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今生:謝家書房偷聽
只要裝作若無其事,謝承就不知道我知道——
姜羨餘自我安慰一番,換了身衣服去找謝承。
書房外頭,謝家的賬房管事瞧見識墨領着姜羨餘過來,上前行了一禮,提醒道:“小少爺,少爺這會兒恐怕不得空。”
姜羨餘會意,壓低聲音問:“賬冊的問題查清了?”
賬房管事點點頭,隐晦道:“少爺這會正和謝家伯爺叔爺說話。”
伯爺叔爺?
姜羨餘微愣,忽然記起,謝承的祖父行二,有四個兄弟。謝家的生意從謝承的曾祖父起家,底下五個兒子都是謝家傳人。
但姜羨餘原先以為倒賣玉料和首飾,是外人作為,沒想到竟然是自家親戚。
原本謝承有正事,姜羨餘就不準備打擾,但又擔心謝承被伯爺叔爺欺負——那些老頭若是搬出長輩的身份胡攪蠻纏,謝承恐怕不好應對。
他想了想,問識墨:“裏間偏門的鑰匙在你這?”
謝承的書房裏間有個卧室,若是看書看得晚,謝承就會在裏頭歇下。卧室有個偏門,連着浴室和燒火房,以前姜羨餘常常從這兒偷偷溜進書房,趁謝承不注意捉弄他。
識墨點頭。他負責謝承的起居和筆墨,偏門的鑰匙就在他手裏。
姜羨餘道:“你待會進去換茶,悄悄同他說一聲,我在裏邊等他。”
随時給他撐腰。
識墨點頭,借着換茶的由頭進了屋,在謝承耳邊嘀咕了幾句。
謝承微微颔首,又道:“備些湯水飯食。”
“不必。”最年長的謝家大伯爺沉聲道,“今日你家這飯,大伯爺我可吃不下。”
謝承:“……”
他瞥了謝家大伯爺一眼,沒搭理。
又對識墨道:“再加一碗甜豆花。”
識墨:“……”
好嘛!他方才就奇怪,他分明在和少爺說姜小少爺,怎麽突然叫他安排飯食!原來是給姜小少爺準備的!
旁人不知道,但他作為少爺的“貼身”書童,自然最清楚不過:姜小少爺時常帶他家少爺去吃豆花,最愛鹹口加辣,其次就是紅豆桂花蜜的甜口。
如今聽見謝承吩咐,識墨立刻會意,“小的明白。”
退出書房時,識墨瞥了謝家大伯爺一眼:好嘛!臉色鐵青!
姜羨餘拿到鑰匙從偏門進了卧室,還沒坐下,就聽見前頭一聲拍桌怒吼:“豈有此理!叫你老子過來!”
“沒錯!”另有一人附和,“今日就算是你爺爺在,也不敢這麽和我們說話。”
姜羨餘不禁皺眉,就聽見謝承輕笑一聲。
“祖父仁厚,顧念手足之情,恐怕如何也想不到,各位伯爺叔爺竟然如此為老不尊!”
“謝承!!!”
哐當一聲,似乎是有人踹翻了椅子,說話的聲音蒼老卻又中氣十足:“枉你是個讀書人,就不怕我等告你不敬不孝,叫官府奪了你的功名!”
姜羨餘聽到這裏心中一緊,湊到屏風後邊偷看。
只聽謝承道:“諸位盡管去。屆時整個揚州城,乃至整個大成朝,都會知道謝家族老倒賣聖人賜下的玉礦産料,侵吞族産,不僅判族背親,還欺君罔上!”
“你——”
“大哥!大哥!”
大伯爺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背過氣去。
兩個兄弟上前扶住身材臃腫的大伯爺,撫着他的胸口給他順氣。
這些人姜羨餘都見過,不過分不太清,只能從外貌年齡依稀辨認長幼。
兩個叔爺圍着大伯爺,排行第五的叔爺卻坐在一旁觀望,好像事不關己。
差點昏厥的大伯爺緩過來,食指點着謝承道:“叫……叫你父親過來!他定不會看着你這個不孝子,用這些似是而非的證據,迫害親爺爺!”
謝承卻淡然飲了一口茶:“今日請諸位伯爺叔爺過來,就是父親的意思。”
大伯爺神情微變,同兩個弟弟交換了一個眼神。
三叔爺看向謝承,臉上帶着假笑,道:“你父親怕是糊塗了。他莫非以為,用這些假造的賬冊就能定我們的罪,讓我們退出謝家的生意?”
四叔爺:“正是!你們二房說賬冊有假,少了玉料首飾和銀子,可各個鋪子的掌櫃和賬房都是你們二房雇傭,焉知不是你們賊喊捉賊!”
胡說八道!姜羨餘抓着屏風邊緣,憤憤不平。
“四叔爺說得有理。”謝承卻道,“只憑賬冊的問題,确實查不出誰在中飽私囊,可若是查清了玉料首飾的去向——”
大伯爺等人臉色驟變,連一直沉默的五叔爺都有些驚訝地看向謝承。
只見謝承拿出兩本冊子,道:“我原先也不知,咱們家的琅玉齋、金玉閣,在雲州、岷州,還有嶺南,都開了不少分號。”
“這些分號在大伯爺、三叔爺和四叔爺的親戚名下,裏頭賣的玉器首飾,都刻着咱們謝家的‘琅’字印,收益卻從未記入中公族産,這是為何?諸位伯爺叔爺可否為侄孫解惑?”
