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

糊,他死咬住牙關,也不管合不合法了,趕在青年逃走前從後一把抱住他的腰。

「你這個人……」

他隐約聽見青年咒罵了聲,但李以瑞已經痛得失去五感。青年被他這樣一抱,似乎也失去重心,腳下一滑,竟就這樣背朝下往河堤方向跌去。

李以瑞吃了一驚,他反射神經向來快速,雖然劇痛遲緩了動作,他還是來得及鑽進青年身下,從後環抱着他,讓自己代替青年背部着地。

只聽一連串碰撞聲,他和青年雙雙滑下河堤,順着邊坡滾落。

他的背疼得七葷八素,人生到此從沒這麽痛過,彷佛有個人拿刀刺進他背部,再把什麽從中抽離出來一般。

他隐約聽見懷抱裏的青年也呻吟了一聲,今日第二次眼前一黑,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好在這回李以瑞沒有昏迷太久。

他很快從暈眩中恢複意識。他睜開眼睛,只覺背上好幾處都是嗑碰的疼痛,但看來骨頭沒斷。

他晃着腦袋,慣性地去摸自己的背,字印的灼燒感沒了,剛才那種殺人似的痛楚像是騙人一樣。

他想起那個青年,回頭張望,果然在河岸旁看見一個男性背影。

「喂!你還好吧?」李以瑞忙湊過去。那個背影和他一樣撫着頭,似乎也摔得發疼,抓着後頸搖晃腦袋。

李以瑞擔心他腦震蕩還是什麽的,在盤查途中發生這種事,到時候也不好交代,他忙把青年扶了起來,讓青年正臉轉向他。

「閻先生,讓我看看……」

李以瑞的嗓音瞬間凍結。

Advertisement

他自問怪事看過不少,但眼前的情狀實在太過詭異,讓他吓到心髒都要停了。

他看見他自己的臉。

公交車強盜事件 8

他看見他自己的臉。

不單是臉,李以瑞睜大眼睛,眼前這個咬緊牙關、像在忍受什麽痛楚的男人,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模樣,從修長的四肢、訊練有素的胴體,那頭烏黑的短發,李以瑞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頭上有兩個發旋這件事。

他渾身發抖,也不管自己身體還委頓在地上,他奔向附近已然關門的店家,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自己。

只見落地窗裏站着個男人,美目流轉,相貌七分優雅、三分稚氣,身上的鬥蓬兜帽已落了下來,露出那頭及肩的長發來。

這怎麽看,都是那個自稱閻羅夫的青年。

李以瑞怔在那裏,他聽見背後「啊——」的一聲慘叫,顯然是來自那個有着他身體和外貌的人。

「怎麽回事……」

李以瑞動着屬于青年的五指,這身體自然的像本來就為他所有,連眨眼睛的反射動作都很順暢。

他看見屬于「李以瑞」的身體朝他奔過來,屬于「李以瑞」的臉朝他湊近,雙手扯住他的衣領,把他翻轉過來,似乎在查看他的後頸。

「為什麽?擁有複數魂煉體質的人應該很稀有才對,除了我父親以外……你到底是什麽人?」

那人又把他轉回來,李以瑞看見他的臉露出忿怒至極的表情。他呆呆地看了一陣,終于有餘力開口。

「閻先生……?」他确認。

「我不姓閻!」

他的身體忿怒地将他一扔,撫着額頭別過身去。

「真是太令我驚訝了,乩童這種體質,在陽間這麽普遍的嗎?應該不至于啊……可惡,早知道應該聽缟衣的話,在魂煉穩定和魂魄結合之前不要随便出門了。我的天!我竟然和一個凡人交換了魂魄,有沒有搞錯?」

他的身體碎碎念了一長串,李以瑞聽得似懂非懂,但最後那句話還是清晰地聽見了。

「交換……魂魄?」李以瑞喃喃說。

那人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李以瑞看自己的臉沉靜下來,沒了初始的慌亂,占據他身體的人顯然城府極深,竟這麽快就冷靜下來。

「嗯,嚴格說起來不是交換,是我的魂魄上到你的肉身裏。」

那人說:「我本來就不是陽世的人,下凡不到四十九個時辰,魂煉本來就極不穩定,如果遇上了另一個有複數魂煉……就是你們俗稱『乩童』的人,确實有可能再移轉到別的肉身上。」

