩子會去定期領取信件,直接從酒館老板手裏拿錢。

各地都有這樣的小孩子,他們靠幹跑腿的事來賺零錢補貼家用。這情況并不稀奇。

帕德最後一次收到郵包,裏面是他母親和姐姐的頭發,還有一顆掉落的乳牙,據說來自他的小外甥。

附加的信上說,他的家人不會被簡單地謀殺,而是會變成另一種東西。他們即将成為嗜人血肉的怪物,在夜晚來臨後全家出動,把坎達郡當做餐桌,而且怎麽吃也不會飽足。

最後,他們會被郡衛隊或者外來的冒險者斬殺。他全家的屍體會被固定在廣場絞架上,在正午烘曬到不成人形。太陽落山後,他們又會蘇醒,整夜在絞架上慘叫,就這樣日複一日。

他要是再這麽猶豫下去,望湖隘口馬上就要到了。

沒過多久,帕德就崩潰了。

于是,在靠近坎達郡時他終于動了手,殺死了那兩個毫無防備的法師。

帕德表示,自己昨晚不是要逃跑,不是想脫罪,而是想趕去故鄉看一眼家人怎麽樣了。

他沒有馬匹,精神極度混亂,也沒有多餘的精力來反追蹤,于是其他騎士很快就追上了他。

騎士隊長答應了他,會從雙溪谷雇一個本地人去坎達郡查看情況。帕德現在多少也冷靜了下來,他對罪行供認不諱,并向隊長表示感謝。

從威脅信的內容來看,那人顯然是死靈師。信件上提到的怪物就是食屍鬼,死靈師們經常搞這種惡心的改造,用來充當戰力。

不過,對方并沒有說明要殺那兩個法師的原因。

如果死靈師的目的是削弱押運隊,那為什麽他特意要求殺那兩個奧法聯合會的法師?連卡奈一起幹掉豈不是更好?

聽了隊長的疑問,卡奈冷笑了一下。“我明白是為什麽。”他說。

“為什麽?”

“顯然她認識我。她知道我和那些學者不同。”

隊長問:“你剛才說……她?”

“嗯,我認識一個有嫌疑的死靈師,是女的。不過也可能不止是她,她或許還有同夥。”

隊長說:“原來如此。那麽,是不是因為她認識你,知道你是戰鬥法師,覺得你不好對付,所以就優先對另外兩個人下手?”

卡奈搖了搖頭:“不。她不優先殺我,是因為我死或不死都可以,而那兩個法師必須死。”

“為什麽?”

卡奈雙手緊握,眼神愈發沉郁:“她不是怕我厲害,而是知道我無能。隊長,也許您還記得,囚車門上有一套能和神術禱文适配的魔法防禦,是數種法術銜合而成的高階奧術。為了讓門能夠在需要時被打開,這個法術不是恒定的,每隔三四天,就需要随行法師補上新的法術,并且可以由施法者随時解除。”

隊長知道這些。他點點頭,等着卡奈說下去。

“而我……我是個戰鬥法師,只擅長力場與射線攻擊,”卡奈說,“我不會施展那些法術。”

聽了這話,在場的騎士們面面相觑。

他們很難理解。在他們的概念裏,每個神殿騎士肯定都能使用軍制武器,都懂騎術與行軍知識,都能念誦神聖禱文,都會辨識神術……只要能算是獨當一面的騎士,就不可能只懂用劍,不懂着甲。

如果真有誰不懂這些,那就只能是因為他年紀小、資歷淺,一旦達到同等資歷,騎士們所懂得的東西就都應該差不多。

而法師們不是這樣。奧術領域幾乎沒有所謂的全才。

騎士隊長試着理解了一下情況,問:“那麽現在的問題是,如果囚車門上的奧術失靈了,你無法再補上新的,所以囚車的防禦就變弱了,對嗎?”

“對。”卡奈說。他懷疑騎士們并沒有意識到這情況有多嚴重。

旁邊的一個年輕騎士說:“囚車不是只靠哪那一個法術。它的內部有神聖禱文,門上有加固的多重機關鎖,外面也有別的防護,少了一個奧術也沒事吧?”

卡奈猜對了,他們果然覺得不嚴重。不過卡奈懶得繼續解釋,反正事已至此,使勁分析下去也只會渲染緊張氣氛而已,對接下來的路程未必有好處。

他向隊長要來地圖,查看了一下最近的大型城鎮位置。接下來,押運隊必須盡快趕到下一個有商路驿站的城市,用驿站的信鷹把突發情況傳遞出去。

“找到信鷹之前,你沒有什麽魔法能傳遞信息嗎?”隊長問卡奈。

卡奈說:“原本是有。”他随身的背包裏帶了小銅碗和蠟條,還有幾種能燃燒的粉末,就是用來施展通訊法術的。

“什麽叫原本有?現在沒有了嗎?”

