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1021
幾人前前後後上樓, 周安走在前面, 問:“謝院士早上睡了嗎?”
程殷商老老實實道:“沒有, 跟趙老板聊了幾句。”
這狀告得真的很多餘,謝從心涼涼看了程殷商一眼,周安問:“趙老板?”
“就是昨天那些人, ”程殷商解釋道,“從鄭|州來的,要到重城去。”
程殷商大致重複了一遍早上謝從心和趙蒙等人的對話,重城兩個字足夠讓人神經敏感,周安對裴澤道:“晚上還是守夜吧?”
裴澤點了點頭, 他本來就是這個打算。
周安道:“那你去睡一會, 萬一晚上有事呢?”
又扭頭對謝從心道:“謝院士也去,我再給你挂兩瓶葡萄糖。”
當面忤逆醫生和背地裏不聽醫囑完全是兩回事,哪怕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 也只能躺平, 任由周安又紮了兩針。
其他人怕打擾他們就去了隔壁房間,謝從心躺在床上,裴澤在另一張,曲着一條長腿背靠床頭, 正拿着從重城帶出來的那本地圖冊看。
這樣可以交換信息的獨處機會不多,謝從心問:“裴隊長在看什麽?”
裴澤在書角上做了個記號, 道:“如果不過鄭|州,可以繞路開|封。”
謝從心挑了挑眉,“理由?”
裴澤合上地圖冊淡淡看了他一眼, 一雙深瞳中并沒有多少情緒,謝從心卻明白了他的未言之意。
其實裴澤并沒有半點要質問他的意思,但他也明白要裴澤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帶着隊員跟他去鄭|州,确實對他們太不公平。
他并不介意對裴澤适當透露一些情報,就目前來看,裴澤是敵人的可能性很小,謝從心道:“許醫生可能是當年項目的參與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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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澤轉過頭來,謝從心從口袋裏摸出了手機,錄了指紋的手在挂吊瓶不方便動,便直接遞給了裴澤,道:“1021。”
一聽就是密碼,裴澤輸入解鎖,謝從心道:“我不能确定,臉不太一樣。”
手機屏幕上出現一張十幾個人的合照,背景是國科院正門前的臺階,有男有女,大多是中年人,都穿着白大褂,照片右下角有攝影的日期,2005年8月8號。
站在最前面的一對男女應該是夫妻,男人扶着女人的後腰,女人凸起的腹部從大小來看,應該已經懷孕六個月左右,兩人的長相各和謝從心有幾分相像。
23年前的照片,與謝從心的年紀正好對上,所以是他的父母嗎?
裴澤突然道:“生日?”
“……”謝從心一頓,半秒之後反應過來,不帶諷意地笑了一聲,嘲道,“裴隊長重點抓得不錯。”
問這一句本不是他的作風,但10月21號恰好就是昨天,趙蒙等人出現的時間未免太過巧合。
裴澤仔細看過照片上每一個人的臉,謝從心不會無故給他看這一張照片,或者說如果不是需要他的能力,謝從心什麽都不會對他透露。
最後他的目光停在站在最後一排的年輕男人身上,跟謝從心差不多的年紀,戴着黑粗框的眼鏡,一身白大褂,手裏還抱着個文件夾。
已經過了二十三年,人的長相多少都會變化,許醫生的臉與照片上已經很不一樣,但他們受過專業的面部識別訓練,臉部骨骼、肩頸比例、眼睛耳朵這些地方都比較難改變,尤其沒有特地做全方位整容的話,很容易辨認出來。
“是他。”裴澤說。
“确定?”
“确定。”
謝從心沉默了一會,道:“陳海,四十九歲,上|海出身,作為助手參加了當年的項目。”
裴澤沒有問他為什麽對一個助手都知之甚詳。
謝從心諷刺地勾了勾唇角,道:“中國這麽大,在這裏遇上總不會是巧合。”
裴澤再次看了那對夫婦一眼,道:“目的?”
謝從心像是有些疲倦,擡起手臂按在眼睛上,“想引我去鄭|州吧。”
裴澤按滅了手機,放回謝從心床頭,下床靠坐在窗沿上,望着樓下并排停着的兩輛車點了一支煙。
鄭州毋庸置疑是個精心準備的陷進,但陳海出現在這裏的理由理由必然不會這麽簡單,謝從心或許是無法确認,或許是不想說,他能猜到謝從心身體裏的抗體應該和當年的項目有關——
他的父母老師都是項目的參與者,蘇時青人在北|京,那麽鄭|州會有什麽?他的父母嗎?
