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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淵望着他:“失憶的事情……”

李以瑞笑笑:“什麽失憶,沒這麽嚴重啦!只是有些記憶變得零散而已,可能是最近分局太忙、作息不正常,我之前又常喝醉,不是有人說嗎?睡眠不足很容易産生記憶斷片,可能是這樣吧?”

段于淵沉默半晌。“和字咒,有關?”

“應該沒關吧?那玩意兒已經很久沒發作了。而且在田叔叔不是說過了,原本施咒的人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或是被封印了,總之已經失效了,要我們放心的不是嗎?”

但段于淵仍然看着他,像在思索什麽。李以瑞其實有點怕他這樣,自從他家出事後,李以瑞就一直很怕成為他人關心的焦點。

雖然段于淵不是,但許多人的“關心”常常是“好奇”的變體,無關緊要的人表達關心,不是客套,就是另有圖謀,這李以瑞已經看得太透了。

他替段于淵盛了碗姜母鴨,轉移了話題。

“恐吓信的事情,你怎麽看?”

段于淵沒有喝湯,只是揀了些鴨肉吃,說:“墜樓。”

李以瑞笑說:“你也覺得和連續墜樓有關,你覺得兇手是同一個人嗎?”

段于淵搖了搖頭:“不是。”

李以瑞和他視線相交,眨了眨眼。

“那,要來做做看平常的那個嗎?”

“嗯。”段于淵說。

李以瑞到書架上拿了兩疊紙過來,又把段于淵擱在他家裏的硯臺和墨條拿過來。段于淵在懷裏掏摸一陣,從外套內側拿了只毛筆出來。

段家道法傳承有個傳統,孩童在周歲時,就得挑選一樣器物做為法器修習。李以瑞不太懂原理,但按段于淵的說法,人體承受道法的能力有限,若是直接以肉身與鬼怪相搏,容易折損,所以得透過法器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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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弓、槍固然是最常見的法器,最夯的莫過于桃木劍、手搖鈴。

但段于淵抓周時,別的兇器都不碰,就只抓了毛筆,他那家督叔叔還很困擾。

『拿什麽毛筆?是要用筆寫死妖魔嗎?』

但事實證明段于淵确實很适合這玩意兒,李以瑞沒見過書法比他寫得更好的二十一世紀現代人,段于淵連筆錄都能用毛筆寫,逢年過節來跟段于淵求字畫春聯的同侪、長官,排得都能繞海灣分局一圈了。

“我們現在該弄清楚的問題,有哪些?”

李以瑞發問道,段于淵沉吟片刻,拿過李以瑞準備的白紙,從墨水瓶裏蘸了墨,在紙上落筆。

『一、寄送恐吓信的人是誰?目的是什麽?』

『二、墜樓事件是偶發事件?還是人為?如果是人為,是什麽人?』

李以瑞端詳了一會兒,點點頭。

“嗯,差不多就是這樣子。那我們先從第一個問題開始,啊,既然是新的小組案件,應該要多個選項吧?”

李以瑞用原子筆,在第一個問題前面補了:“寄送恐吓信的,是『人』嗎?”

李以瑞在自己的紙上畫了個圈,擡頭發現段于淵早已出示答案紙,卻是用寫字的:『是。』,他不禁笑了。

他和段于淵從還在警大念書開始,就有這樣的習慣。遇到複雜難解的問題時,先将問題羅列下來,再用快問快答的形式,分別出示解答,經由讨論和辯證,讓自己的思路更接近正确答案。

這本來是他們在宿舍裏打發時間的游戲,但後來兩人都進了警界,發覺這樣的思考方式對破案有很大的幫助,就沿用下來,成為他倆獨有腦力激蕩儀式。

許多推理或刑偵劇裏,都會有個智力超群的強人,像是福爾摩斯、江戶川柯南之流,這樣的天才固然迷人,現實中卻是不存在的。

大部分人都是凡人,多數警察也是,雖有智力高低的區別,但并不會到天差地遠的地步。像他們副座徐莫禮,雖然被他們戲稱為二十一世紀的莫裏亞提,但也就是比常人更能理解罪犯的心理而已。

又好比段于淵和他。段于淵被譽為海灣分局新一代的破案王,但李以瑞覺得段于淵并不特別聰明,只是更執着于追根究柢。

以前李以瑞曾經偷聽到宋叔跟副座說過,段于淵擅長搜集證據、整理證據,透過缜密的排除法找出真相。

而李以瑞直覺強烈,常有靈光一閃的想法。宋叔還說,所謂直覺往往不是真的直覺,而是觀察和同理心堆積的結果。

『這兩個人,很适合搭在一塊兒。』宋叔當時還笑說:『而且只有以瑞知道小段在說些什麽。』

這也是李以瑞納悶的點,他覺得段于淵講的話明明很好懂,不知為何老是有人聽不懂段于淵的話。

“好,那換第二個問題,如果是人,那是誰?”

