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
馮發財帶着花小榮去找趙四奶奶打牌,目的地乃是江邊富人區上一棟半舊的二層小洋樓。因他們去的比較遲,加上樓裏燈光又比較朦胧,即便是房子的設計并不高明,一眼望過去,也很有些半明半昧的氣派。
樓底下造了個小型花園,色彩斑斓的種了許多花草樹木,而花小榮站在花園邊一擡頭,就看見二樓窗戶裏探出個青年男子,搖着手同他身邊的馮發財打招呼。
“卿瀾,你來啦!”
卿瀾是馮發財的表字,平常不大有人叫,而那青年向着下面微微一笑,花小榮就認出他來了,正是馮公子在戰前交的那位好友——徐長祿。
徐長祿天生是個樂天性子,走到哪裏都是一副笑嘻嘻的好面孔,用花小榮的話來講,這種普天之下皆吾愛的表象也是一種騷氣。只是這種騷同密斯劉那種又不一樣,輕浮也輕浮,但帶有一些褒義,不會遭人厭惡。
此時徐長祿也在燈光裏看清了他的臉,驚訝似的又接了一句:“花老板,你也來啦。”
花小榮同馮發財進到大廳,大廳兩側出來三五個傭人替他們收了衣服帽子,馮發財開口問起趙四奶奶的時候,徐長祿就已經從樓梯上下來了。随手把個空酒瓶子遞給路過的女傭,他朗聲招呼道:“阿姐等你們很久了,剛催過我呢,不是說好的六點就來麽,怎麽到現在都九點了才來。”
馮少爺一臉歉意的笑笑,道:“路上有事耽擱了。”
徐長祿笑道:“能有什麽事?你屁大一個小孩,能有什麽事可以耽擱?”
馮發財瞪大眼睛搖搖頭,徐長祿又扭身向着一旁的花小榮求印證:“花老板你說,你說對不對,他就愛随便找個借口來敷衍我。”
話裏話外那樣暧昧的口氣,似乎是有意的想把兩人之間的關系做一番炫耀似的暴露,而花小榮即便是沒有親眼所見,心裏對那層窗戶紙的內容卻也早就猜透了七八分。
花老板心眼小,見不得旁人在自己跟前秀恩愛,以前莺莺燕燕左擁右抱的時候倒還願意諷刺兩句,但現在孑然一身,諷刺之心就成了嫉妒之意。
看着徐長祿和馮發財眉來眼去,他心裏當然難受得不行,郁郁寡歡的渾身乏力,好像個剛死了男人的年輕小寡婦。而馮徐二人若真是一對小夫妻,那也一定是住在他家隔壁,天天晚上隔着油紙吹燈拔蠟,然後叽裏呱啦一頓妖精打架——不知檢點!
單手搭在扶梯上把屋內的環境看了一遍,他裝聾作啞的也不接徐長祿的茬,只誇趙四奶奶這房子漂亮,快趕上高級酒店的總統套房。
而馮發財跟在徐長祿身後,卻是擡頭問了一聲:“白師傅還在伐?”
