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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不敢開口問那人是誰,以免亵渎了那瞬間的神聖。

「你剛剛說,如果重複更換肉身,會有魂飛魄散的風險,是什麽意思?」

「太頻繁更換肉身,魂煉會混濁。魂煉一但混濁,靈魂便失所附麗,自然就會魂飛魄散。」楊思存說。

「魂煉混濁……表面上看得出來嗎?」李以瑞又問。

他想楊思存肯定不會明着替他解答。但用這種泛性的問題,或許能再旁敲側擊出什麽公交車搶劫案的線索來。

但楊思存開口正要說些什麽,門鈴卻忽然響了。

李以瑞一愣,尚未反應過來,就聽到門外傳來喊聲。

「瑞瑞?你在家裏?」

李以瑞和楊思存同時身體一僵。

公交車強盜事件 10

李以瑞和楊思存同時身體一僵。

李以瑞從地上跳起來。他盤腿太久,小腿竟有點麻,站起來一下便又坐了下去。

「段于淵……」李以瑞臉色蒼白。

但段家本家在深山裏,距離他公寓至少要兩個半小時以上車程,這人打電話給他時,應該還在本家附近的道觀才是,若非挂了他電話後立即飛奔過來,不可能現在出現在門外。

「是你那『普通朋友』?」楊思存一如往常見微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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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以瑞頭皮發麻,他看着眼前的場景:他的肉體好整以暇地坐在地上、全身上只穿了一條四角褲,而他頂着完全陌生人的皮相、穿着奇形怪狀的服飾,正和他的裸體相隔不到一公分。

就算李以瑞問心無愧,這情景也太他媽的詭異了。萬一讓段于淵當場目擊,李以瑞實在沒信心能解釋到讓段于淵安心滿意為止。

「怎、怎麽辦?」李以瑞問。

楊思存似乎也難得有點驚慌,但他才剛從地上站起,門外便傳來開鎖的聲音。

「瑞瑞?你門沒鎖?」

段于淵問:「我進來了?」

李以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他三步并兩步奔往落地窗前,開了窗子跳進陽臺,雙手抓着欄杆,翻身躲到自家陽臺和鄰居家陽臺的夾縫間,像飛賊一樣蹲低躲了起來。

也好在他這麽做了,李以瑞才剛隐身,家門就被人「砰」地一聲打開,段于淵那身風塵樸樸的模樣出現在門外。

「呃……」李以瑞看楊思存僵在地上,和段于淵打了個照面。

段于淵的模樣也讓李以瑞吃驚,他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剛從禪房沖出來一般,連居士服也沒換,臉上淌着薄汗,緊皺的眉間一片陰霾。

段于淵看着只穿了件四角褲的楊思存,表情也有些錯愕。

李以瑞看他耳根忽然發紅。

「抱、抱歉。」他不知為何道歉了,還別過身去。

李以瑞不禁覺得好笑,兩人自幼一塊長大,也不知道共浴幾次了,警大宿舍的澡都是大鍋澡,段于淵的裸體他都看膩了,也不知道在害躁什麽。

李以瑞看楊思存抿了下唇,擔心他又說什麽讓他難以收拾的狠話。但方才事出突然,他實在無暇交代楊思存,現在只能挫着等。

「 怎麽了?」但楊思存的語氣卻出乎意料地溫和。

「為什麽忽然跑來我家……段于淵?」

李以瑞有些訝異,前一刻還尖銳地嫌棄他的男人,在與段于淵對眼的瞬間,竟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而且李以瑞覺得楊思存肯定有特意模仿自己,從語氣到那種擔心戳到段于淵軟肋的态度,竟都模仿得八九不離十。

段于淵依然側對着他:「抱歉。」

他不擅言詞,竟又道歉了一次。

楊思存爽朗地笑了,就連笑容也唯妙唯肖。「啊,難道是因為我在電話裏說的那些話?我說啦,我只是因為案子的事情心情不好,所以一時沖動才講的,都說要跟你賠罪了,你還擔心什麽?」

李以瑞目瞪口呆,楊思存慢慢從地上站起來,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長褲、慢條斯理地穿上,但他沒穿回上衣,只是又在床榻上坐下來,交疊着腿,用手肘支着大腿,以一種玩味的目光望着段于淵的側影。

