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大結局
花小榮好着的時候,少不了有人上門來拜訪他,如今一病不起大半個月,門檻都快被人踩穿了。探病的三四五六,男男女女跟流水一樣,都是平日來往密切的。也有些壓根就沒有交情,但勝在厚顏無恥,借着這樣的好機會,大包小包的也往門縫裏鑽進來,實在見不着,托管家捎兩句話也好,結果禮物留下了,人卻不知道是個什麽鳥樣。
花小榮閉門不出,原本只想圖個清靜,但一堆堆鳥人搞的“清靜”比登天還難,心煩意亂,他幹脆誰也不肯見,小白臉一拉關起大門,一頭鑽進了花木蔥茏的庭院深處。
徐長祿是在這天下午登門的,天剛下過一場大雷雨,地上樹上全都濕漉漉的蓄了積水。跟管家打過招呼,他一路分花拂柳的直達了花小榮的住處,單只手插在褲兜裏,另一只手撥了半截葡萄藤,他探頭對着花小榮親親熱熱喚了一聲:小榮哥。
花小榮仰着臉,正在看自己種的一架子青葡萄,聽見聲音一扭頭,道:“長祿啊,你怎麽來了。”
徐長祿還是笑,眼睛下面一粒淚痣俏皮的動了一下,回道:“怎麽了,是我就不能來了?”
花小榮道:“也不是,發財不是說你讓趙四奶奶給支回上海去了麽,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嗳,別提了。”徐長祿往上一伸手,從碧綠的葉子裏擰下一粒葡萄,老大不客氣的直接塞進嘴裏,“要不是為了阿姐,我才不去呢,這一路炮火連天的,差點沒死在路上。”
葡萄還不熟,酸的他呲牙咧嘴,皺着眉頭,他又把視線放下來,盯着花小榮一頓觀察。
“小榮哥,我聽說你這陣子病了,怎麽,好好的怎麽還病了?”
花小榮拍拍手上的雨珠:“沒什麽要緊的,晚上睡覺不當心,着涼而已。”
扭身往屋裏去,徐長祿也跟上來了,坐在屋裏喝了兩杯涼茶,他開始講自己此去上海的見聞。
花小榮靜得久了,本來就有點小寂寞,剛好徐長祿也不是個惹人厭煩的角色。小青年一開口,只管滔滔不絕的講述奇聞轶事,花小榮聽得熱鬧,心情也就漸漸的陰轉晴了。
兩個人隔着一張小方桌,一談就談到傍晚,徐公子把兩只腳往床下的皮鞋裏一插,起身告辭道:“那行,我明天就把人領過來讓小榮哥你看看?”
花小榮一愣:“什麽人?”
徐公子嗳了一聲,又把桌子上的茶杯拿起來了,仿佛嘴很幹似的最後抿了一大口,道:“不就是我在路上撿的那個小孩兒?無依無靠的,看着也是可憐。可要是我給領回去交給阿姐,估計也是要走我的老路。小榮哥,我什麽路你是知道的,那小孩兒模樣端正手腳也勤快,見了我還一口一句恩公恩公,你說我怎麽能忍心把他往火坑裏推呢?”
花小榮聽着這話略一琢磨,感覺他說的很有道理,趙四奶奶那邊的情況他是知道的,說的好聽了是交際場,可隐晦來講卻也是個燈紅酒綠的交易場。把個好好的孩子往裏送固然不對,但好事是徐長祿做的,他有必要跟着起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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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上一搖頭,花小榮拒絕道:“不行的。你把人領我這裏來,我這裏又不少幹活使喚的,來了你讓我怎麽辦?”
徐長祿把手伸過來,臉上暧昧的笑了一下,低聲道:“小榮哥,我還不知道你麽。那小孩兒跟誰不是跟啊,況且我看你這兩年也挺孤單的,總是獨來獨往,沒個安生作伴的,現如今我給你找到個好的,你不收也先看看,用的上用不上以後再說,就當是給我個面子,行不行?”
