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産生惡感。
這是他頭一次,希望段于淵能夠消失、放他一個人靜一靜。
「你可以信任我,瑞瑞。」
段于淵還在一旁說,語氣有些急:「不用信任叔叔,但相信我。」
李以瑞停下腳步。
他在心底叫嚣着:李以瑞、停下來!不要說!段于淵只是為你好!
不要說會讓自己後悔的話!
「……段于淵。」
但李以瑞還是開口了,他仰起頭,看着段家本家長廊的天花板。
「請你、暫時離我遠一點,可以嗎?」
☆
那之後李以瑞回到分局、段于淵則相隔一天才跟着銷假回來。
鬼宅的案件延宕了半個月,據說又出現了兩名死者,還發生楊希聲失蹤事件。
但沒了他和段于淵,一七四小組等于少了手和腳。焰焰和宋叔雖然做了不少調查,但也只能先按兵不動。
但好不容易盼到兩個生力軍回來,焰焰卻發現,這兩個海灣公認的年輕帥哥有點奇怪。
以前兩人早餐午餐晚餐宵夜幾乎全黏在一塊,除非需要單獨出勤的場合,否則連辦案都連袂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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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卻像是不熟的同事般,不僅在辦公室裏各幹各的活,茶水間遇見了裝不認識,李以瑞休息時間便和同事勾肩搭背去吃飯,留段于淵一個人深宮怨婦似地在局裏吃便當。
就連宋叔找他們談論案情,以往這兩人一搭一唱,像是寫好劇本一樣。段于淵點出關鍵、李以瑞就能像翻譯機一般解讀。現在幾乎都是李以瑞發言、段于淵沉默地在一旁聽。
平常段于淵話就已經夠少了,現在更像是種在分局裏的樹一樣,安靜而憂傷。
剛巧這時緝毒隊的許隊長要他們協助辦案,焰焰他們才一口答應,想說多少活絡一下小組氛圍,否則焰焰和宋叔都有種介入夫妻冷戰的尴尬感。
明明這兩人并不是夫妻、他們也沒有要介入別人家務事的意思。
「鬼宅的被害人資料,全在這裏了嗎?」李以瑞問宋叔。
黎氏鬼宅殺人事件 4
「鬼宅的被害人資料,全在這裏了嗎?」李以瑞問宋叔。
「嗯,你病假期間又多了一死一失蹤,連同之前的案例,扣除掉模仿犯的部分,目前鬼宅裏已經有十三名死亡、十一名失蹤的被害人。」
「模仿犯?」李以瑞問。
「鬼宅名頭這麽響,一定會有人借刀殺人吧?先前在鬼宅裏起出過幾具屍體,有被人擊中頭部死亡、還有個是被砍斷手腳死的,事後都證明是在鬼宅外被殺害後,再搬運到鬼宅裏的。」焰焰說。
「其他的死者呢?有什麽共通點嗎?」李以瑞問。
「唔,除了都是R城居民外,幾乎沒什麽可以稱之為共通點的地方。最高齡的就是錢四老師,其他多數是年輕人,還有未成年人。網絡上似乎有粉絲團,專門揪團去這種地方探險的,其中就有人是針對鬼宅研究的社團。」
焰焰轉了屏幕,李以瑞看見臉書貼文上寫着「黎氏鬼宅研究社,意者私,每周三Signal定聚」,不禁搖頭。
「但不是死了這麽多人嗎?還有人不怕死?」
「就是死的人多、才刺激啊!以瑞你不知道,有人就是喜歡這樣,越是危險、越是接近死亡,就越能勾起人心底最深處的欲望。如果不是這樣,那些雲霄飛車啊、高空彈跳的,就不會這麽受歡迎了。」