也因此要破案、要解開謎題,是不會有所謂救世主的。神并不存在,凡人只能腳踏實地、按部就班地思考、推論、解決問題。

李以瑞看段于淵也沒有想太久,他和段于淵同時掀開了白紙,李以瑞寫的是『出版社內部的人』,而段于淵寫的竟是『作家本人』。

“咦?”

李以瑞睜大眼睛:“作家本人?!為什麽?”

段于淵說:“你先說。”

“呃,我只是單純從監視器調閱結果去推想。如果是外部的人,監視器應該會拍到可疑人士,既然沒有,就表示那個人并不是『可疑人士』,而是原本就會去出版社拜訪的人。”

李以瑞搔了搔頭。

“但為什麽你會覺得是作家本人?恐吓信裏不是說,要讓作者像公主一樣死無葬身之地嗎?但我剛翻了一下第四集,公主确實沒死,如果是作者本人,怎麽可能會犯這種愚蠢的錯誤?”

他擊了下掌。

“啊,還是說她是故意的?讓大家以為他不是作者?可是有必要這麽拐彎抹角嗎?如果她要掩飾自己,不是可以完全不要提到作品嗎?”

段于淵說:“或許公主真的死了。”

他又補充:“原本。”

“原本?”李以瑞皺起眉頭。“什麽意思?你是說作者改過稿嗎?啊……”

李以瑞想起來了。

“花田出版社的道歉啓事……你是說那個嗎?所以原本的第四集,公主應該是會死的,但因為閃避抄襲争議,改成了還活着?”

李以瑞思路有點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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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也沒辦法解釋作者為什麽要特地把這件事情寫在恐吓信上啊?如果公主曾經沒死的事,只有作者一個人知道,那他在恐吓信裏寫出來,不是剛好瓜田李下嗎?”

段于淵沒有正面回答,只說:“作者公布了恐吓信。”

李以瑞怔了下。他明白段于淵的意思,舉凡任何人被恐吓,特別是像明星、政治家這樣的公衆人物,通常就代表他私下與人有仇。

不少人都覺得,公衆人物被恐吓,一定是自己也有引人非議的地方,搞不好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李以瑞過去也遇過幾次有名人士的恐吓案件,被害人大都會希望警方保密,避免蒼疤被揭出來。

也因此李以瑞聽焰焰說,花田和作者都公開被恐吓的事情時,就覺得有點違和感。

“這就是她的目的……嗎?”李以瑞恍然大悟。

“但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她如果要自導自演,放在自己家信箱不就好了,搞到出版社都去報警了。”

李以瑞有點不爽,沒想到他們第一個案子,竟然是為了這種網絡紛争的鳥事,宋叔還讓他和段于淵後天直接到現場維持秩序,現在看來根本浪費時間。

“或許她,希望出版社報警。”段于淵喃喃說。

李以瑞一愣,但段于淵沒有多解釋,只是指着紙上第二個問題。李以瑞點了下頭,他發問了。

“墜樓是偶發事件的嗎?”

李以瑞和段于淵同時掀開了紙,兩人的紙上都寫了:『否』。

李以瑞又問。“那麽,是人為的嗎?不對,應該這麽問……”

李以瑞雙手交握,十指緊扣。

“墜樓事件發生的原因,是『人』嗎?”

兩人再度同時掀開了紙,都寫了:『否』。

這回李以瑞苦笑起來,他從小在段家長大,段家雖然盡量不讓他接觸超常事件,看驚悚片時,李以瑞也和常人一樣會感到害怕。

但認識段于淵讓他至少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他們所處的世界,并不如他們所以為的那樣一切如常。

“葉同學的案件裏,明明沒有人出入租屋的走廊,但隔壁鄰居卻聽見葉同學和人講話的聲音。繭居族的男性,在完全密閉的自宅陽臺跳樓,九歲的小女孩,在褓姆在家的狀況下,看見了不存在的男人,最後墜樓……”

李以瑞扁了下嘴:“這要是『人』做的,那這人未免也太神通廣大了。”

段于淵點了下頭,說:“問題是,不是人,那是『什麽』?”

