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哈哈,阿溜你……」

「小田你別笑,再亂笑就不像富家千金,也別想勾出疑犯了。」

「阿溜,你好美喔。」荊小田還是忍不住,拿了繡帕遮臉狂笑。

阿溜知道她又來扮探子,堅持要在身邊「保護」她,但疑犯只挑獨行的小姐丫鬟,教他扮小厮恐怕無法成事,于是幹脆再借一套女裝,将阿溜的頭發分了兩束盤上,拿了胭脂水粉将他打扮成一個可愛的小丫鬟。

「姑娘走路不能這麽大步啦。」她拉回阿溜。「別板着臉孔,才當幾天衙門小役,倒将大鵬捕頭的模樣學了個十成十?」

「我才不要像他。」

「我們已經在這兒晃一個時辰了,是我不夠美,不像有錢姑娘嗎?」

她身上穿的仍是寇芙蓉的水紅衫裙,手腕挂了幾個以假亂真的镯子,頭上再插幾支閃閃發光的金漆木簪,如此搖錢樹打扮,卻是「乏人問津」。

南神廟是南坪最大的寺廟,香火鼎盛,許多姑娘心想這裏人多熱鬧,又位在城內,便獨自或偕了女伴過來上香,卻也成了歹人下手的對象。

廟門裏裏外外穿梭着十幾個賣香的婦人,荊小田皆已接觸過,她們販的都是普通的拜香,沒有人賣什麽幸運香,也不向她推銷其它名目的怪香,是以她認定嫌犯還未出現。

今天大鵬捕頭又親自出馬了。其實何必他親自出來查案呢,有她當探子,再找兩個捕快暗中監視,他大捕頭大可坐在衙門喝茶等消息。

況且廟裏人多,他既是南坪的知名人物,長得又是鶴立雞群,實在不好在人群中走動,只好扮了個坐在廊下打盹的乞丐,偷偷地從破竹笠的縫隙觀察情況。

「還沒來呀,那我們再走走吧。」她走到他前面,看似跟阿溜說話,實是給荊大鵬暗號,說完便往他的破碗丢下一個角子。

「小田你不要浪費錢。」阿溜來不及阻止她。「你已經丢第五次了。」

「我高興!本姑娘錢多得花不完啊。」

她仍是惱着他。被誤會的感覺很難受,只憑一句問話,就認定了她是偷釵賊;釵子掉了,死無對證,百口莫辯,她冤不冤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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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反駁、不辯解,不代表她就願意委委屈屈地讓他誤會;她偶爾也要表達一下自己的怒氣,只是這怒氣用給錢來發洩,着實是傷啊。

「哎喲,絆了我的腳。」她故意往他橫在地上的小腿踢了下。「哼,大白天的,還睡啊?這麽大的個兒一無是處,就只會擋路!」

「我們往後殿瞧去。」阿溜拖走她。「高升大哥會跟着我們。」

一想到荊大鵬只能在破竹笠後面幹瞪眼,卻不能起身吼她,心裏得意極了,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就見一個年輕男子蹲到了他面前。

「咦!那個好像不是捕快?」

「不是。」阿溜已經認識衙門裏所有的人。

「呵,大概是在問他好手好腳的為什麽行乞吧。」

時間近中午,香客漸漸少了,兩人來到後殿,也不見有販香的婦女,正想今日引蛇出洞的計策即将失敗,她忽然看見寇芙蓉從一間禪房出來。

「是芙蓉!她為什麽會在這裏?」她驚叫道。

「大小姐?你沒認錯?」阿溜頭一回看到寇小姐。

「是她沒錯,還有她的丫鬟雲兒。」雖然隔得遠了,但她居高臨下,看得很清楚。「她旁邊的兩個女人我就不認得了,說說笑笑,好像很熟耶,或許是衙門後宅的仆婦或親戚吧。」

「小姐好像在後殿拜佛一段時間了。」阿溜觀察了後殿格局。「難怪我們來這麽久,都沒看到她。」

荊小田看到寇芙蓉跟兩個守候的男人說話,她便放心了。

「那是寇大人家的仆役阿忠和阿義。」她跟阿溜解釋道。

可芙蓉怎麽留下兩個家仆,帶着丫鬟和仆婦往後面走了呢?