那人用他的唇嘆了口長氣。

「但我不懂的是,你應該是普通人不是嗎?就算有乩童體質,一般乩童本身的魂魄,也不會随便脫離他的魂煉。就算我爹也是同樣體質,你怎麽可能上他的身?太不可思議了。」

李以瑞試着整理對方的話。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互相上了對方的身,是這樣嗎?」

那人抿了下唇。「是,簡單來說的話。」

李以瑞吐了口長氣,肉體被上身這種事,過去他确實經驗豐富,某些方面也是左右他一生命運的肇因。

但自己也上到別人身上,李以瑞也是頭一次,老實說還真有種新鮮感。

「那現在要怎麽辦?」李以瑞盡可能冷靜地問:「再上回來不行嗎?」

「魂煉要穩定,具體來說經過七七四十九個時辰,換算成現代的時間是九十八小時,也就是将近四天的時間。在這時間內不能重複交換,否則會有魂飛魄散的風險,你應該不會想象公交車上那些人那樣。」

李以瑞一愣。「公交車上的人?」

「嗯,你們警方不是有錄像,難道看不出來嗎?啊,我忘記你是凡人。」

李以瑞聽得一頭霧水,但他沒有漏掉重點。

「……你果然在那輛公交車上。」

那人凝視着李以瑞,李以瑞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臉也能露出這種有深度的表情。

「嗯,我是在車上,但你現在想怎樣,逮捕我嗎?那可得逮捕你自己。」

那人揚着唇說,但李以瑞決定乘勢追擊:「所以你說像公交車上的人是怎樣?是指那幾個搶匪?搶匪也被上了身嗎?難道那幾個搶匪,都是你所說的乩童?」

「破案是你們警方的事吧?我為什麽要協助凡人的警察?」

那人卻沒被李以瑞牽住鼻子,他走向李以瑞,忽然伸手摸向他胸口,李以瑞不禁一怔。

「你要幹嘛?」

「當然是把你帶走。為今之計,只能找個地方把肉身先放着,等魂煉穩定之後,再更換回來。」

「肉身?你在講我嗎?」李以瑞傻眼。

「當然,你現在占用的,是我爹……我父親的身體,要是受了損傷就麻煩了,畢竟我還得用這具身體很長一段時間。」

那人的手觸碰他的胸口,李以瑞忙用擒拿捉住他的手,将他移離。

這具身體确實沒什麽力道,皮膚慘白,夕陽熱辣辣地曬在他身上,竟然有點發疼,恐怕是很久沒出門曬太陽的類型,李以瑞總算知道他為何要包得緊緊的。

但擒拿的手法是李以瑞自己的,他不負警大近身搏擊冠軍的威名。

「你先把事情講清楚,你是誰?」李以瑞問:「你剛說你下凡沒多久,監視器也拍不到你,所以你是什麽東西,鬼嗎?」

那人掙了幾下,發覺掙不開,只得收回了手。

「就當我是吧,反正解釋起來你也聽不懂。」他聳聳肩。

「你剛說你不姓閻,那你叫什麽名字?」李以瑞問,他想了一下要不要追究對方用假證件騙警察的問題,但現在情勢比人強,還是先算了。

那人沉默下來。李以瑞便說:「照你說的,我得用你的身體生活至少四天吧?要是遇上你的熟人,卻連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那不是很糟嗎?」

那人眼神流轉,似乎在考慮什麽,過了好半晌,才緩緩開口。

「楊思存。」他一字一句地說:「思考的思、存在的存。」

李以瑞松了口氣,他有直覺,對方這次報的是真名。

「我叫李以瑞,以為的以、瑞雪的瑞,是海灣分局的警察,你做什麽行業?啊,鬼魂在陽間也得工作嗎?」

李以瑞覺得這男人眉目間有些笑意,但稍縱即逝。

「我做什麽不重要,反正你也做不來……你的背上,到底有什麽東西?」楊思存忽然粗暴地問道。

李以瑞看他皺着眉頭,額角淌着汗,知道字印的疼痛并未緩解,而這個男人一直在忍耐着。看來他和段于淵一樣,都是屬于臉皮薄高自尊的人種。

「說實在我也不太記得了,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好像被什麽妖魔附身,因而殺了人,那個妖魔還在我背上刻了字,我請懂道術的人看過,他說是像詛咒一樣的東西,我也不太清楚。」