宋叔笑着說,李以瑞不知怎地想起了楊思存。
恢複他的記憶後,那人便音訊全無。李以瑞打了先前楊思存播給他的號碼,卻發現已變成空號。
他還去了城隍廟,詢問廟公關于楊思存的事。但那個垂垂老矣的廟公,卻說辦事員臨時請了長假,不清楚什麽時候會回來。
李以瑞直覺那間城隍廟裏,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機關。但礙于自己只是普通人,一不懂道法二沒有神力,又不能找段于淵幫忙。
他在那間城隍廟裏摸了半天,都沒能找到楊思存的半根毛發,最後只能放棄。
他發現自己竟有點想念那個男人,至少想跟他再見個面、說上幾句話。
「除了多數都是探險的屁孩外,要說有什麽共通點,大概就是死因了吧?」
宋叔又說,李以瑞點了點頭。
除卻失蹤的案例,所有在鬼宅身亡的死者,死因最後判定都是相同的,就是「失血性休克」,意即失血過多而死。
但奇妙的是,這些屍體全都沒有外傷。
法醫解剖過這十二具屍體,每具屍體的血量,卻都硬是少了三分之二以上。李以瑞問過法醫,要失血到這種程度,通常要不是開放性動脈損傷,就是內髒破了個大洞,但多數屍體卻連擦破皮也沒有。
「怎麽樣,很有鬼故事的感覺吧?」焰焰笑着說。
李以瑞不禁苦笑,他又問:「失蹤的人呢?有被找到過嗎?」
「失蹤的多數是男性,通常都是跟女伴去鬼宅探險,之後女性死亡、男性失蹤,十一名裏面有半數都是如此,至于生還者……」
宋叔翻了下厚如電話簿的鬼宅卷宗。
「上個月初,有兩男兩女一起去鬼宅探險,結果兩個男的都陳屍在宅子裏,兩個女的死亡、其中一個男的失蹤,剩下那個男的,被人發現倒在鬼宅的大門口,昏迷不醒。」
「發現她的人好像就是錢四,錢四把那男的送醫急救,結果他隔天醒來,卻講了一大串胡話。」
「什麽胡話?」李以瑞問。
「她寫在網絡上,你自己看。」焰焰把計算機轉向李以瑞。
李以瑞趨前一看,只見有個叫「A」的人發了一大串推特,李以瑞讀了一下,發覺根本無法辨意:
『不是我自己想玩的、不是我的錯、我下不了手、我不想玩這個游戲。』
「『我不想玩這個游戲』?」李以瑞覆誦了一次,凝起眉頭。
「什麽意思?他的意思是,他同伴們的死,是因為他們在鬼宅裏玩了什麽游戲?導致那兩個女孩子死亡?」
他想起以前念書時,确實有些同學會玩些碟仙、錢仙之類的,雖然李以瑞總是不懂這些人熱衷這種「游戲」的理由。
可能對這些人而言,日常真的太過無趣,所以渴望一些與日常不同的事物,比如有個脫光光的美少女從天而降掉在自己身邊之類的。
「依照當時錢四和A的訪談錄音,那少年也只是重複這些話。而且發了這則推特後,他就從醫院隔壁大樓跳樓自殺了。」
李以瑞默然無語,不單是因為被害人的慘況,經歷楊希聲的事件後,他現在對「跳樓」都還有點心理陰影。
「小段。」
宋叔忽然轉向像雕塑一樣、沉默坐在一旁的段于淵。
「你有什麽想法嗎?」
段于淵若有似無地看了李以瑞一眼,後者不動色地把臉別開。
「結伴的人數。」段于淵說,嗓音有幾分沙啞。
「人數?」焰焰問。
「十三人裏,扣除錢偵查佐,有二人結伴、四人結伴、六人結伴,但沒有一人、三人、五人。」