「抱歉。」段于淵說了第三次。

「你上元節那邊的事怎麽樣了?你這樣跑過來沒問題嗎?」楊思存又問。

李以瑞想他多半不知道上元節是怎麽回事,是從剛才那通電話裏推敲出來的,這人不但工于心計,而且十分大膽。

「嗯,不要緊。」段于淵說。但李以瑞知道知明早就是上元的天官祈福大典,典官這樣偷跑出來,段在田現在一定操碎了心。

楊思存又問:「你怎麽了?為什麽一直不看我?還在生我的氣?」

他聲音柔和,平常李以瑞除非做錯了天大的事情,否則絕不會用這種語氣跟段于淵說話。

他本想段于淵可能會查覺端倪,沒想到他只是微顫一下,仍沒有回過頭來。

「我、讓你覺得……煩嗎?」

段于淵擠出一絲聲音,彷佛用盡他畢生勇氣。

「……像跟蹤狂?」

李以瑞嘆了口氣,段于淵果然還是往心裏去了。他知道段于淵敏感細心,特別是對他講的話,總能從年頭記到年尾,害李以瑞有時跟段于淵談私事,都得格外小心翼翼。

「這個嘛,要看狀況。」楊思存說。

李以瑞看楊思存從床上慢慢站起,走向段于淵,背在身後的手捏成訣,似在準備什麽。

「所謂跟蹤狂、所謂過度追求,是指被跟蹤的人、對跟蹤的人毫無意思的狀況,如果說被追求的人,心裏對追求的人也有那麽點心意在的話,有時候這種纏人,也不見得就那麽惹人厭。」

段于淵驀地回過頭。李以瑞在他眼楮中,看見某種可以稱之為震驚的情緒。

「瑞瑞,你……」

但段于淵才開口,楊思存便忽然欺身向前,在段于淵來得及反應前,單手扳過他的後腦杓,對準段于淵的臉龐,朝他的唇用力吻了下去。

李以瑞在落地窗外驚叫出聲。楊思存的唇……不,是他的唇,緊貼在段于淵唇上,長達至少五秒鐘。

段于淵瞪大了眼,手在楊思存腰間揮舞,但沒過兩秒,便像斷電似地軟倒下來,被楊思存伸出的右臂接個正着。

「你可以進來了。」他聽見楊思存冷冷說,方才的爽朗連渣都不剩。

李以瑞忙毛手毛腳地爬進屋,還難以從震懾的情緒中脫離。

「……你到底在想什麽?」李以瑞問:「為什麽要随随便便吻我朋友?」

「你以為我願意嗎?這個人周身都是防備,多半從小受過訓練,再加上你房內的結界對他十分有利,我要偷襲他,只能趁他心神完全松懈、甚至崩潰的時候,我能想出來最有效的方法就只有這個。」

李以瑞見楊思存抹着唇,至少抹了五次左右。

「我也不想吻他啊!可惡,之後得吻個幾百次消毒回來才行。」他自言自語。

李以瑞還在混亂中,便看見楊思存把段于淵打橫抱到床上,将他平放在自己的床墊上。跟着從他廚房拿了杯水,以指蘸水,點在段于淵眉心、喉口、胸膛和四肢湧穴上。

李以瑞心頭一顫,忙問:「你要幹嘛?」

「改寫他的記憶。」楊思存說。

李以瑞見他反射地在褲袋裏摸了下,又往他一望。

「你摸摸外套內側口袋,有個像扇子一樣的東西。」

李以瑞依言一摸,果然摸到個長型硬物,他取出來一看,是把現在很少見的、宛如古裝電視劇裏書生拿的那種折扇。折扇看來年代久遠,扇柄都泛着黃,扇緣圓潤,感覺很常被主人拿在手裏。

「別打開,否則後果自行負責。」楊思存頭也不擡說。李以瑞只得吶吶收下想開扇的手,把折扇阖着交到楊思存手裏。

「改寫記憶?什麽意思?」李以瑞問。

「剛才發生的事,要是他記着,對你來講很不妙吧?所以我會讓他以為他只是兼程趕來,在你房間不支睡着了,你最好也把這段『故事』記在心裏。」

李以瑞一愣:「這種事情辦得到嗎?」

「我也是第一次在陽世做這種事,成不成還得看着辦,現在先給我閉嘴。」

李以瑞立即安靜如雞。楊思存閉起眼睛,折扇首先點在段于淵的額上,跟着漸次下移,依着楊思存點淨水的位置,分別在段于淵穴位上移動。

李以瑞屏氣凝神地看着。以往除非危急狀況,否則無論段于淵或是段家人,都極少讓他旁觀施術的狀況。

而且比起段于淵,楊思存在施道法時,有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感,彷佛眼前此人并非人間物,而是天上什麽神仙一般。