李以瑞沒有陰陽眼,看不見陽世凡人以外的生物。但段于淵說過,即使是妖異之物,也有很多種區別。

人們常說“妖魔鬼怪”,但其實妖、魔、鬼、怪分別是不同事物。

妖者是生物變化形态所成,通常需經過修練,例如花妖、樹妖、狐妖。魔是人心扭曲所化,例如心魔、夢魔。鬼則是生物死亡後變成,包含人與動物,是數量最多的。

怪則是有點像“以上皆非”的選項,畢竟世上無法解釋、無法分類的妖異之物太多了。有時不單是生物,像刀劍、筆墨、茶具、字畫這些人類灌注心神所用之物,有時也會幻化為精怪。

除了妖魔鬼怪,段于淵說陽世偶爾也會現神蹤,神與仙也不見得都是善類,像是有應公、山神河神、雜穢神(例如筆仙或錢仙)之類由人自設香火養成的“神明”,比較容易喜怒無常,有時甚至會殺害人類。

“應該不是鬼吧?也不是妖,如果是以上兩者,你在接近被害人的時候,應該就會察覺到了,不是嗎?”

李以瑞問段于淵,段于淵點了下頭。做為段家毋庸置疑的下任家督,李以瑞很清楚段于淵的能耐,就算只是被鬼壓過,段于淵也能憑擦肩而過輕易嗅出來。

就像每次“鬼檢”來他們分局,段于淵都站得離他五公尺遠。

他私下跟李以瑞說過,馮伊倫肩上有時就站着五、六只小鬼,腳上還拖着另一只女鬼,非常受歡迎。

“所以要嘛就是魔、要嘛就是以上皆非。但你應該有答案了吧,段于淵?”

李以瑞确認了段于淵的眼神,後者點了下頭,兩人又一起開了答案紙。

李以瑞的答案紙上寫着:“書精”。

段于淵的答案紙上寫着:“作者心魔”。

“欸?不是書變成的精怪嗎?”李以瑞眨了下眼,虧他這次還很有自信。

“那個小女孩不是說了,他看到一個男的,只有一只眼睛嗎?她的描述,就跟前三集書裏的『亞德裏亞』這個角色一模一樣,你不是說過,器物也有可能化成精怪,危害人間的嗎?”

李以瑞說:“如果是書精,很有可能化成書裏的角色出來作亂,不是嗎?”

“『亞德裏亞』在第四集,沒有出場。”

段于淵一句話打醒了李以瑞。

“啊!墜樓的那個高中生,家裏只有第四集,沒有前面三集,但她仍然被害了,是嗎?如果第四集化成的精怪,不該化成書裏沒有的角色……說的也是。”

李以瑞站起身來,在姜母鴨的蒸氣間踱步。

“話說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明明在第三集後半,還說亞德裏亞追着公主去神殿的呀,怎麽到第四集開始,這個角色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啊……”

李以瑞瞪着段于淵的答案紙。

“你的意思是……我明白了。我就覺得很怪嘛!公主明明在第三集後面看起來還像個笨蛋,怎麽到了第四集,就忽然又會耍計謀詐死,還說之前的計策全部都是她想的,根本像被另一個角色穿了一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李以瑞放開撫着下颚的手。

“等一下,段于淵,那些女孩子,啊不,當中也有男孩子,那些被害人之所以會跳樓,不,應該說是『跳下去』,該不會是因為……”

段于淵點了點頭,收起了毛筆。

“得看原稿。”他說:“比對原稿和出書版本,才能确定。”

“我明天就去花田出版社一趟!就算是用騙的,也得把作者最初交的稿件弄到手,不能再出現試讀的犧牲者了。”

李以瑞把擱再地上的第四集拿起來,磨拳擦掌。但段于淵搖了搖頭。

“你明天早上,在家休息。”

李以瑞一愣,知道段于淵是指他神秘失憶的事。他剛想說不用擔心之類的,段于淵已經先開口。

“我去,會要到原稿。”

他頓一下,又說:“新書發表會,無法說服出版社停辦的話,你得養足精神。”

