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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曾推斷他們是認識的。
但看來這兩人不單是同學而已,恐怕有什麽不足為外人道也的羁絆,否則過不了兇獸感情鑒定這關。
「不過我相隔百年沒有降世,竟不知道現在陽世凡人,還有這等能耐,竟然能改造魂煉,害我差點着了他的道。」兇獸又說。
李以瑞怔住。「改造……?」
「嗯,就像這個地府小鬼的身體,天生就具備百煉,能夠将不同的魂身同時容納進體內、将他們的能力、智識引以為己用,所謂百煉之體,千年罕見。但一般凡人,不要說百煉,連兩條魂煉都少見。」
「百煉之體……」李以瑞喃喃着,他還是第一次聽聞這個名詞。
「但是『小江』的身體卻很有意思,我不做閻王很多年了,但就是八百年前,我也沒看過這種把一條魂練強行分化成數道,再讓不同魂身占用的凡人。」
李以瑞聽得背脊冷汗直流,洪理月死前對他說的那番話,再一次湧上心頭。
李以瑞本來以為,讓洪理月他們死而複生的人,是将失蹤的活人殺死,再把屍體拿來供洪理月他們這些亡魂使用。
但現在聽起來,對方的作法竟似更加複雜,是将這些人的肉體,強行改造成跟他、跟楊思存父親的身體相同,也就是所謂的乩童體質。
但為什麽這麽做?
那些被改造的人,又都怎麽了?
「但就因為如此,魂煉很快就産生混濁,那個『小江』明知這件事,卻仍與我對賭,企圖引誘我進入他的身體。」
兇獸冷哼了聲。
「好在我發現得早,在游戲開始前就發現不對,否則要是進到那種身體裏,只怕我也會跟着魂形俱滅。」
「所以你違反游戲規則,直接殺了錢四?」李以瑞故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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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違反規則,公平游戲的前題,是誠實地提出賭注,他們刻意提供有瑕疵的肉體,想要害我,所以我讓他自己接收了那個肉體,這叫自食惡果。」
李以瑞心中一涼,他終于明白,并不是錢四侵吞了保警的肉身,而是被迫進入保警江道成的肉身,那個和洪理月一樣、瀕臨崩毀的肉體。
洪理月曾說過,江道成是查覺了事情的真相,才離開她們,打算阻止一切的。
江道成很可能已經知道,将洪理月他們變成這樣的幕後黑手是何人,但卻在有所作為前,在這裏遇上了兇獸,和兇獸同歸于盡不果,還攤上個錢四。
李以瑞心中惋惜,表面卻不動聲色。
「為什麽你不和楊思存玩?」
李以瑞問:「他的肉體、比我的更加理想,不是嗎?」
「我是很想,但很可惜,對這個地府小鬼真正有價值的『賭注』,我拿不起,那個賭注太大了。」
兇獸難掩感慨地說,李以瑞倒真有些好奇,連四兇都覺得太大的賭注究竟是什麽,但他同時也想起段于淵說的話。
段于淵說,兇手很注重「規則」。
确實以四兇之能,大可以對他們強取豪奪,畢竟連楊思存都無法抵抗兇獸的入侵,更何況他和段于淵。
但這只兇獸非但沒有,還詳盡地解答他的問題,方才他質疑錢四和保警的賭局,兇獸還因此而生氣。
「所以你和錢佐他們,勝負未分,是嗎?」李以瑞問。
