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你想嫁人?

更新時間2013-10-21 15:54:48 字數:5990

夜間下了雨,不大,但淅淅瀝瀝的下了一整晚,将這座古老的都城重新洗刷了一遍。

前街的垂柳越發的翠綠起來,仿佛只一夜間就抽出了無數的新芽,嬌嫩如新生的嬰兒。早起的人們迫不及待的打開了窗子,貪婪的呼吸着這份雨後的清新。

城東平南王府,負責掃地的下人們一大早便起身忙了起來。待到那輪圓圓的紅日爬上了王府前面那座高大門楣,負責燒水送茶的丫鬟婆子們也陸續出現在了園子裏。

昨夜,又有二十多個女人一夜未眠,她們數着窗外的雨滴,滴答滴答,卻始終也沒能等來那個曾經熟悉的腳步聲。

直到送水的小厮在門前喊過,慕容風才從睡夢中醒來。這一覺他睡得很沉,似乎有許久沒這麽踏實的睡過一覺了。

他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挺拔的腰身。直到望見窗前的那盆蘭花,他才恍然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房間。

左右望了望,他忽然發現一個問題,這房間的主人居然一夜未歸?!不知怎的,想到這裏,他忽然有種怒氣。

他大步流星的走到門前,用力地将門推開。他有些氣惱,他甚至想立刻将那徹夜未歸的雲清給揪出來。

正想喚過前門的侍衛,他忽然發現門邊坐了一個人,身旁還放着一把油傘,懷裏正抱着一把劍。

那人應該是被開門聲驚醒的,只見她“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努力的晃了晃頭,好像并不十分清醒。然後便是熟悉的一禮:“王爺,您醒了?”

慕容風打量了一下她,一夜未見,似乎又清減了許多。

“呃……你怎麽不到房裏去睡?”說完,慕容風就發覺自己此話實在問的有些愚蠢。

還好,雲清并未提及此事。她只是努力的眨了眨眼,似乎在強行保持清醒,然後說道:“昨夜屬下忽然想起還有一個重要的部署沒有交代,于是便連夜趕回了軍營。雖然快馬加鞭,可回來時,竟也是淩晨了。”說完,她就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總感覺好像已經睡着了一般。

慕容風忽然很內疚,如果不是自己占了人家的床鋪,她回來後好歹也能小睡一會兒,這昨夜風寒露宿,而且她那單薄的身影……

他低下頭來,想看看雲清,發現她那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竟似真的睡着了一般。雲清發現了有人在朝着自己湊過來,一睜眼,正好對上了慕容風的臉,趕忙向後退去,瞬間清醒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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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風尴尬的笑了笑,道:“你……趕緊回房休息吧。”

門也沒關,衣服也沒脫,雲清就那麽斜着躺在床上睡着了。

慕容風見狀,無奈的笑了笑,幫她把門從外面輕輕的給合了上。

……

這一覺,雲清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喚了小厮提來幾桶熱水,關上門,架好屏風,草草的洗了個澡。吃罷早飯,穿戴整齊,便準備提劍出門。

剛走出幾十步,就迎面遇到了匆匆趕來的管家忠叔。

“早,忠叔。”雲清高興的和他打着招呼。這忠叔,幾本是看着自己長大的,所以在雲清的心裏,他也和平南王慕容風一樣,都是自己的長輩,都是值得尊敬的。

“雲将軍,快請留步!”雲清正想去後院牽馬,就見忠叔一邊抹着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一邊說道。

“忠叔找雲清有事嗎?”

“是,是咱們府裏那些夫人們……”忠叔一邊無可奈何的嘆着氣,一邊說道。

原來,昨天夜裏,自從慕容風走後,那二十幾個女人就沒有消停過。一聽說要為皇上祝壽,個個都想占個頭彩。這樣的機會實在難得,如果給王府掙了臉,說不定回頭王爺高興了,還能從中選出個正妃來。

于是,她們這個要唱歌,那個要彈琴,直是争到了夜半時分,也沒能争出個結果來。

這一大清早的,就又聚在一起吵開了。

忠叔看着她們,卻是真正的頭疼。王爺是明擺着不想再管此事了,可眼見着距離皇上的壽宴也沒有幾天,她們這樣争來争去終究不是辦法,于是忠叔便提議讓她們選出一個主事的來,把此事給定了。

直到這時才發現,這平南王府還真是奇怪,後院裏這麽多女人,竟然還真的沒有一個能服衆的。幾位有名份的側妃,當然想争當這個主事人,但她們之間還沒達成協議,那些個偶得雨露的女人就不高興了。倚仗着同被王爺寵幸過幾日,竟也是毫不相讓。無奈,看來這平南王平時太過于雨露均沾,一時間還真的找不出一個能說了算的。

最後,不知是誰想起了前些日子傳出的王爺斷袖的事情,于是便提議,反正都是王爺的人,既然雲将軍不去獻藝,那就由他來主持這個公道。

雲清一聽,頓時哭笑不得,什麽叫“都是王爺的人”?外人說說閑話也就罷了,怎麽這自家院子裏的人還如此多舌?