這大概是段于淵近期說話最長的一次了,李以瑞感嘆之餘,也無法閃避段于淵那種令他難以招架的視線。

何況段于淵說的也确實有理。為了記憶的事,李以瑞這幾天常常心神不寧,前天過馬路去分局對面的便利超商買早餐,沒看到綠燈轉紅燈,還差點被轉彎車撞到。

“我知道了,知道了,我會好好休息的啦!”李以瑞重新坐回桌邊,拿了冷掉的鴨湯重新湊回口邊,一口飲盡。

段于淵似乎總算安心了,他從餐桌旁起身。

“我去切水果,番石榴?”

李以瑞忙咬着鴨肉點頭,看着那個重新穿上圍裙、在廚房忙活的背影,有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忽然湧上心頭。

他沖口而出:“段于淵,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

勇者與魔王事件 11

他沖口而出:「段于淵,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

他看見廚房的背影僵直了下。他本意只是開個玩笑,畢竟從書裏看見那句話後,李以瑞就一直無法從記憶裏抹去。

他看段于淵久久沒有回應,也沒有回過頭來。

兩人相處将近二十個年頭,李以瑞知道這代表段于淵的腦子陷入混亂,段于淵看似老成持重,但其實意外的還滿容易害羞的。以前李以瑞曾經陪他去相親過一次,從頭到尾段于淵都埋頭吃飯,反而是李以瑞和那個女的相談甚歡。

李以瑞忙說:「哈哈哈,我只是想講講書裏的臺詞而已啦!想說這樣講一講,會不會真的讓書裏頭的角色幻化成精跑出來。」

段于淵的肩膀稍微放松下來,但仍然沒有回過頭來。

「早點睡,明天還有工作。」

良久,段于淵才說,放下了切番石榴的菜刀。

李以瑞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于曠野之中。

他眨了眨眼,他明明記得數小時前,他吃完段于淵做的姜母鴨,還吃了段于淵的愛心番石榴、喝了點啤酒,段于淵去浴室洗澡,他則撐不到段于淵出來,就在小餐桌旁倒頭大睡。

他依稀感覺段于淵把他挪到床上。這幾年段于淵來他公寓小住,都是他睡床、段于淵鋪墊被睡地板,所以他也不覺得如何,連眼睛都沒睜開。

沒想到睡到半夜,李以瑞自覺有風吹過他的臉,而且還是冷風。

他本來想置之不理,以為是窗戶沒關好,反正通常段于淵會起床去關窗。但沒想到那陣風越吹越烈,吹到他臉頰發疼的程度,他只得強迫自己清醒。

李以瑞一睜眼,不但他那小窩已經不見了、段于淵也不在他身邊。

而且李以瑞低頭一看,不禁大驚失色,他那身家居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華麗的洋裝,腳下還踏着高根鞋。

難怪他覺得這麽冷,因為洋裝是削肩的,冷風就從他白皙的肩頭刮過。

李以瑞連背也覺得涼涼的,勉強回頭一看,才發覺背也是光的,這是件削肩露背的晚宴服。

而更令李以瑞覺得驚悚的是,他忽然覺得胸前沉甸甸的,他發顫着低頭一看,果不其然,胸前多了兩粒肉團。

李以瑞還是第一次用這個角度看女性的乳房,從上面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乳溝,被晚宴服裏的馬甲束着,令李以瑞頓覺呼吸困難。

李以瑞用手按了下太陽穴,他這是在做夢嗎?

他老套地捏了下自己的臉頰,觸手滑膩細致,完全就是少女的臉龐。這讓李以瑞即使在這種狀況下,仍忍不住心神蕩漾了下。

重點是,臉頰會痛。

姑且不論臉頰,這種感覺也太真實了,不單是胸前那兩團肉,李以瑞連風刮過臉頰時的觸感、曠野裏冰冷的溫度,還有疑似遠處森林卷過來的落葉,在肩頭撫過時的疼痛感,都寫實到讓他難以認為這是夢境。

