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平地風波

20.

午後陽光熾烈，熱氣灼人，使得人的心情也容易煩躁。辦公室裏，高軍長點上煙吸了一口，淡淡煙霧擴散開，他眯起眼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李幹事。

李幹事今年四十多歲，年輕時是全軍有名的全能尖兵，當時高軍長還是團長，非常器重這個兵。可惜的是，某次演習事故，李幹事受了重傷，從此不能再當兵。他本想退伍回家，高軍長卻把他破格調到團部工作，後來又調到軍區當幹事。可以說，高軍長對他恩重如山，李幹事自然成了軍長的親信。

這次李幹事外出公幹，途經702團就想順便看望個老戰友。去之前上超市買些禮物，好巧不巧正好看見高城和史今。李幹事是軍長家常客，自然認得軍長的公子，打老遠一看心裏特高興，正想過去打招呼，突然就覺得高城和他身邊那個男人神态過去親密，李幹事直覺這兩人一定有問題，就沒敢過去。遠遠地在後面跟着，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兒，越看越心驚，直看到高城和史今買完東西坐車離開，李幹事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你，看清楚了？你說高城他和一個男人……”驚訝夾雜着憤怒，高軍長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軍長，這種事，沒看清楚我哪敢亂說。別說那是您的公子，就是個不想幹的人，這诽謗軍官的罪名我也擔不起啊！”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高軍長反複念叨着這四個字。這段時間是聽到過一些傳言，師偵營那邊有人也提過，說自己的寶貝兒子談戀愛了，以前高城都住營裏的宿舍，現在一有空閑就往家跑，師偵營的人都在傳，那姑娘和高城住在一起，倆人已經同居了。

起初聽說這事兒高軍長其實挺高興的，自己兒子的為人做父親的再清楚不過，高城絕不是在那種在個人生活上随便的人，相反兒子是一個在這方面十分循規蹈矩的人。如果同居的事是真的，只能說明高城動了真心，十分愛那個女孩兒。可是高城為什麽不和家裏說呢？高軍長琢磨了很久得出的結論是，或許女孩兒沒什麽家世背景，高城怕自己不同意。他曾經仔細想過，如果高城跟自己攤牌，非這個女孩兒不娶，自己也是可以放棄一部分原則的。

可是現在，現在該怎麽辦？男人，高城竟然愛上了一個男人！試問一個軍官，如果沒有一個正常的性取向，他以後該怎麽辦？他在軍界的路怎麽還能走得更遠？作為軍長，可以允許自己的兒子娶一個家世平凡的女孩兒，但絕不能容忍他愛上一個男人！

“小李，這件事不要對任何人講，我會親自解決。”高軍長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

“是，軍長。”李幹事誠懇地保證，“您放心，我就當什麽也沒看見過。”

“好，你先出去吧，我想靜一靜。”高軍長皺起眉，手指輕柔眉心。

“是。”李幹事立刻離開軍長辦公室，并且細心的把門帶上。

如果日子過得太舒服，總要生出點兒事端。

這天晚上史今吃完飯洗過澡，就坐在沙發上看會兒電視。節目沒啥意思，索性把電視也關了，史今從書櫃裏拿了本書，一個人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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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門鈴忽然響了，史今感到有點意外，難道高城又突然從營裏跑回來了？都幾點了，這個瘋子，最近經常做這種不正常的事。

這麽想着，史今嘴角不自覺勾起，微笑着走到門前。他習慣性地看了一下貓眼，突然就僵在原地。

不是高城。從貓眼裏看出去，門外的人有一張與高城極為相似的面孔，只是年紀大了很多，鬓角斑白，精神矍铄。史今認得這個人，就算沒當面見過，但我軍軍長長啥樣他還是知道的。

門鈴仍在一聲聲執拗地響，仿佛沒人開門就不肯停下似的。回過神來的史今暗笑，這父子倆還真是像啊。該來的總是要來，他深吸一口氣，擡手把門打開。

開門的一霎，高軍長着實愣了一下，面前這個男人與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安靜，太安靜了。對，就是這種感覺，這個男人太安靜了。棉質睡衣妥帖地穿在身上，柔軟的短發梳理得非常整齊，相貌平凡，眉毛眼睛鼻子嘴無論單看哪一部分都算不上精致，可湊在一張臉上一起看就很舒服。高軍長感到很意外，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看上的竟是這樣一個男人。他本以為這個男人至少應該臉蛋很漂亮，偏陰柔的那種類型，可眼前的人完全不是那個樣子。眼前之人溫文爾雅，眸正神清，沉靜中蘊藏着一股剛烈氣質。

“軍長您好，進來坐吧。”史今見高軍長只顧發愣，便微笑着請他進屋。

“......哦，好。”

高軍長緩緩走進屋，不斷地四處打量，這個小小的兩室一廳竟顯得如此溫馨，高軍長不禁暗暗嘆了口氣。史今請他在沙發上坐下，倒了杯茶遞過去，然後自己坐到對面。

“你……認得我？”高軍長想起進門時史今對他的稱呼。

史今一笑：“702團的兵怎麽可能不認識自己的軍長。”

“你……702團的？”高軍長很驚訝。

“對，我叫史今，七連一排三班班長，我是鋼七連第四千八百一十一個兵。”史今停頓了一下說道，“不過現在已經退伍了。”

