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吳嘉榮攥着微涼的指尖,想起江頤鈞的手總是溫熱的,從脊梁撫摸到肋骨,掌心的每一道紋路都蘊藏着暖意。

想到這,他微微嘆氣,使得青白的臉更加憔悴。

那日之後,江頤鈞幾乎沒再回來,偶爾深夜裏有些響動,吳嘉榮眯着朦胧的眼,蜷在被窩裏,什麽也不敢做,不敢走出去,不敢站到江頤鈞的跟前。

又苦又酸的滋味從後槽牙彌漫、擴散開來,蹙起的雙眉都深了一分。

“吳嘉榮?”

“啊。”他回過神來,見着張斂往他的咖啡杯裏丢了一顆糖。

“不加糖太苦了,”張斂說,“你在想什麽?”

“沒,”他尴尬地笑了笑,“只是在想春天什麽時候來。”

張斂約了他好幾次,請他吃咖啡。

頭幾次拒絕是有原因的,身體狀況欠佳,屬實不宜出門,二月中旬時,張斂又發來邀約,彼時吳嘉榮身體好多了,加之多次拒絕着實有些不大好意思。

在這座城市裏,除了江頤鈞,吳嘉榮也就只認得張斂一人,姑且可以稱得上“朋友”二字。

“快了。”張斂撇過頭望見樹梢上吐露的嫩芽。

吳嘉榮低頭攪和着黑咖啡,金屬勺碰撞着陶瓷杯,發出叮哩啷噹的聲響:“你呢。什麽時候去西北?”

“原先定的年後,團隊出了點狀況,推遲到初春。”張斂笑笑,“大約三月中下旬。想好要不要跟我同去了嗎?”

吳嘉榮搖搖頭:“......脫不開身。”

張斂欲言又止,措詞半晌才問:“是因為家裏的事嗎?前段時間,聽說你家出了事兒。我不敢冒然多問,怕觸及你傷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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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吳嘉榮一怔,“嗯。”

“有困難的話向我開口,我會幫你,”張斂又說,“不要什麽事兒都自己擔着。”

“嗯,”吳嘉榮擡起臉,彎着眼睛朝張斂露出一個故作輕松的笑容:“我都多大的人了,我心裏有數。”語調的虛浮暴露了他內心的空洞,他對什麽有數?對什麽都沒數,什麽也拿捏不準。比如聰聰,再比如江頤鈞。

吳嘉榮眼角的餘光捕捉到推門而入站在收銀臺前點一杯咖啡的青年,青年的視線沒有落到他的身上,只靜候着咖啡制成,裝在紙杯中遞到他手裏,被晦暗不明的光籠罩的側臉,隐隐約約,吳嘉榮卻看得清楚。

那是江頤鈞。

說來也巧,上回和張斂見面時,江頤鈞出現了;這回和張斂見面,江頤鈞又出現了。

吳嘉榮慌忙一口喝盡杯中溫熱的咖啡,顧不上刺激味蕾的苦澀,穿好外衣站了起來,匆匆與張斂說:“我有點急事,得先走了。下回請你吃飯。”

吳嘉榮跑了出去,闖進風裏,跟着走在前頭的青年。

青年身影挺拔,邁得步子闊,在來往的人群中顯得格外寂寥。

“江頤鈞!”吳嘉榮冒着紅紅的鼻尖,微喘着氣兒。

江頤鈞頓了頓,停住步伐,慢悠悠轉過身來,臉上沾着點寒氣。

吳嘉榮朝他走近幾步,再走近幾步,堪堪要撞進江頤鈞的懷裏時,才止住了動作,他的眸子閃爍,毫無底氣地低聲問道:“江頤鈞......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江頤鈞蹙了蹙眉:“你怎麽在這。”

“.....我。”他總不能說自己出來與張斂見面,江頤鈞不喜歡他和張斂有來往,“我......我出來轉轉。”

江頤鈞沒吱聲,只騰出手來斂了斂吳嘉榮散開的外衣,單手把扣子給扣上:“天冷。”他說。

“是、是冷,”吳嘉榮眨着霧濛濛的眼睛,點點頭:“回家嗎?家裏暖和。”

“吳嘉榮。”江頤鈞望着他,神色朦胧,仿佛有很多東西都藏在朦胧的背後。

江頤鈞收回手,往後淺淺退了一步。

“......江頤鈞,你別丢下我。”吳嘉榮乞求似的,“你也會丢下我嗎?”

江頤鈞微微颔首,把吳嘉榮攬入懷裏,飄着冷氣的道路盡頭模模糊糊地站着個女人的身影。

模糊又清晰。

是死去的林瀾芝。江頤鈞眯着眼睛遠眺,刮來一陣風,女人的影子就消散了。

“回家吧。”江頤鈞說。

後來,吳嘉榮時常想起這段與江頤鈞共同度過的歲月,真情亦或是假意對他來說仿佛都不是那麽重要的事情,他已經失去太多,能攥緊的東西又有多少?哪怕,哪怕停留在江頤鈞身邊所帶給他的痛苦能少一些,只少一些,他興許都會留下來。

但人的痛苦是有限的,吳嘉榮的痛苦已經遠遠超過的極限。

他不想再痛苦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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