李以瑞頓了下,又說:「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這個字咒接近你就會發熱、更近一點還會痛,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無法自行操控的乩童體質嗎……真虧你能活到這麽大。」

楊思存說,李以瑞覺得他話音裏帶着憐憫。

他心中一動,正要再問些什麽,耳邊便傳來刺耳的震動聲。

李以瑞一怔,聲音是從楊思存口袋裏傳出來的,換言之,是自己的口袋。

「我的手機。」李以瑞說,楊思存也反應過來,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用一種極不熟練的動作按開屏幕。

李以瑞忙把手機取過來,發現竟是段于淵。

他見訊息提示欄鋪天蓋地的簡訊通知,他從在公交車上就沒有用手機,段于淵肯定用簡訊詢問他可否打電話來很多次,但沒得到他的回音,這才破天荒的直接播過來。

他按開接通鍵,正想開口,随即意識到自己已不是原來的身體。

段于淵對他的聲音再熟悉不過,如果別人接他的手機,不知道這家夥又會怎麽胡思亂想。

他把電話遞回去給楊思存,楊思存一臉困惑。

李以瑞拿了紙筆,在上頭飛快寫着:『幫個忙,照我寫的跟這人說話。』

楊思存會意過來,他一臉不悅地把手機湊近耳邊。「喂?」

「瑞瑞?」段于淵的聲音傳了出來。

李以瑞示意楊思存按擴音鍵,但楊思存一臉不解,李以瑞只得幫他按了。

「瑞瑞?是你嗎?抱歉,我傳簡訊你沒回,我看了大群。」

段于淵一股腦地解釋道,難為他說這麽多字。

「還好嗎……?」段于淵又問。

李以瑞在筆記紙上寫:『不要緊,我很好。』

楊思存一臉心不甘情不願,但李以瑞把筆記本遞到楊思存眼前,楊思存只得咳了兩聲。

「不要緊,我很好。」他說。

「你聲音怪怪的,怎麽了?」段于淵問。

李以瑞寫:『沒睡飽而已,你不要瞎操心。』

「沒睡飽而已,你不要瞎操心。」楊思存用機械般毫無感情的嗓音覆誦。

「沒事便好,搶匪……」段于淵欲言又止,李以瑞聽他語氣,肯定是看到他在公交車上被縛的照片,搞不好連影片都看了。

但現在的狀況不容他羞憤,他只想趕快打發段于淵再說。

「……搶匪怎麽樣都無妨,你平安就好。」段于淵說。

李以瑞寫:『嗯,我很好,上元節的事應該還沒完吧,你去忙你的,這邊我和同仁會處理。』

可能是他寫得太長,楊思存大皺眉頭,半晌竟說:

「我現在很忙,不方便講電話。」

李以瑞瞪了他一眼,楊思存卻不和他對眼。段于淵在電話那頭似乎也錯愕了下,李以瑞難得聽他驚慌失措。

「抱歉,瑞瑞,我只是太擔心……」

「那也不用到這種地步吧?我又不是小孩,而且你簡訊也傳太多了,才不過五分鐘,我口袋就一直咚咚咚的,都是你的簡訊通知,你難道是所謂的跟蹤狂……」

楊思存還待說下去,李以瑞已經沖過去搶了手機。

段于淵良久沒有回聲,李以瑞幾乎可以看見他在那頭石化的模樣。

「你幹什麽?不要自作主張!」李以瑞壓着聲音吼道。

「我說的是實話,你都不覺得誇張嗎?」楊思存也壓低聲音。

李以瑞忙在筆記本上寫:『抱歉,我現在真的不方便接電話,待會傳訊息給你,別亂想,好嗎?』

他把筆記紙督到楊思存面前,楊思存猶豫半晌,還是照着說了。

這回段于淵終于回話了,嗓音比柴魚還僵硬。

「我知道了,對不起,瑞瑞。」

段于淵主動挂了電話。李以瑞忙再把手機拿回來,風風火火地打了一串訊息。

『抱歉段于淵,我剛才發生那些事,心情有點不好,一時沖動才講那些話,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等你回來,我再請你吃飯賠罪。』