“哦？”高軍長努力在記憶裏搜索史今這個名字，實在沒什麽印象。這不能怪他，一個軍得有多大啊，普通士兵如果沒有特殊事跡是不可能讓軍長記住名字的。

史今說：“全軍越野比賽的冠軍伍六一您有印象吧，還有個叫許三多的，也在軍裏各項技能比賽中拿過名次，後來去了老A，這兩人都是我們班的。”

高軍長點點頭，看向史今的目光裏多了幾分贊賞之意，十分鄭重地說：“部隊需要的不僅僅是全能尖兵，更需要像你這樣默默奉獻的好班長。”

史今誠懇地說：“軍長您過獎了，我沒您說的這麽好。”

高軍長沉默了一陣，終于還是把話題拉入正軌。

“你和高城的事兒我聽說了，作為一個父親，我不能同意這種做法。”

史今的眼神還是那麽柔和，他說：“對不起軍長，這事怪我，您別責備連長。”

高軍長說：“不用道歉，本來就不怪你。我自己的兒子我最清楚，高城是個什麽脾氣，今天見到你我就更加肯定了，一定是他死皮賴臉的纏上你……”

“沒有。”史今打斷高軍長的話，“是我心甘情願的。可這事兒不管誰先纏上誰，都是我錯了，所以我道歉。”

高軍長仔細審視着史今。不一樣，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這個年輕人靜靜地坐在對面，神色柔和得就想陽光下的湖水，以至于自己的一腔怒氣全都融進這一片湖水之中。不忍心，不忍心對他發火。身為軍長，半生戎馬閱人無數，居然不忍心對眼前這個年輕人發火。

“那麽，你打算怎麽辦？我是說，今後有什麽打算，你想就這麽跟着高城一輩子？”高軍長控制住情緒，最終決定這樣問。

“我從不敢奢望跟着他一輩子，這次是意外，是我一時對自己縱容造成的失誤。”史今垂下眼睛輕聲說，“以後都不會了。”

高軍長疑惑地看着史今，一時拿不準他的意思。

史今溫吞地笑笑，肯定而直白地說：“您放心，我會離開他。”

高軍長徹底愣住，他沒想到這次談話這麽快就有了結果，而且正是自己想要的結果。本以為要說服史今離開高城得頗費一番口舌，甚至想過可以讓史今提條件。這個男人和自己兒子在一起必然是有目的的，現在讓他離開，如果他提出的條件僅僅是經濟方面的補償，高軍長覺得可以答應。

可他無論如何也預料不到現在這種情形。史今很聰明，一下子就能洞悉人心，并且通情達理，沒等自己開口就主動提出離開高城。高軍長不可置信地想，難道眼前這個男人真的就別無所求？和自己的兒子在一起真的是因為愛他？……

高軍長不禁仔細端詳眼前之人的表情。史今仍然保持着笑容，溫暖柔和的笑容持續出現在這張平凡的面孔上，恍惚間竟似生出一股傾國傾城的氣質。高軍長忽然明白自己的兒子為什麽會對史今如此執迷，因為即使你只見過他一次你也會記住他的笑容，時間久了你或許忘了他的相貌，但一定不會忘記，這個人的笑容很溫暖。

高軍長愣了幾秒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兒，一直帶着溫暖笑意的史今眼眶開始發紅，漆黑的眼珠蒙上一層水汽。史今也發覺自己失态，立刻用上齒緊咬住下唇。高軍長頓時覺得不忍，拍拍史今肩膀嘆了口氣。

“孩子。”高軍長不由自主地這樣叫史今，“看得出你是個好孩子，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既然你對高城是真心的，就該為他着想。高城有屬于自己的未來，他馬上就要升中校了，将來必定還要升，他在軍界的前途不可估量，可如果他堅持和你在一起，他的前途難保不受影響。史今，你這麽聰明，應該明白你和高城在一起根本不能長久。你還年輕，何必為了他浪費大好的青春呢？”

“軍長，您別說了。”史今的聲音聽起來沉靜溫和，就是嘴唇有點抖，“謝謝您及時點醒我，我都明白了。您放心，我主動離開連長，一定不會讓您為難。”

……

自從高軍長走後，史今就一直坐在沙發上發呆，只是單純的發呆。他試圖想點兒什麽，可是腦子裏暈乎乎的，什麽也想不出。從午夜到淩晨，從淩晨到天色泛白，史今連姿勢都沒有變過，他就這麽孤單地坐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史今才慢慢站起來，他走進卧室拉上厚厚的窗簾，然後躺到床上閉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史今睡得很沉。沒有夢也沒有心事，什麽都沒有，只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他放心的讓自己沉入這片黑暗之中。再醒來是第二天半夜，是被渴醒的，喉嚨幹得像着了火一樣，這才想起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沒喝。

萬般不願地挪下床，到廚房轉悠了一圈兒還是覺得沒胃口。史今給自己倒了杯水，站在陽臺上慢慢地喝。漆黑的夜空裏有星子閃耀，其中一顆拖着長長的尾巴悄然劃過，化作一道流光寂滅在頭頂。史今看得入神，模模糊糊地想，為什麽沒有煙花呢？……一陣冷風灌過來，他不禁一顫，總算回過神來，落寞地一笑，心裏在嘲笑自己。史今啊史今，你就傻吧，你還真打算跟他一輩子咋地？

夢該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