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今生:認錯領罰生怕自己連累謝承……

“不去了,我們回家。”

謝承靜了一會兒,問姜羨餘:“想好了?回去可能還得挨揍。”

姜羨餘不禁彎了彎唇角,“想好了。”

他松開手跳下馬,仰頭看向謝承,半開玩笑道:“我要真把你拐走,謝伯伯肯定饒不了我。”

謝承低頭看着他,忽然擡手碰了碰他的臉,“那你要丢下我獨自走嗎?”

臉頰微微刺痛,姜羨餘摸了摸臉。

左臉有一道淺淺血痕,估計是被他娘親的箭尾擦破的。但輕微的刺痛并未讓姜羨餘困擾,反而令他覺得安心。

既然會傷會痛,那眼前的一切必然就不是夢——他是真真正正地,重生了一回。

于是他鄭重地搖了搖頭,認真道:“不走,以後都不走了。”

“為何?”謝承很是疑惑,不明白昨日還興致勃勃要闖蕩天下的少年,為何一夜之間改了主意。

姜羨餘從謝承手中接過缰繩,牽着馬掉頭往回走,“我只是突然在想,我到底想做什麽,能做什麽。”

“若我像話本裏的趙無涯那樣闖蕩江湖,能像他一樣,即使遭人暗算而失明,也能忍辱負重成為一代盲俠嗎?還是會猶如孤雁飄萍,徒惹爹娘擔憂?”

他這話半真半假,謝承聽完卻半晌沒說話,過了許久才輕輕嘆一聲,翻身下馬走到姜羨餘身側,從他手裏接過缰繩,“走吧。”

回家。

見謝承不再追問,姜羨餘暗自松了一口氣,跟上對方的腳步。

他知道謝承熟知他秉性,肯定不信他會因一時困惑就放棄原先的執念,但這已是他如今能想到的最好說辭。

剩下的,只能靠行動來佐證。

——

兩人回到城內,街市上已經熱鬧了起來。

擺攤的小販說着熟悉的揚州話,間或夾着官腔,一碗碗熱氣騰騰的朝食飄着香,一切都是姜羨餘熟悉的模樣,是他多年未曾感受到的親切的煙火氣息。

他陶醉地吸了吸鼻子,聞到熟悉的香味,頓時眼前一亮,連忙拽着謝承的手腕朝前跑去。

“阿伯,來兩碗蝦籽雲吞面,一份燙幹絲!”

“好嘞!”

面攤的老伯擡頭瞧見他,樂呵呵笑道:“這不是小餘嗎?聽說你今兒早上又挨揍啦?”

阿伯話音一落,附近的攤販食客都朝姜羨餘看過來,滿臉興味。

姜羨餘:“……”

他挨揍的事這麽快就傳遍了集市嗎?

一旁的謝承無聲彎了彎唇角,越過他将馬栓在巷口樹下,在小攤邊坐了下來。

姜羨餘聞着蝦籽面湯濃郁的香味,還是像肚子裏的饞蟲妥協,舍棄面子随衆人笑話。

阿伯端上雲吞面的時候還不忘調侃:“方才劉府的管事來吃面,說他家老爺正等你回去修屋頂呢!”

姜羨餘:“……”

忍着害臊吃完雲吞面,姜羨餘趕緊拉着謝承回家。

“真不要我同你回去?”姜府門口,謝承不放心地問他。

姜羨餘搖頭:“總不能每回都要你來幫我開脫。”

謝承點頭,又叮囑:“若是還挨揍,別頂嘴,嚎得慘一些。”

姜羨餘:“……”

精還是你精,受教了。

“你也快回去吧。”姜羨餘擔憂道,“若是被謝伯伯發現,你可千萬別承認。就說……就說只是順路跟我去金陵看段大哥。”

謝承點了點頭,朝姜府大門揚了揚下巴,“去吧。”

姜羨餘猶如慷慨赴死的壯士,深吸兩口氣,邁入了姜府大門。

然而,預想中府中上下四處找他的場面并未發生。

家中镖師和仆役不知在忙什麽,擡着箱籠來去匆匆,見了他只來得及喚一聲“二少爺”,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

姜羨餘:“……”

要不是衆人還沖他打招呼,他還以為自己又變成鬼了。

正當姜羨餘準備攔個人問問的時候,小師弟蘇和牽着馬過來,看見姜羨餘,急忙沖他招手:“三師兄!快!大師兄回來了!”

