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失眠

因為趙伯禮的微博,  梁遠星進劇組之後都有些飄飄然。

他迅速和劇組所有人打成一片，但是眼神總是朝着趙伯禮的方向看。

化妝間裏，透過鏡子中的倒影,  他能看到化妝師為趙伯禮一筆一筆描出飛揚的神采。

久違的熒幕上的趙伯禮，即将出現在他面前。

而偶像複出的決定，是他自己執着勸說争取來的。

趙伯禮在劇組裏不茍言笑,  和誰都沒有多餘交流，只在圍讀劇本之前問了梁遠星一句：“你傻笑什麽？”

梁遠星想收起笑容,  但實在忍不住：“就是開心。”

趙伯禮無奈地揉了揉他的頭發,  繼續講戲。

劇組其他人目瞪口呆。

《辭火》是雙男主,  劇情上是一個男主一個反派戲份并重，女主和女二分別是男主和反派的官方CP。

女主演員叫于菲菲，比梁遠星小一歲,  還在電影學院上學，暫時休學來演戲。

女二演員叫秦綿，和趙伯禮是同齡人，不少古裝電視劇裏都有她的面孔。

兩位男主和兩位女主彼此之間都有對手戲。

由于導演也是主演，排戲的時間表時而緊張時而寬松,  比較空閑的時間裏,  梁遠星就去趙伯禮那邊的片場旁觀。

即使已經提前深入了解過角色,  和趙伯禮對過戲,  梁遠星仍然對趙伯禮要求的完美演繹感到力不從心。

何況第一次接觸劇本的其他人。

這一場是于菲菲和趙伯禮的對手戲。反派沒有黑化,  依然是女主眼中親切和善的師兄。女主貪玩闖了禍,  求反派幫她收場。

反派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她身上下咒。

氣氛剛剛醞釀到位，于菲菲說完臺詞，卻見趙伯禮和善的神情一秒變得冷漠：“怎麽回事？”

于菲菲一臉茫然：“怎麽了？我……我重新來一遍。”

“只有幾句臺詞也說不好，學校裏沒教過？”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降到冰點。

然後趙伯禮一一點明了她的錯誤,  其他人才恍然大悟。

其實趙伯禮眼光很好，于菲菲雖然年紀小，但不僅氣質符合女主角天真爛漫大小姐的設定，演戲也确實有天分。

可即使是這樣，也不是次次都能達到趙伯禮的要求。

有天分的人只要撐得過趙伯禮的磨煉，最終都能被磨出更高的境界來。

于菲菲畢竟年紀小，臉皮薄，被說了之後眼眶紅了一圈。

“對不起趙導。”

她倒是沒有耽誤拍戲，第二遍迅速調整好狀态，一下子就過了。

于菲菲挨了趙伯禮好幾次數落，沒掉一滴眼淚，等上午所有的戲都結束之後，才忍不住，立刻跑到沒人的休息室裏去了。

趙伯禮拍戲的時候稱得上是冷漠無情，片場沒一個人敢去安慰她。

大家都沉默着，梁遠星正想去看，被旁邊的秦綿拉住了。

秦綿指了指趙伯禮，意思很明顯：別去觸趙導的黴頭。

梁遠星只是搖了搖頭，趴在趙伯禮耳邊說：“我去看看她。”

趙伯禮點了點頭，神情溫和，一點責怪的意思都沒有。

衆人看着梁遠星的背影，再次目瞪口呆。

休息室裏傳來克制的抽泣聲。

梁遠星繞路去找了紙巾，遞到她眼前。

“你第一次演戲，已經演得很好了。”

他安慰人的時候輕聲細語，但有時候女孩子在嚴厲的人面前哭不出來，到了溫柔的人面前放下防備，反而哭得更兇了。

于菲菲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一張紙巾都不夠用。

“道理我都明白，我就是……我就是委屈。我也不是……不是覺得趙導說的不對，我就是……哇！！！”

“趙老師其實很溫柔的。”

于菲菲完全不信：“不可能吧？”

“你只要有進步，他都會看在眼裏。”

有時候安慰人只需要當一個傾聽者，梁遠星認真應答了于菲菲所有委屈抱怨的話。

她的眼淚漸漸平靜下來，梁遠星幫她單獨叫化妝師來補了個妝，再回到衆人面前的時候，情緒已經完全恢複了。

梁遠星的想法很簡單：如果剛開場，女主就和導演相處不好，戲怎麽可能好好拍下去？

趙伯禮不會安慰人，那他就來代勞。

他不知怎麽地有點得意，午休的時候忍不住到趙伯禮面前邀功。

旁人只能看得出他們兩人在說悄悄話。

“趙老師，你下次态度好一點好不好？”

趙伯禮一臉冷漠：“沒收工的時候，她的喜怒哀樂都要留給戲裏的角色。”

梁遠星習慣了趙伯禮在片場不把人當人的工作方式，繼續邀功：“但這次要不是我，會影響下午拍戲的。”

梁遠星的眼神瘋狂暗示。

趙伯禮被他盯久了，才仿佛回過神來。

“謝謝。”