礙于忠叔的情面,雲清縱有千萬個不願,也只得勉強應了。

跟着忠叔,不多時,雲清就來到了前廳,遠遠的,就聽到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吵鬧聲。

見雲清來了,衆婦立刻停止了吵鬧,都用着一種陰陽不明的表情看着她。那眼神似笑非笑,直是看得雲清柳眉倒立,她們才默默的收回了目光。

雲清自是知道她們心裏在想些什麽,可她此刻實在無暇顧及,只想趕緊把忠叔交代的事情辦了。也好抽出身來去做自己的事情。

選人的方式其實比較簡單,誰準備了什麽,拿出一試便可。

于是雲清撩起長袍,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接過旁邊丫鬟遞過的茶水,便開始像模像樣的觀賞起歌舞。

開始的時候,她還很有興致的看着,說實話,衆女的技藝确實都很不錯。畢竟在這王府裏,為了争奪慕容風的寵愛,她們平日裏可是下了十足的功夫。

可看着看着,雲清就感覺越發的眼花缭亂。到了傍晚時分,她的面前已然一片花紅柳綠,在生生的被脂粉氣嗆得打了幾個噴嚏之後,她已經全然分不清誰是誰了。

正在她被這莺歌燕舞弄得頭昏腦脹之際,忽然聽見不知道是誰細着嗓子喊了一聲:“王爺——”那聲音甜的,直是膩到了人的心裏。

雲清瞬間打了一個冷戰,衆目所盼之處,正是那位倚門而立,一臉冷峻的平南王——慕容風。只見他抱着雙臂,正面無表情的看向這裏。

中間正在跳舞的不知道是哪個小妾還是什麽之類,看到慕容風來了,便越發得媚眼如絲,婉轉起舞。

眼見着慕容風翩翩走來,那婦人的臉上直是開了花朵一般,眉梢眼角都是情。

只可惜,他大踏着步,三兩下便在雲清身旁落座,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衆女。

“王爺!”雲清起身施禮。

慕容風擺擺手,示意她坐下。好似很不耐煩的問道:“怎麽?還沒選出來?”

雲清一聽,立即起身答道:“屬下無能,夫人們的技藝都很高超,着實難分上下。”

慕容風轉過頭,眼神掃過衆女,略微思考了一下,便從腰間拿出一錠銀子,遞給雲清,淡淡的說道:“扔吧,砸到誰就是誰。”

雲清看了那銀子,頓時面露難色:“王爺,這……使不得吧。”這麽一個銀疙瘩抛下去,砸到衆女會是個什麽效果,不用猜想也可知道。這王爺,也未免有點太不憐香惜玉了。

就在她左右為難之際,忽聽旁邊有人說道:“用這個,用這個。”接着,就見剛才跳舞的那個女人遞上來一個彩球。

雲清将彩球放在手裏掂了掂,嗯,這還算是可行。

于是她起身來到門口,背轉身去,便朝着剛才人多的方向抛了出去。

随着那些女人的一片尖叫,她回過頭去,看到那彩球竟然不偏不倚的砸到了慕容風身上。他剛才一直在閉目養神,現在,發現懷裏突然多了這麽一個東西,全然一副不解的神情。

雲清尴尬的笑了笑,就在慕容風還沒明白是怎麽一回事的時候,她趕緊拿回了彩球。

這次,她也不管哪裏人多哪裏人少,想着慕容風坐在哪裏,她便朝着別的方向抛了出去。

一回頭,發現那彩球竟然又落到了慕容風的手裏。而且他還一邊擒着那球,一邊看向自己,居然還扯起嘴角笑了笑。

雲清無奈,她心裏暗道,難不成是這幾日疏于練習,武藝竟差到了如此地步,連個繡球也抛不準了?