「我說過了,是他們違反規則在先,游戲根本沒開始,哪來勝負?」
「但他們提供了賭注,你卻沒把游戲玩完。這樣算來,你還欠他們一局。」
兇獸忽然笑了:「你想找個理由,在游戲中占我便宜,是嗎?你這小鬼,看起來一副老實樣,其實奸詐得很啊!」
李以瑞搔了搔臉頰,看來兇獸的思路比他想象中清晰。
他本來想,若參與游戲無法避免,他與段于淵,勢必有其中一人得奉獻肉身給兇獸。
但他的身上有字印,如果楊思存的情報正确,兇獸無論如何上不了他的身。就算兇獸天賦異禀,他既是乩童體質,被上也死不了,總之只要避免段于淵成為「賭注」便行。
但賭注如何決定,李以瑞無法掌握。但如果能利用兇獸的弱點,讓牠答應由李以瑞這方主導游戲,或許就有可乘之機。但兇獸顯然發現了他的意圖。
「另一邊那個小鬼,看起來城府很深的樣子,倒是很幹脆就接受了賭局。你們兩個,真是太有意思了。」
兇獸又說,李以瑞怔愣間,便見楊思存又彈了下手指,周遭景物再次劇變。
海水和兇獸都從他眼前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令李以瑞無任熟悉的場景。
那是座靶場。
☆
靶場,承載了李以瑞許多回憶。
打從踏入警大、第一次觸摸到槍枝那刻起,李以瑞有半數時間都耗在靶場裏。
開心的時候、難過的時候、和段于淵吵架的時候、遇見喜歡女孩子的時候,舉凡李以瑞覺得心緒波動,總會不自覺地到靶場報到。
只要槍柄握在手裏、全神貫注地凝視靶心,李以瑞便會覺得,人世的一切,都對他再構不成幹擾。
周圍再吵、再紛擾、再悲傷難過,瞄準靶心時,他便可以主宰一切,只有在這種時候,李以瑞才覺得此身、此生,為己所有。
「你既然覺得我占了那兩個小警察便宜,那好,就給你個機會,我追加賭注,若我輸了,不但這個地府小鬼的身體還給你們,我燒了這座宅邸、遂了那個女人遺願後,我就回歸地府,再不來陽世作亂。」
兇獸的身影已看不見了,但笑聲振耳欲聾,在靶場的上空回蕩着。
「如何,這樣夠便宜你們了吧?」
「段于淵呢?」李以瑞問道。
但兇獸沒有回答他的話。「你對自己的槍法很有自信,是吧?」
他忽覺手上一沉,低頭一看,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握了把短槍。
槍身漆黑,映照出兇獸那雙意味深沉的雙眼,把李以瑞吓了一跳,但他回頭一看,整個靶場卻只有他一個人。
「這宅邸要是燒盡了,你們也活不了。我們時間不多,就玩個簡單的游戲。」
李以瑞聽見身後傳來機械音,他回過頭,便見靶場內的靶面開始移動。圓靶交錯着,在軌道間快速地前後移動,如同他熟悉的靶場那般,但卻不見人形靶,李以瑞不知為何,覺得有些不安。
他本能地試了下手裏的槍,靶場最常見的九厘米半自動手槍,李以瑞熟練地推着彈匣,裏頭有六發子彈,板機、膛室、準心、重量,都和他平日熟悉的并無二致,看來兇獸并沒有在這上頭動手腳。
李以瑞用指腹撫着槍托,猶如撫慰心愛的寵物。
「所以?你打算怎麽玩?」
他看着軌道上移動趨緩的靶面,這種距離和速度,李以瑞自忖不用瞄準也能打得中靶心。
「你打算蒙我的眼嗎?」
但他知道兇獸的游戲肯定沒那麽簡單。他也頗為意外兇獸竟然會讓他拿槍,若是讓段于淵來打靶,這游戲就不用玩了。
但這也代表,兇獸對他設計的游戲,有絕對的自信,才會讓李以瑞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參與游戲。