段于淵說得簡短,但三人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這是指……一定要偶數的意思嗎?」焰焰喃喃問。
焰焰快速翻了被害者名單一覽表,在鬼宅死亡的一共十三人,扣除掉錢與四,共有十二人,失蹤者十一人,是因為扣掉那個幸存男性的緣故,如果加上她,就是十二人失蹤,死亡和失蹤的人數正好相等。
「與其說偶數,不如說一定要成雙成對吧?」宋叔沉吟着。
「我記得之前錢四還沒駐守鬼宅時,為了怕民衆再誤闖,有裝過監視錄像畫面。我粗略看過幾段,其實每天都有不少人去鬼宅探險,但出事的就只有這二十四個……應該說是十二組。」
他用筆在名單上畫着。
「這二十四人裏面,有兩組六人、一組四人、其餘全是兩兩成雙。但六人那兩組,全是三對情侶的組合,四人則是兩對情侶,剩下的不用說,其中有夫妻、有再兩天就要結婚的未婚夫妻、也有交往不到三天的情侶。」
「但裏面有兩個男的、還有一對是兩個女的。」李以瑞說。
「同性別不見得就不是情侶吧?」
焰焰說,李以瑞頗不以為然地皺起眉頭。
「所以說、觸發『鬼宅』死亡的條件,是得『情侶結伴同游』嗎?這什麽歧視單身狗的條件啊!」焰焰嫌棄惡地說道。
宋叔思忖半晌,緩緩說:
「有可能不見得要到『情侶』的程度,幸存的那個男孩子,她是四人一組去鬼宅探險,就事後其他親友的筆錄看來,他們四個只是大學同班同學,但其中一個男的對另一個女的有意思,幸存的男生則對另一的女的有意思。」
「有夫妻一起去、但平安無事。」
段于淵又開口,他正在翻閱過去三個月鬼宅門口的監視錄像畫面截圖,其中曾經有Youtuber的整隊攝影隊前往。
「啊……這個Youtuber,是有名的夫妻直播主吧!老是在屏幕上曬恩愛。不過最近有人爆黑料,說其實那女的經常家暴男的、是假面夫妻之類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網紅焰焰說道:「但他們沒事,不就代表……」
宋叔笑起來:「看來,這鬼宅還挺熱心,會幫忙鑒定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呢!」
「這樣這案子要怎麽辦?我們小組沒人能夠觸發條件啊?」焰焰攤手說道。
李以瑞不禁失笑,這小組的人,感情狀況都有點微妙。
焰焰是李以瑞覺得最謎的一個,他有偷追蹤焰焰的推特,常看他發一些在酒吧、俱樂部之類的照片,有時焰焰的手搭着另一個人的手,對方雖沒有入鏡,但李以瑞看得出來對方應該是男性。
但就算李以瑞和他交好,也不敢直接問,光是要問「你有沒有女朋友?」還是「你有沒有男朋友?」就讓他困擾。他已經不只一次被焰焰教育性平觀念的問題,有點怕踩雷。
宋叔結過婚的事是警察圈內有名的,畢竟太太是因為兇殺案過世的,據說是被兇嫌報複、直接找上門槍殺。事發時李以瑞還在念高中,無法躬逢其盛,但也聽說後來是宋叔親自擊斃拒捕兇手的。
宋叔和妻子沒有小孩,五年前宋叔收養了個兒子,取名為仁宗,就從偵查隊申請轉調內勤。
然後是段于淵,李以瑞看了還在翻閱資料的搭檔一眼。
從他有記憶開始,這個人就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印象中段于淵還真的從未對哪個女孩表示過興趣。