「這是安神的結界,保護他精神不受損。」楊思存淡淡解釋道。

他的指尖點向段于淵的眉心,唇瓣微啓,不知叨念了什麽。

李以瑞只覺眼前一花,段于淵的周身竟不知何時開滿了紅色的花朵,那花長莖細瓣、蕊長如蛇信,一朵接着一朵,就開在他的床墊上,那景像似真似幻,看得李以瑞眼睛都傻了。

但那些花稍現即逝,李以瑞看楊思存跌坐在床墊上,額頭已全是冷汗。

「呼……在陽世施法,果然很耗神。」

楊思存用指尖按着太陽穴,皺着眉好一陣子。

李以瑞忍不住問:「搞定了?」

「嗯,他會昏迷好一陣子,至少兩個時辰,看他的資質,凡人要從幻境清醒并不容易,你可以趁這段時間給他留個言,打發走他,否則這段時間他若一直來探你,你後患無窮。」

楊思存像想到什麽似的,又笑笑。「當然你也可以把真相告訴他,若他也是修道之人,搞不好能夠理解。」

李以瑞搖搖手。「還是算了,要是被他知道了,他一定會想盡辦法要回我的身體,到時候更麻煩,反正剩三天,忍一下就過了。」

楊思存把折扇收回褲袋裏,從地上拾了襯衫随意套上。李以瑞見他竟往陽臺方向走,不禁一呆。

「你要走了?」

「多待無益,到時候又撞見你其他熟人,你也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這麽笨,不用我手把手看着。何況再和你待在一起,我還沒魂飛魄散就先痛死。」

楊思存頰上冷汗未涸,他又說:「你放心,我會好好保管你的肉身,不會用他去搶銀行還是什麽的。」

李以瑞苦笑,他倒還沒想這麽深遠。可能不知不覺間,他已把楊思存當作自己人看,盡管他們還認識不到一天。

「我要怎麽找你?」李以瑞又問。

「四十九個時辰後,我自會來尋你,你不必來找我,到時候我自有方法能換回肉身。」楊思存說。

李以瑞看楊思存竟翻上他家陽臺欄杆,一副要往下跳的樣子,心中吐嘈為何有門不走,但對世外高人,李以瑞也不好多說些什麽。

「楊思存!」

他叫住他,對方不悅地回過頭。

「幹什麽?我警告你,以後不準連名帶姓地叫我。」

「謝謝你。」李以瑞說:「告訴我關于字咒的事,那對我而言很重要。」

李以瑞見楊思存似乎停頓了下,不知是否錯覺,他從楊思存的眼楮深處,看見一絲微不可見的悲憫之情。

「我勸你,離那個叫段于淵的小道士遠一點。」

楊思存猶豫片刻,方說:「他對你不懷好意,各種意義上都是。」

李以瑞一愣,但楊思存又自失地笑了笑。

「不過現在給你忠告,也沒有任何意義就是了。」

他語焉不詳地說道,跟着手持折扇、身子向前一傾,屬于他的身體翻下了欄杆,在空中淡化。

李以瑞再一眨眼,楊思存已消失無蹤。

李以瑞躺倒在廉價旅館的床殿上,看着手機裏韓焰焰剛傳過來的檔案,神色凝重。

他在楊思存離開之後,緊急留了親筆信給段于淵。

「段于淵:我回家發現你睡在我床上,吓了我一跳,我還以為你應該在忙上元節大典的事,你不會是背着段叔叔偷跑出來的吧?那可不好,我沒事,不管你在大群裏看到什麽,我現在都調适得很好了,你不用為我擔心。」