「不,正好相反。第一個規則就是,射擊的全程,你都得睜着眼睛,一閉眼就算失敗,辦得到嗎?」
手槍彈筒處長出唇舌,對着李以瑞咧嘴笑着。雖然知道一切都是幻象,李以瑞還是不由得一陣胃寒。
「得分規則呢?」李以瑞又問。
「裏頭有六發子彈,按照平常你打靶的規矩,六發子彈按順序擊中雙手肩部、雙足腳踝,腹部,最後是眉心,如果都打中靶心,這場游戲就算你贏了。」
李以瑞一愣。「就這樣?」
「就這樣,我說出的規則絕不會更易。」
兇獸的聲音逐漸遠離,李以瑞看見軌道上的圓靶忽然一瞬間靜止下來。靶場的光線微暗,圓靶從兩側退開。李以瑞發現靶場最深處還有座靶,遠看像是人形靶,軌道将人形靶推向李以瑞,推到他平日熟悉的距離。
圓靶紛紛着了火,在軌道上燃起焰花,照亮了中央的人形靶。
李以瑞瞪大了眼睛。
他所有的錯愕全轉成了憤怒。李以瑞放下手槍,轉頭對着空無的靶場大吼。
「你休想!兇獸!我絕不會玩這場游戲!」
李以瑞顫抖地垂着槍枝,目光不由自主地和人形靶對上。
那根本不是什麽人形靶。靶面也不是李以瑞平日熟悉的繪制人形。
靶上的人,是段于淵。
☆
李以瑞傻在那裏。段于淵像是與靶面融為一體,他雙手下垂,仰着頭頸,他的四肢像是被什麽束縛般,緊貼在靶面上,成了活生生的人形靶。
靶面離李以瑞有段距離,李以瑞看不清段于淵臉上表情。
但他看得出來,即使場景如此詭谲,段于淵卻神色平靜,一點驚慌的樣子也沒有,和雙手發抖的他恰成對比。
「你已經同意了游戲,就不可能中止。方才你自己不是才說嗎?說我勝負未分、半途而廢,你也打算這麽幹嗎,小鬼?」
兇獸的笑聲回蕩在靶場裏,李以瑞深吸了口氣。
「我不會把搭檔當靶子打,也沒有正常人會這麽幹,你出來,你要我的身體就拿去,總之我不會玩。」
「我說過了,游戲已經開始,就無法終止。」
兇獸說:「你應該看過其他人的樣子吧?那是他們輸了游戲的樣子,但要是還沒分出勝負,就放棄游戲,那跟輸了沒兩樣,結局會是一樣的。」
李以瑞怔住了,回想起那十三具屍體的狀況。
「失血性休克」,李以瑞指尖微顫,雖然不想和神經病多談,但他還是問了。
「你……和他們都玩這種游戲嗎?所以那些屍體、才會少這麽多血?」
「不見得都一樣。我會依據每個人擅長的技能、設計不同的關卡,但都是得賭上性命才有趣。」
兇獸一如往常耐心說明着。
「這是我用法力制作的特殊空間,只有魂身能夠參與,你們的肉身還在鬼宅裏,但魂身受到傷害、肉體也會有相應的反應。」
「開什麽玩笑……!」
李以瑞胸中怒氣翻騰,不亞于看見洪理月在他懷裏過世時。
「按照人形靶的準心位置,六顆子彈都擊中的話,任何人都會死。你要我用段于淵的性命換取勝利嗎?這樣的賭局有何意義?」
「你若贏了賭局,我在這個空間上施加的法力也會失效。」
兇獸的話卻出乎李以瑞意料:「失效的話,魂身在此空間受的傷害,全部都會歸零,無論你或是他都是,當然前題是你贏了。」
李以瑞雙手顫抖,他的手仍握着槍柄。
「你說的,是真的……?」
「我說過了,我說出的規則就是絕對的,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會更易。」
過去二十四組人馬,沒人能在兇獸的賭局下脫身,所以無從驗證兇獸所言虛實。但李以瑞知道,以這個兇獸注重規則的個性,絕不會在這種關節上騙人。