「去賞花吧。廟的後面有座觀音池,蓮花很漂亮的……」荊小田也跟着她們走,心裏打了個突。「不對,那是李姑娘被迷昏的地方。」

她立刻舉手指了指,向後頭的捕快高升示意,同時快步往前跑。

「小姐!芙蓉!」她高聲喊道。

寇芙蓉似乎是聽到她的叫喊,才轉過臉,身子忽然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同時雲兒也跟着跌倒。

婦人甲扶住了寇芙蓉,婦人乙則往她腰間摸去,準備扯荷包。

「你們做什麽?!」荊小田眼看鞭長莫及,使出絕招,扯開喉嚨大叫道:「救命啊!有強盜啊!搶劫啦!」

那兩個婦人大驚,擡頭看到有人奔了過來,放下寇芙蓉就跑。

「別跑!」阿溜拉起裙子,像飛箭似地沖出去,高升也從後頭趕上,往前追趕那兩個竟也扯了裙子露出毛腿翻身爬牆的婦人。

「小姐!芙蓉?芙蓉!」荊小田趕去抱起寇芙蓉,只見她閉着眼睛,吓得搖了搖她,又叫了叫,卻是全無反應。

「出事了?」荊大鵬也趕到,正好看到高升翻出牆去,一低頭,見那昏迷的姑娘竟然是寇芙蓉,雙目一凝,立即跟後面的男人道:「劍揚,你快帶她去看諸葛,這是縣令千金,別讓人瞧着她的臉。」

荊大鵬速速囑咐完,人已經跳上牆頭追了出去,看都不看荊小田一眼。

「你——」荊小田緊抱寇芙蓉,不知來者何人。

「我是荊大鵬的朋友。你放心,那丫鬟由你照顧了。」

「啊,你剛剛在前面跟他說話……」荊小田松開了手。

宋劍揚抱起昏迷的寇芙蓉,不忘将她的臉掩向他的胸口,再掏出一塊巾子罩住她的頭臉,随即起身,以驚人的速度奔跑離開。

荊小田趕快過去看雲兒,這番叫嚷驚動了廟裏的師父,這時她才發現兩個驚慌失措的寇家家仆站在旁邊,忙請師父找來一塊可以擡人的木板。

待她和阿忠阿義将雲兒擡到諸葛藥鋪時,諸葛棋已經在等她。

「小姐沒事,在後面房裏,我來瞧瞧雲兒。」

荊小田趕到後面房間,諸葛大娘正在照料寇芙蓉。

「芙蓉!芙蓉!」她撲到床邊,緊張地喊道。

「小、小……」寇芙蓉微微睜開眼,許是迷藥未褪,想要喊她卻喊不出來,淚水已流了滿臉。

「芙蓉,沒事了,別怕。」她摟住她,微笑道:「雲兒也沒事。那壞人想拿你身上的錢財,我八哥哥追去了,馬上就抓回衙門治罪喽。」

寇芙蓉似乎想笑,卻又虛弱地閉上了眼睛。

荊小田握住她的手,幫她擦了淚,不停地跟她說話,讓她知道她陪在身邊,見她呼吸平靜下來,似乎是睡了,仍是陪着她。

「大鵬捕頭來了。」諸葛大娘探進門道。

荊小田跑到前頭藥鋪,見雲兒灌了藥湯後也醒了,只是她和小姐皆是迷茫無力,只能躺着。

荊大鵬正在跟諸葛棋和宋劍揚說話。「抓到了。兩個歹徒都是男人,絞了胡子臉毛扮成婦人,小姐是喝了他們給的茶水。已在歹徒身上捜出迷藥和迷香,罪證确鑿,寇大人還在問他們犯下的其它案子。」