女生對他有好感的是不少,但段于淵幾乎不跟他以外的生人說話,多數女生就算有好感,也只能透過他轉達。
但以往每回李以瑞興沖沖地告訴他:『段于淵,某班的某某某說對你有意思耶!怎麽樣,要不要約她吃個飯?』段于淵都會幽幽投給他一眼,掉頭繼續做他的事,連肯定或否定都殆于表達。
李以瑞想段于淵有很大機率還是個在室男。但堂堂段家繼承人,活到二十六歲還是處男,他都想替段在田一灑同情之淚了。
至于他自己,李以瑞的初戀是洪理月,那之後也有過幾個暧昧對象,男人該有過的體驗也都不缺。
但或許是最後交往的那位「女友」經驗太過慘烈,李以瑞從警大畢業到現在,都一直無法和固定對象保持關系,刑警的生活也忙碌到讓他沒空思考那些風花雪月,只能順其自然。
「嗯,而且如果鬼宅在意的是『真實感情』,臨時找人湊對也不行。」宋叔說。
「拜托分局裏的夫妻呢?像竹輪跟他老婆。」焰焰問。
「這樣子我們還是得去,總不能把案子全丢給他。但依照之前出事的六人組和四人組的狀況,必須要參與者全體都有那種關系才行。比如竹輪跟他老婆一組,但另一組是我和焰焰的話,事件還是不會觸發。」
宋叔分析着,辦公桌旁的三人都跟着苦思起來。
李以瑞忽然笑了聲。焰焰望了他一眼,問道:「怎麽了?」
「不,我只是覺得,大家好像都習以為常了,就是這種『超常』事件。」
李以瑞微微勾着唇,其他三人都望着他。
「沒辦法啊!都經歷了兩次這麽怪的事件了,不習慣也難。再說,要是我爸還留在本家,搞不好我也會跟小段一樣,整天在那裏拜拜和除妖吧?」
韓焰焰是四大道術家族中、韓家分家的子女。最初進海灣分局時,就是因為段于淵和韓焰焰有這樣的共通點,李以瑞才和焰焰混熟的。
李以瑞這才知道,原來即使身為家族子女,是否繼承道統、也就是所謂本家和分家,竟會有這麽大的歧異。
焰焰的父親是韓家那代的三子,後來選擇到R城當律師,焰焰也過着與道術完全無緣的人生。
「其實在遇到仁宗之前,我是不信那些怪力亂神的。但有了仁宗以後,也不由得我不信。」
宋叔笑道:「但最厲害的還是以瑞吧!明明是一般人,遇到那些非日常的事情,連眼都不眨一下的,某些方面來講,我還真佩服你。」
洪理月說,希望回到「日常」。珍惜「日常」。
但現在,為了保護那些日常,他們必須面對的,就是這些令人發毛的「超常」。
李以瑞沒有響應宋叔的話,只是在段于淵注視下站起來。
「無論如何,不能再讓犧牲者增加下去。既然錢四老師已經不在了,就換我從去鬼宅那裏守着,就從今晚開始吧!」
李以瑞看了像要說話的段于淵一眼,搶在前頭。
「……我一個人,就夠了。」
☆
八歲的李以瑞瑟縮在段本家主廟旁的山石陰影裏,盡力壓抑着呼吸。
「小雜種!你跑去哪裏了?躲是沒有用的,快點出來!」
而站在主屋前,手持戒鞭的,是個年紀約莫十四、五歲,長相豔麗、眉目凜烈的少女。
她有着一頭烏黑的長發,高高束在腦後,身上穿着道服,拿着戒鞭的手腕上,還纏着絲繩一般的紅色符咒。
少女在山石旁轉了一圈,李以瑞聽聲辨風,又往陰影處縮了兩吋。
「利見、利貞,你們用靈視,找找那個小雜種在哪裏?」
少女身後站着一對雙胞胎姊妹,看上去十二歲上下,身着白色淨衣,齊齊點了下頭。
