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歪打正着

“聖僧可真是好手段。”衛昭南嘴邊噙着抹意味深長的笑,細長的手指捏着精致小巧的酒杯,臉上似蒙了層醉意。

“哈哈哈哈,公子說笑了。別人不知,難道您還不知道麽?當初若不是公子搭救,哪裏有我段某人的今天,莫說是這點裝神弄鬼的伎倆,就是赴湯蹈火,我段天其也絕不皺眉頭一下!”

衛昭南兀自呷了口杯中之物,醉眼朦胧間,唇角的笑意仿佛更深了些。這段天其只不過是幾年前自己無意間搭救的一個亡命之徒,如今能為大靳朝廷出份力,就是死,也算死得榮光。

“我自是不需要你做什麽赴湯蹈火之事的。喝完這酒……就上路吧。”

“公子放心,我定會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呃……”段天其剛說了一半的話忽然卡在了喉嚨裏,臉上瞬間由紅變紫,不多會兒便倒地不省人事。

衛昭南輕輕吐了口氣,嘆了句“可憐了船上那些無辜的女子”,便揮手叫阿九進來處理了屍體。

“鷹衛”首領王顯已經在衛府恭候多時,此時見衛昭南一臉倦意地進了書房,一臉不悅地迎了上去,冷峻剛毅的眉毛一擰,毫無表情地開了口,語氣很是不善。

“公子這是處理幹淨了?都已經害死了那麽多人,留他一個活口又何妨?哼,可要當心!”

王顯的頗多微詞叫衛昭南有些不悅:“王大人何苦替人操心?就算是那些女人一個個化作厲鬼,報複的也是我衛昭南。一将功成萬骨枯,為了大靳的一統大業,這些本就是不可避免的,怎麽之前不見大人如此有同情心?”

“哼!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不像你,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哦?我衛某倒是做了什麽叫大人諸多不滿?鷹衛與在下同是為聖上辦事,清州的事情,現在是我說了算!大人最好配合點,倘若延誤了大事,可不是你我能擔待得起的……還有,安民寺,布置的如何?”

聽着衛昭南半威脅半合作的口氣,王顯心下冷笑連連。對于衛昭南,不僅是他,朝中許多大臣們對這個看起來豐神俊逸卻處處叫人琢磨不透的年輕男子都無甚好感,毫無功業可談卻偏偏是當今聖上跟前兒的紅人!若不是此次為大局着想,他王顯一介“鷹衛”首領,皇上的近身侍衛,又怎會甘心受衛昭南區區一個小毛頭的差遣!

“安民寺早已布置妥當,裏頭自有人接應,只等九漓畫舫悉數聽命于我們。”王顯壓了壓心中的怒氣,冷淡答道。

衛昭南對他的态度很是滿意,早就想着該找機會挫挫這位不可一世的王大人的銳氣。

“這就對了,大人早該如此嘛。畫舫的事情有阿九處理,我今日找大人來,是想借您幾個鷹衛一用。”衛昭南轉着自己套在拇指上的扳指,懶懶地笑道:“明日便是清州廟會,安民寺定香火不斷,我要你替我劫個人。”

“你找到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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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下只是覺得那人一定會再露馬腳,到時,我自會随後觀望。”

“哼,你覺得?說吧,劫誰?”

“袁家畫舫,芷蘭。”

直到王顯在衛府消失良久之後,阿九才從門外探頭探腦地溜了進來。一進書房,一顆毛栗子便狠狠砸到了他頭上。

“爺……”阿九怯怯地看了眼恨恨盯着自己的衛昭南,心中弱弱地打了個冷戰,匆忙辯解道:“爺,我真查清楚了。現在袁家畫舫上就三個男人,個個兒身家清白,絕不像是莒國朝廷的奸細。那日您、您與芷蘭姑娘在船上親……額,親熱……也許,也許只是那人好奇呢?會不會是……”

一抹不耐與狠戾悄然爬上衛昭南的眉心,連周遭房裏的空氣都像是冷得要結了冰。

“閉嘴!我的感覺決不會錯,那人就算不是莒國朝廷的人,也定非善類!不管是誰,不管用什麽代價,我決不允許自己背後豎着把刀時時刻刻等着殺我!行了阿九,這件事我暫且不追究。三天,我只給你三天時間,三日之後若九漓畫舫還有一艘不受我們控制……哼哼,後果自己想。”

“三天?爺,我……”

“什麽,嗯?”

“沒、沒事,阿……阿九肯定把事兒給您辦得利利索索!爺還有什麽吩咐?”

“滾!”

