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逞強

梁遠星失眠之後不會冒出黑眼圈,  眼睛卻會特別紅。

黑眼圈尚且能用化妝擋住，眼白泛紅沒法補救。

梁遠星躲在休息室裏瘋狂滴眼藥水，等趙伯禮來了,  都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趙伯禮站到他旁邊，他立刻就低頭躲開。

再遲鈍的人也看得出異常了。

“看着我。”

梁遠星渾身一個激靈，仍然沒敢擡頭。

“躲什麽？”

“我……”

他擡起頭,  露出布滿血絲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眼眶也是紅的，根本都不想面對鏡子裏的自己。

趙伯禮輕輕皺起眉頭：“誰欺負你了哭成這樣？”

“沒有沒有,  大家都很好,  不是哭的。”

“那怎麽回事？”

梁遠星不想說自己失眠。

他不想做那個拖後腿的人,  不想讓趙伯禮失望，更不想把自己最脆弱的秘密暴露在最在乎的人面前。

他輕輕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可能空調開太大了，眼睛幹了……對不起。”

趙伯禮沉默,  目光直望到他眼底。

那一瞬間，梁遠星覺得趙伯禮好像早就看透了他每一次随口的謊言背後的小心思。

“你少逞強一次，天也不會塌。”

梁遠星張口就反駁：“沒有啊，我挺好的。”

趙伯禮沒理他，轉頭對場務說：“今天改場次,  上午最後兩場先拍。”

現階段,  劇組排給男主角大部分戲份都是情緒愉快的,  只有個別痛苦糾結的場景,  今天就有兩個。

趙伯禮為了照顧他,  把兩個适合他現在狀态的場景提前了。

愧疚湧了上來,  頓時将他恹恹的精神沖擊得清醒。

“對不起。”

“不用說那麽多對不起。”

“……”

梁遠星很久沒有失眠了，強打精神讓自己清醒起來，也蓋不住身體的痛苦。

只要等明天，明天睡夠了就好了。

連趙伯禮都看出梁遠星今天不對勁,  其他人就更敏銳了。

于菲菲中場休息的時候直接泡了一大杯熱飲給他。

梁遠星看了一眼透明水壺裏飄着的材料，哭笑不得：“你也太養生了吧。”

不知是不是在熱水壺旁邊站太久了，他看到于菲菲的臉有點發紅。

“我讓家裏專門給我送過來的。”

梁遠星愣了：“啊？”

“你是不是怕冷啊？還要不要我幫你添點別的東西？”

“不用不用，怎麽好意思麻煩你家裏人？”

“不麻煩啊，我家裏有人專門在劇組附近等着照顧我的呀。”

他昨天随口提了暖貼，沒想到于菲菲會記挂在心上。梁遠星頓時更覺得愧疚：“沒關系的，謝謝你。”

“我就想對你好點，不行嗎？”

梁遠星終于從她的興奮裏品出一點不一樣的味道來，震驚之後強作鎮定，下意識和她拉開了距離，禮貌又客氣：“謝謝。”

女孩子眼裏慢慢泛起一點失落。于菲菲心思淺，不高興都寫在臉上，一整天都委屈。

偏偏今天男女主有不少對手戲，看着對方自然流露的眼神，梁遠星多少還是感覺到一絲別扭。

攝像機背後的趙伯禮高興得很。

“于菲菲眼神挺好的，就是這種癡迷的感覺，有進步，繼續保持。”

梁遠星：“……”

他随便一瞥，都能看到幾個工作人員憋着笑，竊竊私語。

劇組工作人員每天都辛苦甚至無比枯燥，大家都對八卦嗅覺敏銳。他本人能看出來的情愫，旁觀者應該更清楚。

除了趙伯禮。

今天幾個主演都沒有夜戲，劇組收工也早。

趙伯禮看完攝影機裏的畫面，扭頭想去找梁遠星，卻看到梁遠星被于菲菲拉到角落裏說悄悄話去了。

梁遠星一整天精神狀态都不好，強作笑容陪于菲菲說話。

那兩個人都是二十歲出頭，還帶着學生的氣息，說到開心的時候，于菲菲就像只小鳥似的在梁遠星旁邊亂轉。梁遠星無論看誰都是眉眼溫柔，對比他小的人更是縱容。

遠遠看去，他們倒是相處得很和諧。

趙伯禮莫名有些不爽。

從未體驗過的酸澀感自他胸口翻上來，他想了半天，覺得自己只是不認可于菲菲的行為。

梁遠星明顯很疲憊，她怎麽還看不出來？

趙伯禮走近，低聲說：“他挺累的，你別拉着他說話了。”

于菲菲從第一天就怕趙伯禮，一聽這話更是渾身打了個寒戰。

“好……好的。”

“我沒事啦，趙老師。”

梁遠星眼白還是泛紅，瞳仁卻亮亮的，看向自己時笑得眼睛彎彎，滿眼都寫着高興，和面對于菲菲時被迫架起的禮貌完全不同。

趙伯禮心口一暖，對于菲菲的語氣也放緩了下來：“你們晚上少說點話，保持體力明天好對戲。”

梁遠星笑着應下：“好！”

于菲菲更委屈了：“知道了……”