楊思存在旁邊看着他傳簡訊,忽道:「你男朋友也太纏人,你這麽遷就他,你們的關系不會久長。」

李以瑞愣了一下。

「呃,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和段于淵只是普通朋友。何況我喜歡的是女人。」

楊思存聞言竟怔了下,還待說些什麽,就聽見一串童謠般的樂聲。

聲音來自他鬥蓬內側,他把樂音的來源摸出來,發現竟是支現在已經滅絕很久的掀蓋式手機。

楊思存臉色微變,李以瑞看來電顯示欄寫着「狐貍」。他在楊思存來得及阻止前就按下了接通鍵。

「王爺!你跑哪裏去了!」

話筒裏傳來價天的罵聲,聽聲音像是少年,但氣勢驚人。

「我不是一而再、再而三跟你講過了嗎?魂煉在結合超過四十九個時辰前都不穩定,在這之前很容易魂魄離體,要你乖乖待在廟裏,你為什麽不聽話?萬一你半路靈魂出竅,肉身出了什麽差池,你要怎麽辦?他是你爸還是我爸,你說啊,楊思存!」

楊思存沉默了三秒鐘,擡頭和李以瑞對視。

「……我用寫的,請你照我寫的內容跟這個人說話。」

「……我知道了。」

『老爺,我确認過了,也把照片傳給您了,請您過目。』

段在田端坐在本家下城道觀的禪房內,看着自家鬼仆傳來的簡訊。門外弟子才剛來報告說找不到段于淵,段在田不禁嘆了口氣。

他打開元亨傳來的簡訊,入眼的景象讓他瞳孔一縮。

那是個男人的背影,鬼仆多半不敢正面拍攝,避免給目标查覺,但光是背影,就足以讓段在田呼吸緊縮。他曾經在跟着父親時,遠遠看過這個傳說中楊家資質最高、實力最強的前家督一眼。

雖然當時他還只是十二、三歲的少年,但那人的身形、長相、氣度,無一不令他印象深刻。

錯不了,這人是楊若愚,段在田敢用自己房裏所有的A片打賭。

照片裏的楊若愚穿着厚重的鬥蓬、手上戴手套,似乎畏懼光線般,朝着背陽面的方向看。

所在之處像是河堤,段在田熟悉下城風光,那地方應該在段于淵先前待過的下城派出所附近。

他發現照片的一角,似乎還有拍到另一個人。那人正對的楊若愚,兩人相隔數步之遙,似乎在交談些什麽。

段在田心中疑惑,他把照片局部放大,發現那是個男人,身材高大、年紀尚輕,穿着似曾相識的大衣。

重點是那張臉,段在田對那張有着爽朗笑容的臉再熟悉不過。

「這是……」段在田瞪大了眼睛。

那是他的養子李以瑞。

公交車強盜事件 9

那是他的養子李以瑞。

「你的騎車技術也太差了吧……」

李以瑞看着在自己家門口,狀似軟倒的楊思存,他還是頭一次看到自己如此氣喘籲籲的模樣,不由得有些新鮮。

楊思存對李以瑞背脊上的字印似乎頗感興趣,但現在這字印在他自己背上,無法仔細查看。李以瑞和他一番商讨,覺得一直待在河堤也不是辦法,就提議回到自己的公寓裏。

「坐出租車嗎?」楊思存問。

「你有錢嗎?」李以瑞問他。

「……陽世的暫時沒有。」

「那,我可有榮幸載你一程?」

李以瑞轉着剛從自己口袋裏拿出來的機車鑰匙,露齒一笑。

李以瑞越和這人相處,越覺得楊思存真是個奇妙的人。他自稱是鬼怪,又說自己剛來陽間,但對人間的知識卻十分豐富,連R市的法條都能輕松背出來,但卻不知道智能型手機有擴音鍵。

「我上回來陽世的時候,手機還沒這麽先進。」對此楊思存解釋道。

李以瑞也在意他提到公交車上的人的事。他不是笨蛋,雖然楊思存有所保留,但李以瑞也能從他不經易的幾句話推斷得出來輪廓。

肉雯‘二叁)靈溜。九二;(叁九;。溜

公交車上的搶匪,是被人附身的。

李以瑞尋思着,這就可以解釋這些搶匪動作有些不自然的原因。雖然不是全部,至少那個國中生,李以瑞便覺得他動作十分利落。但是那個女搶匪,李以瑞便覺得她動作有點癡呆。

以李以瑞在公交車上的感覺,搶匪們彼此熟識,不像是臨時集結。但對照各車司機的說法,每次現身行搶的人又全然不同。

李以瑞想起楊思存方才說的話:「短時間重複交換,會有魂飛魄散的風險」,把這兩個信息結合起來,可以得到的結論就只有一個:那群公交車搶匪,每次行搶,使用的都是不同身體。