“是、是……阿九這就滾,這就滾。”

阿九擠眉弄眼連滾帶爬地跳了出去,故意弄出些洋相,想要公子昭南的眉頭舒展些,可衛昭南積在心頭的疑慮豈是那麽容易便被這些個小伎倆抹了去。那晚,畫舫廊柱後的偷窺絕不是偶然,當時那人身上散出的殺氣,着實叫衛昭南感到些許久違的不安。盡管不知那人究竟是誰,但如果他沒猜錯的話……衛昭南縮在袖子裏的手不由得緊了緊,将從小蠻身上偷來的帕子狠狠捏成了團。

第二日,袁大娘早早起來拜了五大仙,便打發袁佩仙和芷蘭帶上兩個丫頭去安民寺拜拜,以保一家生意興隆,老小平安。

小蠻換了身男裝,腰裏別着從衛昭南去扒來的腰牌,死活央着袁大娘也叫自己跟去湊個熱鬧。從小到大,她廟會倒是沒少看,早就不覺得稀罕,可唯獨對今年的格外上心,連袁大娘都啧啧稱奇。別人不明就裏,小蠻自己心裏卻跟明鏡兒似的。以往,那是沒心沒肺沒牽沒挂,如今可不一樣了,即有了記挂的人,當然也要為他求一求平安,說不準在這清州城的盛會裏就能碰到呢?若是真碰上了,小蠻倒是要問一問,這許久沒露面,可是衛公子把自個兒忘了不成?

廟會人多,阿清寸步不離地護着小蠻,一有個風吹草動便四處觀望,生怕漏掉了什麽。

“阿清,你怎麽突然跟個兔子似的?難不成這光天化日之下,還會有餓狼把你這油光水滑的童男子叼了去不成,啊?哈哈哈哈!”袁佩仙看不慣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一路上打着趣兒,把阿清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怒也不是笑也不是。

“佩仙,瞧你說的,阿清還不是緊張我們?這樣有什麽不好……”

“是是是,就你這九漓第一才女金貴!”佩仙沖芷蘭翻了個白眼,撇撇嘴,自己走在了前頭。

阿清搖了搖頭,苦笑着跟了過去。

這些日子過去了,就連他自己都懷疑是不是小心過了頭。本來自己和小蠻在畫舫上的生活波瀾不驚,可自從那人出現之後,阿清卻不得不時時刻刻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乍一見,衛昭南除了氣質出塵脫俗外,在阿清眼中并無甚不妥,可就在那日晚上,他将小蠻托出艙外壓于身下時眼中流出的那種狠厲絕殺、冷峻傲然之色,卻是無比熟悉。尤其是衛昭南随後擲出匕首時的手法,跟當初千裏追殺小蠻爺爺陸老頭子的蒙面人如出一轍,要不是陸老頭早有警覺讓阿清先走一步,那阿清定然也早就成了那人的刀下亡魂。

阿清不得不有所警覺,他不知陸老爺子如今是死是活,更不知那人到底要對小蠻打什麽主意,雖然自己技不如人,但他也決不會讓小蠻在這裏出一點差錯!只有活着,才能找機會查清陸老頭的下落。

“你們倒是快點呀!過了這樹林,前頭便是我說的那家水粉店,他們家的香粉又細又滑……啊——救命、救命啊!”

前頭不遠處,袁佩仙尖尖細細的聲音穿過幾棵稀稀疏疏的樹木,傳到了幾人的耳中。

“快!阿清!”

不等小蠻吩咐,阿清随即一躍而起,朝着聲音傳來的地方飛奔而去,只見袁佩仙整個人被倒挂在樹梢上,頭頂的正下方斜斜地插了幾排被削得尖尖的細竹,是個極其俗套但頗為有效的機關。

“阿——阿清——”

這邊不等救下佩仙,那頭小蠻的呼救和芷蘭的哭喊便又響作一團。

阿清心中頓時生出種不好的預感,顧不得佩仙,匆匆忙忙又向來路跑去,空曠處,幾個蒙面人正擄了芷蘭,而小蠻則仗着自己會些拳腳,揮舞着匕首,力不從心地應付着。

阿清心下一緊,大喝一聲跳将過去,同那些來路不明的黑衣人厮殺起來,戰到正酣處,偏有一個蒙面人趁阿清不備,繞過其身後,偷偷朝小蠻藏身處摸了過去。小蠻一心顧着阿清安危,哪裏分神瞧見自己身後,正當她驚覺腦後寒風陣陣之時,卻早已是避之不及,不得已将身子緊貼于樹幹,耳邊只聞得芷蘭的驚呼。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低低的一句“芷蘭小心”似從天邊傳來,呆立在一旁滿臉淚痕的芷蘭剛巧被大力推開,而小蠻眼前卻白影一晃,随即叫人攔腰抱起,在空中旋轉數圈後才堪堪落地,睜眼時,自己方才站立的樹下早已被利劍刺了個對穿。

阿清早就發現這邊的異狀,虛晃一招脫身而來,待其看清牢牢抱着小蠻的白影相貌時,心下大駭,怒發沖冠,殺心頓起,想也不想便對着衛昭南的身後使盡全力轟出了一拳。衛昭南不備,一口精血染紅了胸前月白衣衫,可他人卻毫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差點兒沒笑出聲來。

“很好。原來就是你想要殺我?哼……找死!”

衛昭南心中了然,輕輕放下小蠻,猛然回頭對上了阿清泛着血絲的眼睛。他依舊是剛才那般不屑的神态,眼裏充斥着對一個将死之人的嘲諷,神情看似漫不經心,手裏的動作卻絲毫未有遲疑,就在回頭的一瞬間,袖中早已蓄勢待發的飛刀瞬間優雅出手,點點寒光居然于眨眼之間便毫無阻礙地刺向了阿清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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