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今生:揚州書院謝承覺得,有什麽事情……

晨光熹微,姜府練武場卻是一片刀光劍影。

少年身着黑色勁裝,束袖束腰,手持長劍,腳踩長靴,與同樣打扮的執刀青年比試過招。

姜父領着姜柏舟和小徒弟蘇和觀戰。

只見少年步履輕盈,身形詭谲,劍勢淩厲多變,以巧勁卸刀勢,用快攻制蠻力,不過百餘招,就将身形壯碩的執刀青年逼得節節敗退。

繼而劍刃擦過刀鋒,削至刀柄,少年手腕一轉,劍柄撞向青年腕筋,一把震落青年手中長刀。

“好!”

小師弟蘇和率先鼓掌叫好,眸光閃閃,崇拜地看着姜羨餘,“三師兄好厲害!”

青年握着震麻的手腕爽朗一笑:“師兄的劍法又精進了不少。”

姜羨餘收劍入鞘,朝青年拱了拱手:“承讓承讓,磊哥讓我讨了巧罷了。”

郭磊雖是他的師弟,但年齡比他大哥還長兩歲,姜羨餘便也喊對方一聲“哥”。

姜父本想挑挑毛病,免得姜羨餘驕傲自滿,但對方今日的表現着實可圈可點,讓姜父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去哪裏偷了師。

姜羨餘如今的身手可不全是十七歲的少年所有,還有他前世闖蕩江湖數年的積澱,在姜父等人看來,可不就是一日千裏的進步?

就連一旁的姜柏舟也抽出長刀躍躍欲試:“來,同大哥過兩招。”

小師弟蘇和也連忙舉手:“我也要我也要!”

姜羨餘卻拔腿就跑:“不來不來!我還得去書院呢!”

姜父望着他遁得比兔子還快的身影,忍不住笑罵他一聲“皮猴”。

離了練武場,姜羨餘沒直接回屋,而是飛檐走壁穿過幾個院落,直奔隔壁謝府。

他落在修竹院院牆上,看見謝承的書童識墨端着水進屋,朗聲道:“識墨,你家少爺起了沒?”

識墨扭頭看見他,笑容格外親切,“起了起了,正要洗漱呢。”

姜羨餘:“行!告訴你家少爺別吃早飯,我帶他去吃聚仙樓。”

識墨:“诶!”

屋裏晨讀的謝承聽見動靜,推開窗,卻只來得及瞥見姜羨餘躍離牆頭的背影。

他目光落在牆頭,蹙眉陷入深思,直到識墨喚他才回神。

不一樣,這個同以往別無二致的早晨,給了他一種別樣的感覺,仿佛從昨天開始,就有什麽事情不一樣了。

……

姜羨餘回屋裏洗了澡,換上書院統一發的白袍,又嫌那寬大的衣袖和褲腿礙手礙腳,便戴上娘親縫制的青竹箭袖,又将褲腿紮進長靴,只留長袍做遮掩。

這等不倫不類的打扮被夫子罵過許多次,卻又偏叫姜羨餘穿出一種不同于一般書生的飒爽勁,久而久之還有學子效仿,夫子無奈,便也随他們去了。

姜羨餘最後理了理發冠,将昨日在謝承指點下寫完的功課裝進書兜。

要知道,前世離家多年的他,當真将少年所學忘得差不多了。若不是謝承幫他,這份功課還當真完不成。

——就是把謝承氣得夠嗆,差點懷疑他是不是腦子裏只有米田——不,《盲俠傳》。

将小書兜挂在馬鞍一側,姜羨餘從小厮手裏接過缰繩,牽着馬出了姜府。

隔壁謝承正好帶着書童識墨出來。

他穿着同姜羨餘一樣的白袍,長袖寬袍,眉目如畫,一身書卷氣,儒雅倜傥。

這副模樣,姜羨餘已經多年未見了。

五年後的謝承,五官更加成熟立挺,眉似劍鋒,目似幽潭,內斂中暗藏鋒芒,一身書卷氣蕩然無存,沉臉發怒時還頗為駭人。

那樣的謝承,似乎嘗透了許多苦,眸中藏着旁人看不穿的情緒,連唇角都吝啬彎起。

姜羨餘不願見到那樣的謝承。

他只願謝承這輩子永遠清風朗月,清隽倜傥,不再為他傷懷,被他拖累。

姜羨餘朝謝承笑了笑,上前拉他手腕,“走走走,去晚了就沒位置了。”

謝承看了一眼被握住的手腕,再看姜羨餘唇角一如既往的笑意,跟着彎起了唇角——

是他多思多慮了,少年依舊肆意潇灑,如初如故。

……

兩人如願在聚仙樓用了朝食,再一道騎馬去書院。

揚州書院就在瘦西湖邊上,是揚州境內最頂尖的書院。無數優秀學子在此求學,謝承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十三歲就中了秀才,還是頭名,一度轟動揚州。