他們利用某種方式,讓自己隐藏在不同的肉體內,藉以躲避追緝。

雖然想通了這點,李以瑞還是有許多不明白之處,首先哪來這麽多身體可以使用?被他們使用過的身體,後來又去了哪裏?

他與楊思存交換肉體,是其來有自,李以瑞也知道自己自幼體質特殊。但一般人能夠這樣輕松附到別的身體上嗎?

而且那群搶匪感覺是在找東西,李以瑞也還記得,楊思存在車上時曾向他們說「你們在找的東西不在這裏」。

他們在找什麽?是人?還是物品?

有什麽是非得持槍搶劫、也非找到不可的東西?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李以瑞思考間,聽見楊思存在他背後說。

他們雖然共騎一輛機車,但楊思存完全不對他做肢體接觸,把手握在後頭的把手上,就算車子再颠,也沒把身體靠到他背上。那種防備的姿态,活像第一次跟男同學騎車夜沖的女大學生似的。

「我有點久沒來陽世,但就我上次來的經驗,一般凡人對這種事……鬼魂也好、更換肉身也好,應該都會有點訝異,但你看起來比我還鎮靜。」

李以瑞笑了笑。「我是被道士養大的,小時候家裏就有五、六個鬼跑來跑去。他們跟你一樣,除了不用吃喝、不會變老,看起來跟常人沒什麽不同。」

楊思存瞥了他一眼。

「這樣也好,我本想與其讓你驚慌失措、到處亂跑,不如讓你失去意識,再把你藏起來。但你能理解情況是最好的,你現在以凡胎進我爸的肉身,若昏迷我還得照顧你生理需求,反而麻煩。」

李以瑞不禁苦笑,原來方才這人是真的想把自己打昏。只是一般人要打昏人都是碰頭部或頸部,他卻是觸碰胸口,李以瑞還真有點好奇他要怎麽做。

「我可以問你問題嗎?」李以瑞說。

「如果是關于公交車搶案,我不會回答。我說過了,那是凡人警察的職責。」

李以瑞暗自嘆口氣,但他很快振作起來。

「你說這個身體是你父親的,是怎麽回事?」

「就是字面的意思,這是我爸的肉身,我只有魂身,在陽世活動需要肉身,所以才借他的肉身來用。」

「你爸是人、但生出了個鬼嗎?欸,不對,還是你本來也是人?只是死了?」

李以瑞腦袋打結,楊思存又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生來就是鬼,我是在鬼堆裏長大的。我來自地府,就是你們凡人所說的地獄。」

李以瑞一怔,雖然對方說的話極其荒謬,但不知為何,李以瑞覺得他現在說的都是真的。

他覺得有些微妙,初見面時,楊思存明顯對他充滿戒心,十句話裏有九點五句都是假的。

但現在,眼前的青年似乎忽然想通了什麽,開始對他開誠布公。

雖然李以瑞不知道楊思存到底哪根筋通了,但這樣讓他省事不少。

「但你用你爸的肉身,你爸怎麽辦?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已經死了嗎?」

「不,沒有。」楊思存說:「我父親的身體結構和你很相似,能夠容納複數的魂魄,他本身的魂魄在體內睡着,我只是借他其中一處魂煉。」

李以瑞聽得又是一頭霧水。他對自己的身體理解有限,甚至連母親是被他刺傷這件事,李以瑞都是事後在醫院裏醒來,經大人告知才明白的。

他被段家收養過的過程中,曾經不只一次請教過段在田,關于他為何會這麽容易被附身、如何控制這種體質、以及背上字印性質等等問題。但段在田都要他安心,說段家和段于淵會保護他,讓他過平常人的日子便好。