而且不知為何,李以瑞知道自己是誰。他叫得出自己的名字,也忽然記起了先前發生什麽事。

「亞德裏亞,果然是你在搞鬼。」

李以瑞聽見自己出聲。完全是女性的嗓音,但李以瑞卻知道是自己在說話。

遠方起着霧塵,天光似乎由暗轉亮,讓李以瑞得已看見從遠方走來的人。

那是個身材不高大、但莫名氣勢非凡的男人。他穿着灰色的衣袍、頭上戴着兜帽,連頭臉都用布遮住。更惹眼的是他的右眼,戴着一副黑色眼罩,彷佛已戴了許久,系帶都陷進了肉裏。

男人有着一頭栗色長發,用束帶束在腦後,長相平心而論挺英俊,但就是表情很可怕,滿臉肅殺之氣。

他的右手提着一把彎刀,彎刀上疑似還有血跡。男人一邊走近李以瑞,一邊用力甩動彎刀,把上頭的血沫甩去。

「那些人,是妳派來的?」男人淡淡地問。「為什麽?」

李以瑞發覺自己交抱着雙手,但因為胸部實在有點大,只能勉強抱到手肘。

「沒想到皇室最精銳的刺客,竟然如此沒用嗎?不愧是勇者家族親手培育的暗殺者。」

李以瑞聽見自己說,感受到胸中憤怒的情緒。

「你以為我沒發現你的詭計嗎?亞德裏亞!你利用我!你讓我以為我下在魔王食物裏的毒,只有催淫藥,但事實上裏頭含了會傷害阿瑟哥哥的毒藥!你還讓我把他送進神殿,再故意帶阿瑟哥哥過來目擊這幕。」

李以瑞瞪着男人——亞德裏亞,目光如炬。

「你讓我背了所有的鍋,自己在旁邊看好戲,我難道不該殺你嗎?亞德裏亞!」

亞德裏亞拿着彎刀逼近,李以瑞發現自己有些害怕,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他往後一看,自己身後竟是懸崖,這裏是神聖森林的最外圍,過了這個峽谷之後,就是通往魔族地界的曠野。此處也是萊特王國的防守要塞,峽谷底端由神官親自施法,許多膽敢冒犯王土的魔獸,都會葬身在谷底的魔法陣下。

好在亞德裏亞沒有繼續逼近,只是在李以瑞三公尺前站定。

李以瑞看他拿下了兜帽。「但結果是妳所期望的,不是嗎?瑟費蘿殿下。」

李以瑞感覺自己心跳加速:「你說……什麽?」

雖然只剩下單眸,但亞德裏亞的眼神十分銳利。

「試圖用魔力替魔王解除咒印的人……不單是阿瑟哥哥那傻子,還有妳,不是嗎?魔王的前未婚妻。」

亞德裏亞強調了「前」字,李以瑞感覺到內心的震動。

「你……怎麽知道?」

「自從魔王試圖逃跑,被關進專門關押皇室的宮廷地牢後,咒印解開的速度就變快了。」

亞德裏亞說:「宮廷地牢除了皇室的人以外,連神官也不能輕易進出,阿瑟哥哥是用了國王陛下賜與的特權,才能夠偷偷進地牢替魔王解咒。但有人不需要如此,也能輕易接觸到魔王。」

「妳會三番兩次試圖攆走阿瑟哥哥,是因為妳不知道他也在幫魔王解開咒印。他太常守在魔王身邊,讓你找不到機會去替魔王灌注魔力,這讓妳非常着急,殊不知妳和他的目的其實是一樣的。」

李以瑞深吸口氣。「我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別忘了,希爾……魔王是我國最大的敵人,殺了王國無數的子民。」

「但是妳喜歡他。」

亞德裏亞斬釘截鐵地說,李以瑞顫了一下。

「雖然我不清楚發生什麽事,但退魔戰争前,妳曾經以婚約者的身分,與魔王在魔族森林的行宮渡過一夜。就是那一次,讓妳愛上了魔王,但妳的身分讓妳無法把這件事宣諸于口,只能暗地裏協助他。」

李以瑞沒再說話,只是握緊拳頭,別過了頭。

「妳對魔王抱持着愛戀之情,妳也一直以為,阿瑟哥哥這樣侮辱魔王,魔王肯定痛苦不堪,所以才想早日助他脫出魔手。」

「你在下藥那一晚,向魔王表明了妳的心跡。」

「妳告訴魔王,妳會讓他吃下我給妳的假死藥,大神官計劃在祭神節處死魔王,不會讓魔王先死,你會以治療為名,将他送入神殿。神官們信任妳,到時妳會找到機會,讓他伺機逃跑。」