很快，趙伯禮就發現，梁遠星和于菲菲兩個人迅速打成一片了。

準确來說，是于菲菲單方面對梁遠星熱情。梁遠星不怎麽會拒絕別人，也就只能保持着合适的距離，任由她在耳邊叽叽喳喳地找話題。

男女主角本來就要培養感情，劇本裏就是青梅竹馬彼此熟稔的關系，女主更活潑。

于菲菲本來就符合女主的形象氣質，現在連她和梁遠星的互動都開始朝着女主角的方向貼近了。

女主角演得越來越好，趙伯禮本該欣慰，卻總是忍不住，在那兩人聊得開心的時候潑點冷水，把他們分開。

趙伯禮給自己找了絕佳的理由：培養感情雖好，但也不能天天閑聊天，不務正業。與其說說笑笑，不如一起背臺詞對戲。

與此同時，梁遠星的精神狀态一天比一天差。

拍戲的時候全情投入，全場都為梁遠星的演技嘆為觀止，可是他下了戲就蔫嗒嗒的，縮在旁邊慢吞吞地吃飯，眼神恍惚。

他拼起來不輸給劇組裏任何一個人，趙伯禮好不容易看到他精神好了一些，回休息室看到洗幹淨晾在一邊的杯子，才知道梁遠星早上剛喝完兩大杯咖啡。

哪怕咬牙死撐，也一句話都不說。

趙伯禮手指撫上杯子邊沿，難得嘆了口氣。

晚上回酒店，他跟着梁遠星要進他房間的門。

梁遠星頓時慌了：“等一下，我有東西沒收拾……”

“行。”趙伯禮只在最後一眼瞥到房間裏幹淨整潔，一點雜物和垃圾都沒有。而梁遠星沖向靠近窗邊的床頭櫃——他只知道自己房間裏也有，卻看不到櫃子上放了什麽。

藏什麽呢？

趙伯禮腦海中閃過強烈的好奇心，卻也不會越界去細問。

他也不會知道，梁遠星慌忙藏起來的，只是一小瓶治療失眠的藥。

進了屋子，梁遠星帶着忐忑望向他，脆弱又緊繃，好像一點風吹草動都承受不了。

“趙老師找我有什麽事嗎？”

“你這幾天到底怎麽了？”

“我挺好……”

“非得撐到自己病倒的那天，耽誤所有人拍戲？”

梁遠星趕緊搖搖頭：“我絕對不想耽誤大家拍戲。”

“那就告訴我怎麽回事。”

梁遠星又動了動嘴唇，可還是什麽都不肯說，只是顧左右而言他：“我現在有耽誤到拍戲嗎？”

“沒有，你比其他人演得好。”

“那就好……”

“別給我轉移話題，我說過，有什麽困難就找我幫忙。”

“我知道。”

“那你現在到底怎麽了？”

“我……我不想說。”

除了負面的情緒，梁遠星從來沒有瞞過他什麽。

這麽清瘦的身軀裏能埋起多少痛苦？

趙伯禮一向有話直說，從來不怕表達厭惡，也從來沒有過敏感的心思，根本無法想象。

“趙老師，給我點時間，讓我自己調整好不好？”

梁遠星擡頭看着他，眼睛濕漉漉，像一頭受傷的小鹿，把他一向平靜的心都融化了。

“算了。”

趙伯禮起身要走，餘光卻瞥見梁遠星輕輕擡起來的手。

梁遠星在被子裏縮成小小的一團，手懸在半空，像是要挽留他。

他不覺輕笑一聲：“怎麽？還要我哄你睡？”

梁遠星拼命搖頭：“不敢。”

“我又不會吃了你。”

梁遠星往後縮了兩下，手也抽了回去。

實在是可愛。

“可愛”二字在腦海裏浮現的時候，趙伯禮心裏枯涸許久的某處，突然就被溫暖灌滿。

……

第二天收工之後，于菲菲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悄悄捧到梁遠星面前。

整個劇組的人都在往他們那邊看。

一向不愛湊熱鬧的趙伯禮聽到動靜，也下意識朝兩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于菲菲找了張桌子把禮盒拆開，裏面是塊蛋糕。

“你不是說好久沒吃過甜點了嗎？”

這下劇組的人都忍不住過去圍觀了，大家都帶着“不懷好意”的笑容起哄。

“小梁，你就收下吧。”

“星星，這可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秦綿好心提醒：“趙導，這麽大的事你不去看看？”

趙伯禮已經習慣了于菲菲對梁遠星的熱情，不覺得有什麽好看的。

每次看到于菲菲和梁遠星說說笑笑的樣子，他都沒來由地心煩。

卻也不能總是找借口，阻止兩個同齡人聊天。

索性不看了。

“沒關系，劇組允許吃外賣。”

秦綿深吸一口氣：“……求你了你過去看看吧。”

趙伯禮走到他們旁邊，只見桌上的巧克力蛋糕做成了愛心形狀，卻也不是簡單的愛心，兩瓣愛心之間還多了一整塊奶油，上面撒了點抹茶粉。

蛋糕背對着趙伯禮，看起來就是一個黑色倒放的愛心，中間嵌了一塊多餘的三角形。

于菲菲似乎對自己訂制的蛋糕很滿意，滿懷期待地看着梁遠星，臉上泛着紅。

梁遠星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竟然下意識地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趙伯禮。

恰好，趙伯禮正愁找不到機會說出自己的疑惑。

“為什麽這家店的蛋糕要做成撲克牌黑桃心的形狀？”

“沒有其他三個花色嗎？”

“你要是訂了四個我們還能一起吃。”

全場靜默。

于菲菲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