但他仍然無法接受,他擡起頭,和靶面上的段于淵對上眼,卻發現對方竟是清醒着的。
「這個小鬼和你不同,我和他說明了游戲規則,他一下子就同意了。」
兇獸的笑聲回蕩在靶場內,直鑽入李以瑞耳膜。他見搭檔并沒有出言反駁,知道兇獸所言不虛。
「……段于淵,你要我這麽對你嗎?」李以瑞開口,發覺自己聲音全是啞的。
圓靶上的火焰仍熾燒着,彷佛代表兇獸興奮的情緒,火光在段于淵那張蒼白的臉上搖曳着,讓李以瑞看不清他的五官。
段于淵良久沒有回話,好半晌,李以瑞才見他開口。
「別射偏就行了。」段于淵說。
李以瑞瞳孔一縮,他試着舉起手槍,把槍口挪向段于淵的胸口。但光是這樣畫面,就讓李以瑞心跳快得不成樣子。
他用左手按住持槍的手,咬住牙。「……我辦不到。」
「和平常打靶一樣。」段于淵卻出乎意料地冷靜,「把我當成一般的人形靶,瑞瑞,你辦得到。」
「讓我當靶面呢?」李以瑞垂死掙紮:「讓我上去,你來射擊,段于淵。」
「別說傻話。」
段于淵竟然笑起來,笑得既微弱又溫柔。「你覺得我射得中?」
「我真的辦不到。」李以瑞幾乎是哀求了,兇獸這時安靜下來,竟沒來插他們的嘴。「段于淵,你知道的,我辦不到。」
「你可以的,瑞瑞。」
段于淵溫柔的嗓音,此刻在李以瑞耳裏聽來,竟如此殘酷。
「我辦不到。」李以瑞又搖了一次頭:「他們都說是我殺的,說我殺了我的親生母親。」
段于淵說:「不是你殺的。」
「但他們說是我殺的,段于淵,你不懂,他們每個人都認為是我,我被很多警察問過話、被很多心理醫生、輔導老師輪着治療過、教導過,他們都覺得是我,即使我還小、即使我無法控制自己做些什麽,他們還是認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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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以瑞深吸口氣:「他們覺得我是殺人兇手,一直以來、一直到現在。」
段于淵沒有說話,李以瑞從他微微屈起的手指察覺些許動搖。
「所以段于淵,我真的不能再殺人了。洪理月求過我,但即使她求我,我也沒有動手。」
「這不是殺人,只是游戲。」
段于淵淡淡說:「而且我不是洪理月,你應該下得了手。」
黎氏鬼宅殺人事件 18
段于淵淡淡說:「而且我不是洪理月,你應該下得了手。」
李以瑞睜大了眼:「你在說什麽?段于淵,你的話,我更下不了手好嗎?」
段于淵聞言,竟微頓了下。
「我跟洪理月,不同?」他确認:「如果這是別人,你會開槍?」
李以瑞唇瓣顫抖,望着他的視線一片水光。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段于淵?」
李以瑞嗓音幹澀:「就是因為是你,我才明知是假的,也開不了槍啊……」
段于淵呼吸微微加快,原本一片死灰的眼瞳,竟燃起些許微光。
「瑞瑞,你聽我說。」
段于淵壓抑着嗓音。
「我和、混沌談過,如同我先前說的,牠相當注重『規則』。」
「一但确立規則、便不能更易,所以他,必須做足準備。」
「他為賭注量身打造的游戲,便是瞄準賭注內心深處、最脆弱的那個部分。」
他一停一頓,盡力表達着。李以瑞不知道段于淵和兇獸都聊了些什麽,更不知道兇獸說的,所謂段于淵的「想法」是什麽。
