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嫁給臣好不好

第31章 嫁給臣好不好

氣氛難免尴尬。

陸韶側身将姬姮擋到身後, 跟方玉林淺淡笑道,“方大人也是過來聽戲?”

空氣裏能聞到似有若無的香氣,和平日裏随身佩戴的香囊氣味有很大區別, 這味道更清新好聞,不像是香料能散發出來的。

方玉林的目光瞥過他身後的姬姮, 只覺得有種熟悉感,但又回想不起來, 她帶着面紗,瞧不清臉,方玉林壓下心底疑惑, 與陸韶拱手道, “向徳書院的幾位師兄邀請下官過來清談。”

書生向來喜歡圍坐一團, 上議朝政, 下議百姓民生, 個個看起來憂國憂民,有什麽不滿的就口誅筆伐,順他們心意的則大肆贊揚, 他們最會靠輿論威逼他人。

陸韶笑着點頭, “咱家早聞向徳書院人才濟濟,不曾想,方大人也出身其中。”

向徳書院是私塾, 開在南京,原本是供一些上不起啓蒙的貧寒孩子讀書, 後來這些孩子大部分入仕,向徳書院的聲望也漸漸起來,它雖不在朝,但朝中文臣常自诩向徳書生, 便是皇帝也聽過這個書院。

方玉林将手揣進袖裏,“臣幼時在向徳書院啓的蒙。”

陸韶笑得溫溫熱熱,“不知是誰送方大人去向徳書院的?”

方玉林眼中閃過驚詫,轉瞬掬着笑,避而不答這話,倒露出一副關切神色,“陸總督的臉上瞧着腫起來了,還是盡快回去看傷吧。”

陸韶不尴不尬的颔首,一手摟在姬姮腰上,不等她掙紮就将人往出帶。

兩人跟方玉林擦過肩,那股香又能聞見,方玉林彎着眼定在姬姮側邊,想透過那一絲縫隙瞧出是誰。

姬姮感覺到他的視線,微偏臉睨着他。

方玉林面上溫文爾雅,不動聲色的笑着。

姬姮冷冷乜過他,任陸韶帶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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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眼太過鋒銳,不像是尋常女子敢在外露出來的眼神,再加上她剛剛那一巴掌。

方玉林篤定,這姑娘絕非一般人。

——

陸韶送姬姮上了公主府的馬車,姬姮彎腰就準備鑽進去。

“方玉林是向徳書院的學生,自然跟向徳書院枝理相連,這朝裏的大臣也有出身向徳書院,方玉林和這些大臣的關系說不定牢不可破,那些個大臣先前推舉藩王,也因着這次陛下威懾,都裝成了老實人,但終歸是裝的,只要藩王仍在,他們的心就不會死。”

陸韶立在車前,看她進去一半身又出來,笑彎了眼。

姬姮瞥着他,他的半張臉是有些紅腫,這會兒看着說不上來什麽滋味,她慢慢移過眸子,道,“你的意思,方玉林會幫着朝臣對付阻攔皇弟登基?”

“不好說,”陸韶拍拍下擺的灰土,将手背到身後,“看不透,方玉林擺在明面上是小殿下的老師,沒準他對小殿下生出舔犢之情,只願意輔佐小殿下。”

“和他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他都能抛棄,本宮的皇弟他豈會眷顧?頂多是根牆頭草,那邊風大往哪邊倒,”姬姮道。

陸韶笑而不語。

姬姮眉尖微擰,轉頭欲進馬車。

“殿下想讓這根牆頭草安分嗎?”陸韶凝視着她的脊背問道。

姬姮掀簾子的手停頓,慢慢蹲在車邊不回頭看他。

陸韶嗓音低柔,“靠一個魯昭只能保證小殿下不會被教歪,要想讓他別暗中挑事,就得對朝臣施壓,無論他站在哪一方,只要沒了靠山,他絕對不敢輕舉妄動。”