梁遠星滿意了，整個人的情緒又飄到了天上。

他沒注意到，于菲菲看自己的眼神裏多了點眷戀。

……

拍了一天，連早就摸透角色的梁遠星也被趙伯禮訓了好幾次。

幾個主演一起吃盒飯，趙伯禮回房間拿東西。幾雙眼睛目送趙伯禮徹底離開，工作人員也都聽不到他們之後，吐槽開始了。

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

《逆旅》電影制作組，《創夢星途》的學員，以及面前《辭火》的主演，都不約而同地在趙伯禮離場之後吐槽他的嚴格。

雖說背後說人壞話不好，但高壓環境下抱怨兩句實屬人之常情。

趙伯禮大概也知道這些人背後怎麽說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梁遠星靜靜聽着，最後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其實趙老師也有溫柔的時候。”

秦綿：“小梁認真的嗎？”

于菲菲：“好像真的只有你這麽覺得诶。”

秦綿：”你舉個例子？”

梁遠星搜羅了腦海中的各種畫面。

其他人悄悄抱怨趙伯禮的嚴苛，梁遠星只會懊惱自己為什麽沒有做好。

他們眼中的嚴格，在梁遠星這裏只剩下自責。

何況，他還記得趙伯禮在他跌入谷底的時候一次次伸出的手，所有人都曲解他的話語之後雪中送炭的澄清。

“他只是不太會說話，但我每次覺得沒有希望的時候，都是他帶我走出來的。”

梁遠星說着說着，笑容和語調都變得柔軟。

忍不住說了很多。

秦綿邊聽邊點頭，漸漸地好像打通脈絡一樣恍然大悟。

“哦我明白了，趙導這只是關心你啊。”

“啊？”

秦綿慢條斯理地分析：“你想啊，他在節目裏教你跳舞，自己的專輯主打歌允許你發單曲，新戲男主角也是你。你就是他親自帶出來的學生，跟別人能一樣嗎？”

“他跟別人有跟你這麽好聲好氣地說話嗎？”

“他跟別人說話有說過那麽多字嗎？”

梁遠星被這一環扣一環的靈魂拷問弄懵了。

最後，愣的連手裏的飯菜都忘了吃。

“有……有吧？”

“舉個例子？”

于菲菲和秦綿兩雙杏眼盯着他，他一個例子都舉不出來。

在他印象裏，唯一一個能和趙伯禮互怼的卓天闊，每次都是靠故意嘴欠，在挨打的邊緣大鵬展翅，才讓趙伯禮多說了幾句。

遠遠看到趙伯禮拿完東西回來繼續吃飯，梁遠星趕緊低下頭。

趙伯禮一來，一桌的氣氛瞬間降溫。他自己若無其事，而梁遠星根本不敢看他，滿腦子都是秦綿剛才說的話。

“你耳朵怎麽了？”趙伯禮擡頭漫不經心地問，“凍的？”

桌上半天沒人出聲，梁遠星才意識到他說的是自己，趕緊摸了一下耳朵。

滾燙。

晚上還有夜戲，臉上的妝還在。原來風早吹起他鬓角的發絲，耳根紅得出賣了他所有的想法。

秦綿好像還嫌熱鬧不夠大，聲音裏帶着笑意：“你們坐得這麽遠，趙導居然能一下就看見。”

梁遠星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我……我去找個暖貼。”

哪來的暖貼？他根本沒帶過暖貼，劇組也暫時不用。

而且才入秋，天氣哪裏有那麽冷？

于菲菲的視線一直在他身上，見他要走，也跟着他一起站起來：“我有暖貼！我跟你去拿！你要幾個？”

梁遠星：“……”

救命，他只是想找個理由離開趙伯禮的視野。

于菲菲很熱情，也不知怎麽帶進劇組的一整箱暖貼，拿出一包就要塞給他。梁遠星只拆開包裝拿了一個。

夜戲拍完，一身疲憊。

梁遠星躺下，卻完全睡不着。

隔壁就是趙伯禮的房間。按照房間的結構，牆對面就是趙伯禮的床。

他們離得好近。

僅僅是想到這個，梁遠星都坐立難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反反複複回味着過去幾個月兩個人相處的畫面。

他心思敏感，容易想多，但他從來不會告訴別人。

白天拍戲時，他安慰着于菲菲，自己卻更怕。

怕讓趙伯禮失望，怕非科班出身的自己會拖整個劇組的後腿。

即使趙伯禮總在別人面前誇他，對戲的于菲菲和秦綿都感嘆他天賦驚人，也不能打消他一絲一毫的擔驚受怕。

這些想法本來都只是他更努力背臺詞、琢磨演技的動力。

可是今天一切平衡都被打破了。

如果趙伯禮對自己真的特別，自己要付出多少努力才不會辜負他？

本該愉快的情緒在心裏慢慢釀成苦果，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夜晚已經過去大半。

手機裏的《天越》播放到第五遍的時候，梁遠星心裏突然湧上了一股強烈的不安。

戲才剛剛開拍，誰都不能拖劇組的後腿。

可是自己怎麽，又開始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