但他感覺得出來,段于淵是出于自己的意願,才和兇獸玩這場游戲、讓自己成為祭品的。
「但相對的,只要能克服『游戲』,混沌便不會為難你。」
「這個靶面對你,并不困難。」
「所以,不要多想,像平常一樣就行了,瑞瑞。」
我相信你。
李以瑞讀出搭檔的唇型。
李以瑞仍用左手按壓着持槍的手,他唇瓣仍然發抖,但指尖已漸趨平靜。
他深吸了口氣,雙手持槍,伸直雙臂,猶如當年
第一回站上打靶窗。他微微側首,正打算阖上雙目,便驀然想起兇獸的話。
閉上眼睛、就算失敗——李以瑞咬緊下唇,總算明白兇獸給他這麽優惠條件的原因。
他只得睜開眼睛,再次和段于淵視線相對。
他在搭檔的眼瞳裏,看見自己的身影。段于淵眼神中的自己是如此純粹,彷佛他并不是對他開槍,只是像平常一樣,和他插科打顐罷了。
李以瑞扣動板機。
子彈從李以瑞短槍中擊發,令他驚訝的是,就連槍枝的聲響、後座力、擊發後空氣中煙硝的氣息,都像發生在現實世界中一樣。
這讓李以瑞瞬間感到後悔。子彈如預期擊中段于淵右腳踝的瞬間,靶場血花四濺,濺在段于淵身上、地上、牆面上。
靶場發出擊中紅心時的提示音,周遭圓靶彷佛慶祝一般,剎那間冒出沖天紅焰。
「唔……」
即使極力忍耐,段于淵還是悶哼了聲。李以瑞射得不偏不倚,子彈鑽入段于淵骨肉,幾乎穿透,李以瑞沒中過槍,但光看便知道那有多痛。
「段于淵!」李以瑞垂下槍口,方才燃起的丁點決心,在看見段于淵血流如注的頃刻便蕩然無存。
他唇色蒼白,完全無法直視自己造成的傷口。
「沒事。」段于淵說:「繼續,瑞瑞。」
李以瑞手腳都軟了,他本來以為這裏并非現實空間,就算開槍,段于淵也不見得真的會痛會受傷。
但現在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徹底打擊了他,他開始懷疑這一切是否都是兇獸的騙局。他只是要引誘自己親手殺了段于淵、殺了他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段于淵似乎知道他想法,「相信我,瑞瑞,繼續。」
李以瑞舉起手槍,卻無法止住顫抖,他在發抖間又開了一槍。饒是他抖成這樣,第二槍還是穩穩擊中段于淵左腳踝,靶場再度響起歡快的樂音,這回搭檔竟硬生生忍着沒出聲。
李以瑞舉高槍口,這次瞄準段于淵的雙肩。他無法忍受那種煎熬,這兩槍開得很快,子彈不偏不倚,鑽入人形靶分數最高的左右肩胛骨。
血花洴裂,汩汩滲出段于淵的身體,染濕了他的白襯衫。連同從段于淵雙足湧出的鮮血,幾乎把靶場的地面染紅。
連中四槍的疼痛讓段于淵也忍受不住,李以瑞看他松開牙關,呻吟了聲:「嗚……」周圍紅焰竄得更高,火光映着段于淵蒼白而扭曲的面容,讓李以瑞再也忍耐不住。
他擲下槍,往後退了兩步:「段于淵,我真的不行。」
李以瑞蹲在地上,把臉埋進雙臂間,他腋窩全是汗水,唇瓣抖得不成樣子。
「我做不到,段于淵!換做是我在那上面,你也辦不到吧?不是嗎?」
段于淵緊咬着唇,子彈近距離造成的傷口萬分猙獰,大量失血也讓段于淵吃不消,他劇烈喘息了一陣子,視線仍緊緊追着李以瑞。
「……是我藏起來的。」半晌,段于淵說。
李以瑞茫然望了他一眼,段于淵又說:「洪理月寫給你的信。」
李以瑞怔了怔:「信……?」
「洪理月、她喜歡你。」
段于淵一字一句,疼痛讓他說話更緩,李以瑞仍然聽得分明。
「她寫了信,向你告白情意,托我轉交給你。」