「那是一般迷藥。」諸葛棋道:「現在只待藥力消退就好。」

「大人知道是小姐出事,又急又氣,但公堂審案要緊,他要我過來看看。如果小姐沒事,就趕快送小姐回後宅。」

外面來了兩頂轎子,宋劍揚去房間抱出寇芙蓉,雲兒只喝了一口迷藥茶,倒還能讓諸葛大娘和荊小田扶着坐進轎子。

「劍揚,幸好你今天去南神廟,幫了我一個大忙。」荊大鵬這才有空跟老朋友寒暄。「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卻牽扯你進來。」

「不打緊的。我說你怎會變成乞兒,原來是在查案。」宋劍揚笑道:「這樣吧,我也跟你去衙門,或許大人會問些話。」

「阿溜呢?」荊小田終于找到空檔問話。

「他追到歹徒,立了功勞。」荊大鵬語氣轉為平板,公事公辦地回她道:

「他很好,沒有受傷,我叫他回去換裝。」

荊大鵬說完就往前走去,吩咐轎夫起轎,護送寇小姐回衙門,完全不招呼莉小田,但她還是跟在後面。

他那張冷臉讓她害怕。明明自己沒有錯,卻為何要受他這般漠視?

有話一定要說清楚,她走到他身邊。「小姐不是我帶去南神廟的。」

「自己招了?」荊大鵬冷眼看她。

他的目光令她不寒而栗。過去他再怎麽冷言冷語,即使他誤會她偷金數,從來就不是這般陌生人審訊般的冷漠神色。

「我不知道為什麽小姐她剛好也去——」

「你昨晚去跟她借丫鬟衣裳,又跟她說有好玩的事了吧?」

「沒有!」

「我在查案,你竟嘻皮笑臉玩鬧,萬一耽誤案情怎麽辦!」

「我是不該鬧你……」她自知理虧。

「衙門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他擋住她的去路,伸出手臂不讓她過去,仍是直視前方,并不看她,冷冷地道:「你走吧。」

他又将她定罪了。

荊小田站在原地,看着轎子一行人離去。

好吧,有理說不清,就算她說了,他會信嗎?不如就不說了。

反正她怎麽做,就是怎麽錯。她在他心目中,永遠是個說謊的女賊,一有風吹草動,也永遠是她不對。

她不幹了,再也不幫衙門扮探子了。太好了,此地分別後,她就再也不用見到那張自以為是的冷臉了。

可為何,喉頭又梗了苦果子,視線也模糊了呢?眼前浮動的水霧裏,就見荊大鵬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衙門後宅大廳,寇芙蓉頭一回邀請荊大鵬進來說話。

「荊大哥,我想找小田來,可她都說不方便,只将我借給她的衣裳洗幹淨,連同兩副耳環、一支玉簪托阿忠還給我。她怎麽了?」

「她沒事。」

「南神廟的事,我一定要謝謝小田,幸好她發現得早。」

「是她陷小姐于危險,請不必為她說話。」

「荊大哥,你誤會小田了。那日回衙門,我在轎子裏聽到你和小田說話,可我昏沉沉的沒有力氣,連聲音都出不了。不是這樣的。」

荊大鵬看着桌面,聽她說下去。

「我初一十五向來要上廟祈福,爹叫我不要出門,後來爹忙公務去了,我便瞞着爹娘出門;拜了佛後,那兩個婦人說她們是來廟裏幫忙香積的,給我送上茶水解渴,我沒有懷疑就喝了;她們又說觀音池開了漂亮的蓮花,可中午哪有人去賞蓮呢,原來是騙我去無人的地方……」

荊大鵬已了解來龍去脈。這事歹徒招了,寇大人寫進案卷裏,卻不提是自己女兒,而是換了個「王姑娘」。

所以,不是她帶小姐去「玩」,他徹底誤會了?

