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雨夜

行至中午,距離重城已經三百多公裏。

中途岔路極多,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偏離了原定路線,重城方面應該已經很難追上,于是找了個空曠的路段停車休息。

許山誠心要送裴澤等人離開,準備的物資豐富非常,固體燃料就準備了數百塊。彭禾架起小爐子,捧着幾個罐頭燒開水煮面。謝從心抱着電腦看資料,裴澤和程殷商在研究路線。

國土太過遼闊,道路複雜不已,中間可能途徑的鎮縣市數以萬計,程殷商問:“往北走西|安、太|原會更快一點吧,為什麽要過宜|昌?”

謝從心從電腦屏幕前擡起眼皮,“前有狼後有虎,繞個路安全一點。”

其實宜|昌過不過都無所謂,但餘磊等人提及的鄭|州他卻必須要去一趟。

當年的隕石已經在項目結束時銷毀,最後一組LDV的活體樣本被謝霖偷偷帶走。要比對毒株深入分析,這組活體樣本必不可少,就算先回了國科院,早晚也還是要和謝霖交鋒。既然如此,好不容易有了一點線索就不能放過,哪怕這線索很可能是個精心準備的陷阱。

但他暫時還無法信任裴澤等人,或者說,這一行四人中說不準就有謝霖的人,他需要更多時間判斷,因此并不打算和盤托出。

“下午會下雨吧。”程殷商擡頭看了看烏雲密布的天空,早上還晴空萬裏,這會卻陰沉下來,風也漸漸大了。

“晚上得找個地方過夜,”周安正坐在一旁的折疊凳上削蘋果,小巧的水果刀在他手裏靈活無比,蘋果皮從頭到腳都沒有斷,削完切開兩半,問,“謝院士吃嗎?”

謝從心接過其中一半咬了一口,放得久了已經不是很脆,但還算甜,能入口。

周安又把剩下一半遞給裴澤,裴澤用紅筆在地圖上點出他們現在在的位置,沒接,道:“給他們吧。”

程殷商忙搖頭,“我不用,周哥特地給隊長削的。”

周安無奈道:“後面還有,少不了他們的。”

裴澤還是沒有接,看向旁邊捧着半塊蘋果慢悠悠咬着的謝從心。因為咀嚼,他表情比平常柔和一些,鼓着一邊的腮幫,微眯着的眼睛看起來有些惬意的滿足。

大約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謝從心側目看過來,對他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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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澤合上地圖,道:“都給謝院士吧。”

彭禾拿牛肉罐頭煮了一大鍋面,分完四碗,自己幹脆端着鍋吃。

罐頭腥氣重,面條也糊在一起,味道實在不敢恭維,刷新了謝從心對于人類食物認知的下限。裴澤等人常年風餐露宿早已習慣,唯有他吃得異常艱難,最後只吃了小半碗,剩下的都給了意猶未盡的彭禾。

幸而剛才吃了一整個蘋果,才沒有覺得很難受。

收拾了東西再次出發,裴澤上了駕駛座,周安在副駕駛,程殷商和彭彭換到後座。

已經偏離了方向再走宜|昌反而要繞遠路,周安提議舍棄宜|昌直奔鄭|州,衆人無有不可。

一下午也還算順利,路上零零散散的喪屍都被程殷商百米開外就狙殺,唯一遇到一次道路坍塌,被迫繞路,沒有影響太多,時至四點,距離重城已經足足七百公裏。

入夜之前天色大變,大風刮着烏壓壓的雲層似有暴雨将至,驚雷穿梭于雲層之中,耀目光芒後轟隆作響。衆人就近找了個小鎮,打算找家酒店一類安頓一晚。

“三鬥坪?”程殷商看到了路邊指示牌,“三峽大壩嗎?”

“嗯,”周安道,“這裏離三峽很近了,往西幾公裏就是觀景區。”

“不會游客很多嗎?”程殷商擔憂道,“要不再往前開一點?”