姬姮沉默聲,對朝臣施壓只有父皇能做到,父皇如今很器重他,等回頭藩地兵力全部被他收編,放眼大魏,沒有誰再敢招惹他,他只要在父皇跟前進言幾句,就能随随便便打壓對方。

他想說的是,不要以為這次有了魯昭,她就能可以枕無憂,随後輕松擺脫他,不可能,只要他握着兵,他就能一直勒着她的脖子讓她馴服。

姬姮閉緊唇,挑開簾子鑽進去,馬車緩緩駛向大街,沒一會就看不見影子。

陸韶仰着頭深呼吸,未幾側轉頭望回五柳齋,那邊大門還開着,戲早停了,客人三三兩兩出來,未見什麽書生模樣的人,倒是方玉林帶着幾個小厮行色匆匆出門,朝西面街道過去了。

陸韶噗噗笑,吹了幾聲口哨,自在的晃着步子往自己府邸走。

——

隔天天還沒亮,王歡火急火燎跑進陸府。

陸韶才洗漱過,穿好蟒衣準備上朝,他趴在窗口呼哧着氣,“總督,還真叫您算到了,昨兒夜裏有人偷摸進韓姑娘住的宅子裏,想殺人滅口,被奴才帶去的人給抓了個結實,這會兒正關在柴房裏,只等着您過去問刑。”

“能問出個什麽玩意兒,咱家不過去了,這人先關着別讓他死了,往後有大用處,你替咱家多安慰安慰韓小姐,”陸韶系好牙牌,踱出門順着游廊下去。

王歡扭扭捏捏,“奴才一個太監,怎麽安慰姑娘?”

陸韶停住腳,撇臉看他,“咱家瞧你對她挺熱忱,給你個機會讨姑娘喜歡,你不願意?不願意咱家找別人。”

王歡連忙點頭如搗蒜,“奴才自然是願意的!奴才一定替總督照顧好姑娘!”

陸韶拍拍他的背,“你不能一直在禦馬監,等咱家找個機會把你要過來,你給咱家打下手,也省得在禦馬監随時被劉乾盯着。”

王歡立時激動的熱淚盈眶,“得虧您還記得奴才,自打您走了以後,奴才在禦馬監就被人明裏暗裏排擠,奴才還當您忘了奴才。”

陸韶表情凝重,“這段時候你做事記得謹慎,切不可被人抓到把柄,等咱家歸攏兵權,劉乾就徹底跟咱家撕開了臉,你得當心。”

王歡打了個激靈,往胸口上敲了敲,“奴才一定保住這條狗命!”

陸韶不禁笑出聲,緩步出府上朝去了。

——

臨早朝,兵部尚書遞上來折子,向皇帝言明,從藩王那裏征上來的二十萬兵士都是地方兵,許多京都律令都不懂,以防他們不服管教,應當由兵部暫領,等将這些人訓練好了,再歸進京軍之中。

皇帝可沒将這話聽在耳朵裏,他當着衆臣的面将那奏折撕的粉碎,大罵兵部尚書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京軍的事從來都是皇帝親自接管,兵部管的不過是些武官征調、軍械、消散軍務,兵部尚書這檔口想搶兵,皇帝自然逮着他狠罵,罵完還不過瘾,直接扣了他半年俸祿氣才消。

那些朝臣都縮着脖子,沒一人敢上前求情。

早朝後,皇帝将陸韶叫進禦書房。

“那二十萬兵,朕交托給你,你能管住嗎?”這是他第一次猶疑,兵部尚書的話終歸讓他不安,這二十萬人是從各地藩王手裏搶過來的,他們跟着藩王那麽多年,想立刻讓他們心向着皇帝,确實有點難。

陸韶伏在地上,沉聲說,“奴才可以。”

皇帝皺着的眉稍微舒展,笑着問道,“怎麽管?”

“是人就要吃飯,他們若敢敷衍疲怠,奴才先餓他們幾日,這麽多苦力不用也浪費,現下正值酷暑,燕京的百姓們做農活都辛苦,奴才想就幹脆将他們遣入農地為百姓做活,不願做的繼續餓着,願意做的視情況分食物,那些個積極的有好菜好飯,想在中間渾水摸魚的,給個小半飽,這人越吃不飽就越想吃,為了吃的,他們也得老實,”陸韶有條不紊道。

皇帝聽得大為震撼,連連笑道,“瞧你歲數不大,在哪兒學的這些鬼點子?”

