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玉牌

葉琢一愣,趕緊跟了過去。秋月等人自然也緊跟其後。

兩拔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後院,發現後院并沒有火光,只是廚房裏冒着濃煙,看樣子并沒有燒起來。葉琢舒了一口氣,停住腳步正要喘一口氣,便看到劉氏從廚房裏出來了,後面還跟着個人,不是鄭氏還能是誰?

只見鄭氏穿着一身舊衣,頭發淩亂,發上還沾着些茅草,臉上一道道黑灰印,眼睛大概是被煙熏的,紅紅的直流淚,嘴裏還“咳咳咳”地咳着嗽。

劉氏看樣子很是光火,對着鄭氏就大聲喝斥:“我原是怎麽跟你說的?那柴不能塞那麽滿,要留空隙,茅草也不能拼命往裏填,你怎麽就學不會?我家廚房非得被你燒着了不可。”

“咳咳咳……我、我下次會注意……”鄭氏抹了一把眼淚,轉眼間便看到院子裏站着三個姑娘,最前面的那一個,正是她的寶貝女兒葉琢,不由得呆了一呆,然後赧然一笑,走過來道:“琢兒,你怎麽來了?”

“娘……”看着這樣的鄭氏,葉琢五味雜呈。原來的鄭氏,平常雖然也沒穿戴什麽華麗的衣服首飾,也得不到丈夫和公婆的歡心,卻永遠可以把自己收拾得精致美麗,坐在敞闊的精舍裏喝茶刺繡,身邊奴仆環繞。現在卻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過這樣的生活,不知她這心裏,會不會感覺很難受。

“娘沒事,只是想幫你舅母做點事,卻連個火都燒不好。”鄭氏笑道,伸出手想要拉葉琢的手,看到自己手上黑乎乎的,連忙縮了回去,道,“你先到廳裏坐坐,我洗個手洗個臉就過去。”轉臉看到春雨也站在秋菊身邊,她臉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了一僵。

“好。”葉琢聽話地應了一聲,帶着三個丫鬟回到了廳裏。

鄭氏性格剛硬,既然選擇離開葉家,想必并不願意讓春雨看到自己這副樣子,畢竟春雨就代表了老太太。想到這裏,葉琢不由得自責了一下。今天帶春雨過來,她就應該讓秋菊過來事先通知鄭氏一下,讓她有個準備。不過,誰能料到鄭氏會跑到廚房去燒火,把自己弄成那樣一副模樣呢?

足足過了一柱香的功夫,鄭氏才到了廳裏。她不光洗淨了手臉,還重新梳了頭、換了一身衣服。只是葉琢注意到,她頭上插的,并不是她原先常戴的銀簪子。

“娘,我去你房裏坐坐吧。”葉琢站了起來,然後轉身看向三個丫鬟,眼神透着凜然,“我跟我娘說說話,你們就在這等着。”說着,拉着鄭氏就往房裏去。

春雨猶豫着正要說話,秋月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笑道:“春雨姐姐,老太太雖然叫你來跟着我們姑娘,但不至于連她跟母親說體已話都不許吧?春雨姐姐,不是妹妹說你,咱們做奴仆的,不過是拿着月錢,盡自己的本份,做那份內的事情。至于主子間如何相處,可不是我們能插手的。要知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雖然我們太太回鄭家了,可你看老太爺和老太太,對我們姑娘可一點也沒少疼愛;便是連王姨娘都不敢怎麽樣呢。這是為什麽?春雨姐姐這麽靈透的人,不會想不明白吧?”

“我也沒說什麽呀!”春雨讪讪地笑着,沒有堅持要跟過去。反正老太爺交待說不讓姑娘跟陌生男人接觸,可沒說不允許她跟母親說話,自己這也算不上失職。

“娘,你以前常戴的銀簪子呢?”葉琢進了房,便問道。

“你舅母整日說方姿要說婆家了,沒個像樣的首飾,又誇我這銀簪子漂亮。我想着,既然要我在這裏呆着,自然要出點住宿費,便把那簪子給她了。”鄭氏笑道。

說完這句,她又湊近葉琢,小聲道:“放心,那根金簪子和銀票,我藏得好好的呢。”說完,很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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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這樣活潑而又鮮活的鄭氏,葉琢忽然心情一片大好,原來的擔憂記挂,一下子就消散不見了。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伸出手挽住了鄭氏的胳膊。