說話間豆大的雨已經落了下來,伴随着天邊驚雷,風大的仿佛能把車給掀翻,卷起大大小小的石子不斷砸在車身上,車廂內砰砰直響。

裴澤道:“走不了了,找地方躲雨。”

十一黃金周,旅游旺季,自駕來玩的人多,一路上見到了不少各地牌照。

鎮中不算寬的馬路上游蕩着無數的喪屍,但雨天不好狙擊,未免被追上,裴澤一直保持着60碼的車速,中間錯過了許多酒店民宿,最後還是程殷商視力好,隔着鋪天蓋地的雨幕看到了前頭一家快捷酒店。

身後還追着不少喪屍,大雨下得毫不含糊,就這樣下車怕是一場惡戰。裴澤一個急拐彎,繞進酒店後門的露天停車場裏,随即急剎車,一手換檔,腳下油門剎車同時踩滿,吉普車引擎發出蠢蠢欲動的轟鳴,瞬間繃起了令人頭皮發麻的緊張感。

謝從心擡頭,裴澤正側頭看着他的方向,雷光打在半張側臉上,輪廓深邃,鼻梁的形狀非常好看。

他是透過車後玻璃在等待時機,但昏暗中謝從心卻敏銳感到,他的視線有那麽0.1秒曾落于自己身上,便聽他淡淡道:“坐穩。”

這真的是非常短的一個瞬間,謝從心握住身旁的門把手,而裴澤松開了剎車。

笨重的吉普車靈活如離弦之箭,猛地向後撞去!

那尾随而來的血肉之軀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脆弱不堪,被巨大的吉普撞飛碾壓,在大雨滂沱之中支離破碎,血肉模糊。

謝從心整個後背都因為那接連不斷的撞擊震動發麻,如果不是身上的安全帶和手裏的門把手,只怕連他也已經飛出去。

震動漸歇,裴澤換擋,把車停進離門最近的車位,四人下車,頂着大雨撐開防水布把車罩住,免得發動機進水明天發不起來。

謝從心獨自撐傘,抱着衆人的換洗衣物到屋檐下等候。

雨幕中分不清誰是誰,他擡頭望向車後的血跡,被雨水沖開,電閃雷鳴之中,蜿蜒如同一條鮮紅道路,盡頭通往人間地獄。

他自以為算不上悲天憫人,但看到那些模糊零散的屍體時,還是感到了難以言說的不适。

于是在這長達十分鐘的等待中,他不得不重新審視了裴澤。

酒店裏已經沒有活人,地震中大部分人都撤離了建築物內,剩下沒走的或者走了又回來了的都已經被感染,幾人從旋轉門進去,穿着套裙的前臺小姐從櫃臺後支起半身,轉動僵硬的脖子看了過來。

程殷商一個點射,子彈穿過了她的額心。

病毒爆發初期的震驚過去後,其實不難察覺,在有武器的情況,被感染者并不難對付。

因為無論如何變異,他們的本質都是普通人,生物本能有局限性,不會是經過訓練的三隊衆人的對手。

彭禾雖胖,身體卻十分靈活,撐着臺面翻進前臺,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疊房卡。

謝從心還沒有從剛才的反胃中恢複過來,瞥了他一眼,道:“不用拿了,沒用。”

彭禾:“啊?”

裴澤開了一柄手電,對大廳掃了一遍,确認沒有其他喪屍潛伏,“停電了,房卡刷不開。”

彭禾這才發現大廳裏沒有亮燈,謝從心道:“整個鎮都沒電,上樓看看吧。”

二樓走廊沒有窗戶,兩邊都是房間,一片漆黑,四人拿着武器走在前面,謝從心舉着手電跟在後面照明。

沿途解決掉了幾名游客和酒店的保潔阿姨,終于在四樓找到了兩個窗戶還完整的房間,保潔車停在打開的門口,應該是地震時恰好在打掃中。

“殷商彭彭一間,”裴澤從保潔車上拿了幹淨的床單被套,扔給周安,“周安和謝院士一間,我守夜。”

“我跟你換班吧,”周安卻道,“你上半夜我下半夜,明天殷商和彭彭開車。”

下半夜比上半夜辛苦不必說,裴澤正要說不用,謝從心拿着手電筒走過他們身旁,把行李都扔在床上,涼涼道:“兩位,現在距離天亮還有十二個小時,抓緊時間每個人都能睡飽,不用推讓了吧?”