他怕段于淵還賴着不走,又多加了幾筆。

「我昨天心情不好,講了些胡話,你千萬別往心裏放,我從沒覺得你煩過,真的一次也沒有,你關心我,我高興都來不及,真的。」

「我幫你買了飯團放在床邊,記得吃,為了搶案的事,我這兩天可能都會在分局夜宿,你就暫時別再來我家。等大家忙完,再一起吃個飯。瑞瑞。」

李以瑞左删右改,修修補補了好幾次,總算寫了個自認不會太傷人、又能确切讓段于淵趕緊回家的說詞,這才慎重地把親筆信擱到段于淵身側。

他坐在段于淵身邊,看着他的臉好一會兒。

方才楊思存用他的臉親吻段于淵那幕,又不合時宜地浮上心頭。

李以瑞臉頰發熱。雖然他對好友從沒那種想頭,但像這樣從第三人的角度,旁觀自己和從小一塊長大的兄弟擁吻,還是讓他有種微妙的尴尬感。

雖然明明是楊思存幹得好事,李以瑞卻覺得像自己做錯了什麽一樣。

楊思存說段于淵會昏迷至少四個小時,但李以瑞也不敢再待着,匆匆收拾了細軟,他還不敢在家附近的旅館投宿,怕再撞見段于淵,只能選海灣分局附近的旅館栖身。

公交車強盜事件 11

楊思存說段于淵會昏迷至少四個小時,但李以瑞也不敢再待着,匆匆收拾了細軟,他還不敢在家附近的旅館投宿,怕再撞見段于淵,只能選海灣分局附近的旅館栖身。

但他阮囊羞澀,要他一次付三晚的旅館錢還真有點困難,最後找來找去,只得找了間看起來就是做黑的愛情旅館。

李以瑞才進門,就聞到那種熟悉的、精液留在保險套裏隔夜的氣味,以前他短暫待過風化組,每次沖按摩店都彌漫着這種味道,讓他有點懷念。

裏頭也是群魔亂舞,近櫃臺的門裏一直傳來呻吟聲和虎吼聲,一樓房頂疑似還有搖晃床架的嘎吱聲。

李以瑞到櫃臺Check-in時,有個一看就是皮條的人還帶着穿着曝露的小姐,他跟櫃臺說了「老樣子」,櫃臺就給了那個小姐鑰匙,她挽着身旁看來年紀比他大五十歲的客人進了房。

李以瑞看了眼在門廳坐下來吸煙的皮條,忍住出示證件取締的沖動,跟櫃臺要了間房。

櫃臺望了他一眼:「一個人?」

李以瑞忙說:「沒有,我的……朋友待會才會來。」

一個人住愛情旅館常會被認定是警察釣魚,所以後來他們風化組同仁最後幹脆都結伴開房,他跟段于淵也來開過一次。

櫃臺收了他兩百五十塊,扔了鑰匙給他。

「遇到警察的話,記得跟他們說,是你們自己要做的,旅館有說不可以在裏頭從事風化業。」

李以瑞一愣,這才知道櫃臺把他誤認成做雞的少爺。

他看了眼自己的模樣,他離開家時換了套自己的衣服,但楊思存這具肉身既白且瘦,有種病西施的美感,看上去還真有幾分色情。

「我知道了。」李以瑞只好忍住笑意答道。

他進了房就先沖了澡,雖然是別人的身體,但昨天又滾河堤又躲段于淵的,還真是出了不少汗。

洗澡時李以瑞仔細端詳了這個肉身,四肢都很修長,五指也又長又細,身高比他稍矮一點,但也超過一百八十,頭發長到肩膀上,感覺很久沒剪了。

李以瑞軍警個性,最看不得頭發長,索性跟櫃臺借了剪刀,把那頭長發一口氣剪到耳上,頓時鏡子裏的人看上去清爽許多。

他裸着上身,躺倒在硬的可比行軍床的塌上。

隔壁傳來若有似無的呻吟聲,但很快演變成浪叫聲:「啊……啊……喔,哥哥,你好棒!再快一點!啊!」

李以瑞嘆了口氣,說真的他還有點懷念,以前剛考上警大、搬出段家那段日子,他還滿常在這種骯贓的小旅館住宿的。

當年段在田要收養他時,段家除了段于淵外所有人都反對。

段于淵有四個姊姊,大姊段有悔、雙胞胎姊妹段利見、段利貞,還有麽妹段夕若,連同段于淵母親在內,都認為段家七百年來不曾收過養子,道術家族向來排外,沒理由讓外人玷污道統。