「就算這回是誤會,上次她帶小姐去杏花湖,也是不應該。」

「不是她帶我去的。我一直想幫爹查案,我會彈琴,可以幫你們。但小田說絕對不行,怕會有意外狀況;但我還是偷偷去了,樂師本來已經來了,我給他銀子叫他回去。小田根本不知情。」

「她砸了小姐的琴。」

寇芙蓉很驚訝荊大鵬竟是如此執拗,非得認定小田犯了錯不可。

「一把琴能值多少?能抵得上被假銀子騙走的財貨嗎?能換回姑娘被輕薄的痛苦嗎?我若有小田的勇氣,我拿了琴也是要砸人的。」

「還請小姐莫要将扮探子查案當作好玩的游戲。」

「我……」寇芙蓉只能怪自己想當俠女,卻是弄巧成拙。

他對她這個小姐都能板着臉孔說教了,更何況是對自家的妹子。

「荊大哥,小田很努力幫你查案,請你不要責怪她。我迷藥未退時,迷迷糊糊的很害怕,她陪在我身邊安慰我,她真是一個好姑娘。」

「多謝小姐告知實情。」

荊大鵬向來身體強健,不知什麽是頭重腳輕,可當他站起來時,竟是差點絆了桌腳摔倒。

明明是小姐自己跑去彈琴的,她為何要攬在自己身上?只因為她說了,他也不信,所以幹脆就跟他打迷糊仗?

他自問,幹捕快以來,一向查案清楚,務要證據确實,絕不冤枉好人;可是,他甚至不給荊小田辯白的機會。

「還有一事,呃……」寇芙蓉也起身,本是欲言又止,見他要走了,忙道:「那位……荊大哥你的朋友他?」

「他姓宋,宋劍揚,曾經是南坪衙門的捕快,與我共事三年,兩年前離開,現在是冀王府的侍衛。」

「冀王府?他在北關縣?」寇芙蓉掩不住臉上失望的神情。

「是的。他昨日已經回北關。」

「這……這是他的巾子,跟着諸葛大夫家的被子裹在一起,讓我一起帶回來了。」寇芙蓉拿出一塊折疊整齊的巾子。

「我代小姐歸還便是。」

「宋侍衛的家在南坪?」寇芙蓉并沒有拿給他。

「他爹娘兄嫂住在南坪,他這兩天是回來省親。」

「看妻兒?」

「他尚未娶親。」

「他家住南坪何處?我想……嗯,雖然不能親自答謝,也該給他爹娘送個小禮,表示我的一點謝意。」

「好。他住城西的芙蓉巷。」

「這麽巧!」寇芙蓉臉上浮現紅暈。

荊大鵬無視寇小姐的嬌羞神情,至于小姐為何一定要答謝劍揚,那也不關他的事;他腦海裏全是荊小田那張隐藏着情緒、卻仍會扯出笑容的小臉。

黑黑的瞳眸,滾溜溜的,仿佛帶着流動的水光,他看不出是憤怒還是難過;或者是說,他「不屑」看她,所以無從看清她對他的指控的反應?

為何他會如此苛求她,容不得她犯下一丁點錯呢?

他得再想想。

他該怎麽辦?雖說寇芙蓉的事與她無關,但她畢竟拿了金釵啊。

中午時分,兄弟們全去休息了,荊大鵬猶坐在桌前想了又想。

「頭兒,有空嗎?」阿溜走了過來。

「要練字?」

「不,你跟我來。」

阿溜的臉色不是衙門小役對捕頭上司的恭敬聽從,而是擺回了那張臭臉,想必是跟荊小田有關了。

他跟了阿溜出去,穿過大街,出了城,來到杏花湖畔。

夏日正午,烈日炎炎,杏花湖沒有游人,連船家都泊船乘涼去了。

「每天晚上,小田待我們睡了,就悄悄溜出去。」阿溜說道:「她一去就是一兩個時辰,只有前晚下大雨才沒出去。我跟了她,發現她在城裏、城外的路上來來回回低頭走着,不知道在找什麽東西。」