“……”

周安看向裴澤,裴澤沒有看他,謝從心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要不這樣吧?”程殷商舉手,“我和彭彭謝院士一間,周哥和隊長一間,除了謝院士,都輪流守夜好了。”

謝從心挑眉,程殷商的提案在他看來毫無意義。

他過去拉開厚重的帆布窗簾,外頭一片漆黑,唯有雷光接連不斷照進來,他借着這光打量外頭從頭到腳濕透的四個人的表情,随後意味不明微微一笑。

“各位慢慢讨論,”他走回床尾,拿出程殷商勻給他的幹淨衣服,“我先去洗個澡。”

最後周安和彭彭一間,謝從心和程殷商睡床,裴澤在他們房間打地鋪。

沒有電做什麽都不方便,外面風大雨大雷大,窗戶砰砰作響,像是随時可能震碎。房間裏只有手電筒照明,洗的是冷水澡,晚飯比午飯還要粗糙。

謝從心洗過澡渾身冰涼,裹着有些黴味的被子坐在床尾,就着酒店貨櫃裏找到的營養快線啃沒什麽味道的壓縮餅幹。

裴澤去洗澡了,程殷商正在幫他鋪地鋪。

謝從心看着程殷商的動作,語出驚人:“周副隊喜歡裴隊長?”

“!!!”程殷商猛然擡頭,滿眼驚訝。

謝從心見他反應便知沒有猜錯。

程殷商愣了足足半晌。

半晌之後,他壓低聲音問:“……謝院士怎麽看出來的?”

謝從心把吃完最後一片餅幹,似笑非笑:“看出來什麽?”

“就周哥的事……”程殷商瞥了一眼浴室方向,确認裏頭的水聲還沒停。

謝從心:“不是很明顯?”

程殷商張唇呆滞,謝從心跟他們認識才多久,而周安和裴澤都是情緒內斂的人,哪裏明顯?

謝從心又笑了一聲,“你和彭禾想撮合他們,不過裴隊長看起來不是很願意。”

“嗯……”已經被看穿也就沒必要再藏着掖着,程殷商抓了抓耳朵,小聲道,“周哥是喜歡隊長,以前表白過的,不過隊長沒接受。我和彭彭覺得他倆挺好的,就想幫周哥一把。”

謝從心笑了笑:“你們幾個認識很久了吧?”

裴澤沉默寡言,情緒隐藏太深,周安看似溫和,實則警戒心很強,而彭禾太過年輕,說得好聽叫耿直,說得直白就叫蠢。一個隊伍四個人裏只有程殷商處在一個折中位置,不算特別聰明,閱歷上不比裴澤和周安,加上年紀與他相仿,不會對他太過防備,最容易突破。

果然程殷商并沒有多想,點點頭道,“彭彭爸爸是隊長的老師,也是我們老隊長,隊長和他認識得最早。”

裴澤是幾個人裏入伍最早的,十六歲開始跟着彭禾父親,可以說是彭禾父親一手教出來的學生。彭禾十八歲那年老彭隊退伍,裴澤接任隊長,彭禾入隊,至今是第二年。

謝從心閑聊一般,又問:“你和周副隊呢?什麽時候進的國安部?”

“我是三年前,那時候彭隊長還沒退伍,”程殷商答道,“周哥是別的隊伍調過來的,比彭彭晚兩個月。”

也就是說雖然周安年紀最大,在第三小隊的資歷反而最短,謝從心笑了笑,道:“裴隊長應該是直的吧。”

“不知道,隊長沒交過男朋友也沒交過女朋友……”程殷商猛然住嘴,瞪大眼睛看着謝從心,“謝院士,你不會也是……”

“是什麽?”謝從心微笑看着他。

“你也是……是同?你不會……”程殷商又看了一眼浴室方向,壓低聲音小心道,“不會也對隊長……”

他支支吾吾沒說完,謝從心把壓縮餅幹的包裝紙捏成一團,抛進程殷商身旁的垃圾桶裏,諷刺道:“你們隊長是什麽寶嗎?誰都要喜歡他?”

程殷商當即松了口氣,又問:“所以謝院士,你真的是啊?”

“我是,”謝從心态度坦然,“不過放心吧,我對你們裴隊長沒興趣,我只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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