「你和洪理月,彼此喜歡、兩情相悅。」
李以瑞不明白,搭檔為什麽在這種時候提起這種事。槍傷造成的鮮血像不用錢一樣,奔流出段于淵的身體,染紅他的身軀,彷佛預告着流失的生命。
「但我卻把她的告白信藏了起來,沒有給你,直到如今。」
「如果當初、那封信有交到你手裏,你和她,應該會在一起。」
李以瑞一片茫然:「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段于淵在人形靶上揚起唇角。「想知道,就從這裏出去。」
他凝視着李以瑞滿是水光的雙眼。
「把剩下兩槍射完,贏得這場賭局。」
段于淵柔聲說:「然後,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瑞瑞。」
李以瑞停頓良久,他看着垂着首、臉色蒼白的段于淵,終于蹲下來拾起手槍。
他兩手緊握槍柄,緊到渾身顫抖。
「這樣好嗎?接下來兩槍,都是射在致命的地方。」
混沌的聲音再次在李以瑞耳邊響起。
「你現在動搖成這樣,能好好射中紅心嗎?如果射偏了,你的救命恩人、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可是再也救不回來了啊!」
「射偏?」
李以瑞唇角一勾,兇獸的聲音瞬間止息。「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
他望向人形靶,靶面上的段于淵也回望着他。
李以瑞再次扣動板機。
子彈準确地擊中段于淵下腹靶心,靶場的樂聲像是瘋狂了一樣,在他與段于淵周身發出刺耳的雜音,火焰竄燒過整個靶場,将他與李以瑞包圍在中心。
「殺人啦!殺人啦!李以瑞,你殺人啦!」
樂音攙雜着兇獸的笑聲,回蕩在靶場內。
「我騙你的!你上當了!傷害是不會複原的,你殺掉你最好的朋友,你殺了你母親、你父親也不要你,現在連好友都離你而去了,真是精彩的人生啊!」
李以瑞深吸了口氣。
鮮血像熔岩一般湧出段于淵的軀體,如此大量的失血讓段于淵也挺受不住,他渾身冷汗,在人形靶上失去意識,同時間人形靶開始迅速移動起來,在軌道和圓靶間穿梭,忽遠忽近。
「段于淵。」
但即便眼前的景物如此瘋狂、兇獸的诳語如此震耳欲聾,李以瑞卻平靜如水。他松開彈匣,檢視剩餘那顆子彈,又推回彈匣,一如他平常打靶的習慣。
他看着再也無法響應他的好友,單手持槍、伸直手臂。
「你剛不是問我嗎……我對你的想法?」
李以瑞緩緩将槍口高舉,雙眼平視,透過準心瞄準段于淵的眉心。
他看着自己二十年來、無任熟悉的那張臉,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或許是高一那年吧?有個女同學向自己告白,說喜歡他。
李以瑞向來不擅長拒絕他人善意,便同意了。
女同學交往第一天就想獻身給他,被李以瑞說了來日方長、想先熟悉彼此再說,女同學才勉強同意先從接吻開始。
然而過沒多久,女同學忽然疏遠了他。
李以瑞覺得奇怪,某天放學後,他看見女同學匆匆往後門走,出于好奇跟上去,才發現她和她這輩子最好的朋友走在一塊,而好友牽着女同學的手,與她并肩而立,狀似親密。
李以瑞當時站在兩人身後,久久無法回神。
當然後來李以瑞跟女同學分手了,奇妙的是好友似乎也沒和女同學交往。事過境遷,李以瑞也把女同學忘了,跟好友也不曾提起。