段家也從不讓他接觸道法修習,段于淵在修練時,段在田總将他遠遠隔離在一旁。除了段于淵的成年禮外,李以瑞幾乎沒看過幾次段于淵施法的景象。

「把你養大的道士,看來挺防着你啊。連這些基本的常識都沒跟你說過。」

楊思存似乎洞悉他的想法,語帶諷刺地說道,李以瑞只得當作沒聽見。

李以瑞領着楊思存進了自家家門,楊思存看着他公寓前的鐵門,用手撫着下颚。

「怎麽了?」李以瑞看他眼神微妙,忍不住問。

楊思存的手在門楣的地方滑過,這才進了門。

「沒什麽,只是覺得你還真是被嚴密地保護着啊,簡直跟監禁沒兩樣。」

李以瑞先進了家門,經過床邊的落地鏡時,李以瑞不禁怔了下。原因是落地鏡裏映出他的身影,膚白如雪、身材纖細、眉眼間帶着勾人的風情。但不知為何,李以瑞覺得這身形比起數小時前看見的,似乎要更陽剛了一些。

「肉身開始出現變化了,對嗎?」

楊思存在他身後進門,一屁股就坐在他的床上。

「一般人對『附身』總有錯誤的概念,覺得只是用肉體的容器去裝新的靈魂,就像籠子裏裝鳥一樣,但其實正好相反。」

他抱着臂說:「靈魂才是生命的本體,肉身只是皮囊。也因此肉身其實就像黏土一樣,會自動配合靈魂的形狀。你可以想象魂身就像骨架,肉身在覆蓋骨架後,會漸漸受到骨架影響,随着附身時間越長,變化就越大。」

李以瑞一怔,他看着床上自己原本的身體。

楊思存眉目流轉、唇角微勾,舉手投足間都是李以瑞打死也做不出來的古靈精怪。李以瑞覺得他那看慣的五官,竟變得柔和許多,說「柔和」有些不正确,應該說是「妩媚」,李以瑞從未想過這形容詞能用在自己身上。

他盯着自己的身體,忽然靈光一閃,在鏡前回過身。

「等等,所以那些搶匪,才得用那種方式找人嗎?因為他們要找的『身體』,已經長得跟原本不同了?」

楊思存還是沒有上當。「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會幫你。」

李以瑞思緒百轉,他想起先前自己在海灣分局時的推論。

如果說有什麽是脫衣服才能查驗的,那多半就是刺青或是胎記之類的東西,或是像他背上的字印一樣,是因為某些原因、镌刻在肉體上的印記。

那群「搶匪」想要找尋某個「印記」,這印記多半與搶匪的附身之謎有關。

李以瑞想起他們在公交車上的稱呼,那個國中生稱呼男搶匪為「二號」,還提到「四號」出事了之類的事情。

會不會這群人,是來自于某個神秘組織?這個組織給予不同的身體編號,讓這些人能夠以附身的方式在外活動?

李以瑞想到腦子打結成一團,楊思存卻也沒打擾他,只是繞着他的公寓走了一圈,似乎在檢視他家房梁,一邊啧啧稱奇。

說到底楊思存雖說不幫他,但其實一直若有似無地放線索給他。雖然這人态度不佳,兼之性格扭曲,但李以瑞覺得他應該不是壞人。

他見楊思存走到鏡前,竟開始脫起衣服。正确來講是脫他的衣服,不禁一怔。

「等……你要幹嘛?」李以瑞問。

「看你身上的印記,再不想辦法解決,我豈不得像這樣痛上四天?」

楊思存說話間已經上身赤裸,李以瑞背上的字印從後頸末端一路延伸到臀部上方,光脫上衣無法展現全貌。

果然楊思存脫完了上衣,便開始脫長褲,李以瑞覺得這人對身體還真是沒什麽節操,在公交車上也是,說脫光就脫光。可能就如同他所說,肉身只是皮囊,重要的是裏頭的靈魂。

「你過來,照我的指示做。」

楊思存脫到只剩一條四角褲,背對着他的落地鏡,盤腿坐下來。

李以瑞依言坐到他身前。楊思存一手握住他掌心,與他五指相貼,又指示李以瑞用另一手中指點着他的背。

「雙腿散盤,呈禪坐姿。」楊思存說道,他皺起眉頭:「你不是道士養大的嗎?怎麽連這麽基本的事都不會。」

李以瑞懶得跟他辯駁,趕緊有樣學樣。

楊思存閉起眼睛,又說:「我現在把法力透過脈門、傳送到你體內,再回送到我背上。你腦袋放空,不要胡思亂想。」

李以瑞點了下頭,他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自己的臉。不是他自誇,雖然不是段于淵那種标準型的型男,他五官也還長得挺不賴的,襯上楊思存的「骨架」,讓李以瑞着實失神了一陣子。