找金釵。荊大鵬已知答案。

「然後我也發現,她早上幫魚販挑魚,中午就來這裏摸魚。」

「摸魚?」

荊大鵬才問出口,就看到了前方的荊小田,她做少年裝束,卷起了袖子和褲管,雙腳踩進水裏,彎着腰不知道在摸什麽;摸了一會兒,她伸了懶腰,拿着濕淋淋的拳頭捶了捶腰際,大概是酸疼了。

「七郎!毛球!竹竿!」她回頭喊道。

七郎和毛球坐在湖邊,撐着荷葉當傘遮大太陽,聽了立刻扔下荷葉,合力将一支約十尺長的長竹竿推進水裏。

她抓住竹竿,又往湖心方向推去,就像船家撐着竹篙插進湖底,她盡量伸長了竹竿,開始一寸寸地往湖底挑着、掃着、插着。

荊大鵬心頭一緊。這裏就是那夜畫舫停泊之處;沒錯,她在找掉在湖底的金釵。

阿溜看着他的神情,又道:「她扮歌妓掉到湖裏那夜,回來換掉濕衣服,喊聲糟,穿好衣服,頭發也不抹幹,又跑了出去。」

她去找金釵。荊大鵬又開始頭重腳輕了。

天!他未審先判,簡直比昏官還昏昧,果然是誤會她了。

她不貪金釵,但她又可能是騙錢的女賊;她愛護弟妹,卻又會打傷無辜路人奪人錢財;她富正義感,但說起謊來掩護罪行完全面不改色……

想得越多,他越是頭重腳輕,心底那條黑白界線也越是模糊。

他認識她的時間還很短,他得問清楚。

「這一年來,她有時候出門兩、三天,你知道她去哪裏嗎?」

「小田說,某家員外做壽或是娶媳婦,找人幫忙,得忙上好幾天才能回

來。」

「所以她每次回來,都能帶上一筆錢?」

「是。而且是因為辦喜事,另外打賞,工錢都特別多。」

「你從來不懷疑怎會有那麽多人家辦喜事,都會找她去忙活兒?」

「一次、兩次不懷疑,三次、五次就覺得奇怪了。」

「我第一次遇上她,她正在路邊騙錢,這也是為什麽你會看到我準備帶她回衙門的原因。」

阿溜握緊拳頭。聽荊大鵬簡單扼要地講他們在荊家村外相遇的經過,以及這一年來女賊在各地騙錢的案子。

「你要逮捕她?」聽完後,阿溜臉上充滿敵意。

「不。沒有實證,沒有人證,我不會抓她;況且我已經拿她的案子做交換條件,要她去石井鎮幫忙探案。」

「萬一有受害者看到她,去衙門指證她……」

「我能做的——也是你以後當捕快該做的,就是傳她上公堂接受審訊。」

「不可以!」阿溜的拳頭握得更緊,紅了眼眶,顫聲道:「小田為了養我們,又帶我到處找大夫、買藥,她,她……」

「你長大了,你要幫她擔起來。」

「這還用你說!」阿溜激動地大喊。

「哇,給阿溜發現了。」毛球聽到聲音,轉頭看到了兩個來人,開心地跑過來。「八哥哥也來了。」

「毛球、七郎,你們吃飯了嗎?」荊大鵬走向前,揉揉兩個娃兒的頭。

「吃了。姊姊給我們吃烤餅。」七郎指向地面一張荷葉上的一塊小餅。「可

是姊姊還沒吃。」

「姊姊帶你們來這裏玩?」

「對啊,姊姊說,湖裏有寶貝,她要撈給我們看。可姊姊撈呀撈,撈了好多天,只撈到一只破鞋子。」毛球嘿嘿笑。

「姊姊說,不能給阿溜知道,撈到了再拿回去吓他。」七郎也笑。

「八哥哥去幫你們姊姊撈寶貝,那邊坐着等。」

荊大鵬脫去了鞋襪,卷起褲管,走到水裏去。

荊小田自他來後,便面向湖水,抿着嘴,裝作沒看到他,繼續忙着用長竹竿往湖底爛泥亂搗一通。

「寇小姐都跟我說了。」他來到她身邊站定。

「說什麽呀?」她揚起笑容道:「說她喜歡你?」