徐長祿說這話,是個商量的口吻,然而兩只手過來拍了拍花小榮,并沒有什麽商量的餘地。
果然,沒過幾天,他又來了,這趟還順便帶來個白白淨淨的小孩兒,看着樣子不過十一二歲,眼神怯怯的,模樣卻長得不賴。
花小榮拿這位徐公子沒辦法,也不好當場把人趕出去,便也像接待尋常朋友一樣,叫傭人安排了茶水點心。徐長祿領着小孩坐在廳裏,他就懶洋洋的避在卧室內,憋到下午兩三點,樓下來電話,說又有客人上門了。
花小榮眯着眼睛,一只手在肚子上摸來摸去,問道:誰啊。
傭人說,來人姓胡,是來給送東西的,說前陣子老爺有東西落在他那裏了,今天親自給送過來了。
話沒有說完,花小榮的屁股上生了車轱辘,兩眼一睜,噌的一下就起來了,攥緊話筒追問道:那個姓胡的,他是不是高個子,瘦瘦的,臉看着不怎麽白,還帶個近視眼鏡?
傭人說,是啊,就是這個胡先生,老爺要不要見見他?
花小榮抻着脖子向側了一探頭,大半張臉在桌上的鏡子中映出來,盯着自己白裏透紅的好臉色,他問道:徐先生還在不在?
傭人說:在的。
那他帶來的那個小孩兒還在不在?
也在的。
“好。”花小榮道,“你就把那位胡先生領廳裏去,跟徐先生一起招待了,我馬上就下去。”
胡阿金在傭人的帶領下進到客廳,一眼就看見了沙發上的徐長祿。徐長祿正在跟邊上的小孩兒低聲說着什麽,循着腳步一擡頭,臉上便嘻嘻的笑起來。
“哎呀,胡老板,你怎麽來了?”
胡阿金最近是趙四奶奶那裏的常客,同徐長祿見面的機會自然也很多。但是這位胡老板天生神氣,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惹了他,十眼裏沒有一眼是正經瞧的,不是輕蔑就是鄙視.而對于他這種莫名其妙的态度,徐長祿也十分不屑,想你有什麽了不起啊,明明也是時常在那個交際場裏走動的,卻仗着有幾個銅板撐腰,硬擺出一副碧波涿清蓮的架勢。
徐長祿面上态度殷勤,心裏對回應卻不抱有絲毫期待,說完這句話,他把眼皮一垂,低頭去看兩手幹淨漂亮的指甲。而胡阿金也确實是沒有搭理他的意思,面沉似水的單挑了個把沙發坐下,随手把一張四方的大家夥靠在了沙發邊。
客廳裏靜的沒人說話,徐長祿又把小孩兒叫到跟前了。幫着拉拉衣服,梳梳頭發,最後把兩個拇指頂在小孩兒嘴角邊,向着上面推出個結結巴巴的笑臉。
“你可別忘了我是怎麽跟你說的,一會兒要見了花老板,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你都自己掂量着點。不要傻乎乎的口無遮攔,知不知道?”