只見兩人勾着兩手食指,雙雙阖起眼睛,勁風在姊妹周圍卷起幾許落葉,直到右首的利貞忽然睜開雙眼,舉起食指,往左邊一指。
「在那裏,有悔姊姊。」
李以瑞心頭一驚,才動了半步,鞭子破空聲便朝頭頂襲來。
山石散碎成塊,李以瑞連躲都沒能躲,就被接連襲來的戒鞭一下打在背脊上,痛得他慘叫出聲,人也跟着摔出庇護他的陰影。
李以瑞撫着熱燙的背,單手撐地,想要盡快爬起來逃走。
他知道段于淵和母親、和段在田去參加法會,家裏只剩下四姊妹和鬼仆。鬼仆只聽命于段家人,就算他被活活打死,也沒人……沒鬼會出手救他。
他只能盡快躲起來、撐到段于淵回來。
但李以瑞背上被打了一鞭,段有悔夾帶法力的戒鞭疼痛入骨,他只覺背上那個刻着字咒的地方、又像火燒一樣疼起來。
他往段于淵卧室的方向跑,但冷不防腳下一絆,卻是段有悔出鞭卷住他的小腿,讓他跌了個狗吃屎。
「痛……」男孩撫着鼻梁。
但下一秒他雙手也失去自由,原先纏在段有悔手腕上的紅色戒條,竟像有生命一般,從段有悔的手上蛇信一般纏上他的四肢,先是兩手、再來是雙腳。
李以瑞被捆縛在山石上,段有悔似乎有意檢視他的背,讓他臉朝着石壁,背部裸露在外,只聽「嘶啦」一聲,李以瑞只覺背上一涼,料想是對方用戒鞭撕下了他身上的衣物。
「不、不要……」李以瑞不自覺出口哀求,但庭院裏的人都置若罔聞。
「這就是那個詛咒嗎?果然讓人好不舒服啊。」段有悔嫌惡地說着。
李以瑞臉朝着石壁,看不清身後的狀況。恐懼和羞辱讓他渾身顫抖,他只能閉上眼睛,祈求這像惡夢般的一切盡快過去。
「有悔姊姊、不要這樣啦,叔叔會罵人的……」
廊下站着另一個女孩,看上去不滿十歲,穿着略顯洋派的粉紅色蕾絲洋裝,頭上戴着兔毛帽,看上去像只兔子一般溫順。
她手上也抱着只大兔子,整個人夢幻到與眼前的肅殺氣氛格格不入。
「若若,妳別管,要是不敢看,就回房間裏。」段有悔說。
她興致勃勃地揚起戒鞭,李以瑞像是有預感般,才來得及縮起脖頸,戒鞭又再一次打在字印上,和原先的鞭痕交錯。
「啊……!」李以瑞不由得哭叫起來,十指緊縮,下唇滲出血味。
「聽叔叔說,你可以讓兇獸窮奇附在你身上?那不是很厲害嗎?」
段有悔手起鞭落,又是一記落在字印上,李以瑞疼得面色扭曲。小時候他母親曾告誡過他,他是男生、以後要保護女生,男生就算再痛再難過,也不可以輕易掉眼淚。
李以瑞也以為自己很能忍耐了,但戒鞭打在字印上撕心裂肺地痛,根本不是八歲孩子能夠承受。
淚水不由自主地滾下李以瑞的臉頰,身體像篩子一樣發抖。
「你快點讓妖魔附身啊!讓大家看看,快點啊!」
「你現在這樣,打起來多沒意思啊?好像我在欺負你似的。」
「既然叔叔收養你,代表你一定有過人之處吧?快點現出原形來啊!」
她一邊催促,一邊手上不停,戒鞭如雨一般落在李以瑞弱小的背上。李以瑞已經分不清楚疼痛是來自鞭子,還是來自刻在骨頭上的字印本身了,只知道全身上下的神經都在叫嚣着疼。
然而比疼痛更讓李以瑞難熬的,是羞辱。
他從未想過要當這家的兒子,段在田願意收留他、能給他口飯吃,沒讓他露宿街頭,李以瑞就覺得很感激了。
他從未有非分之想。就像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一群女孩子們圍着,當衆打到衣衫盡去的程度。
