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上)

重新和小裁縫好上之後,花小榮是過了一段山青水綠天下太平的日子,白天,他依舊出去吃茶聊天做生意,待人待事都笑眯眯的,好像腦頂上随時都能憋出朵花,花是心花,因着得償所願而不要臉的綻出了原形。

與他接觸的人在那段時間裏都得了各樣的好處,除了一個馮少爺,他不高興,并且是大大的不高興。花小榮雖是歡天喜地,但這天與地的內容裏并沒有他馮發財。

一到晚上,馮少爺就貓逮耗子似的來回跑,可始終也沒什麽大用處。因為花老板行蹤不定,見他一面簡直比見大總統還要難。

花小榮心無旁骛的,一門心思把自己往小裁縫懷裏送,小裁縫也接受得毫不客氣。兩個人膩在一起,總是長篇大論的一番情話,而後就是枕頭被褥滿地亂爬。

不是新歡勝似新歡,更因着彼此知根知底,故而浪起來也特別不講究,什麽不要臉的話都敢說,什麽不要臉的動作都敢做。

兩個人情不自禁的時候是一個樣子,好完之後各自把褲子一穿,走到門外衣冠楚楚的又是另外一個樣子。于是什麽都是好的,好到完美無缺,唯一遺憾——這是一段無人知曉的地下情。

小裁縫為着花小榮考慮,說你今時不同往日,是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了,大人物的私生活應該保持神秘!而花老板在大喜之餘智商水平也大大降低,小情人說什麽他就聽什麽,一肚子花花腸子用處全無,成了擺設。

倆人私會的地點是胡阿金選的,半新不舊的一間大屋子,門臉上毫不驚豔,只在內裏布置得還算舒适,花小榮去過幾次,很快就有了愛巢的認知,于是陸陸續續又添了許多家具進去。

重慶的夏季悶熱潮濕,他站在院子裏指揮着工人進進出出,很快就成了大汗淋漓的樣子。一手托着後腰,另一只手高高的舉起來,半張圓蒲扇兜着風被他揮來回去,汗珠子噼裏啪啦直往下滾,他臉蛋上紅紅的卻是疲态全無。

胡阿金在那場大火裏壞了眼睛,也不能再繼續量體裁衣的事業,戴上眼鏡轉投他行,他自學成才的也成了一名商人,不過剛剛起步,并沒太大成就。

如今兩人重歸于好,花小榮自然成了提攜的貴人,眼看着小情人手裏的鈔票越抓越多,花老板也時常的洋洋得意。他想自己真是很有看人的眼光,當初鋪子裏小學徒這麽多,不少有細皮嫩肉的,可他一眼就相中了這麽一個。沒看錯,這個人真是好極了,長得好,脾氣也好,死心塌地的又這樣的愛自己,而自己當初竟然還瞎了眼似的對人家再三抛棄,仔細回想,實在是有些不知好歹。

頭昏腦脹的在院子裏轉了幾個圈,這時候有傭人從屋裏跑出來,手裏抱着個相框問他,花老板,書畫社那裏上午就把東西送來了,現在就挂嗎?

花小榮抿着嘴巴微微一笑,蒲扇呼啦呼啦的在面前劃了幾劃:“先放着吧,挑個不顯眼的地方放着,等明天我親自挂。”

傭人點點頭,照他的吩咐又把相框抱回屋裏,而花小榮也跟着往堂間走進去,坐下來喝了個冰鎮汽水,開始左顧右盼的打量自己布置出來的屋子。

這裏是胡阿金的外宅。

外宅在功用上多用于金屋藏嬌,不過花小榮感覺這地方除了藏嬌之餘更可以藏藏愛。想他們好好的兩個人,又經過了這一番生離死別的愛恨波折,如今終于得個你愛我,我也愛你的好結局,不是比什麽都更加珍貴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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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想,花小榮又笑了,嘿嘿嘿的是傻笑,莫名其妙卻心滿意足。手裏拿着汽水瓶子喝了兩口,外面走進來個小人,三四歲模樣,短胳膊短腿,一身衣服倒是穿得很鮮亮。進到屋裏,小人把腦袋轉來轉去,然後走投無路似的,不知道往什麽方向大聲的叫了一句:爸爸!

花小榮雖說斷了娶妻的念頭,但心裏癢癢的還是盼能有個兒子。一看小人長得可愛,又沒頭沒腦的到處喊爸爸,頓時就笑眯眯的把汽水放下了。張開兩只手往小人面前一迎,軟綿綿道:“哎呦,找爸爸呢?來,過來,爸爸在這兒!”

小人擡頭看了他一眼,腦袋使勁搖搖:“你不是!”

花小榮還要占便宜:“誰說我不是,我就是,快,過來讓爸爸抱抱!”

小人嘴嘴一撅,斬釘截鐵了:“我爸爸戴眼鏡的!你沒有,你不是爸爸!”

“誰說我沒有!”花小榮一提屁股,手往衣服口袋裏摸進去,仿佛預備着随時要掏出眼鏡來,他還嘴硬,“你先過來,過來我就戴了,快過來!”