但段在田堅持讓他入籍,李以瑞至今不明白原因。

也因此李以瑞剛進段家時,可謂遭盡了白眼,從有悔大姊到那些鬼仆,每個人都把他當會走動的詛咒來待。

那時候他每天想的,就是怎麽才能比較不麻煩段家人,比如拜托附近的餐廳讓他撿剩菜當晚餐、上下學自己搭公交車、從學長那過繼不要的課本和教具等等。

李以瑞想自己現在臉皮會這麽厚,刀捅不破箭射不穿的,恐怕就是那時期養成的。

雖然後來有悔大姊她們一改态度,疼他比疼自己親弟弟還疼。但李以瑞自問給段家添了不少麻煩,考上警大後就毅然決然搬出段家,段在田曾說過要給他生活費,也被他斷然拒絕。

一開始當然是十分艱苦,警大課程繁重,雖然有給付學生薪資,這也是李以瑞當初選擇念警大的原因之一,但付起母親的醫藥費來還是杯水車薪。

李以瑞只能挑夜間打工,常常淩晨回來,早上又去上課。房租經常遲繳,給房東趕來趕去的,只得跟陌生人蹭小旅館房間,還有幾次夜宿公園。

後來是段于淵看不過去,堅持說也要搬離段家,與他合租一間套房,才解了李以瑞的燃眉之急。

段于淵一直待他很好,這他都知道。

因此楊思存臨走前那番莫名其妙的話,李以瑞也不怎麽放在心上就是了。

李以瑞打電話給宋叔,請他代為向副座請兩天假。

本來偵查隊就很難請假,特休都擺心酸的,特別是他和段于淵所在的重案組,有時就算請了假,也會被急扣回去支持同仁項目。

何況現在發生公交車搶案,分局正忙得炸開鍋,李以瑞本來有心理準備假單會被徐莫禮打槍,但沒想到宋叔馬上說:

「喔喔,副座說沒關系,你想請一周都行。他說發生那種事,你心裏應該有點陰影,讓你休息一下也好。」

「……也還好,副座不需要我支持嗎?搶案的事。」

「他說不要緊,反正小段再兩天就回來了。話說以瑞,你的聲音是不是怪怪的啊?」

宋叔困惑地問,李以瑞拿了旅館裏的紙杯,罩在口邊講電話,隔壁還在「啊!啊!喔!喔!好舒服!好棒!」地叫,李以瑞只得盡力掩住收音孔。

「沒有,可能有點感冒吧?宋叔,搶案的事,有什麽新的進展嗎?」

「倒是沒有,但刑大那邊有比對出影像中搶匪三人的臉孔,數據不在我這就是了。」

宋叔說着,又像想到什麽似的。

「對了,你拼死拿的那個符,我拿去給鑒識組了,上頭沒有鑒識出足以分辨人別的指紋,但是……」

「但是什麽?」李以瑞忙問。

「我問鑒識組的眼鏡許,他說從樣式、材質和年份,可以推斷出來是哪一個廟宇發出來的。」

宋叔說:「他們說這是城隍廟的長生符,但年代已經很久遠了,至少二十年。」

「城隍廟?哪裏的城隍廟?」李以瑞問。

「就是下城的那間,啊,現在香火不是很鼎盛,你可能不知道吧?大概二十多年前,這間城隍廟是很夯的,據說非常靈驗、有求必應,許多産婦生了小孩,都會去跟城隍求長生符,避免被鬼盯上而夭折,告陰狀的人也很多。」

李以瑞對廟宇的事不大懂,雖然段家除了經營道觀,廟也開了不少,而且香火大多鼎盛,但段在田向來不會讓他插手廟宇經營的事。

他對城隍是怎樣的神也欠缺概念,只知道城隍廟似乎是陰廟,專司人與鬼之間的事務。

他想起公交車上那個少年說,自己體弱多病的事情,如果家人為了他,去廟裏求長生符,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那少年看上去頂多十三、四歲,又怎麽會戴着二十多年前的長生符?

「我把長生符的鑒識照片傳給你了,你待會可以看一下,畢竟那是你拼死拿回來的東西。」宋叔笑說。

「轄區呢?這兩天有什麽重大案件嗎?」李以瑞又問宋叔。

「哪能這樣接二連三發生重大案件,你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啊,不過今天外勤倒是有驗到一具無名屍,死狀有點詭異,你知道的,今天地檢那邊又是馮伊倫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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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個詭異法?」李以瑞問。馮伊倫是R城檢察署的檢察官,因為據說有陰陽眼、又天生引怪,在分局間有鬼檢之稱。

「死者是在公車站牌附近被發現的,今天淩晨的時候。據說死狀凄慘,渾身長了奇怪的水泡,皮膚潰爛、眼球突出,看來還頗像喪屍電影裏會出現的那種活屍。」

宋叔打趣地說道。

「而且查了他身分才發現,這人是失蹤人口,已經失蹤八年了,失蹤時是二十一歲,有天忽然離家出走,就再也沒回來。但奇妙的是發現他的時候,他看起來還像二十出頭的樣子,一點也沒變老。」