正想着,就聽到一旁的柳側妃委屈的說道:“王爺,我不依嘛,您搶我的彩球。”

這時,慕容風才将那球遞給了柳側妃,雲清總算松了一口氣。其實她剛才确實是有意把球抛給柳側妃的,她感覺此人平日裏還算溫順,對王爺也是盡心盡力,況且雲清着實想把此事快點了結,這等後院之事,她想想便感覺頭疼。

“雲将軍,随我來,本王找你有事。”說着,慕容風便大踏着步朝門外走去。看來他對這後院之事也是煩惱之極,否則也不會想出抛銀子這樣的主意了。

雲清一聽,提步跟了上去。

一邊走着,她一邊問道:“不知王爺有何要事?”

“走,去你房裏說。”慕容風大步流星,雲清只得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

進了屋,慕容風随手将門帶上,他很随意的找把椅子坐了下來,然後便沉聲問道:“禁軍教頭王虎,你可認得?”

王虎……雲清迅速的在腦海裏搜尋着這個人,想了想,她點頭應道:“認得。”

這個回答,慕容風其實有些意外。因為王虎上任也不過兩年,雲清前幾年一直在南疆打仗,也是近日才回的京城,這王虎,她是如何認得的?

雲清見慕容風疑惑,便提步上前,躬身說道:“王爺,前不久屬下刺殺蕭漠然的時候,曾于動手之前扮作嫖客去打探地形,當時正好遇到王虎為了一個女人在與別人打鬥。”

“你扮嫖客?”慕容風上下打量了一下雲清,剛想發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為了一個女人……你是說,那王虎逛妓院去了?”

“正是如此。”雲清答道。

慕容風翹起嘴角,冷聲說道:“真沒想到,這王虎還有如此膽量,雲副将,你可知道,他是這京城裏有名的懼內的主。”

“這個……屬下還真是有所不知。”

“也是,你才回來幾日。不說這些了,你感覺,以你的武功,可有打贏王虎的勝算?”

“應該不成問題。”

“那好,過幾日你就找個機會,把他解決了。”說罷,慕容風拿起茶杯,自顧的倒了一杯,慢慢的喝了起來。那悠然的模樣,好似剛才說的不是什麽殺人之事,而是簡單的讨論市場米糧的價錢一般。

見他如此模樣,雲清卻有些面露難色:“王爺,王虎他……可有得罪于您?”

慕容風拿着茶杯的手陡然一顫,他沉了聲音,蹙眉問道:“雲副将,你與這王虎相識?”雲清的表現确實反常,平日裏吩咐她做事,哪怕是取再多的性命,她都沒有說過半個“不”字,怎的今日裏忽然為這王虎猶豫起來了?

想到這,慕容風直感覺心裏一陣發悶。

雲清沒有注意這些,她上前一步,朗聲回道:“倒不是……屬下只是覺得,人人都有妻兒老小,如果他不是必須要死,也許屬下可以想到更好的辦法來解決他。”

慕容風抿了抿唇,擡眸看向她:“雲清,你這是為何?何時有了婦人之仁了?”

這純屬廢話,雲清本就婦人,只是他給忘記了而已。

“告訴你無妨,這京城的禁軍,着實重要,我們必須搶在別人之前将它的統領權奪過來。但現在……它卻全部都掌握在王虎的老丈人——關彪手裏。這關彪早些年就跟着皇上立下過汗馬功勞,可以說是皇上的心腹,所以,目前尚不能動他。

不能動,但我們可以接近。所以,我需要你去接替禁軍教頭一職。”

原來,慕容風是讓雲清殺了王虎,好打入敵人內部。

“屬下明白!那……一定要殺了王虎嗎?”雲清的表情有些糾結。

慕容風無奈的看了看她,心想這家夥是鐵了心的要當善人了。

“随你,如果不殺他,亦能成事,自是最好。但本王很是懷疑,你有什麽理由能讓他別再做那教頭。”

雲清想了想,便起身回道:“王爺放心,屬下自有妙計。”說罷,她施了一禮,便準備提步出門。可剛走了幾步,忽然感覺不對。這好像是自己的房間吧。

回頭望去,見那慕容風已然換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斜靠在椅子上,不緊不慢的喝着茶水。看樣子好像一點兒要走的意思也沒有。

“那個……王爺,您不打算去用晚膳?”

慕容風笑了笑,明白她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他站起身,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便看向雲清,忽然放柔了聲調,輕聲說道:“你需要什麽,便去和忠叔說。你看你這裏,着實簡陋了些,哪裏還像個姑娘住的。”

雲清一怔,忽然間不知如何做答。

許久,她才低聲回道:“這樣很好,王爺有心了。”

慕容風看看她,又看看左右,忽然發現自己這十年是不是犯了一個什麽錯誤?把一個女兒家生生變成了這副模樣,那她将來還怎麽嫁人?

