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40]被想起來的
根據從佐久間那裏獲得而來的信息, 蓮見十分順利地找到了宮村濑樹。對方住在一個較為貧窮的街區,但是蓮見敲開對方的門的時候,那個男人卻穿得十分光鮮亮麗。可是, 只要稍微移動視線, 就能看見對方身後那無比混亂的房間。
佐久間曾經說過, 宮村從她那裏拿走了很多的錢。蓮見覺得,對方突然想要向佐久間求婚, 只是為了從她那裏拿到更多的錢而已……
宮村濑樹,長着一張對女生來說可以算是帥氣的臉。但是他的那份英俊裏藏着些許涼薄的惡意,而那份惡意正在向佐久間散發。
當面色憂郁的青年敲響自家家門的時候, 宮村濑樹随即懷疑起對方的身份來。他一個人住在這裏,從來沒有人會跑過來拜訪他,更何況是這種長相可以威脅到他的男人。
——他實在是太自信了。
他自信的時候, 有一種詭異的迷人。而正是這種迷人,讓那些內心膽小需要依靠他人才能過活下去的女人,下意識地依賴他。
宮村昂起頭, 又大又圓的眼睛銳縮成冷酷的模樣。他擡起頭看人的時候(他的身高比青年要矮),自身所攜帶的那種圓潤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你是誰?”
我是誰?蓮見竟然在琢磨這個問題。他是百夜蓮見, 是“太宰治”,也是“津島修治”。而躊躇之間, 他才猛然想到對方所問的,應當是他以何種身份而來。
“我來找你談談佐久間的事情。”跳過了那個有關身份的問題,黑發青年揣着手說,心湖之中泛起了一陣波動的漣漪。
“真理?”宮村滿不在乎地說, 他看人的時候總是一副瞧不起他人的樣子, 眼神是, 翹起的鼻子也一樣。他自豪于自己和佐久間的親密度, 他一口一個“真理”“真理”,似乎是為了在蓮見面前炫耀什麽。
蓮見思量片刻後,沒有在意對方着重想要突出的那些內容。他依舊是保持着原先那副模樣,細長的眼線之中夾着深色的眼珠,那對眼珠好像是黑色的,但又不是完全的黑色,更像是夾雜着紫色的不純正的黑。
不知為何,宮村濑樹一看到那個男人的眼睛,他的心中就會産生一些難以言喻的情緒。他甩了甩頭,希望能把這份怪異的情緒從心中清除。他依舊高傲地看着青年,并沒有想要邀請對方進來的意思。
他的心中殘留的一份膽怯便是,貧窮的自己。但是,對于自身的卑劣,宮村卻毫不在意。
眼見着只能夠站在門口,蓮見心中的感受極為複雜。但是不能進去的話,不代表那些藏在肚子裏的話不能說出去。
站在門檻兩邊的兩個男人,針對着“佐久間真理”這個女人開始發言。
蓮見的問題在于宮村真的愛佐久間嗎?他想要和對方結婚是否只是為了她的錢財呢?
正是因為佐久間老是在感情方面陷入被動,所以尾崎紅葉才會如此擔憂着她。
問出這兩個問題的蓮見,私以為前者的答案是否定,後者的答案是肯定。宮村濑樹根本就沒有長着一張愛人之人的臉。
宮村濑樹的臉色變得有些灰暗,但是随即轉化為惱羞成怒。
“你憑什麽過來問我?難道說……”對方拉長着語調,用那雙會變化的尖銳的眼睛緊緊盯着蓮見,在十來秒後,他突然嗤笑出聲,“難道你就是真理包養的那個小白臉嗎?”他看見青年蒼白的臉上出現了一刻顏色的變化,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如此。你跑過來只是想要拆散真心相愛的我們,然後繼續被對方包養吧。”
這是侮辱。
男性與男性之間,一旦一方被套上這樣一個頭銜,那麽另一方就好像占據了道德的高地。
得意洋洋的宮村,用他巧妙的舌頭,在男人之間的戰鬥中大獲全勝。
無論蓮見說什麽“這樣子你們不會幸福的”“絕對會有人感到悲傷的”“佐久間很痛苦”,宮村濑樹也只是揮舞着想象中的勝利的旗幟。他才不會聽取失敗者的言語,只要他是勝利者,那麽幸福生活的車輪便會滾滾地向他跑來。
蓮見被趕了出去。
他穿着得像是位貴公子,但是臉上卻帶着被打擊到的表情,還有那種失敗者獨有的窮酸落魄的感覺。他站在這片街區之間,竟然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他再度去敲門,但是對方已然把他當成空氣了。