李以瑞回想起來,他發覺當下自己所以震驚、所以無法動彈,并不是因為女同學背叛他的緣故。
他看着和女同學咬耳朵的好友,想到好友或許也會和女同學接吻,把他的舌頭伸進女孩子的口腔,甚至會脫去女同學的衣物,壓在她身上,與他翻雲覆雨。
李以瑞自問擅長忍耐。但這些想象,卻讓當時的他,完全無法忍耐。
不單是那個女同學,即使把女同學代換成別的什麽人,李以瑞的感覺都一樣。
無法、忍耐。
李以瑞凝視着段于淵的眉心,猶如當年凝視他微笑的神情。火光燒灼了他與人形靶以外所有的東西,宛如兇獸的魔爪一般、企圖将他與段于淵吞噬、撕碎。
食指扣動扳機的傾刻,李以瑞緩緩開了口。
「段于淵,我對你……」
☆
「怎麽樣?想跟我玩這個游戲了嗎?」
「……」
「我可沒有騙你,我在那個小鬼心境裏看見的景象都是真的。你對他來講,就是個對他很好很好的朋友而已。」
「你可以、先換掉前面這些場景嗎?」
「喔,你說你的心境嗎?抱歉抱歉,因為實在太香豔了,我舍不得關哪。看不出來你這小鬼人挺正經,腦袋裏的想法居然這麽污穢,真是人不可貌相。」
「……如果瑞瑞贏了你,你會認輸?」
「當然,絕無二話。」
「瑞瑞開槍射我,我會受傷、流血,跟真實世界一樣?」
「沒錯,這不是很棒嗎?讓他親眼看着你因為自己而受傷,還是自己下的手,看他為此傷心、為此痛苦,光想就覺得有趣啊!」
「……」
「如何?你該不會說,舍不得看到你的好朋友傷心難過這種話吧?」
「加個條件,可以嗎?」
「什麽條件?」
「別讓瑞瑞、閉上眼睛。」
「啊?」
「我要他看着我。即便他最終殺了我,也要讓他張大眼睛看着……自始、至終。」
☆
「以瑞,你和小段那邊是好了沒有啊?鍋子都快涼啦!」
宋叔兩房一廳的公寓裏,此刻正熱鬧非凡。
焰焰站在剛滾起來的壽喜燒火鍋旁,正往裏頭放高麗菜和豆皮,一旁的仁宗幫着把大蔥段、涼粉、板豆腐、年糕、白蘿蔔、洋蔥往裏添。宋叔則從廚房端了早已冰鎮多時的飲料,滿臉笑意地擱在滿是火鍋料的餐桌上。
「古法釀造宋太祖獨家蜜花釀冰鎮酸梅湯,配重口味壽喜燒最合适。」
李以瑞身着圍裙,從廚房端了切好的雪花牛肉片。而廚房裏另一人還低眉信目地在忙活,他兩手和李以瑞一樣包着繃帶,正專注地切着手上的蔥段。
李以瑞走近他身後。
「這邊我來吧,你先去坐。你傷剛好,別太勞累。」
段于淵看了一樣滿身繃帶的李以瑞一眼:「不要緊。」
李以瑞只得在一旁替他把切好的蔬菜擺盤,兩人一起把牛肉和蔬菜端上桌時,餐桌上響起了歡呼聲。
「耶!肉來了!」焰焰開心地與高雙手。
「等好久了,春天的壽喜燒!」宋叔也歡呼着。
「爸爸和焰焰阿姨也真是的,怎麽讓兩個傷員切菜呢……」
仁宗忙起身,從李以瑞手裏接過肉盤,又替他們倒了酸梅汁,對兩個等吃的大人抱以鄙夷的眼神。
「沒辦法啊,你看廚房那個氛圍,誰想進去當電燈泡啊?」焰焰壓低聲音說。
宋叔啜了口酸梅汁,笑着對仁宗說:「你不用替他們瞎操心,過來坐着,你段叔叔他們好的很。」
宋叔頓了一下,凝視着兩人在廚房忙活的身影。
「再怎麽說……這兩個人、都是通過鬼宅認證的呢。」
李以瑞解下圍裙,和段于淵在桌邊坐下,宋叔便拿了杯酸梅汁,從位置上起立,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
「嗯哼,今天是我們一七四小組成立以來,第一次小組聚會。我在這裏居長,就讓我鬥膽開個場白。」