李以瑞松開拳頭,又握緊:「……但你騙了我。」

「對,我和魔王陛下早有協議。我給你的假死藥,其實是淫藥『沙勒曼德』,發現這點的妳非常驚慌,但魔王告訴你,按照原訂計劃,以治療為名,把他送進神殿,他就能得救。」

亞德裏亞說着已然發生的事實。

「妳只得将信将疑地把魔王送進去。但妳很快發現了神殿的真相,妳親眼看見大神官對魔王和其他魔族做的醜事。」

「而更讓妳無法接受的是,勇者忽然出現在神殿裏,救走了妳的魔王。」

李以瑞聽見自己笑起來,笑得無力。

「我看見魔王……不,看見希爾見到阿瑟那刻的神情,我就明白了。」

亞德裏亞沒有回話。李以瑞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

「……那天晚上,在魔族行宮裏,我本來非常害怕。」

「早在父王與魔族訂下婚約時,我就有心理準備了。對父親而言,我與他名義上雖是父女,但就和王國其他人一樣,都是他的棋子。」

「我聽說魔王很殘暴,他奸淫婦女、手段殘忍,有時連少年和孩童也不放過。我做了很多心裏準備,但實際見到希爾時,我……還是很害怕。」

「但是魔王他……希爾他,卻什麽也沒對我做。他察覺出我的緊張,還把我帶到他的藏書室裏,他知道我喜歡讀書,就拿了他平常喜歡的書籍給我,讓我看書,我叫他『魔王陛下』,他卻說『叫我希爾就好』,一點傳說中恐怖的樣子也沒有。」

「等我平靜下來,他才跟我說,他不會碰我,之所以接受父王的婚約請求,是為了兩界的和平,可以的話,他并不想要戰争。」

「我對他說,如果我什麽也沒做就回去,父王會責罵我,可能會認為我這個女兒一點用都沒有,因而舍棄我,當時我哭着這樣對他說。」

李以瑞吐了口長氣。

「希爾聽了就笑了,他低下頭來,在我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他說:這樣子,能算是『做了什麽』嗎?」

李以瑞往後退了一步,懸崖近在身後。

「從那以後,我就一直很想、很想再見希爾一面。希爾被俘虜時,我很擔心、但也暗自高興,我想和他說話,但勇者卻始終纏着希爾不放,還對他……還對他做一些令人發指的事,讓我氣極了,恨不得殺了那個王國英雄。」

「我本來以為,希爾也跟我是同樣的想法,但是昨天晚上,我親眼看見了……看見了……」

李以瑞發覺自己的鼻子酸澀起來,他忙吸了吸氣。

「原來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廂情願。父王說的沒錯,我是個沒用的公主,既得不到王國第一勇者的喜愛,連魔王,也寧可選擇他的宿敵。我和我母後一樣,即使哪天不聲不響地死了,也沒有任何人會為我哭泣。」

李以瑞感覺熱燙的事物滾下自己面頰,他用力将它抹去。

「……做出這些事情,父王再也容不下我了吧!」

李以瑞聽見自己說。

「亞德裏亞,你回去吧!你跟父王報告,就說這一切都是我策畫的,是我利用假死,把魔王帶出地牢、還助他逃回魔界,這樣父王就不會追究阿瑟哥哥的責任。勇者仍然是勇者,仍然是萊特王國最偉大的英雄。」

「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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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德裏亞似乎察覺到「她」的異常,李以瑞又往懸崖退了一步,對着亞德裏亞露出笑容。

「勇者,就交給你了……亞德裏亞。」李以瑞輕聲說。

往下墜落前,李以瑞看着王國無邊無際的天空,腦中忽然閃過許多畫面。

『瑟費蘿,妳要記得,妳是公主,公主要随時保持儀态端莊,知道嗎?』

『瑟費蘿殿下,妳怎麽可以爬樹呢!女孩子這麽野,男士是不會愛慕妳的。』

『殿下,妳怎麽又在這裏看書了?禮儀課的時間到了,有時間讀書,不如多增進妳的餐桌禮儀。』

『瑟費蘿,妳怎麽還在哭?妳母後都已經過世三個月了,我不是告訴過妳,妳是公主,不能這樣喜怒形于色,要懂得節制……』

「她」還記得,母後過世時,她悲傷難抑,一個人爬到神聖森林裏最高的聖樹上,看着華麗的宮殿穹頂,還有遠方埋葬母親的神殿,久久不能動彈。侍女們到處找她,但她們都是女人,都不會爬樹,因此找不到她。

