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愛麗”口中只“呵呵”得不說話,張嘉聞手中筆一挑,将它嘴上那符挑開,就見那怪物轉頭就掙紮着要咬張嘉聞的手,若是一不小心必然着了道。

張嘉聞反手将那筆直直地将它腮幫子紮了個對穿,冷聲道:“大膽孽障!還不報上名來。”

“愛麗”臉貼着地,原本姣好的臉龐此刻滿是猙獰,“你問朱華,他可知道我叫做什麽。”

朱經理茫然道:“我真的不認得你。”

“朱華,你一時想不起來我情有可原,不然你去問問萬太磊?”

她的聲音婉轉,帶着很濃的吳語口音,倘若不看那慘不忍睹的面孔,軟軟糯糯的腔調簡直讓人心醉。

“你……”朱華仿佛想起什麽一般,“你是木樨?”

“木樨,”怪物的面上露出些許譏諷之色,“也只能怪我自己不知檢點,一不小心淪落風塵,落得這麽個不人不鬼的下場,最後只剩下這麽個花名。”

“這個木樨原先也是咱們這的一個紅牌,似乎是蘇州人氏,後來突然有一日便在房裏吊死了。”

竟然還有這麽一段往事,真相簡直呼之欲出了。

張嘉聞直接問道:“你與陳漁、愛麗都有仇怨?”

木樨冷笑一聲,“原本我也是蘇州一富戶的女兒,父母極其疼愛我,還将我送入女子學堂讀書,原本……”

她沒有再說,原本她的人生應當如何?順利從學堂畢業,要麽成為一個知識女性,自食其力養活自己,要麽以良好的品貌才學覓得良人,相夫教子度過一生。

不論哪一條路,都遠比堕入風塵、死于非命強上百倍。

“那時候新文化新思潮席卷全國,大多鼓勵女學生多參加社會活動,于是我和幾個同學便也在一個暑假相約到了上海。就是在上海的時候,我結識了愛麗,她帶着我們在上海灘閑逛,帶着我們去吃從未見過的好吃的東西,就這樣,短短幾天裏,我們的關系漸漸熟悉起來,成了無話不談的姐妹。原本我要和同學們一起回蘇州,可她挽留我在上海再留幾日,她要帶我去看歌劇。”

其實到這裏,所有人都已經猜出了下面的劇情,但仍是靜靜地聽她發洩。

“我那時覺得她是個可親的大姐姐,于是我便同意了,揮別了我的同學,和她一起去新世界大酒店看歌劇。”木樨語氣諷刺,“确實是一場極美的劇,不少金發碧眼的外國女人穿着華麗的衣裳、拿着紅色的大扇子載歌載舞,我看的入神,一不留神喝了她遞來的一杯又一杯酒,後來我便不省人事了。”

朱華已經開始有些緊張,很明顯後面發生的事他就算未親見,至少也聽聞。

“再醒來,我已經被毀了,而她,夥同這裏的經理,将我的初夜賣了一百銀元。醒來之後,我又哭又鬧要報警,他們就往死裏打我,找一群人過來糟踐我……”即使到了現在,木樨仍在周身顫抖,“我偷跑報警都無能為力,也根本接觸不到外人,這時候,愛麗又夥同他們拿那些珠光寶氣、錦繡衣裳來哄我,漸漸的,我也覺得橫豎已經這樣,幹脆賺些大洋再回去讀書。”

女人沙啞的聲音在空蕩的禮堂裏回蕩,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幾句話也便說完了——後來她因為長得漂亮又知書達理成了新世界的頭牌,取代了原先當家紅人陳漁的位置。再後來,她遇見了一個富家子弟,那富家子弟雖是個歡場老手,卻對她愛得死去活來,主動提出花國選秀之後就為她贖身。孰料那富家子弟原先是陳漁的姘頭,加上花國選舉的預選木樨一直豔壓他們二人。

終于有一天,去裁縫那邊改禮服的木樨剛走過一個街角,便被人套上麻袋。

再過幾日,在上海郊縣鄉下,便有人發現了一具赤身裸體的女屍,臉被劃得不成樣子,身邊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找不到。警局搜查了一二,無法确定死者的身份,便作罷了。

當家花魁不知所蹤,除去那個富家子弟扼腕了一陣,無人想起。

無知女學生下落不明,除去父母心心念念,也不再有人提及。

“所以你将他們的嘴撕開,是報毀容之仇?”張嘉聞冷靜問。

木樨冷笑,“一開始我是受了愛麗的哄騙,才被拐騙到這裏失了清白,後來也是受了她的蠱惑,才自暴自棄淪落風塵。難道我不該報仇嗎?我不能确定陳漁有沒有參與謀害我,可她平時也常對我冷嘲熱諷,她死了也是活該。此番将愛麗殺了,陳漁就是最大嫌疑人,一箭雙雕……”

她身上的黑氣愈來愈盛,眼看那符和黃銅像都有些壓制不住他。

張鶴琴扪心自問,若是自己,有無本事超度怨氣如此深重的怨靈,答案顯而易見,畢竟他連降服這個怨靈都做不到。他看向張嘉聞的神情頗有幾分深思與忌憚。

“你有何心願未了?”張嘉聞淡淡問,“你有兩條路可以選,其一,我滿足你塵寰心願,超度你往生,其二,你拒不配合,那我只能讓你灰飛煙滅。”

木樨看了看眼前面相涼薄的男人,“你會那麽好心幫我?”

“除去把你送走,你輪回,我拿錢,你又有什麽可圖的?”張嘉聞直白道,又對朱華道,“先把錢結了,之後我再做法。”

朱華吓得魂不附體,趕緊打開鎖櫃,取了一百大洋給他。

“你還有何所求?”張嘉聞鄭重其事。

“我最恨愛麗,其次就是屢次強迫我壓榨我的經理,他們都已經被我殺了,最後我還恨的就是這個新世界,”木樨擡眼看了看這個富麗堂皇的酒店,“我要這個酒店整個垮掉。”

朱華臉色難看至極,拼命給張嘉聞使眼色。

張嘉聞點頭,“我的法力不足以摧毀整個酒店,只能答應你摧毀其中一部分。”

他指向右角樓,“這一片如何?聽聞你們這些姑娘原來都住在那裏。”

“可以。”木樨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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