鄭氏自然知道女兒是擔心她的,又拍拍葉琢的手道:“你放心,你舅舅對我極好,你舅母再如何,也不敢太過份。所以她目前除了時不時地暗示着要錢,對我還不錯。便是燒火,也是我主動去幫忙的,否則整日坐着,也是難受。而且你知道我的脾氣,誰能給我氣受呢?這是我哥哥家,這房子還是我的錢買的,誰敢嫌棄我,我非得指着她的鼻子大罵一頓不可。然後,要不是她走就是我走。我有銀子在身,我怕誰來?”

聽得這話,葉琢笑了起來。以前她總覺得鄭氏的性格太過剛硬,既不會讨好也不會轉彎,所以與姜氏和王姨娘相處,總是吃虧。可現在,她倒覺得鄭氏這性格極好。至少,她活得簡單,活得痛快,而且不怕被人欺負,因為她不會忍氣吞聲。真惹急了她,誰欺負誰還不知道呢!再說,有銀子在身,這就是底氣。

“你在葉府過得怎麽樣?她們可有欺負你?”鄭氏撫了撫女兒玫瑰一般漂亮的臉,目光溫柔如水。

“挺好的。”葉琢便把自已在府上的情況和她對老太爺想法的猜測說了一遍,也順便将大房的事也說了。

相處了十幾年,鄭氏對前公公那唯利是圖的德性,也十分的清楚,所以她倒也沒懷疑葉琢所說的話是為了安慰她。放下了心,她又嘆道:“我雖然跟你伯祖父一家相處不多,但他們為人确實是很好的。我成親一年沒有懷孕,整日受你祖母責罵,你那伯祖母還托人給我打聽過方子,是個極熱心的人。”

見到鄭氏一切都好,脖子上的傷口也開始結痂了,葉琢便放下心來。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她估計時間差不多了,便告辭離開。

乘馬車到葉家大房門口下了車,葉琢看見院門敞開着,而葉予期一個人,正坐在院子裏的那棵桂花樹下,眼睛定定地盯着手中的一樣東西。正要走上前打招呼,卻看到葉予期從旁邊的凳子上拿出一把刻刀來,開始慢慢地雕刻手中的東西,她停住了腳步。

午時的秋天的陽光,透過桂花樹茂密的樹子,斑斑駁駁地撒落在那個須發花白的老人身上。其中一縷陽光,正照射到他的左手上,映得他手上潔白剔透的玉石,散發出一層朦胧的瑩光,那一份細膩與溫潤,仿佛凝脂一般靜靜地沉澱在人的心間。他右手拿着刻刀,慢慢在那塊玉上雕刻着,眼神專注而癡迷,仿佛手中的玉,是他即将離別的心愛的女子,他要用手指摩娑她臉上的每一寸地方,将她的模樣深深烙印在心底裏。

葉琢不動彈也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站在原處,看着那樹下沉浸到玉雕裏的老人,感受到他對玉與刻刀的那份熾熱的癡迷,她那沉寂得散發着死氣的心,慢慢萌動與複蘇起來。

葉予期的左手因受過重傷,肌肉萎縮,不能使力。雕刻的時候,他的手一個勁地顫抖。最後,他終于不得不停了下來,将玉石放到水裏沖洗幹淨,然後将它舉起來對着陽光,細細地端詳。

葉琢見狀,緩緩地走了過去,湊近去看他手中的那塊玉石。

這塊玉石,嚴格來說是現在已是一塊玉牌,極細,極膩,極潤,極白,沒有絲毫的瑕疵。它右上角和左下角,已雕琢成了圓潤的邊框;而中部,則用透雕的手法,縷空雕琢了一個佛的側面線條;在佛的嘴鼻處,用淺浮雕雕刻了一朵盛開的蓮花。在潔白而溫潤的玉質瑩光的映襯下,佛與蓮花顯得是那麽的聖潔,讓人不敢有一絲的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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