李以瑞不記得這場鬧劇是何時收場,只記得他昏昏沉沉,在極度疼痛與難堪中失去了意識前,隐約聽見了段在田怒喝的聲音。
還有那個與他羁絆一生,怎麽也揮不去、趕不走的嗓音。
「住手!全都給我住手!離瑞瑞遠一點……」
黎氏鬼宅殺人事件 5
「住手!全都給我住手!離瑞瑞遠一點……」
☆
李以瑞回到自家公寓樓下,一路爬上漆黑的樓梯。
他想到鬼宅駐守前,先回家洗個澡、收拾些細軟。他昏迷了這麽長日子,房東還以為他不租了,頻頻打電話給他,也算是種另類的關心。
他用鑰匙開了門,腦海裏忽然浮現段于淵那日提着蔥姜蒜等食材,為他做姜母鴨的模樣。
他晃了晃腦袋,把那些畫面揮去,轉動鑰匙。
但他才一動,立即感覺到不對勁。
門沒有鎖。
李以瑞心中警覺,雖說通常是電影裏的情節,但身為刑警,在R城不可能不與人結怨。他身邊就有個宋叔,曾經被歹徒入侵家裏、挾持家人的經驗過。
李以瑞家門鑰匙只有段于淵有,但段于淵現在不可能到他家裏來。
他試着轉了下門把,鎖頭沒壞,他出門前确定有鎖門。
對方用某種方式開了他家的鎖,卻又沒有重新鎖上。李以瑞只能想到兩個可能,一是對方有意在家裏守株待兔,等他回來。
二是,還來不及走。
李以瑞摸了下褲袋側邊的槍套,他遵照徐莫禮的指示,在鬼宅案進行期間,警用槍枝不離身,現在正好能派上用場。
他一手拉掉保險栓,上了膛,槍口朝上持在胸前,另一手轉動門把,在心中默數三下,側身撞了門進屋。
「不許動!」李以瑞厲聲喊道。
但門內的狀況卻令他吃驚,首先他家裏竟燈火通明,而就在他舉槍入室的同時,有個巨大的白色物體朝他撲了過來,将他整個人撲倒在地上。
李以瑞吓得忙倒轉槍口,以免走火,一時手忙腳亂。
「小瑞?」
耳邊傳來熟悉的女聲。李以瑞才發現撲倒他的,竟是只半人高的超級大兔子,這兔子外觀看似玩偶,但卻能自行活動。
牠似乎感覺到李以瑞的敵意,即使主人走到他身後,兔子玩偶仍舊死死壓着李以瑞不放。
「九三,可以起來了,這是小瑞呀,你不認得了嗎?小瑞,你怎麽了,怎麽拿着這麽危險的東西?」
李以瑞仰着身體,只見兔子身後站着一名女子,即使已是三月底陽春,女子身上還是穿着絨毛的白色洋裝、脖子上也圍着白色圍巾,頭上戴着綴着蝴蝶結的氈帽,腳上穿着長靴。她竟然穿着靴子進屋。
李以瑞嘆了口氣,他在回段本家時就有預感,但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夕若姊,妳怎麽來了?」李以瑞問,他把槍收回槍套裏,從地上站起。
女子勾了下手,那只兔子便忽然縮小身子,變回玩偶的模樣,回到少女懷抱裏。
李以瑞看了眼自家房間,裏頭已經堆滿了各色「玩偶」,有小狗、小貓、長頸鹿、熊,疑似還有獅子和大象。
「叫我『若若』啦!小瑞,你真是的,你難得回家一趟,為什麽不通知人家?」
「夕若姊……」
「若若!」
「抱歉,我回家出于偶然,來不及跟妳說,我在分局還有案子要辦,所以康複之後就趕回來……」
「那也不用連通電話都不打啊!人家好歹也是你女朋友吧?竟然這麽對人家,聽有悔姊說你已經回來R城,都快氣死了。」
「呃,是『前』女友。」
李以瑞小心謹慎地提醒,深怕觸怒眼前這個充滿少女情懷、實則大上他一歲的段家麽女。
眼前的女子名為段夕若,正是段家的四女。