答應了別人卻做不到的青年,一個人坐在偏僻的公園,思考着自己回去要如何和佐久間說這回事情。他想了無數種理由,可是回去的時候,佐久間卻像白日的事情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不曾追問過蓮見有關宮村濑樹事件的後續。蓮見以為她不在意了,可能還要再考慮一段時間。可是沒兩天,他就聽到了宮村濑樹死掉的消息。
對方被人發現在他混亂的家中,死因是一把剪刀捅破了他的肺髒。
剪刀是……紅剪刀。
那個消息只是傳到了港口這邊一刻,然後就像是被人丢進火坑裏面的紙團一樣,不再發作了。而之後,“津島修治”就病了。
醫生說,他酒喝得太多了,煙也抽得太多了,肺和胃都已經在悄悄地哭泣了。
有一天,他直接暈倒在大街上,然後又被好心人擡回了醫院。已經成為醫院熟客的蓮見,靜靜地聽着醫生的診斷。
并不是因為酒和煙用多了,而是他本身就患有肺結核。中島敦則是患着哮喘這類病。他們活着的時候,都受到病症的恐怖折磨,死後雖然已經不再受苦,但是一旦被扮演,這種病症就又重新浮現在扮演者的身體之上。
這是無法理解的、堪稱bug一般的存在。
病者的世界,常年是憂郁的世界。向來心思纖細敏感的他,被宮村濑樹的死亡徹底吓到了。蓮見抽空去了一趟停屍房,在裏面看見了對方慘白的裸-體。人們已經将他身上的傷口縫合,蜈蚣一樣的疤痕歪歪扭扭地爬行在腹部。他要嘔吐了,在離開殡儀館之後,他當場就吐了出來。
回來沒多久,青年就病了。
病有身體上的病,也有心病。如果問那一種更加嚴重的話,那想必是心病。擅長忍耐的百夜蓮見,從未有一次被這樣的情緒所折磨着。中島敦的悲憫,太宰治的膽怯與驚吓,像是貼着條子的刀子一樣在他的心髒裏來回旋轉。
露娜聽說這件事情之後,最主要的表現就是暴跳如雷。
“海豹的話,能夠在石頭上跳來跳去哦。”躺在病床上的青年,開着異能力根本聽不懂的玩笑。他說着說着自己也覺得好笑了起來,剛想笑出聲,卻因為喉嚨發炎,聲音戛然而止。
露娜完全不知道對方到底在笑什麽,但是青年開始咳嗽的時候,她還是趕緊遞了一杯水上去。對方連喝水的欲-望也沒什麽,用水濕潤了一下嘴唇之後,就像個死人一樣合上了眼皮。
這個回去以後得報工傷啊……蓮見想。他的思維變得無比渺小,與悲苦愁弱相比 ,渺小得僅僅只是一顆塵土。
後來,令他沒有想到的事情是,中原中也過來探望他了。
青年聽見響動就擡起眼皮看了一眼,結果發現是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和“中島敦”有過幾面之緣,和他津島修治可沒有啊。因此,很快就合上了眼皮的蓮見,沉穩地呼吸着。
“不是說醒了嗎?”蓮見聽見中原中也小聲地嘟囔道。在對方正欲離開的時候,躺在床上的青年則是睜開了他那雙表面浮動着紫色光芒的眼睛。
中原中也被那種沉靜的動作吓了一跳,他小聲地脫口而出:“原來真的醒着啊。”
“醒着呢。”蓮見提醒對方道。他不知道中原中也跑過來找他是為了什麽,難道是奉尾崎紅葉的命令跑過來暗殺他嗎?
不至于不至于……吧。
兩只手都捏着被子的青年,用了無生氣的眼神看着赭發青年。明明個子嬌小得像個少年,但他的的确确是港口實力公認最強的那個男人。也許不只是港口,全日本也有可能。
青年又問:“有什麽事情嗎?”
他的嗓音都包裹在喉嚨裏面,說出來的話模模糊糊,讓人根本聽不清楚。好在中原中也的聽覺很靈敏,分辨了兩三秒,他便接道:“聽說你病了,我過來看看你。”
他們二者之間沒有任何情分,對方又為何要跑過來看他呢?
中原中也就說,“你這家夥,不僅心思很差勁,身體也很差勁。能夠活到現在,也真是了不起的事情啊。”
對方的語氣接近于感慨,這讓蓮見更加不敢說話了。
赭發青年也陷入了詭怪的猶豫之中,他瞥了一眼床上面無表情的青年,用試探的口氣問:“你不記得我了?”
這條,蓮見倒是回答得很快了。
“我沒見過你。”
中原中也疑惑,“是我把你從鶴見川裏撈起來的。同佐久間一起。”
赭發青年不說,蓮見還沒有什麽意識。他一說,那一天,漂浮在眼前的那個矮小的身影,突然具現化了。那個影子裏面套上了中原中也的臉,這讓原本都快要将那件事情忘記掉的蓮見驚呼一聲,“你是、你是那天那個矮暈暈的人。”
原來是中原中也救了他啊。
只是,在蓮見認出了他以後,中原中也的表情并沒有變得輕松起來。
他臉上好似戴上了什麽痛苦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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