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

花小榮搭着飛機去重慶,行李是一大一小兩個箱子。大的擺在座位底下,小的夾在座位中間,矮牆似的擋住個花團錦簇的馮發財。

和馮少爺的精神奕奕大不相同,花小榮臉色不太好,呢子帽檐壓得低低的,從側面看過去,就只看見他半張尖削的面孔。

若是單論相貌這一項,花老板的長相堪稱英俊,尤其是鼻子到嘴那一塊的輪廓,起伏得太漂亮,深淺也剛剛好,很有些詩情畫意式的浪漫,而馮發財看着他,也感覺自己是在看着一朵花,花是好花,只是因為環境的關系,垂頭喪氣的有些萎靡了。

飛機上空位并不大,所有的人都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蜷曲着。馮發財坐着無聊,便伸手在自己懷裏掏了掏。變戲法似的摸出個橘子遞給花小榮,他漫不經心道,花老板,橘子吃伐?

花小榮扭頭在他手上一看,搖搖頭,道,不吃,吃不下。

馮發財沖他微微一笑,自顧自的開始剝橘子皮,一邊剝一邊還繼續勸他。

“哎呀,老榮,好吃的,你嘗嘗,嘗嘗就知道好吃了。”

橘子剝得幹幹淨淨,擺在花小榮面前是個香噴噴的小金球。

馮發財笑盈盈的,說,老榮,吃呀?

“不吃。”花小榮沒有接,兩只手捂在懷裏一動不動,仿佛對什麽事物都提不起興致。

而馮少爺的好意三番四次受到冷遇,便自己把橘子掰開了,一口一半吃得津津有味,他又不甘寂寞似的,騰出舌頭來向人道:“老榮,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家裏那些房産沒有安置好,你心裏着急啊?”

花小榮依舊搖頭,默了半晌把手一掏,捧出個瓷白小罐子來。

他說,有什麽好着急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

聽他這口氣,很有些看破紅塵的意思,馮發財一聽,再想起他過去那種數錢數得兩眼放光的情形,便忍不住嗤嗤的笑了。塞着半塊橘子往嘴裏去,他咬了滿口酸甜的汁水,繼而舉起手指向花小榮點了點說,你就裝吧,老榮,繼續裝,我知道你心疼的,心疼死了吧,晚上睡覺都睡不踏實了吧?

花小榮聞言一擡頭,帽檐底下的眼睛露出來了,眼睛紅紅的,眼皮還有點腫,顯得他整個人都有點傷心似的疲憊。

神情木然的對着馮發財眨眨眼睛,他思考了幾分鐘。而馮發財在這個時候等着他的反唇相譏。要知道花老板一張嘴厲害,巧舌如簧的,死人都能被他說的坐起來。可等了片刻,卻只等來灰心喪氣的一點頭。像被人窺破心思似的,花小榮整個都有點發蔫,手裏捧着白瓷罐子托在眼睛前,他長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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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疼的,簡直要疼死了。而且走之前我自己也沒想到,總以為忍忍就過去了,但是居然這麽疼,要疼死了。”

兩眼發直的對着個白瓷罐子絮絮叨叨,花小榮顯然是傷心到了極點。而馮發財看着他,竟從裏面看出了幾分難得的可愛。伸出胳膊摟住他,馮少爺低低得笑了兩聲,接着開口安慰道:“算了,丢就丢了嘛,反正你人是保住了,丢了什麽東西,等到重慶在找回來不就是了?你這麽有本事的,還會越過越窮嘛?”

馮發財再早熟,說到底不過也是個半大孩子,處在頭腦發熱的少年時期,而花小榮直勾勾的打量了他幾秒,也感覺出對方的情史并不豐富,不适合讨論失戀的苦楚。于是他把視線一垂,又恢複成打霜茄子的可憐模樣,兩只手只管在白瓷罐子上撫來撫去,一副有口難言的表情。

馮發財看了他一會兒,終于好奇了,指着他懷裏的罐子說:老榮,這什麽東西啊?傳家寶啊?

花小榮經常有許多新奇的好東西,并且喜歡炫耀似的拿出來同人一道分享。而馮少爺作為一名經常被分享的觀衆,胃口早就被吊起來了。試探性的伸出手過去要摸,他臉上是笑嘻嘻的好奇,可那邊花小榮摟着罐子一扭身,直接把他的好奇給別開了。

“摸什麽!”花小榮道,“別亂摸。”

馮少爺讪讪的眨眨眼睛,一副嫌棄人小氣的表情,道:“什麽東西啊,這麽神秘的。”

花小榮把眉毛一皺,回道:“骨灰。”

馮少爺一聽,臉色都變了,接道,什麽?

花小榮摸摸罐子,又說了一遍:“骨灰。”

馮少爺有點結巴,瞪着眼睛問:“誰,誰的骨灰啊?”