在段家所有女兒裏,李以瑞覺得她是和段于淵長得最像的一個,皮膚白晰、眉目纖細,舉手投足間有種仙風道骨的空靈感。
但個性卻和段于淵大相徑庭。段夕若修習操靈的道法,能夠操控動物靈,讓他附在器物之上,李以瑞見識過段夕若身邊那些玩偶,特別是推倒他的那只兔子,看起來像小女孩的玩具,給段夕若操縱起來,能徒手打飛一輛卡車。
段夕若只大他和段于淵一歲,小時候常和李以瑞玩在一起。
以前他曾有段與段家人處得不太愉快的時期。在他上國中以前,只要家裏沒大人,段于淵那群姊姊、特別是大姊段有悔,就會窮盡手段地捉弄他。
段有悔熱衷于道法,資質也不差,她長雙胞胎姊妹六歲,在段勿用還在位時便出生,備受自家爺爺疼愛。
但卻因為是女性,無論再優秀、再努力,終生都無法超越段于淵的地位。
段有悔不敢對繼承人的道統有微詞。但極度注重傳統的段家,卻破天荒地收了養子,有陣子段家還盛傳,因為段在田自己沒有兒子,又不樂意段于淵繼承,才特別破例收了李以瑞當養子。
自己永遠得不到的、莫名其妙的外人卻唾手可得,李以瑞一直到十多歲,才漸漸明白段有悔對他的敵意所為何來。
現在他反而有點同情她,這也是後來他與段有悔變成無話不談酒友的原因之一。
「我們有分手過嗎?」段夕若歪頭問。李以瑞滿心無奈,比起段有悔的剽悍、雙胞胎姊妹的頑皮,段家四個姊妹們最讓李以瑞頭疼的,反而是這個看似溫柔可人的麽女。
段夕若從小就對他很好,段有悔當年追着他打時,段夕若阻止不了,事後都會哭着替他療傷。
段夕若擅長手工藝,會給他織圍巾手套,知道李以瑞省錢,還會三步五十給他做飯團、做三明治,讓他帶去學校。
意識到段夕若對他有超乎姊弟的感情,是在差不多國中畢業那時候。當時李以瑞為了父親的事,陷入人生最大低潮。
段于淵固然是一直相伴他身側、給他打氣。段夕若也從那時開始,會邀他單獨出去吃飯、看看電影,兩人也曾一起去游樂園玩過。
李以瑞對段夕若沒有惡感,也隐約知道段夕若對他的心意。
考上警大後,李以瑞搬離段家那年,段夕若跟他告白,李以瑞覺得自己沒有拒絕的理由,就答應了,卻沒想到這就是一切惡夢的開端。
肉、文《二;彡》靈)留/久‘二;彡’久/留‘
李以瑞很少見到段于淵生氣,特別是對他,印象中段于淵從未對自己真正發過脾氣。
那是李以瑞第一次見到段于淵發這麽大的火,段夕若當時也在R城念大學,他和她約在警大後門碰面,本想一塊去逛街吃飯,做普通情侶會做的事。
但段于淵撞見他們倆個,當時他們還正式交往不到一周。
段于淵直接揪了段夕若的大衣,問她在做什麽,段夕若不甘示弱,把交往的事跟段于淵說,姊弟倆一言不合,一個亮毛筆一個搬玩偶,差點在警大後門上演鬥法大會。
李以瑞上前圓場,但他永遠記得自己按住段于淵肩膀時,搭檔回頭過來的眼神。
『這是我們姊弟之間的事,你不要管。』
李以瑞被搭檔的氣勢震懾到動彈不得,那之後這對姊弟就相約到不知何處談心,把李以瑞一個人晾在原地。
再之後,段夕若就傳了簡訊給他,說了先彼此冷靜、暫時不要見面之類的話。
段于淵足足有一個月沒跟他說半句話,搞到最後李以瑞也不得不低聲下氣、跑去找段于淵和解,并再三保證今後不對段家人出手,段于淵才恢複正常。
這件事讓他至今心有餘悸,也讓他徹底明白,他若還想要段于淵這個朋友,就絕不能對段于淵的姊姊們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抱歉,夕若姊……」