徐長祿往二樓的長廊裏引着二人道:“在呀,他也來的遲,八點半才到的,人家真是大忙人,跟你這假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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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發財無心理會徐長祿的調侃,笑眯眯的轉頭向花小榮道:“這個白師傅特別厲害,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做衣服堪稱一絕。之前我還不信,後來找機會讓他做了一身,才徹底服了。”
馮少爺除了外表長得美,內心裏也同樣愛美,而花小榮作為一個看盡繁華的過來人,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掃興的去打擊對方的興致。
狀似驚嘆的笑笑,他把步子加快了一些,走到兩個青年人身邊去,心裏頭卻對這個所謂的白師傅很不屑一顧。
裁縫他見多了,高矮胖瘦什麽樣的沒有。裁縫也是魚龍混雜的,手藝好的靠手藝吃飯,手藝差一些的靠油嘴滑舌吃飯,甚至還有些專門借着量體裁衣的名目勾引良家婦女。不過不管是什麽行業,時間長了總能出來幾位登峰造極的人物,而在花小榮眼裏,胡阿金就是那個登峰造極,誰也比不上,誰也沒有資格比。
三個人邊走邊說,及至進到一間裝飾華麗的大廳內,果然又在醒目處見到了一方牌局。大圓桌上成堆成堆的擺了許多鈔票與紙牌,還有煙頭堆在煙缸裏,可見這牌局開了許久,但是稀奇,桌邊上竟沒有多少人。馮發財上前去打招呼,擡頭的都是些熟面孔,早在花小榮家裏打牌打慣了的,一時見到熟人來,便也丢了位置過來閑談。
而花小榮站在那幾個人中間,還沒有說上幾句話,便又被馮發財急急忙忙的拽走了。徐長祿留在外面應付那些人,他就跟着馮發財繼續往裏走,走了十來步,就看見前面兩個小門分出了左右。
馮少爺站住了,扭頭跟他說,你站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進去看看馬上出來。
花小榮頭一次來,呆了半天也沒見到主人趙四奶奶,不知道馮發財這個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便也自能點頭默認。
馮少爺笑嘻嘻的安撫他幾句,扭身進到一間小門裏去,而花小榮動也不動的站在地毯之上,生生把自己站成了一只呆頭呆腦的大木雞。
外面大廳裏開始有人撤桌子,鈴鈴铛铛響得很熱鬧,熱鬧過後是音樂,他們開始跳舞了。
自從來到重慶之後,娛樂生活便只圍繞這幾樣,喝酒,跳舞,打牌,打牌,跳舞,喝酒。本來就是醉生夢死的虛度光陰,在外面炮火連天的對比之中便更顯出幾分半晌偷歡的麻木不仁。
花小榮雖說談不上十分愛國,卻也慨嘆時局混亂,迷迷茫茫的他自己都有點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過活了。很早之前,他有個計劃,就是等玩夠了心收了,就娶個女人生幾個孩子安安穩穩的做寓公去,但是現在這個計劃成了泡影。因為他覺得自己要是真有了老婆孩子,那就是對不起阿金。阿金活到這麽大,到死都沒讨過女人,更沒有生過孩子,他不能對不起阿金。
花老板站在原地,聽着外面音樂漸漸響起來,又有女人唱歌,歌詞他很熟悉,說如果沒有你,日子怎麽過。
屏息靜氣的聽了半刻,他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有滋味大概也是跟歌裏唱的一樣——我的心也碎,我的事也不能做。
靜靜的候着,忽然後面有腳步聲來,他想着大概是馮少爺回來了,便扭身過去看。可這一眼,卻讓他整個人石頭似的從上到下徹底靜止了。
翩翩的音樂聲中,有個人正向他走過來,黑頭發白面孔,除了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所有細節都和他記憶裏的那幅畫像一點點的吻合。
阿金?是阿金?
花小榮以為自己做夢,睜大雙眼眨也不願意眨,他怕這景象只留在當下,是他自己魔怔了。而随着那個人越走越近,周遭的一切也都悄無聲息的遁去了原本的身姿與形态,整個世界只在那一個角上露出一束微光,微光照亮他眼前的面孔,是阿金的面孔。
“……我不管天多麽高,更不管地多麽厚,只要有你伴着我,我的明天為你而活……”
外面的大廳裏,歌聲袅袅的依舊悠揚動人,而在這樣的場景中,花小榮卻是被一場悲與喜的漩渦轟然吞食了。
熟悉的畫面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中呼嘯而過,前塵往事都在這一刻有了刀槍劍戟的鋒利,而他站在正中央,衆矢之的,無處可去。
作者有話要說: 囧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寫了2W字……我還以為很快就能寫完……月底要出去旅游,自由行一直在做攻略,等回來之後會開始恢複更新。這本預計寫滿10章,另外馮少爺和徐公子會是下一個短篇的CP,讓我好好琢磨琢磨他們是怎麽不知檢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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