小人歪着腦袋,大黑眼珠子裏滿是疑惑,然而看了半天也沒上他的當,這時院內有腳步聲進來了,倆人同時擡頭一看,是胡阿金。

花小榮碰見小情人來,臉上自然笑眯眯的喜不自勝,沒等他開口,小人也跑出去了,叽得一聲滾到胡阿金跟前一摟大腿,甜膩膩的叫道:爸爸!

花小榮哈哈大笑,看看小孩兒再看看小情人臉上的近視眼鏡,蒲扇蓋得呼呼作響。

“傻小子,瞧這傻小子!見了戴眼鏡的就叫爸爸,你爸爸是個眼鏡啊?”

伸手在小人臉上刮了一下,他心情很好,擡起眼來望向胡阿金,也黏糊糊的全是柔情蜜意。然而他的玩笑并沒有引來小裁縫的附和,相反的,小人還生氣了,嫩紅的嘴巴撅起來,胖蠶似的手指頭向他一劃。

“壞人!”

胡阿金彎下腰,把小人抱起來了。

花小榮先前還不覺得,如今看着小情人抱上了大胖小子,便鬼使神差的在兩張面孔上輪流打量了一番。

越看越糟心。

他暗暗的想,不會吧。

伸出手,他在阿金的衣服上輕輕的抓了抓,小聲問道:“你的?”

胡阿金一點頭,回道:“我的。”

“你生的?”

胡阿金還是點頭:“我生的。”

花小榮說:“你別跟我開這種玩笑。”

胡阿金倒是嚴肅,直統統的看着他說:“不開玩笑。”

花小榮愣了一下,嘴角的笑失了形,露出一臉要哭的表情,他還是有點不大相信:“親兒子?”

胡阿金低頭略略的看他一眼,動手給小人理了理衣服領子,他也不說話了,只用兩束目光心平氣和的看過來。

而花小榮一垂手,忽然輕松了似的,豆粒一樣的熱汗從他腦袋上滾下來,掉在地上,摔成八瓣。

“挺好的。”他低低得說,喉嚨裏暧昧不明的一聲咕嚕,又接了句,“挺好的。”

“怪不得你不讓我上你家去,原來是家裏還有個正宮娘娘……好,我見不得人,不讓我見人……”

嘴裏咕嚕咕嚕的說話,他東張西望的也不知道還能幹點什麽,繞着院中的父子倆走了一圈。走到側旁了,他忽然紅了眼,扭身狠狠的把蒲扇往胡阿金身上劈過來,同時撕扯嗓門着大喊道:“胡阿金!王八蛋!”

院內院外本來還有幾個傭人幫工在走動,一見這暴風驟雨的架勢,全都避貓鼠似的聞風而逃了。一時之間避得幹淨,只留下滿樹心寬體胖的肥蟬,哇啦哇啦的聒噪不已。

小人哭了,是被花小榮的那一嗓子吓哭的。

不過胡阿金倒是很平靜,拿起小人胸口上別的手帕給擦擦臉,然後垂下視線來俯視了花小榮。

“花老板,你這是怎麽了。咱們玩的好好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你怎麽就忽然糊塗了?”

花小榮站在他面前,是個急頭白臉的模樣,一腳踩在蒲扇上,氣喘籲籲的咬牙切齒:“你說什麽?”

“行,你糊塗了也沒關系,我醒着呢,我可還記着自己還有正事要幹。”胡阿金笑笑,看看自己懷裏的兒子,再看看花小榮,眼神裏慢慢的多了些憐憫的成分:“什麽叫正事?讨老婆,生孩子,這才叫正事,兩個大男人談情說愛,這叫什麽,這叫歪門邪道,本來就是玩玩的事情,你又何必搞得這麽認真呢?”

胡阿金的話說的慢條斯理,但字字戳心,花小榮立在當地,臉上自是瞠目結舌的表情,本來還攢了一腔子幹爹罵娘的話,如今也是羞于啓齒了。

傻着眼,他要哭不哭的想,報應,果真是報應來了!

馮發財從花府出來,依舊是兩手空空的毫無收獲,但他并沒有就此放棄,而是突發奇想的,讓司機沿着馬路随便開,開到哪兒算哪兒,到哪兒都耽誤不了他想事情。

而這一想就真把人給想來了。

馮少爺起初只是覺着眼熟,只看見汽車燈柱裏掠過一道黑黝黝的人影。他讓司機把車倒回去,倒了半截果真看清楚了,方才欣喜若狂的停了座駕直竄下去。

果然是花小榮。

這回終于也輪到馮少爺歡天喜地了,兩手拍拍連嘆了好幾句踏破鐵鞋無覓處,在對方的要求下,他開開心心的把人護回了家。

進到花府宅院內,花小榮忍着不适同他講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大閑話,然後一頓吹哈切擦眼淚,硬把人攆走了。而人一走,花老板歪身滾到涼席上,卻是整個人虛脫似的散成了一灘爛泥。

他腰疼,因為頭天晚上胡阿金那個小王八蛋真是把他操壞了。

白天人多的時候倒還能忍,如今夜深人靜,疼也變得嚣張無度起來。半邊臉壓着枕巾,他悉悉索索的流了好一頓眼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還不想承認自己這是讓人給騙了,騙財騙色,還一點感情都沒有。他只想那個騙他的一定不是小阿金,他的小阿金愛他,一定不會這樣對他。

第二天,花老板病倒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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