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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的內容他們大致知道,但楊舟輕仍是耐心地問,“夢裏可有什麽細節?比如衣裳有沒有變,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景致?”
“就是一片漆黑,他阿貴依舊穿着那日他出門的衣裳,如果說有什麽不同的,”葛大嬸拼命回憶,“他的褲腿卷了起來,但做苦力營生的,這也正常。”
張嘉聞知道從她這裏問不出什麽來了,便道:“若是方便,可否給我一樣令郎的随身之物?”
又不是警犬,要随身之物作甚?葛大嬸心中其實隐約有數,要東西其實就是招魂用的,癡癡呆呆地從兜裏掏出個長命鎖,随即捂着臉痛哭起來。
楊舟輕接過那長命鎖,難免心中凄然,回去的路上對張嘉聞道:“若是這世上有起死回生的法術就好了。”
“你怎麽就确定他已經死了?”張嘉聞反問。
“都托夢了,還能活着麽?”
張嘉聞搖頭,笑道:“你看過西游記麽?開篇時那泾河龍王托夢求魏征救命時,可還是個活龍。”
“志怪小說怎能當真?”楊舟輕瞪圓眼睛,“更何況那泾河龍王再如何不濟事,到底也是個神靈,自然有入夢之能。這阿貴凡胎俗骨,若能托夢,多半是不在了呀。”
張嘉聞笑笑,“懂得還挺多。”
他難得一笑,又戴着金絲眼鏡,便很有些文質彬彬的意味,楊舟輕不由感慨,“可惜你是個道士,不然還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家。”
張嘉聞嘴角一勾,“我本就是正一道道士,結婚生子都是尋常,姑娘為不為我傾倒,和我是不是道士并無幹系。”
楊舟輕一聽更來勁了,“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家?”
張嘉聞話鋒一轉,“然而我若是有心凡塵,早就已經成親生子。我也不需人為我傳宗接代,我看你頗有慧根,不若日後為我養老送終罷了。”
“你占我便宜!”楊舟輕怒視他,忽而斂了神情,“你提及養老送終,我突然想到那葛大嬸,覺得她也好可憐。”
“世間皆苦。”張嘉聞冷聲道,“這近百年來,誰過的不苦?”
楊舟輕一時也無話,半晌才想起眼前之事,“既然我們手上有了阿貴的東西,你是不是就能算出他是死是活?”
“他已經死了。”張嘉聞斬釘截鐵地否定了所有的希望,“先前我已算過,他早就沒了生門,如今咱們要找的其實是他的屍首以及殺害他的幫兇。”
“死于非命……”楊舟輕打了個寒顫,“那是不是可以直接招魂?然後請魂魄告訴我們屍首的位置?”
“招魂?”張嘉聞搖頭,“對修道士而言,招魂對自身損耗極大,加上若是中間出了差池,甚至有可能擾亂冥界,故而尋常不常使用。甚至在一些教派,招魂術被視為邪術。”
楊舟輕難免有些氣餒,“那怎麽辦啊?”
“就算有些神通,也未必要事事寄希望于鬼神,總有人力可為之事。”張嘉聞走到老菜市,雇了輛馬車,“上車吧,咱們沿着那阿貴平日的軌跡推導一遍。”
阿貴是個跛子,自然不會走太遠的路,他尋常在老菜市賣菜,住在水佐崗,鄰居自然也在水佐崗。便是在這短短幾百米的某一個節點,阿貴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就這麽人間蒸發了。
“這裏熟麽?”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當年的人市,張嘉聞轉頭看楊舟輕。
楊舟輕故作深沉地嘆了聲,“傷心地啊。”
為了迎接先總理靈柩,南京各大街道都在進行清理整治,到處都在大興土木,中山路一直到中山陵都遍植桐木,萬不敢讓靈柩被烈日灼傷。如今一切工程都開展得極為順利,據聞明年春日先總理就可在鐘山南麓入土為安,守護他所看好的這一方首善之地。
越到市中心,從前的泥路土路石路便再難找尋,取而代之的是從西洋舶來的水泥馬路,道路既平整又不會弄髒鞋襪,讓人恨不得每日多走幾步。
走了約莫二裏路,楊舟輕終于忍不住了,開口問道:“我們這麽漫無目的地找,根本于事無補啊。”
張嘉聞忽而頓住,他袖中隐隐震顫,楊舟輕瞄了一眼,似乎是個有年代的小小羅盤。
“阿貴最後一次在地上留下氣息,就是這裏。”張嘉聞左右四顧,發覺他們已經走到了中山北路,這是南京的主幹道,最高法院、外交部均在這條路上,再往前走便是鼓樓。
楊舟輕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大量種植梧桐的花匠,一時間有些茫然,“什麽叫做在地上留下氣息?這個阿貴不過一個跛子,難道能飛天遁地?”
張嘉聞蹙眉,一手持長命鎖,一手掐指算了算,“去上海。”
這句話沒頭沒尾,楊舟輕也實在難以理解,明明方才還在讨論老菜市和水佐崗,轉眼間卻要去上海。
“怎麽這麽突然?我們怎麽去?坐車還是坐船?”楊舟輕從未出過遠門,此時此刻一雙大眼滿是驚喜。
張嘉聞瞥他一眼,“坐火車,搭上京滬鐵路,七八個小時也就到了。”
“你這次可是給足了劉媽面子,”楊舟輕感慨道,“為了她的老姐妹長途跋涉,她知道了肯定無比感動。”
說罷,他又開始激動起來,“我還沒坐過火車呢,什麽時候出發?”
張嘉聞取出懷中的懷表看了看,轉身就走,“你先回去一趟把我平素使的袋子拿過來,順便和劉媽說一聲,告訴她這幾日我們都不會在,讓她好生照顧家裏。”
楊舟輕本想和他一塊去,無奈他走得太快,只好郁悶地原路折返了。待他收拾了行囊包裹,卻得到張嘉聞派人捎來的口信——去下關碼頭,乘船去上海。
楊舟輕吐得天昏地暗,恨不得将幾個小時之前吃的晚飯都吐出去,幸好這艘船上只有他們兩個乘客,否則楊舟輕遲早要被人轟下船去。
“看着挺健壯的,竟然還暈船。”張嘉聞雖嫌棄得要死,可仍是認命地為他倒水遞帕子,拍着他的背。
楊舟輕話也說不出,只覺頭痛欲裂、胃裏翻江倒海,可又好在江風繞耳、明月橫江,背後敲擊莫名與拍岸浪濤韻律契合,不知不覺很快便睡沉了。
第二日朝陽甫一升起,楊舟輕睜眼時發覺,他們已然到了黃浦江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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