小孩兒點點頭,臉有點紅,目光游移的巡了一遍,卻看見旁邊的胡老板正板着面孔看自己。
他是個半大孩子,又處在這樣不尴不尬的年紀,心思意念都是纖細敏銳的。匆匆的與胡阿金對視了一眼,他自覺得十分羞愧,嘴上說不出話,便垂着脖頸往旁邊站進去。
兩只腳跟剛剛擺齊,外頭廊上又傳來腳步聲,這次再擡頭,就看見花小榮了。
花小榮紅光滿面,走起路來又輕又快,甫一進門,就笑微微的瞟來一眼,而後完全忽視了一旁的胡阿金,迫不及待直奔徐長祿而去。
“長祿啊,你來了?說來就來,怎麽也不提前跟我打個招呼啊。”提高嗓門哈哈的笑了兩聲,他的态度幾乎浮誇,而徐長祿眼珠一轉,心念也齊了,站起來行了個禮,笑眯眯的朗聲道:“小榮哥,你真是貴人多忘事,不是早就說過要我給你找個小幫傭麽,喏,我今天就把人帶來了。”
“長安,長安!快過來,來見過花老板!”徐長祿伸長脖子,三兩聲把小孩兒吆喝過來,然後展覽品似的拉在花小榮面前,“小榮哥,你看看吧,是個好的。”
一只手順溜的從頭頂下來,在臉蛋上打了個轉,而後又不顧對方害羞的躲避連捏帶摸的擰了小孩兒的屁股。
啪——他拍了小孩兒一巴掌:“還愣着,趕緊給花老板問好啊!”
“花老板好。”小孩兒臉紅了一紅,小心翼翼的給花小榮鞠了個躬。而笑容滿面的花老板往前一伸手,是直接把他給攥住了。
“你叫長安啊?”
“嗯。”
“這是本名啊,還是你們徐公子給起的?”
“……是,是本名。”
花小榮頓了頓,稱贊道:“好名字,吉祥太平,還有顯得有文化,配你這個樣子,剛剛好。”
花小榮對着小孩兒叽裏咕嚕氣氛很是融洽,而胡阿金坐在原地動也不動卻是徹頭徹尾的黑雲壓頂了。
徐長祿在旁邊看熱鬧。
他想。胡阿金啊胡阿金,你有什麽資本好驕傲的?脊梁骨挺得再直,下巴颌擡得再高,到了這樣的光景,不一樣是連個拍馬屁的資格都撈不到?
心裏大大暢快,徐長祿喜滋滋的又喝了兩碗茶,喝完之後一撅大屁股,身心愉悅的走人了。
徐長祿一走,花小榮領着長安也走了,往後面常呆的卧室裏去,只留下胡阿金還坐在客廳裏。
走到門口快轉彎,他悄悄的往回看了一眼,偏巧沙發邊的花瓶擋住了視線。花小榮左扭頭右扭頭,看得別扭透頂,磨磨蹭蹭完那一整排镂空的大窗戶,到完全看不着了,才悵然若失的垂着手,嘆了口氣。
旁邊的長安問他:“花老板,你怎麽了?不高興了?”
花小榮搖搖頭,說:“走,我領你上後面吃糖去。”
兩個人一路分花拂柳,不緊不慢的進到院後,花小榮叫傭人給長安拿了許多糖果點心。點心是用三個小木桶裝的,餅幹糖果巧克力擺得顏色各異。兩個放在桌子上,一個花小榮抱着。
長安頭一回看到這麽多好吃的,抑制不住饞勁吞了好幾口唾沫,半天觀察着花小榮的臉色,他慢慢的把手伸向自己面前的一個小木桶。
就在這時候,花小榮唔了一聲。聲音不大,叫得像小奶狗似的,長安卻差點魂飛魄散,準備抓糖的手停在原地,他轉過臉看花小榮:“花老板,你怎麽啦?”
花小榮一仰頭,後腦勺靠住了涼飕飕的椅子背,兩只手在木桶上來回的摸,像摸着什麽大寶貝似的。
他說:“我嘴裏苦,要吃糖。”
“吃糖?”長安看了看那一大桶快溢到邊沿的外國奶糖,道,“哦,那我剝給你吃吧。”
花小榮一閉眼,說:“好。”
耳朵邊悉悉索索是一陣糖紙開封的聲音,還有腳步聲一樣悉悉索索的在屋裏走來走去。花小榮估摸着時間上差不多了,便自己把嘴巴張開來,等着從天而降的甜蜜。
一粒糖果掉在他舌頭上,接着有人伸手過來,把他懷裏的木桶拿走了。
花小榮舌頭一卷,把奶糖推向一邊,然後繼續閉着眼睛,鼓着半邊臉跟向對方問話:“長安啊,你今年多大了?”