謝從心不說,他不會追問,裴澤道:“現在就可以動手。”
“不,”謝從心移開手臂,眼底情緒已然收斂,望着輸液器中緩慢落下的點滴道,“再等等。”
目的,手段,陳海背後的人,隊伍裏的內應——尤其最後一個,在進入鄭|州之前必須拔除。
睡了一覺拔了針,熱度終于徹底退了。
晚上下樓煮飯,趙蒙等人也在用廚房,見他們下來,趙蒙熱情道:“哎呀,否要做嘞,我裏帶滴東西多,一起次啊?”
既然知道這夥人有問題,當然不會吃他們的東西,裴澤冷着一張臉拒絕,趙蒙遺憾不已,只好叫保镖們讓出一半竈臺來給他們用。
陳海不在樓下,裴澤翻出泡着的東西給謝從心煮八寶粥,謝從心坐在桌邊,手背托着下巴看他洗米,道:“炒個雞蛋吧,粥不要放糖。”
裴澤擡頭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已經比昨天好了很多,但病過一場後瘦得更加明顯,唇上也沒什麽血色,便去冰箱裏拿了個雞蛋打碎,沒炒,給他蒸了碗蛋羹。
蛋羹加了點香油和蝦皮,火候把握得不錯,配着紅豆黑米粥,謝從心吃了末世爆發後最滿意的一頓飯,酒足飯飽病愈後看裴澤也順眼許多,再次對型號不匹配這件事感到了略微的遺憾。
陳海也下樓來吃飯了,謝從心半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他,仿佛下午在裴澤面前不小心流露的那些情緒都不存在過,面色如常地同趙蒙和趙夫人聊天。
趙蒙普通話不标準,吹起牛來卻不帶喘氣,又謙虛又炫耀地講他那五星級的大酒店,還是連鎖的,全國好幾個城市都有,謝從心便順着話頭半真半假誇他:“那家我在北京時吃過一次,菜很不錯,原來是趙董開的。”
趙蒙喜笑顏開,也假惺惺地誇謝從心的腕表:“哎呀謝兄得才似真低調,我曉得這個牌子很難買得,以前似做什麽的嘞?”
難買也不是他買的,謝從心笑笑:“化工小廠,一點小東西,比不上趙董家業,再說現在也沒了。”
謝從心此人,脾氣真的不如何,大多時候講話都不留情面,偏偏情商足夠高,一萬種方法讓你難受,見血的不見血的,直白的迂回的,全看他心情,完了你還覺得他說的沒錯——
趙蒙剛剛膨脹起來的心被他輕飄飄一句話就戳癟了氣,臉瞬間垮了,哀嘆道:“似嘞!金山銀山,都變屍體山,人啊死完了,錢還有啥些用!”
謝從心又陪着他長籲短嘆了一番。
其他人洗完了碗,兩撥人一起上樓,在二樓樓梯口告別,謝從心道:“明天我們天不亮就出發,趙董應該還沒起,就先說一句再見了。”
趙蒙遺憾道:“尬倒竈年頭裏能夠碰上也似個緣分,你裏真的要去呗|京?”
北京自然要去,衆人于是又一頓假模假樣的道別。
上樓分了房間,裴澤與周安在謝從心房間輪流守夜,程殷商彭禾睡隔壁靠樓梯房間,定好明早五點準時出發。
前半夜風平浪靜,萬籁俱寂,秋風漸冷。
直到夜裏兩點半,三樓房間中,趙蒙緊張得咽了一口口水,瑟瑟道:“真……真要弄?”
陳海開藥箱的動作停下,偏過頭來沒什麽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想救你兒子了嗎?”
趙蒙的表情比哭還難看,“否似否似,我就似怕……”
他從來膽小怕事,趙夫人白着一張臉将他推開,道:“陳先生,那個人真的能救我兒子嗎?”
“能的,”陳海推了推眼鏡,“這個世界上只有他能救你兒子,重城的廣播你也聽到了。”
後半句話像是一劑強心劑,趙夫人眼眶發紅,緩緩點了點頭,道:“好,我做。”
陳海一笑,從那藥箱裏取出一小瓶口服溶液顏色的藥劑遞給她,道:“不用這麽緊張,只要能拿到抗體,你和你的孩子都會沒事的。”
趙夫人接過那藥,雖然眼角已經濕了,但面色十分堅毅。
她轉頭看向趙蒙,道:“老趙,我周敏跟了你二十年,也沒求過你什麽,你在外面那點事我都知道……我也沒想過要跟你鬧什麽,一輩子怎麽過不是過,什麽時候死不是死?我沒其他心願了,就是越越,你一定要救他,他是你兒子。”
她如同交代遺言一般的态度令趙蒙有些害怕,膝蓋發軟,挨着桌子強撐道:“港……港什麽嘞!陳先生都港嘞,你跟越越都否會有似……”
趙夫人笑了一聲。
月色披于單薄身影,笑容慘淡而諷刺,随即她擰開那藥瓶,一口氣喝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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