大伯爺幾人難以置信地看着謝承。
三叔爺将謝承手中的冊子搶過一看,發現對方确實已将那些鋪子的位置和經營狀況查得一清二楚,頓時癱坐在椅上。
姜羨餘聽到這裏,終于放下心,看來謝承已經掌握了确鑿證據,不會被那些老家夥糊弄。
只是他又忍不住想,謝承發現賬冊造假至今,前後不到十天,怎麽能到千裏之外的雲州、岷州、嶺南查清玉料首飾去向?
并且,前世他離家前,并沒有賬冊造假這事……
姜羨餘正疑惑不解,就聽外頭大伯爺開口了。
“若非你們二房獨占鳌頭,我們也沒必要出此下策。”
“沒錯!”三叔爺舔了舔唇,狠灌了一杯茶,“我們繼承了父親雕玉的手藝,謝家的生意和名聲都靠我們的手藝撐着。可我們名下的鋪子,卻要交兩成收益給你們二房,哪有這種道理!”
謝承淡淡擡起眼,“三叔爺這話,分家的時候怎不在曾祖父面前說?”
三叔爺頓時啞住喉,扭頭看向大伯爺。
大伯爺沒吭聲。
謝承繼續道:“諸位伯爺叔爺莫非還以為,曾祖父偏心我祖父?”
“那侄孫來給諸位算一筆賬。”
“當年聖人賜下玉礦,諸位伯爺叔爺跟在曾祖父身邊學雕玉,卻不懂如何打理玉礦,守着偌大的産業不知如何起業興家,就将我祖父推出來,說他雕玉的手藝欠佳,頭腦卻靈活,适合操持此事。”
“于是我祖父在礦區待了三年,親自領着人手開礦,二十六才回家娶妻。而後也是我祖父,建議曾祖父教族人雕玉的手藝,這才開起了琅玉齋,因此得聖人賜字。”
謝承頓了頓,繼續道:“後頭的金玉閣,也是祖父千裏迢迢請來打制金銀器的老師傅才開了起來,并将這門手藝教給了四叔爺一家。”
“此後的每一家分號,都是我祖父親自前往一個一個州郡,一點一點打拼出來的産業。可曾祖父離世前主持分家,卻将收益豐厚的琅玉齋和金玉閣分給了四位伯爺叔爺,只将玉礦留給了二房打理——僅僅只是打理,并非歸屬二房。”
“還說幾位伯爺叔爺不懂生意,要祖父來負責經營鋪子,所以才要求每個鋪子分五成收益給二房。當時,諸位伯爺叔爺都答應了。”
說到這裏,大伯爺等人憶起當時自己滿心以為能坐着收錢而求之不得的場景,臉色難看起來。
謝承将他們的神色收入眼底,繼續道:“諸位伯爺叔爺确實用手藝撐起了謝家的産業,但從玉礦到鋪子,前前後後都是我祖父在奔波,這難道不算功勞?”
況且,如今謝家雕玉技藝也不全掌握在幾個伯爺叔爺手裏。光靠他們幾家,怎麽供應得了遍布各州的鋪子?
這話謝承暫時沒道破,而是道:“但我祖父離世前,已經主動提出将二房分走的收益降到兩成。”
因為當時謝承父親請來制胭脂水粉的手藝人研究方子,開創了玲珑坊。謝承母親又帶着家傳的織繡手藝嫁入謝家二房,開創了琅雲閣。
謝承祖父見謝父有能力自己打拼家業,便想多顧念手足,主動提出讓利。
其餘各房自然歡欣鼓舞。
“誰知諸位伯爺叔爺貪心不足,竟然背地裏耍起手段!”謝承冷臉沉聲道。
“胡說八道!!”大伯爺怒道,“什麽叫我們耍手段?手藝分明在我們手裏,可你們二房卻要平白分去五成,若非如此,你父親當年又怎麽有底氣開得起玲珑坊和琅雲閣!”
四叔爺依舊是大伯爺的應聲蟲:“沒錯!如今說到謝家,外人都只認你們二房,我們這些辛辛苦苦學了手藝的匠人,反而名財兩空,哪有這樣的道理!”
“名財兩空?”謝承嗤笑一聲,“我倒是要替祖父問一問,當初排擠祖父不讓他學手藝的到底是誰?!自诩皇家工匠傳人,認為從商自賤身份,就将責任推到我祖父身上的又是誰?!”
“你——”大伯爺臉色鐵青,食指點着謝承,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謝承視線掃過衆人,“各位伯爺叔爺當初将責任推給我祖父,如今卻敢見利忘義,判族背親?”
“還是諸位以為,二房收了那兩成利,就真的得了天大的好處?”
謝承站起身,神色冷峻,言辭激烈。
“但凡族中事務,諸如當初新建祠堂,每回祭祖念佛,都是二房出資最多。諸位伯爺叔爺子孫上學的族學,也是二房出資所設。玉礦的開采養護、玉料及成品的運輸、各個鋪子掌櫃夥計的薪水,全由二房負責!就連謝家名下養的兩千多名工匠,都是二房出資養着!”
“諸位伯爺叔爺難道以為,那區區二成利,足夠擔負這些開支?”
大伯爺等人聽到這裏,臉上青白交加,難堪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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