焰焰大力鼓掌,李以瑞也跟着拍起手來。
宋叔舉着杯子:「我們兩個小夥伴,以瑞和小段,從任務中光榮負傷回來,雖然過程艱辛,但終究是有個好結果。更重要的是,夥伴們都平安回來了,一個也沒少,沒有比這更令人開心的事情。」
李以瑞他們都靜靜聽着,宋叔抹了下鼻子,又舉高手裏的玻璃杯。
「以瑞你們還傷着,只能以茶代酒。既然大家都在等吃,就簡單幹個杯,慶祝你們兩個歸隊吧!」
「幹杯幹杯!」
「幹——杯!」
衆人舉杯相碰,牽動李以瑞肌肉的傷,讓他微簇了下眉。
段于淵忙從旁替他把玻璃杯接下放了,「還好……?」
「啊,沒事,電損傷的後遺症而已,醫生說會持續個一、兩個月,已經比原本好很多了。」李以瑞笑笑。
焰焰在一旁聽着,悠悠說道:「所以以瑞真的見到那個執行長了啊……他長得帥嗎?技巧好嗎?嗚小段你不要瞪我,我就問一下。」
李以瑞嘆了口氣:「別提了,我不想回憶。」
黎氏鬼宅殺人事件 19
李以瑞嘆了口氣:「別提了,我不想回憶。」
就在上周末,也就是四月一日,黎氏鬼宅大火,延燒了整整三日。
好在李以瑞他們早早報了警,附近民衆遠遠見到火苗,也早有人通知了消防隊,加上火災時間發生得早,賓客大多還清醒着,多數都實時逃出了晚宴廳,除了部分賓客在推擠中受到輕傷外,無人死亡,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當天海灣分局的同仁抵達鬼宅,先在後山坡的小屋裏,逮捕了昏迷不醒、全身複雜性骨折、被揍得比豬頭還慘的黎家執行長。
帶隊到現場的人是許大隊長,他試着聯絡段于淵和李以瑞,但兩人的手機都沒有回應,逃出來的賓客裏,也沒有這兩個人的影子。
其中有賓客指認,有看到長得像段于淵的人往餐廳走,但沒有看見他出來。
許隊長于是聯絡了消防隊,說可能有同仁困在火場裏,消防隊緊急出動水車,還用雲梯自上方搜尋,但找了半天,找到多數賓客都送醫避難了,仍然沒有這對難兄難弟的蹤跡。
這下海灣分局一片愁雲慘霧,以為又失去了兩名好兄弟。
但過不多時,鬼宅餐廳方向,竟淩空竄起了驚人的火光。
大火像條游龍一般,直竄天空,時間已經接近淩晨,遠方海面透着微光,火龍照亮了原本漆黑的鬼宅房頂,在熾熱的空氣中扭動、翻騰着。
如此奇景,讓在現場搜救的消防員都停下腳步,目瞪口呆地看着這超乎常理的一幕。
火龍掙紮了一陣,在空氣中發出隆隆震動聲,乍聽又像怒吼聲,跟着像被什麽吸附一般,陷沒進了鬼宅裏。
那瞬間大火如同潮水般,吞沒了整座鬼宅房頂,房梁塌陷、斷瓦殘垣,驚得圍觀的警察和賓客都往後退開。
而就在熊熊大火中,許隊長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鬼宅即将崩毀的長廊深處狂奔出來。
許隊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見狂奔的年輕男子、背上背着另一個年輕男子,兩人都渾身是傷,正是失蹤多時的李以瑞和段于淵。
李以瑞一把段于淵安全交到消防隊手裏,就像斷電似地倒了下去。
醫護人員緊急将李以瑞送上擔架,和段于淵一起送到市立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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