陸韶回道,“回陛下,奴才幼時曾被人這般對待過。”

那年母親去世後,他被鄰居抓起來關在柴房裏,為他們洗衣做飯,五歲的孩子會做什麽活,做的不好不僅沒得吃還得挨打,年幼時他常覺得自己活不長,餓瘋了連樹皮草根都敢往嘴裏塞。

後來江南大旱,許多人餓得別說樹皮,連土都吃,江南産觀音土①,有許多人活不下去了,就吞食這種土入腹,活生生脹死。

鄰居一家眼看着要餓死,原想将他宰了吃,所幸宮裏過來收太監,那家人将他賣了換錢,這才讓他免遭一死。

皇帝沉了沉眸,陡然問道,“後來報仇了嗎?”

陸韶輕搖頭,微笑道,“奴才那會兒才五歲,早記不清人了。”

那家人化成灰他都記得,但是他們不見了,他起勢後派人去南京找過,胡同巷裏已經沒有這戶人家,他們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

皇帝明顯表情放松,笑他道,“朕看你是太善良,害了自己的人都給忘的一幹二淨。”

這樣的人才叫他當心,睚眦必報不是什麽好性情,帝王要的是無條件忠誠。

陸韶适時露出憨笑。

皇帝唉一聲,“煥兒都六歲了,還懵懵懂懂,成天只知道玩鬧,也不知何時才能像樣。”

陸韶綿聲道,“小殿下有方大人教授,假以時日必定能成長。”

皇帝哼一聲,“朕都後悔讓方愛卿教他。”

陸韶垂首等他發牢騷。

“方愛卿性格溫厚,教書也不差,關鍵這小子皮的很,朕有幾次悄悄過去看他,他都在課上偷吃耍滑,方愛卿根本發現不了,朕看方愛卿管不住他,”皇帝甚為苦惱。

只怕是方玉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故意放任姬煥。

陸韶做出沉思的神情,遲疑道,“即是方大人一個人管不了,陛下有沒有想過再給小殿下加一個先生,這樣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

“有道理,”皇帝摸了摸胡須,從書桌上翻開翰林院名冊,一個個詳看,“方愛卿太過溫柔,朕得找一個脾氣兇的。”

陸韶聞言噗嗤笑起來。

皇帝擡眼瞧他,“你笑什麽?”

陸韶慌忙跪地上,“您說找個兇的,奴才陡然想起來那位魯探花的父親是殺豬佬……”

皇帝眼一亮,“殺豬佬好,就要這個煞氣重的,這才能治住那小子!”

他待要拟旨,外頭劉乾提着嗓子道,“陛下!”

皇帝道一聲進來,劉乾茍着背進門,一眼瞧見陸韶,眼就往下耷拉,跟皇帝道,“陛下,初五就到了九殿下生辰,奴才得跟您請示一下,九殿下的生辰宴要在哪個宮辦?還是奴才直接撥款給公主府,由公主府來籌辦宴席……”

陸韶微怔,才記起姬姮的年齡,她比他就大半歲,這都六月了,掐着日子算,确實是她滿十九歲的月份,只這麽想,他心內就惦記上了,回頭定要給她備份生辰禮,不管她喜不喜歡。

皇帝按着指甲,道,“就在福祿殿吧。”

劉乾應一聲好。

皇帝活絡活絡筋骨,問陸韶,“翰林院那個叫什麽名兒?”

“魯探花名喚魯昭,”陸韶回道。

皇帝便下筆拟旨,寫完對劉乾道,“把這道旨意傳到翰林院。”

随後朝兩人擺手。

劉乾便跟陸韶齊齊退出去,兩人默不作聲走出宣政門,劉乾早瞄過聖旨,沖陸韶皮笑肉不笑道,“小陸子現在出息了,都能左右小殿下先生的事,這手裏掌着五十萬京兵也不嫌重的慌。”

“為陛下盡忠,奴才不敢稱重,”陸韶笑道。

“當真是個會來事的好孩子,”劉乾假模假樣的摸一把他的腦袋,轉頭就走。

陸韶咧咧嘴,獨自出宮去了。

——

很快到了姬姮過生辰這天,傍晚宮裏就遣了太監來請姬姮入宮參宴。

福祿殿內早坐滿了妃嫔公主,姬姮入內後被人引到左側案席邊,和姬芙鄰座,她轉頭往四周掃過,姬繡坐在最角落,神色呆滞,不再像以前那般端莊得體,在她臉上已經看不出昔日嫡公主的高貴。