「胡說!」

氣死他了,他本準備跟她解釋一番,這會兒全忘光說詞了。

腦袋空空的,他幹脆搶過長竹竿。「算了,我來幫你找。」

「你知道我要找什麽?」

「不就藏在湖底的千年大烏龜。」

「噗。」荊小田笑了出來。

看他那張冷臉說笑話,這就是一個笑話。

那麽,他已經知道他冤枉她了嗎?

她不要他的道歉,也不認為他說得出口,只要像現在,他站在身邊陪她找失物,她已無所求,所有的郁悶和委屈都一掃而空了。

她擡起頭看天空。哎,她的心願真小,心胸又真大啊;別人欠她十分,她沒空去計較;可只要還她一分,她就心滿意足了。

荊大鵬正在拿長竹竿探了探,感覺碰到了湖底石頭,還勾到了水草,橫掃過去又攪混了泥巴,索性将竹竿扔了。

「這簡直是瞎子摸象,只有不識水性的人才會用這種笨方法。」他叨念了兩句,直接拉開衣襟,揮掉了上衣,往岸上扔去。「阿溜,接着!」

「哇嗚!」荊小田吓一跳,立刻用雙掌遮住了眼睛。

她不是沒見過裸了上身的男人,碼頭多的是脫去上衣幹活兒的搬工,可他就這麽突如其來在她身邊脫衣,那過度迫近的距離令她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他強烈的男人陽剛氣息,好似一陣焚風向她襲來,令她身子忽地熱了。

她緩緩地打開了手指縫,就見荊大鵬往水深處走去,整個人站在水中格外魁梧顯眼,突地他一個縱身,嘩啦嘩啦,撲進了湖水裏。

「哇!八哥哥游水了!」毛球和七郎拍手叫道。

荊小田放下手,見荊大鵬已往前游了幾尺,然後一個吸氣,潛入了水裏,看不見了。

她撈起飄浮的長竹竿,推回岸上,目光仍緊緊盯住他潛下的地方。

一會兒,他卻從另一邊冒了出來,喊道:「這邊找不到!」

「算了。」她拿手掌圈在嘴邊朝他大喊:「湖這麽大,可能沖到別處,也可能沖到岸上被人撿走了!」

「不能算了。」他說完又潛下水去。

湖水并不深,陽光射進水裏,照亮了湖底的景物,魚兒游,水草搖,還有游人掉下去的杯盤甚至桌凳,他慢慢游着,仔細尋找。

過了那麽久了,湖水會流動,湖面游船來來去去,長篙攪了又攪,恐怕東西已不在原地,他得往別處尋去。

水底很安靜,水波晃漾,光影曲折,他的心也晃動着不平靜。

方才她輕輕笑了,他聽到笑聲,看到她沐浴在陽光下的笑臉,單純、天真、甜美,他僅僅是驚鴻一瞥,卻是不敢再看。

也不知看過她多少次了,他為何不敢看?是因為心底錯怪她的愧疚,抑或生平第一回意識到那是一個姑娘的純真笑靥?

他不知道。他只能一頭栽進水裏,在湖中尋找有形和無形的答案。

幾次起身換氣,他不理會她的叫喚,锲而不舍,一塊又一塊地湖底尋了過去,見有可疑之物,還伸手往泥沙挖了挖。

再一次起身,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氣。

「別游啦!再游下去,海龍王就找你去當女婿了!」荊小田大喊。

「我在龍宮找到寶了。」他高舉右手投擲出去。「阿溜,接住!」

「哇吓,有暗器!」阿溜抱着荊大鵬的上衣,突然見到一支金箭轉呀轉地抛了過來,饒是他反應敏捷,仍不敢驟然去接,本能地倒退了好幾步,待那物事跌落地面,這才瞪向他的頭兒。「什麽嘛,以為我是武林高手喔。」