沒人答應。
花小榮長長的啊了一聲。
依舊是沒人答應。
奶糖在嘴裏融出個小角,頂在腮幫子的軟肉上,被他吮得來回滾動。花小榮無可奈何的,長長的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是委屈了,徐公子把你送給我本來也是委屈你。不過長安啊,這做人得學會向前看。向前看了,日子才過得下去。你看我,我這日子過的多好啊,我就不愛向後看,後有什麽好,一個兩個,全是絕情無義的王八蛋!前腳說愛我,後腳就跟女人結婚生孩子去了,還騙我,把我當傻子一樣騙的團團轉。”
花小榮越說越委屈,似乎是真到了觸景傷情的地步,往上睜開兩只大眼睛,他慢慢的把臉轉向長安。
可哪裏有長安的影子,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個胡阿金。小青年蹲在他面前,手裏還拿着剛才剝給他的糖紙。黑沉沉的眼珠子盯住他,胡阿金開口道:“你罵誰?”
花小榮一哆嗦,倒抽一口涼氣,這一下把奶糖吸在了喉嚨口,頓時難受得臉紅脖子粗,涕淚橫流的大咳特咳,胡阿金一伸手就把他撈過去了。照着後背猛拍兩下,拍出奶糖掉到地上,又把他擺正了,箍在兩條臂膀裏問了一遍:“你剛才罵的誰?”
花小榮忽然就委屈了,也覺得丢臉也覺得傷心。但他還要臉,故而抿着嘴巴不肯說,只用兩只手掙紮着伸上去,掐了胡阿金的喉嚨。
胡阿金說:“不想活了?”
花小榮眼圈一紅。
胡阿金抓住他,狠狠的咬了一口。
花小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跟人親上的,反正舌頭跟嘴唇全都認識路,老相好似的,一沾上就不肯分開了。
多賤啊。花小榮想,人家都有老婆孩子了,這不叫賤叫什麽?
可是摟着胡阿金的脖子,他就是舍不得松手,哭哭啼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直接是連人話也不會說了,叽裏咕嚕的只會叫,也聽不出到底叫的什麽內容。
胡阿金給他擦擦臉,說:“你別哭了。”
花小榮還是淚眼朦胧。
胡阿金往他腦門上親了一口:“我騙你的,那小孩兒不是我生的,是我撿的,來重慶的路上撿的。”
花小榮一聽,不叽叽咕咕的叫了,收住聲,只剩下抽抽搭搭的吸氣。
胡阿金摸摸他的臉,說:“跟我回家去吧,你不是還找人訂了畫麽,回去把它挂出來吧。”
花小榮說:“你看那個畫了?”
胡阿金點點頭:“看了。”
“也看到後面的字了?”
“看到了。”
花小榮臉一紅。
畫是他專門找人訂的不錯,是一對連理枝,後面還刻了一行小字——百年好合。
害羞似的擡頭望了對方一眼,他發覺自己也沒什麽好說的,醞釀半天,心裏也是悲一陣喜一陣的茫然一片。倒是胡阿金又開口了,開口就說那個小子不能留。
花小榮說,誰啊。
胡阿金很生氣似的看了他一眼,還有誰,就你剛才攥在手裏摸來摸去的那個。
花小榮笑了,說你吃醋啦?
胡阿金手強行往他嘴裏塞了個糖,花小榮笑眯眯的咂了咂味道,心想,這回是真甜了,真甜。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到這裏就講完啦,接下去繼續講,這個叫百年好合,那接下去的故事就叫花好月圓哈哈哈哈,本來打算寫發財和徐長祿,但是腦洞開給了另一對CP,估計又是無情攻配多情受,另外隔壁的渣賤也要寫起來了OTL 我這是在幹什麽啊……感謝看到結尾的姑娘們哈哈哈哈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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