李以瑞一怔,「這麽奇葩?難不成真是喪屍?」

「喪屍的話,八年來早該出來作亂了吧?而且他陳屍的地點是公車站牌旁,哪有喪屍會好好搭公交車的啊?」宋叔笑說。

李以瑞一怔,總覺得宋叔的話在哪裏聽過類似的,但他一下子腦子裏裝了太多信息,也可能是楊思存他爸的腦細胞不好使,他竟一時想不起來。

「宋叔,那具屍體背上,有什麽特征嗎?」他問:「刺青或是記號之類的?」

宋叔一呆,說:「這我倒是沒有細問,畢竟我不是偵查隊的,你可以問竹輪,昨天是他輪值報驗。」

他跟宋叔道了聲謝,挂了電話,躺在硬梆梆的床上想了半天,隔壁似乎剛戰完一輪,李以瑞聽見低沉的男聲。

「妳太棒了,哈啊……嗚,妳的小嘴也是,再深一點……寶貝……」

他心煩意亂,爬起來打開筆電,筆電是他逃離租屋時帶出來的,是段于淵用過的二手貨。

他登入LINE,私訊敲他的好姊妹。

瑞瑞:焰焰,你在嗎?

焰美眉:嗯?以瑞,你不是請休假嗎?副座才剛核了你的假單。

焰美眉:對了,以瑞你沒來分局,我剛遇到一件超恐怖的事你知道嗎?

瑞瑞:?

焰美眉:就是啊!我上次不是說,我在交通隊值勤的時候,有人襲我的胸嗎?

瑞瑞:記得,你不是要提告嗎?

焰美眉:對啊,但你知道嗎?我又看見那個人了!就在分局前!

瑞瑞:……真的假的?

焰美眉:當然是真的!我幹嘛騙你?我覺得他一定是沖着我來的,因為他看見我,就朝我走過來,好像要跟我說話,但我根本不認識他。

瑞瑞:那怎麽辦?

焰美眉:當然是馬上逃回分局啊!我叫宋叔出去看,可是宋叔他們一出去,那人就跑得連影都沒了。

焰美眉:我還調了警局前的監視器,發現他往分局後面的小巷逃走,感覺很熟悉這裏的地形,一看就是有預謀的。

焰美眉:你說恐布不恐怖?我差點就慘遭辣手催花了!!

瑞瑞:……

瑞瑞:先不說這個了,焰焰,你有辦法弄到刑大那邊比對搶匪臉孔的紀錄嗎?

焰美眉:是不難弄到,但我以為你已經不想理那個案件了。

瑞瑞:你幫我個忙,弄成檔案傳給我,我想知道那些人的真實身分。

韓焰焰不愧網紅和資深黑客的威名,不到五分鐘,檔案便傳到李以瑞的筆電裏。

李以瑞忙不疊地打開,才看一眼,李以瑞便怔住了。

「失蹤人口……?」

由于他在車上拍攝的密錄器畫面十分清晰,可以進行五官斷點掃描比對,再從數據庫裏抓出曾留有照片數據的對象,就可以拼湊出搶匪的身分來。

李以瑞逐個看下來,首先是那個用槍抵着司機的女搶匪,她失蹤于五年前,原來是某個大公司的OL,有天忽然在公司計算機裏留下遺書,就此音訊全無,由于到處都找不到她的屍體,最後家人以失蹤報結。

再來是那個兇悍的男搶匪,他失蹤足足有九年之久,原本是一家零件工廠的小老板,那家工廠因為欠債連連,被高利貸找上門。有天小老板把工廠關了,留下妻小人間蒸發,他妻小為了自保,也是向警政單位申報了失蹤。

最後是那個少年,李以瑞不禁屏住氣息。

少年失蹤于十五年前。

R市的失蹤人口檔存,每隔二十年就會清空一次,因為失蹤人口實在是太多了,以前李以瑞在下城派出所時,曾經待過居住安全組,每個月受理的失蹤人口案件就高達五、六十件。

整個R城每年有超過兩千五百件失蹤案件,男女老幼皆有,且大多永遠找不回來。宋叔就曾開玩笑說,如果把R市二十年的失蹤人口集結起來,都可以組個小城市了。

李以瑞讀着失蹤報告,少年失蹤時就讀上城的國中,失蹤當天和父母大吵一架,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從此也是再無音訊。