「找到寶貝了。」毛球和七郎興奮地跑過來撿「寶貝」。

荊小田看到他抛來的那條金色流光,便已确認無誤。

就是這支折磨她的金釵啊。

心頭一熱,種種滋味混到一塊兒,眼淚就掉了出來。

荊大鵬游回她身邊,從水裏站起來,她瞄他一眼,立刻別過臉去。

黝黑結實的胸膛,渾身滴淌着水,在陽光下閃動着比金釵更亮眼的光芒,再度的迫近讓她屏住了呼吸,正午陽光曬得她好熱,連踩在腳底的湖水也好像要沸騰似地燒滾了起來。

「你在哭?」荊大鵬看着她。

「哭啥呀,我碰了水,到處摸摸,頭臉不濕才怪。」她往臉上亂摸幾下,很誇張地叫道:「瞧你,身上都濕了。」

「天氣熱,等會兒就幹了。」

「褲子怎麽辦?你還要回衙門。」

「這邊樹木這麽多,我找一棵擋一擋,脫下來絞幹,你要看嗎?」

「我眼睛爛了我!」她笑了。

「你眼睛沒爛,鼻子倒曬紅脫皮了。」他指了她的鼻子。

「不要看。」她忙用手掌掩住鼻子,悶着聲音道:「你不是要找千年大烏龜?沒找着?」

「烏龜叼來金釵,說我平日辦案認真,龍王特地賞我一件寶物,說完就回龍宮去了。」

「嗄?」她驚奇地看他,他竟能板着臉孔編故事。

她止不住哈哈笑,笑了還想再笑,忽地,笑意牽動到她心魂深處最脆弱的那塊地方,不知為何,熱熱的淚水就給她笑出來了。

她慌地擡起頭,望進了一雙深深凝望的瞳眸裏。

「你別看了。」她低下頭。

他仍是凝視她。

這淚是因他而起。從委屈、憋悶,再轉為歡喜、開朗;他想看她,不需再找任何理由,他就是要看。

「別哭了。」

他不自覺地伸出手,為她抹去臉上那片濕;這些水珠并不是不小心潑上的湖水,而是來自她眼底那滾溜溜的黑夜流泉。

順着淚痕,他的指腹輕柔地滑了下去,感覺着她細柔的臉膚。他俯下臉,想看清楚那雙仍然低垂的淚眼……

「啊,痛!」他背部突感剌痛,慌忙放下手,轉頭看去。

阿溜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後面,拿金釵戳他的背。

「頭兒,這支玩意兒怎麽辦?」阿溜冷冷地睨他。

「你先收着。」他也回以冷臉。

「八哥哥,我要學游水!」七郎脫得赤條條的,撲上了荊大鵬。

「我也要!」毛球也脫了鞋子,正在岸邊忙着卷褲管。

「你們兩個呀!」荊小田抹了眼角,笑道。

「要學游水,首先是不能怕水。」荊大鵬板回了正經臉孔,拎起七郎,将他的身子往水裏浸去,再濕淋淋地提起來,作勢要丢他進湖裏,甩到一半,又繞個圈圈拉了回來。

「哈哈!」七郎撞回他懷裏,開心地大笑。

「來,毛球,我們給八哥哥和七郎潑水。」荊小田彎了腰,拿雙掌撩起水花,猛往荊大鵬潑去,毛球樂得大笑,學她亂潑。

這群無聊的人。阿溜走回岸邊,脫下他來不及蹬下的鞋襪,擰了水放在一邊曬幹,至于濕了一小截的褲管就不管了,讓它自然風幹便是。

他收妥金釵。哼,姓荊的敢再碰他家小田,他就再多戳他幾下。

他坐下來,拿起七郎的荷葉傘頂在頭上,聊遮正午的烈陽,再從口袋掏出一塊餅,看了一眼地上小田準備吃的餅,将自己的餅掰了一半放到旁邊,拿着另一半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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