卡奈搖了搖頭:“前些天還可以,現在距離太遠了。無論是把消息傳到海港城,還是傳到希爾達教院……現在我們的距離太遠了。所有傳訊法術都會受到距離限制。”

恐怕這一點也在死靈師的算計之中。押運隊剛啓程時一切風平浪靜,等他們遠離了教院與海港城,死靈師才開始逐漸亮出毒牙。

押運隊衆人又商量了一下接下來的安排,決定縮短在雙溪谷的休整時間,抓緊時間繼續上路。

散會之後,卡奈聽到有兩個小騎士一邊嘀咕一邊往外走,其中一人感嘆着,早知如此,奧法聯合會應該多派幾個法師來。如果再多幾個人就不會這樣了。

卡奈不由得苦笑。其實原本是不需要多帶法師的。

如果他們去過教院就知道,法師們大多數整天坐着,走過最遠的路就是從卧室到書房。他們不僅體力柔弱,還可能被小涼風一吹就頭昏腦漲、上吐下瀉。從教院到西南方這麽遠的距離,那些人指不定會病成什麽樣呢。

最關鍵的是,他們并不擅長戰鬥。比如說,騎士再怎麽善戰,也無法在騎馬沖鋒的同時設計制作出一臺攻城槌,而大多數法師屬于那種做攻城槌的人,他們也無法直面戰鬥。

一旦直接面對敵人,文弱的研究者躲也躲不開,跑也跑不快……帶太多法師,只會給押運隊拖後腿。

更何況,那兩名死去的法師原本已經是極佳的人選了。如果敵人是死靈師,或者任何不死生物,他們肯定可以從容應對。昨晚營地周圍設立了魔法防禦和警報,死靈師或怪物不可能偷襲成功。

誰能想到,殺死他們的不是死靈師或怪物,而是一個神殿騎士。即使他們的防護再嚴密也沒用。

這樣一想,死靈師找上帕德肯定不是偶然。如果敵人真的是艾琳·塔爾,也就是三月,那她肯定事先觀察過海港城的年輕騎士。

她提前看中了性格弱點明顯、容易擺布的人,這樣才能讓一系列的誘導、欺騙和威脅生效。

卡奈懊惱不已。當初就該早點殺了她,別讓冬薊有機會放跑她……現在就可以少很多事。

當初是卡奈先發現冬薊這個人的。而現在,他對冬薊的想法變得很複雜。可以說是既感謝,又埋怨。

平心而論,冬薊為他們提供了不少幫助,很多事情是有他參與才能成功的;但與此同時,冬薊的種種行為也給海港城、給阿爾丁帶來了無窮的隐患。

幸好,卡奈也已經預料到了,這種局面終究會結束。或早或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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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運隊在雙溪谷休息了一夜,次日天蒙蒙亮時換好了馬,立刻啓程。

他們打算帶帕德到大城市,先交給城衛隊關押,以後再慢慢處理他的問題。押運隊在大路上一向疾行前進,又不能像對戰俘一向把帕德拴在馬後面,于是就把他綁起雙手雙腳,關在運行李的馬車裏。

行至午後,大路兩旁地勢漸漸升高,望湖隘口已近在眼前。

押運隊順利穿過了這條荒原上的走廊。要抵達城市的落腳點,還需要勻速前進一天半左右,所以今夜多半還是得紮營露宿。

卡奈獨自一人坐在馬車裏,靠着窗口打盹。他面前的座位上是兩個小包裹,裏面是兩位法師的少量個人物品。

漸漸地,雨聲敲在馬車廂上,把他從昏沉中喚醒。

這幾天本就多雨,倒也不值得吃驚。明明雨不算大,但馬車停下來了。

卡奈從馬車窗望出去。前面的騎士們湊在一起,好像是在商量什麽事情。

他問了一下不遠處的騎士,那人告訴他,走到這裏開始,他們需要從大路上下去,走荒原的泥土地。

大路向南拐去,通向一座與他們行進方向南轅北轍的城市。如果繼續走大路也可以,但會花費好幾天的時間來繞行,不如穿行荒原更快。而且這一帶是平原,馬匹和馬車可以通行。

但這樣做也有個問題:這幾天雨水太多,土地變得比較泥濘,有些地方恐怕會陷住車輪,更嚴重一點還可能會給馬匹帶來危險。

幸好白晝騎士都具有一定的野外經驗,能夠找到适合馬匹和馬車的路。騎士們打算暫時改變隊伍陣型。派出幾個人橫向步行前進,先走出一百尺左右,找出适合的路線,再讓後面的隊伍跟上,然後如此重複。

這段路需要整體走得慢一點,只要撐過這一段就行,越過十裏左右的荒地,就又有規整的鄉野小路可以走了。

押運隊暫時放慢速度,冒着雨繼續趕路。為了看清外面的情況,卡奈拉開了馬車的兩側窗簾,任憑雨水潲濕衣服。

現在雨不算很大,但天色越來越暗,有烏雲從西邊壓了上來,眼看着,後面肯定還要有一場大雨。

果然,走着走着,一陣白光照亮了陰雲和土地,片刻後就是劈裂的雷聲。

在雷聲之中,卡奈還聽見了一聲來自魔法警報的銳利鳴叫。

他急忙翻開背包,拿出老師給他的偵測羅盤,羅盤上的法陣急速旋轉。

卡奈撲向窗口,剛想發聲提醒騎士們,又是一道驚雷與閃電同時撕裂天空。

原本還算柔和的雨點變成了密集的水幕。卡奈的視線穿過朦胧的雨水,看到前方的隊伍停了下來。

有一名騎士高聲喊着什麽,拔出佩劍。更遠的地方有零星幾個小黑點,正是負責探路的先遣隊。

一人蹲伏在地上,不知是受傷了還是怎麽了。另一人手裏提着劍,踉踉跄跄地向他跑去。

跑到一半的時候,幾道黑影從周圍的泥土中倏然躍起,将蹲伏着的人撲倒在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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