李以瑞盯着少年失蹤前拍攝的照片,照面裏的少年面目青澀、臉色蒼白,兩手指甲剪得很短,露出白色的月芽,和李以瑞在公交車上看到的少年,幾乎如出一轍。

但這是十五年前的照片。

李以瑞只覺腦囟門一陣一陣發朮,楊思存的話、宋叔的話、還有這份資料,在他腦海裏交相傾軋,像打翻了顏料的調色盤,紅綠白紫的混成一團。

他幾乎想馬上就把這份檔案轉傳給段于淵,像平常一樣,和他讨論案情、一起整理思緒。

但現在他和段于淵還有那麽點矛盾,他擔心就算用文字,也無法以平常心與他交談。

而且不知為何,李以瑞有點不想勞煩段于淵。

上公交車卧底的人是他,遇見那個少年的也是他。

他想靠自己,把那個少年搶匪找回來。

他又上了機,聯絡焰焰。

瑞瑞:焰焰,你有下城區的警用電子地圖嗎?

焰美眉:有是有,你要幹嘛?這麽積極,你該不會想靠自己找到那些搶匪吧?

瑞瑞:麻煩你傳送給我,有标記各個設施的最好。

李以瑞很快便收到檔案,警用地圖比起一般GOOGLE地圖,好處是可以直接在地圖上标示出住址,再和警政系統做鏈接。

隔壁房間繼續打得如火如荼,而且不知為何中途還加進第二個男聲,李以瑞聽那個男聲說:「來吧,你們兩個一起來!」然後原本的男聲也開始:「啊、啊、喔、喔、好爽、好棒、太棒了、好深、嗯……嗯……嗯……」地浪叫。

李以瑞集中精神,輸入了三個失蹤人口的名字,點了下方的地址。地圖上很快标記出各個失蹤人口在失蹤前最後的住所,包括OL、小老板和那個國中生,李以瑞看着放到最大分辨率的地圖,不禁一怔。

「這是……」

他從硬梆梆的床上跳起來,抓了散在床上的外套,就要沖出旅館。但臨走之前,手機卻又震動了一下,李以瑞忙抽空看了一眼。

小段:我回本家了。

小段:抱歉,突然跑來睡在你家。

小段:電話的事,你不用在意,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小段:謝謝你的飯團。

李以瑞不禁松了口氣,看來楊思存所謂的「改寫記憶」是成功的,如果段于淵還記着接吻的事,那之後相處起來還真有些尴尬。

不過楊思存既然要改寫記憶,幹嘛不連那通電話也一起改寫掉啊?李以瑞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一想到段于淵竟覺得自己被他認為是跟蹤狂,李以瑞就羞愧到無地自容。

他看着手機想了想,決定轉移一下話題。

瑞瑞:段于淵,你記得我們國中發生的事嗎?

小段:你是指什麽……?

瑞瑞:就是我要跟女生告白,就是那個文藝社長,我記得大家都叫她「小月學姊」吧?要你幫寫告白信,還睡過頭害你一起遲到的事(笑)。

段于淵竟沒有像平常一樣秒回,停頓了有半分鐘之久。

小段:沒什麽印象了。

瑞瑞:也是,都過了這麽久了。

瑞瑞:但現在回想起來,我那時候還真是超級厚臉皮啊!竟然要你幫我寫告白信,這種東西應該是自己寫才有意義吧?真的是小屁孩耶,你那時候一定覺得我很瞎吧,哈哈。

小段:也還好。

瑞瑞:我記得那時候真的很喜歡她,可惜後來我們都轉學了。不知道那個學姊後來怎麽樣了,搞不好現在已經結婚有小孩了。

段于淵再度沒有聲息,李以瑞想他恐怕還在意那通電話,正想再東拉西扯些什麽緩和氣氛,段于淵卻忽然又有了回應。

小段:我去準備大典了。

瑞瑞:喔喔,好,你去忙,不打擾你了。

李以瑞收了手機,隔壁似乎正做到最高潮,兩個男的跟女的一起在那邊虎吼,齊聲叫着:「快到了、快到了、我到了我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以瑞思忖半晌,撥通了海灣分局值勤臺的電話。

「喂?竹輪嗎?今天是你值班喔,我是以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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