姜羨餘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是大哥回來了!

怪不得今早挨揍都沒見大哥出現,原是前世這個時候,大哥帶镖去了蜀州,恰好是今日回來。

姜羨餘連忙跑向主院,“大哥!”

主院正堂,姜父姜母正拉着皮膚黑了些的姜柏舟說話,問他此行是否順利。

聽見門外的動靜,三人一致回頭看向姜羨餘。

這幅場景有些熟悉,姜羨餘不禁停下腳步,立在院門外,鼻尖慢慢發酸。

前世謝承帶着他的屍身回家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幅場景。

爹娘和兄長在家等了又等,聽見謝承帶他回來的動靜,齊齊看向門外。

視線一致落在謝承身後的棺椁上。

娘親跌跌撞撞跑上前,扶着他的棺椁失聲痛哭,竟是直接昏了過去。

父親抱住娘親,自己卻踉跄幾步險些跌倒,擡頭亦是老淚縱橫。

大哥死死盯着棺木,目眦盡裂,淚流滿面。

……姜羨餘不敢再回想。

他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的酸楚與悔恨,朝父母兄長走去。

“爹,娘,大哥。”他的嗓音帶着微弱的鼻音,有着明顯示弱的意味。

姜父心軟了幾分,但還是冷哼一聲,訓斥道:“你還知道回來!”

誰知姜羨餘撲通一聲跪在三人面前:“我錯了。”

他低下頭,态度誠懇,語氣鄭重:“我不該有離家出走的念頭,以後再也不會了。”

姜父雖然待兒子徒弟嚴厲,但向來信奉“男兒膝下有黃金”的說法,抽他們棍子都要他們站着挨,從來不罰跪。

姜羨餘這一跪着實将他和姜母吓了一跳。

姜父朝姜母看了一眼,輕咳一聲,背起手道:“算你小子識相!再有下次,我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姜母垂眸看向姜羨餘:“真知道錯了?”

姜羨餘擡頭看向她,他娘如今還是貌美如花、英姿飒爽,不像五年後,為他這個不孝子白了頭發,隔三差五嘔血不止。

思及此,姜羨餘膝行上前一把抱住姜母小腿,哽咽道:“對不起娘親,兒子讓您擔心了。”

姜母被他撲得差點沒站穩,幸而姜父在後頭扶了一把。

但心裏的火氣也被這一動作徹底撲滅了,兒子哽咽的語氣更叫她心軟,于是拍了拍姜羨餘的後腦勺,“行了,起來吧。”

姜羨餘詫異擡頭:“啊?這次不罰我嗎?”

姜母輕輕揪住他的耳朵,慈愛微笑道:“想什麽呢傻兒子?對面的牆面和屋頂還等着你修呢!還有送給各家賠禮,都從你私房錢裏扣。”

“娘也是今天才知道,乖崽竟然存了不少私房錢。”

藏在小包袱裏,準備離家出走。

姜羨餘:“……”

他轉頭看向自家兄長:大哥,救我。

姜柏舟将他腦袋擰了回去,拍了拍:好自為之。

接着,姜母說起中午給姜柏舟接風洗塵的菜式,還說要親自下廚。

無人在意的姜羨餘只能灰溜溜爬起來,扛着梯.子去修牆補屋。

卻不知等他走出院門,屋裏的談話就停了下來。

姜父:“夫人以為,小餘這回可是轉性了?”