一想到雲清要嫁人,他又忽然間胸悶起來,還好像有些空落落的。

“雲清,你何時嫁人?”不知怎的,他突然間冒出了這麽一句。

雲清沒有注意他的眼神,只是一聽這話,忽然間竟激動起來:“王爺,您,何出此言?莫不是感覺雲清行事不利,又要将我我趕出王府?”

此話,實是有些來歷,這還要從十年前說起。

十年前,當慕容風還是個孩童之時,他就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搬離了皇宮,獨自居住到了外面。

可以說,當時他雖貴為皇子,但在那個“子憑母貴”的時期,他确實沒有受到太多的重視。提起這件事,确實也有些奇怪。因為慕容風記得,在他年紀更小一些的時候,其實父皇是很疼愛他的。

可随着他的母親劉貴妃離奇亡故,他的父皇便不再見他,甚至越發的對他顯現了厭惡。

那個時候,他只有六歲。

一個六歲的小兒,正是需要父母關愛的時候,可他卻偏偏在那個時候從一個倍受寵愛的皇子,一下子跌落至了無人問津。

宮中大多見風使舵者,于是,他一個年幼且無人庇護的孩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遭受了無數的冷落與白眼。

一次偶然,他聽聞皇上正在尋找一個願意為列祖列宗清修,并且抄錄佛經祈福之人。衆皇子自是不願前往,因為這個差事需要離宮索居,而且清苦之極。但他卻似得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毛遂自薦的請求前往。

他當時也僅十歲,這樣的年紀,本是不應獨自外出的,但那父皇卻允了。估計是見他礙眼,想早日讓他脫離近前吧。

于是,他便跟着一直暗中照顧他的忠叔,一起搬進了當時那個十分破敗的王府。

說是清修,其實根本無人問津,實是任他自生自滅罷了。不過也好,他倒樂得自在。

忠叔确實不負劉貴妃臨終囑托,尋遍天下,為他找來了當時最好的師父教他武功才學。

慕容風進步很快,他日間習武,夜間讀書。後來,随着年齡的增長,他

他也越發的感覺到了母妃的早逝絕非偶然。

但是忠叔不提,他也便沒再問及。

只是越發的刻苦起來。因為他知道,要想不再受人欺,就必須要在別人之前強大起來。

而後來将雲清帶回王府,其實是個意外。他當時已經帶回了月明,本是想再找一個男孩子回來一起培養的。

怎奈路過街頭之時,正好看到了一個老鸨模樣的女人,正兇惡的将那仿佛小乞丐一般的雲清往馬車上拉。

瘦小的雲清一邊反抗着,一邊哭喊着要找娘親。

可能正是雲清的那一句句聲嘶力竭的“娘親”,讓慕容風最終不忍再看下去。于是,便從那老鸨手裏要回了雲清,将她帶回了王府。

但那雲清卻仿佛不領情一般,到了府裏,只知道哭。而且,沒有一天消停過。後來,慕容風實在是被她哭的受不了了,就瞪着她厲聲喝道:“你再哭,就給我滾出去!”

他那一喝,怕是在雲清心裏埋下了陰影。打那以後,她便一心一意的習武學文,忠心辦事,沒敢再出過一次差錯。

剛才她之所以惶恐,怕是想到了這一幕。她擔心王爺因為自己的猶豫而不快,怕是又要将自己趕出府去。

說這話,也是因為慕容風不僅嚴厲,而且有些喜怒無常罷了。

慕容風見她反應如此之大,但他一時間并未想起十年前的那個段落,于是他有些詫異的說道:“想什麽呢,我怎麽會趕你。我的意思是,你應該有你本來的生活,總不能一輩子扮男人吧。你終究是要嫁人的。”

嫁人?雲清一聽這兩個字,卻忽然陷入了沉默之中。是啊,扮了十年的男人,她已經不記得自己還得嫁人這回事了。想着想着,她就想到了曾經的某一個場景……嘴角不自覺的露出了一絲笑意。

慕容風一看她聽到“嫁人”兩字居然還笑了,就有些不悅的說道:“你笑什麽?莫不是早就有了心儀之人?”

雲清這才回過神來,趕忙說道:“回王爺,在王爺的事情沒有結束之前,雲清不敢。”

不敢?是不敢還是不想?!慕容風也不知道哪來的怒氣,本來話題是自己挑起來的,可一見人家有嫁人的打算,居然又不開心起來。

他甩着袖袍走了出來,又不知道自己為何不開心。心想着,等我的事情結束?哼,我的事情永遠不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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