花小榮把嘴巴一咬,不搭理他了。

馮少爺在天上說了一嘴吉祥話,而花小榮不負所望,很快就讓那些話從計劃變作了現實。

花老板還是那個有金有銀的花老板,只是日子過得愈發空虛。白天他起得很早,跑到交易市場旁邊的茶館裏去聽消息,然後慢吞吞的吃了茶水點心,再走到市場裏去跟人講生意。值錢不值錢的,什麽東西到他手裏,不出幾天都能變成硬邦邦的鈔票卷子,但是看着財富越滾越多,花小榮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激動與興奮,好像除了賺錢他就無事可做,而光做這些無意義的事情,做了也是白做。

馮發財在他幹爹的交際圈裏新認識了幾個好朋友,男男女女的成天湊在一起打牌喝酒,花小榮的房子大而新,底下又造了防空洞,便成了他們聚衆賭博的好去處。

花小榮是無所謂,反正他一個人在家呆着也是寂寞,不如讓這些花花綠綠的人來熱鬧熱鬧,而真熱鬧起來了,倒愈發顯得他一個人特別凄涼。紅男綠女都是成雙成對,即便是沒有公開,暗地裏互通情誼的也是多數。花小榮雖然也會趁着興起同他們跳跳舞喝喝酒,但總免不了午夜夢回的時候。

夢裏他還跟小阿金在一起,兩個人有說有笑,做什麽事情都是開心快樂的,他夢了一次,醒來就滿臉眼淚。起來打開保險箱,他重新拿出那個白瓷的小罐子,然後看着罐子就跟看着阿金一樣。他是有很多話要同阿金講的,講重慶這裏的天氣,也講他吃不慣重慶的辣子,講來講去,他就覺得還是以前好。以前的房子也好,廚子也好,就連幫傭的小姑娘也比這裏善解人意。但是這個以前回不去了,只留在他記憶裏,只能讓他慢慢的緬懷。

他同阿金說話,總像說不完似的,可說着說着,喉嚨裏哽咽不已的又是什麽也說不下去了。眼淚噼裏啪啦的往下掉,他覺得自己還是這麽沒用,錢也是沒用的,這麽多錢,卻不能換回阿金一條命。于是他參加了許多慈善捐助,東丢錢西丢錢,很快把自己丢成了一個善心善德的大好人。好人總是有人喜歡的,需要救助的窮人喜歡他,年輕漂亮的小姐姑娘們也喜歡他,還有政府的人,軍隊的人,花小榮不大不小,卻也靠着播撒愛心生生被捧成了一個小人物。

這天他又收到邀請函,是馮少爺的幹爹發來的,送邀請函的是劉大能,一見到他便花老板長,花老板短,客氣的十分厲害。花小榮知道他是跟着段志恒來了,但一直避着沒有去主動接觸,如今不得不碰面,就只能礙着情面寒暄幾句。

劉大能比之前瘦了一點,但說話的神态和精氣絲毫不比過去遜色,可見這趟移民并沒有過多的折磨他。然而他的滔滔不絕卻使花小榮感到折磨,話講了沒兩句,說着說着,又扯到他妹妹劉翠花身上去,他說他要被氣死了,劉翠花在年前卷了他一大筆錢,然後悶聲不響的跟個賭場裏的小年輕私奔了。

劉大能這麽說的時候态度很是氣憤,但不難看出劉翠花的私奔也使他松了口氣。好像這妹妹是個不能安心的累贅,如今自己把自己潑出去了,倒還顯得他這個做哥哥的沒什麽責任。錢反正他是給了,人又是妹子自己挑的,往後的日子過到哪裏去,過得好不好,橫豎都跟他沒有直接關系。說完劉翠花,他不得不提起胡阿金,而這名字一提,花小榮的臉色就灰了一下。

劉大能說,胡師傅有沒有來重慶啊,手藝這麽好,我還想找他做兩身衣服的。

花小榮心裏狠狠的疼着,也不知道該怎麽接,很久沒人在自己面前提起阿金了,現在冷不丁的一提,他簡直要掉眼淚。好在劉大能真是很能說,沒有回應也不寂寞,絮絮叨叨的又說了半天喝了小半壺茶才走。而他前腳走,後腳馮發財就來了,穿一身筆挺标志的小西裝,臉上有紅有白的笑嘻嘻。

進門見了花小榮,他二話沒說過來就把人抱住了,然後強行的抓了花小榮的兩只手與自己交握成跳舞的姿勢。嘴裏哼哼唧唧的唱起歌,他拉着花小榮在客廳的地板上轉了好幾圈,一遍轉一邊笑,笑得花小榮頭皮發麻莫名其妙。

“什麽事情啊這麽開心?”

馮發財的個子已經長得很高了,此時微微的垂着眼睛俯視了花小榮,他輕快的說道:“我有個驚喜想送給你,可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這樣,你自己說吧,要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滿懷了愧疚來更新的……最近刷抗日神劇刷風魔了,成功安利了老爺子之後,倆人天天在客廳裏抱着電腦使勁看,現在已經看了一半多了。這部劇叫 紅色…… OTL 原諒我吧同志們,我知道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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