日更期衣:齡午+扒扒、午九齡

很久很久,她才聽見聖樹下有人在喚她。

她低下頭,發現有個身影利落的爬上來,一屁股坐在她身後的枝枒上。

聖樹是萊特王國最高的一棵樹,連她爬上來都要費點功夫,這人卻不費吹灰之力就登頂了。

『你上來做什麽?』她問他,吸着鼻子。

『看妳在上面待這麽久,跟着上來看看而已。』那人不自在地回答。

她也還記得,退魔戰争後,那個人凱旋歸來。她滿懷激動地盛裝打扮、站到城頭,卻看見那個人在祭臺上,悄悄親吻魔王的瞬間。

她也還記得,那個人向國王獻上勝利,她的父王當場将自己賜婚予那個人時,那個人臉上閃過一絲不悅,随即向他露出微笑的模樣。

她淚流滿面,心卻是平靜的。

我果然、對任何人而言,都是不需要的吧?

這個世界、不需要我。

這個故事、沒有我會更好。

「……瑞瑞!」

李以瑞倏地睜開雙眼。

他感覺涼風從身邊掠過,卻不是方才曠野裏的那種風。很冰、很涼,是他熟悉的R城二月冷風。

李以瑞很快發現,他身上的洋裝不見了、胸前那兩塊惱人的肉球也不翼而飛。

取而代之的是懸空的雙腿,他人竟在五樓半空中,底下是他熟悉的、他公寓門前那條柏油馬路。

勇者與魔王事件 12

取而代之的是懸空的雙腿,他人竟在五樓半空中,底下是他熟悉的、他公寓門前那條柏油馬路。

他手腕超痛,李以瑞往上一看,看見段于淵面色猙獰,他的右手緊緊抓住李以瑞的右手腕,用力到青筋浮現。

他三分之二的身體挂在他家陽臺欄杆邊緣,幾乎要被李以瑞拖下去的地步。

這李以瑞再缺乏判斷能力,也知道他應該是從自家陽臺掉下來,但他完全不記得自己何時接近了陽臺。

「另一手、給我!」段于淵咬緊牙關。

李以瑞點點頭,好在他平常勤練核心,畢竟是第一線警察,對身體能力還有點自信。

他靠着段于淵抓他手腕那一個支點,腹肌用力,把自己先往陽臺方向撐起。段于淵越發咬牙切齒,李以瑞知道成年男子的重量非同小可,不脫臼便是幸運。

李以瑞把自己撐到陽臺邊緣高度,用另一手去抓陽臺底座邊緣。冷風從他耳邊卷過,冷得李以瑞一陣機伶,底座沾了露水,觸手濕滑,李以瑞第一次沒有抓住,險些又落下去一次。

好在最終還是抓着了,李以瑞靠着一撐之力,很快又抓住陽臺欄杆,跟着雙手用力,把整個人都撐上了陽臺。

「呼……」李以瑞松了口氣。

段于淵的手仍舊抓在他手腕上,李以瑞感覺他在微微發抖。

他回想方才夢境裏的情形,如果按照他最後的狀态,他應當是臉朝上往下躺倒,而且很可能站到陽臺的水泥欄杆上。

他總算明白,最初墜樓的那位葉同學,為何最後會是那種狀态、又為何會是那種表情了。

他不知道段于淵是怎麽實時抓住他的,但從右手腕上那些觸目驚心的瘀青爪痕,李以瑞可以推斷數秒前的狀況一定超乎他想象,才會讓這個平素冷靜的男人驚恐成這樣。

「段于淵。」李以瑞低聲叫了一聲,指了下自己房間內。

段于淵依言往房間裏看去,只見他帶回來的《勇者,你為什麽咬在魔王唇上》,竟冒出了像是白煙一般的事物。

說是「白煙」有點不精确,李以瑞有時在分局裏開會,會用上投影機。書本上的白色物體便有點像投影機運作時,那種如夢似幻的白色光線。

白光持續一陣子,這回李以瑞和段于淵都看見了,白光中站着一個男人。

那男人身形稀薄,微微垂着頭,右眼戴着眼罩,身上穿着如同小女孩所形容的,電視劇裏的衣袍。

那是亞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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