姜母不以為然:“且等着吧!過不了幾天肯定故态複萌,鬧着嚷着要去浪跡天涯。他那些武俠話本,我也要給他繳了。”

姜柏舟想了想,道:“小餘若是真想去外頭闖闖,不如讓他随我一道走镖。”

姜父聞言點了點頭,“這也是個辦法。”

姜母抿唇沒有說話。姜柏舟道:“娘親放心,我一定會照看好他。”

“對你我自然是放心——”姜母頓了頓,擡頭望向院外。

屋檐與院牆割出一塊四四方方的狹小天空,連一片雲都瞧不見。

她輕嘆一聲,“罷了,總不能把他囚在家裏一輩子。”

……

姜羨餘掏出身上僅剩的銀錢,讓仆人去買新瓦,自個兒先去李伯父家修牆面。

将刀背和木箭造成的痕跡修補平整,再重新刷一層牆灰。

來往的鄰裏見着他,都要打趣一句:“哎喲!咱小餘這刷牆的手藝見長啊!”

姜羨餘厚着臉皮八風不動,隔絕一切騷擾。

他動作很快,刷完牆,買瓦的仆人還沒回來,便飛到劉叔家屋頂上發起了呆。

六月的日頭毒,行人都避着走,只有姜羨餘貪戀這灼熱的溫度,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是真的活了過來。

待到臉頰曬得滾燙,買瓦的仆人終于挑着扁擔回來。

一起出現的還有謝承。

姜羨餘刷一下站起來,“你怎麽來了?”

謝承攬着一摞瓦片飛上房頂,遞給姜羨餘,瞥見他臉上帶血的劃痕,蹙眉問:“怎麽不上藥?”

“小傷,都已經結痂了。”

姜羨餘用手背蹭了蹭臉,接過瓦片,問他:“謝伯伯沒發現吧?罵你了沒?”

姜羨餘想到前世謝承為了給他建墓同家人鬧翻就心有餘悸,生怕自己連累謝承。

卻聽謝承道:“沒有。”

“那就好。”

姜羨餘松了一口氣,又想起當時謝承馬背上的行李,低聲問:“你行李呢?”

謝承彎着腰砌瓦:“識墨收起來了。”

姜羨餘倒是沒注意,原來自己“東窗事發”的時候,謝承的書童也在場。

但識墨這家夥向來機靈懂事,想必第一時間就替謝承藏好了尾巴。

姜羨餘徹底放下心來,見謝承幹活的動作比自己還快,忍不住彎起唇角,許諾道:“待會請你吃鹹豆花。”

謝承聞言瞥向他:“你不是被沒收了私房錢?”

“你怎麽知道?!”姜羨餘驚到,“我哥告訴你的?”

“嗯。”

仆人爬着梯.子給兩人遞瓦片,謝承接過來,繼續道:“師兄給了我一張銀票,讓我給你花。”

“還是大哥疼我。”姜羨餘抿嘴笑,朝謝承伸出手。

謝承卻道:“師兄的意思是,讓我幫你管錢。”

原話是:“省得他有錢了又想離家出走。”

姜羨餘:“……”

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呢?

謝承見他垮下臉,不禁彎了彎唇,“放心,我不貪你的。”

姜羨餘怔了下,差點接不住謝承的玩笑話。

記憶中,謝承同他嬉笑打鬧已是十分久遠的事情。

他化作鬼魂跟在謝承身邊那一年,更是從未在謝承臉上看到過笑容。

除了與他同葬那一刻。

姜羨餘深吸口氣,暫時甩掉那些沉重的記憶,沖謝承笑道:“那待會我請客,你付賬。”

謝承回以一絲淺笑:“嗯。”

只是兩人修好屋頂已近正午,姜羨餘想了想,邀謝承随自己回家吃飯。

“我娘今日親自下廚,肯定有咱們愛吃的獅子頭。”

兩人從小到大沒少互相蹭飯,所以謝承也沒推辭,同謝府的門房說了一聲,跟姜羨餘去了隔壁姜府用飯。

後者還在那喋喋不休:“晚間咱們再去吃鹹豆花,還有蟹黃湯包。”

謝承:“嗯。”

“明日呢?明日要不要去聚仙樓用朝食?”

謝承停下腳步看向他:“明日得去書院,你……功課寫了嗎?”

姜羨餘:“?!!”

竟然還有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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