謝伯伯和夫子擔心他才學尚佳但心性不穩,比不過那些成年學子,于是叫他潛心修學,今年八月再參加秋闱。

姜羨餘則在讀書一事上天賦欠佳,前兩年勉強考上童生,至今未中秀才,是揚州書院童生班裏的雞尾巴。

但他性情疏朗,為人仗義,又武藝高強,倒也讓一衆慕強的學子敬佩,人緣還算不錯。

因此,臨近書院,有不少學子同他們二人打招呼。

其中有人對姜羨餘尤為熱情,一見他就笑。

姜羨餘樂呵呵回應,同謝承一塊下馬,與衆人同行。

識墨接過兩人的缰繩,連同自己的小馬,一塊牽去書院的馬廄。

謝家是富商,家大業大,連謝承的書童都配了馬,叫許多學子羨慕。

謝承與姜羨餘并不同班,在課室門口分開時,姜羨餘還沖謝承揮手:“午間一塊吃飯啊。”

謝承不禁失笑:就知道吃。

……

姜羨餘一進課室,就聽見有人喚他名字。

“小餘!!!”說話人瞪大眼睛看他,表情極為意外。

不待姜羨餘反應過來,對方就拉住他胳膊,小聲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姜羨餘從對方圓潤稚嫩的臉龐辨認出他的身份——覃雲漢,他在書院的好友,也是當年除了謝承之外,唯一知道他離家計劃的人。

前世姜羨餘死後,覃雲漢曾來吊唁。闊別多年,陰陽兩隔,已為人父的覃雲漢在姜羨餘靈前泣不成聲。

思及此處,姜羨餘眼眶微熱,拍了拍覃雲漢的手,嘆道:“沒事,我不走了。”

看來昨日的糗事還沒傳到書院,讓他在好友面前還留有一絲顏面。

誰知覃雲漢下一刻便露出了然的表情,惋惜道:“唉,我還以為傳言是假的呢。”

姜羨餘臉上的表情僵住:“……傳言?”

覃雲漢:“對啊,整個書院都在傳,你昨日離家出走被發現,被你爹娘拿刀追了兩條街。我也是今早來書院才聽說你斷了胳膊斷了腿,還準備去你家看你呢。”

姜羨餘:“……”

“謝謝,我好得很。”

覃雲漢攬住他的肩膀拍了拍,“我就說嘛,以你的身手,肯定不會站着挨打。”

姜羨餘微笑着看他:“雲漢吶,你功課寫了嗎?”

覃雲漢瞠目:“?!!”

“這次休沐還有功課?”

姜羨餘從書兜裏掏出抄寫本,“我寫完了哦。”

覃雲漢扶住他的肩膀猛搖:“說!你為什麽要背着我學習?!咱們一起當雞尾不好嗎?”

“不好!”姜羨餘抱住自己的抄寫本,“我要和謝承一塊念書。”

覃雲漢呼吸一滞,顫顫巍巍地拍拍姜羨餘的肩,“魚啊,想開點,咱別做這種夢,行不?”

謝承哪裏是他們能比肩的人物?

姜羨餘:“……”

他用抄寫本抵住覃雲漢的嘴,“住嘴,誰也不能阻止我學習。”

他回座位坐下,覃雲漢就坐在他邊上,也不想着補功課,而是纏着姜羨餘追問:“不是,年初你還說考不考秀才無所謂,怎麽突然就變卦了?”

姜羨餘:“确實無所謂啊。”他只是想陪着謝承而已。

覃雲漢卻不知他心中所想,反而猜測道:“那……你想考武舉?”

姜羨餘微微一愣,忽然記起,前世他确實也想過考武舉,還讓謝承陪他讀了好一陣兵法,只是後來還是不了了之。

大成朝并不輕武,不僅可以武舉入仕,就連科舉學子也要學習禦射,揚州書院還專門為此開設了武課。

這廂覃雲漢仿佛已經看到了好友的遠大前程,“老話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你有一身武藝,不大展拳腳實在可惜。雖說現在天下太平,參軍沒什麽用武之地,但你還可以進天心府啊!”

“成為陛下的天心使,可是天下武者的夢想。”

姜羨餘聞言一怔,繼而輕笑:天心府,還真不是他該去的地方。

天心府又叫聖心府,招募天下武士,直接聽命于天子。不但是天子心腹,向下代表君心聖意,向上亦可為民請願,而且掌監察之權,內設诏獄,權力甚至大過禦史臺與大理寺。

在民間,天心府也因屢破奇案,屢誅貪官,聲望極高。

天下武者皆以入天心府為榮。

但姜羨餘不行。

可惜緣由他不能同覃雲漢講明,只道:“你說得有道理,但我不想。”

覃雲漢越發摸不着頭腦,“那你到底想幹嘛?”

姜羨餘眨了眨眼,悄聲道:“我等謝承當大官,帶我吃香喝辣。”

覃雲漢噎住,繼而拉住姜羨餘的手:“好兄弟,帶我一個!”

前排的少年也轉過頭:“也帶我一個!我掐指一算,今年謝承必中解元,明年就能中狀元!”

覃雲漢樂了,“溫清你還能掐會算啊?那給我算算,我什麽時候能中秀才?”

“你?”溫清瞥了他一眼,食指一擺,腦袋直搖。

覃雲漢眼睛一瞪,伸手就撸溫清腦袋,二人笑鬧作一團,忽然聽見一聲呵斥——

“吵什麽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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