「不是說了,不要胡思亂想了嗎?」楊思存閉着眼睛說。李以瑞覺得驚奇,這人目不見物,居然還知道他在胡思亂想。

「雖然法力停留你體內的時間很短,一不小心還是有可能走火入魔。」

李以瑞只得跟着閉起眼睛,半晌只覺有股像暖流一般的事物,從他與楊思存緊貼的掌心流竄過來,流轉到他胸口,再轉移到另一只手上。

「手指慢慢往下移。」

他聽見楊思存的指示,忙把指尖從後頸部的位置,漸次挪移到背部,順着脊梁骨的曲線慢慢下滑。

楊思存間或要他停下,或要他繼續,李以瑞都乖乖照辦。

楊思存最終讓他把手指停在字印最下方,就是接近屁股的位置,在那裏逗留良久。

他忍不住又開了眼,只見楊思存眉頭緊鎖,像是發現什麽難解的謎題般。

李以瑞忍不住問:「怎麽了?這字印有什麽問題嗎?」

楊思存吐了口氣,他松開李以瑞的掌心,額間已滿是薄汗。

李以瑞看他抱臂沉思着,這個從遇見他以來,一直自信滿滿的男人,此刻卻露出可以稱之為迷惘的神情。

「你知道、這個字印是怎麽來的嗎?」楊思存試探般地問。

李以瑞搖了下頭。「我不知道,關于我背上的東西,我完全沒有記憶。」

楊思存聞言又沉默下來。李以瑞好奇得要命,卻也不敢貿然打擾,眼前此人掌握着他畢生謎團的關鍵,李以瑞實在不想錯過。

「你背上的字印,應該是某個人,刻意在你身上刻下的。」

李以瑞本能地問:「誰?」

楊思存看了他一眼,卻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這個字印是某種道法的術式,術式很複雜,真細講你也聽不懂,我就簡要說明之。這術式的第一個目的,是封印你的乩童體質,也就是說,只要這字印發揮效用一天,任何妖魔鬼怪,都無法再輕易附在你身上。」

李以瑞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難怪我從七歲以後,就再也沒被任何東西上過身了,我還覺得奇怪呢……但為什麽那人要這麽幫我?」

「我還沒說完,這術式之所以杜絕任何妖魔上你的身,是為了達成另一個目的。」

「什麽目的?」

「讓那個施術的人,可以随時随地、不分場合地點時間,取用你的身體。」

「取用、是……?」

「就是字面的意思。他可以随時上你的身,取代你成為這具身體的主人。」

李以瑞怔在那裏,只因楊思存的話,實在太超出他的認知。

他在段家待了二十年,段在田始終用「詛咒」稱呼李以瑞背上的東西,段于淵也沒有否定他叔叔的話。

以至于李以瑞一直覺得,這字印應該是某個心懷惡意的人下在他身上惡咒,和利用他身體、殺害他母親的罪魁禍首是同樣存在。

「為什麽……要這樣做?」李以瑞茫然地問。

「不知道,有可能只是那人一時興起。畢竟你的體質很特別,光是乩童,陽世幾萬人裏可能才有那麽一個。你的魂煉還不挑人,任何不具肉身的妖魔鬼怪都來者不拒,不留着用太可惜。」

李以瑞忽視楊思存的物化發言。「你說的魂煉,是什麽東西?」

「就是鏈接肉身和靈魂的媒介物。一具肉身通常就只有一條魂煉,但少數人有兩條或是更多。」

「呃,所以那真的是像鏈子一樣的東西?你看得見它?」

「怎麽可能。」楊思存竟嗤之以鼻。

「我是因為現在在你肉身裏,才感受到的,魂煉這種東西是看不見的,三界裏能夠看得見、觸摸得到魂煉的,就只有那一個人。」

李以瑞愣了下,不是因為楊思存話中內容,而是他提到「那一個人」時,這個自負、高傲、還有輕微自戀傾向的男人,竟忽然流露出似水般的溫柔。那柔情來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深刻入骨。

以致李以瑞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