「若若。」
「夕若姊,我現在正在辦一個案子,這案子有點危險,已經死了不少人。剛才要不是這只兔子,我可能已經對夕若姊開槍。」李以瑞說。
「什麽案子?」段夕若卻沒有動作,仍坐在他床頭。「你是因為這件案子,才跟小淵吵架的嗎?」
「吵架?」
「小淵把你家鑰匙放在他本家的卧室裏,還特地從他的鑰匙串上解下來。要不是這樣,人家也進不來小瑞家裏。」
段夕若晃了晃手上的鑰匙,李以瑞總算知道對方是怎麽進他家門的。
他忽然有種悵然若失感,明明是他自己要段于淵離他遠一點的。
「總之,我現在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待會就要去鬼宅駐守,也沒辦法陪夕若姊玩,天已經晚了,夕若姊還是早點回去吧!」
李以瑞拾起散落一地的玩偶,其中一個獅頭犬玩偶還張開嘴作勢咬他,李以瑞閃得快才沒被咬中。
段夕若卻說:「人家才不是來玩的,我也是奉命來辦事的。」
「奉命……?」李以瑞問。
「嗯,是叔叔叫我來的。他本來是叫小淵,但是小淵拒絕了,人家才猜說你們兩個是不是吵架了。叔叔說人家既然在R城念書,消息也還不确實,就讓人家就近先來看看情況,順便保護你。」
段夕若撫摸着手裏那只兔子玩偶,嗓音一沉。
「兇獸降世了,叔叔說,這次起于東方。」
李以瑞臉色微變。
所謂兇獸,即是指四大兇獸,自古以來典籍便有記載:西方饕餮、北方窮奇、南方桃杌、東方混沌。這四方兇獸,按照段在田的說法,其實并無形體,乃是來自地府幽冥之物。
依照史籍記載,四兇原先栖息在地獄深處,但距今八百年前,因凡人擅闖地獄、挾制閻王,地獄大亂,四兇因而乘隙逃跑,從此為禍人間,無人能管束。
因為每回四兇降世,陽間必有災難。凡人便依據災難的種類,将牠們取了名字,以便區分。
其中桃杌性格乖戾,代表的災難為疫病,表征為土。饕餮貪婪,代表的災難是水患,表征為水。混沌好賭鬥,代表的災難是戰争,表征為火。
而窮奇性狡,相傳是四兇中最喜歡親自涉足陽間、捉弄凡人的一位,代表的災難是「人心」。
小時候李以瑞不明白,「人心」為何是災禍的一種。直到年紀漸長,才慢慢領略過來。人世間最可怕的災難,不是戰争、不是天災、不是疾病,而是人心。
也因此窮奇,也被視為四兇中,最令人棘手頭痛的一位。
而窮奇最近一次來到陽世,便是距今二十年前,降生在一個極其普通的人家、一名擁有乩童體質的七歲男孩身上。
該名男孩因而殘殺了自己的生身之母、遭自己生父追殺。之後窮奇便揚長而去,至今沒人知道牠所為何來、又何時會再來下一次。
李以瑞深吸口氣:「會是……窮奇嗎?」
「無法确定,天動儀只能知道有兇災降世,無法知道是哪一種。但兇獸現世,必然有所動作,而且也不知道他這次會以什麽形象出現,所以叔叔才要我們先來探勘情形。最重要的,是保護你,瑞瑞。」
李以瑞心頭茫然,他對七歲以前發生的事情,其實完全沒有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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