今兒是好日子,皇帝多喝了兩杯酒,對姬姮道,“姮姮,你十九了,又大了一歲,大一歲就多一份穩重,往後說話做事要三思而後行,切不可莽撞。”

姬姮敷衍的嗯一聲,灌了自己一口酒。

皇帝看出她沒什麽興致,便随口又提點兩句,這般吃吃喝喝到快散時,皇帝賜了些壽禮給姬姮,照着流程,各人就都退走了。

殿內只剩皇帝跟姬姮,皇帝自斟自飲,望她笑道,“咱們父女倆,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坐一處談談心了。”

姬姮單手撐腮,喃聲道,“談什麽?”

“談你母妃,”皇帝道,幾杯酒喝完,他臉上蘊着酒紅,神智卻清楚。

姬姮倒了杯酒,朝他敬過仰頭飲盡,她說,“母妃沒什麽好談的,兒臣遵從父皇的命令在公主府絕不出去,但兒臣想問問,是不是父皇打算将兒臣囚到死,亦或是哪天您心情好了,給兒臣擇一驸馬,将兒臣發落回建陵?”

她将建陵兩個字咬的極重,估摸着是不勝酒力,腮邊眼角都浸出紅,不仔細看倒像是在哭。

皇帝手發顫,“朕若真貪圖你母妃的國土,就不會将它作為封地重新賜給你。”

公主入封地,往後也只能在封地中了卻殘生,不像皇子還有可能争權,公主除了嫁人根本沒有別的出路,姬姮這樣的身份,想嫁權貴幾乎不可能,她生母是女皇,骨血裏就貪戀着權勢,皇帝為了杜絕後患,可能都不允許她嫁人。

姬姮嘴唇翕動,低聲問,“那您娶母妃入宮難道是因為愛嗎?”

皇帝啞了嗓子,他娶羌柔起初不是愛,是交易,他替她護好臣民,她獻出骨血供他研制長生藥,她的骨血沒那麽靈驗,長生藥根本制不出來,或許這世間本就沒有長生藥,不過是以訛傳訛,最後信了的人才是傻子,他不怪羌柔,但他無法原諒她,因為她曾試圖殺了他,扶姬煥登位。

她想借着輔佐天子的名義侵吞大魏山河,只是她失敗了,他在一怒之下任黎國被瓜分,随後再出兵征讨回來,他是故意做給羌柔看的,她想殺他,那他就踏平她的國土。

這種陰暗的勾當又怎麽能告訴姬姮,要跟她說,她的父母各懷鬼胎,從沒有一點夫妻感情。

她會傷心欲絕。

姬姮等不來他的回答,低笑兩聲,揭了酒盞的蓋子,猛灌了一大口酒,酒水順着喉嚨一路燙到心口,她丢開酒盞,搖搖晃晃直起身,跟皇帝笑道,“父皇給母妃寫了那麽多示愛信,如今卻連一句愛母妃的話都說不出口,兒臣覺得委實可笑。”

皇帝懵住,“什麽示愛信?”

姬姮哈哈兩聲,淚水流出來她立刻擡袖子擦的幹幹淨淨,她起身離座,踉踉跄跄出了迪殿。

只剩皇帝坐在殿內滿頭大霧。

——

姬姮跌跌撞撞出來,随侍的京墨半扶她沿着過道走,她們走了一段路,快進禦花園時,那浴池站着陸韶,朝她們伸手,“把她給咱家。”

京墨抖着手将人放開,就見姬姮歪歪斜斜要摔倒。

陸韶兜手摟住她,輕輕抱起來摸黑往花叢中去。

京墨站在原地糾結,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還沒等她抉擇好,那兩人早不見了蹤影。

陸韶将姬姮抱進了附近的花棚裏,花棚是給匠人暫歇的,裏頭雖然簡陋但也一應俱全,他攏着姬姮坐到地毯上,自袖裏取出一只翠玉鑲金鳳簪斜斜插進她的發裏,他抵着她的額頭,手掌将她臉托起,柔聲問道,“殿下十九歲了,可以嫁人了,嫁給臣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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