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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會着了綁匪的道、生命受到威脅,無助地被綁在什麽地方,李以瑞心裏便一陣難受,有種女神落難的絕望感。
「有可能歹徒要的數據,不在分局裏。」段于淵插口。
李以瑞一怔,這三件案件的結案偵查報告,不巧都是他主筆的,特別是全裸公交車搶案,實際經歷整個過程的只有他。
但打從公交車案件開始,徐莫禮就讓他不透過任何人、單獨只對他一個人報告,無論偵查過程還是事件真相,徐莫禮都不讓小組以外的人與聞。
也因此譬如鬼宅案件,一般同仁只知道是發生在宅邸的連續殺人案,對續弦夫人讓兇獸降世的事一無所知。
「這樣的話,綁架我不是比較快嗎?」
李以瑞沖口而出。「等等,我知道的事情、副座也都知道啊!與其要數據,不如直接問副座,啊,還是副座死不肯開口,他們對他嚴刑拷打嗎?」
徐百羅的臉上竟泛起些許笑意,李以瑞不禁赧然。
「抱歉,我太異想天開了。」他撫着後腦。
「不要緊,我一開始的想法也是這樣。誠如你所說,如果只是要知道案卷數據的話,直接探聽消息比較快。就算莫禮本身守口如瓶,就你所說,小組還有其他人,不可能每個人都密不透風。」
徐百羅俯身向前:「因此我推斷,歹徒的目的,或許不是取得,而是銷毀。」
「銷毀……」段于淵喃喃說,他把背靠回椅背:「原來如此。」
李以瑞愣了下:「什麽意思?」
段于淵望着他:「意思是,歹徒的目标,是我們。」
李以瑞眨了下眼,随即醒悟過來。
「啊……對方知道副座是我們的主導者,藉由綁架副座、索求數據,逼知道內情的人出面,再一網打盡,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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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汗直冒,确實一七四案件,只有小組成員能與聞、也只有小組成員能取得資料。對方算準對案情一無所知的徐百羅,在接獲這種莫名其妙贖金條件時,必定會對「代碼一七四」做調查。
一但調查,歹徒就能從旁得知,實際掌握一七四案件情資的人是哪些人、進而一一抹殺。
他不禁擔心起後勤那兩個人。宋叔雖然是昔日的海灣辦案王,但他年事已高,李以瑞進分局以來也沒見過他動刀動槍,連跑步都會喘了。
焰焰便更不用說了,據李以瑞了解,他入行後只短暫待過婦幼組,之後便一直被安排在交通隊。他不是警大或警專科班出身,而是外部考取,據聞受訓時還被同侪嚴重霸淩過,差點當不了警察。
「所以我才把你們帶到這裏來。你們可以放心,這裏用的人,都是絕對能夠信任的,至少可以确保你們人身安危無虞。」
徐百羅說:「而且會找上你們兩個,并不是因為我調查了一七四,這點莫禮保密功夫做得很到位。我會找上你們,是莫禮親自指定的。」
李以瑞一愣:「指定……?」
徐百羅雙手環抱着膝頭。
「事後我們徹查了莫禮活動的範圍,發現他應該是在獨自前往機場過程中,被人帶走的。事發前一天,莫禮深夜從家中離開,沒叫司機,獨自開車前往R城機場,這些是從徐家的監視錄像畫面看出來的。」
「莫禮的車進了停車場,之後就沒有再出來,原本訂好往酆島的機票也沒使用。所以我們分析,莫禮應該是在停車場被人襲擊,之後才被帶走的。」
「停車場裏,沒有監視畫面?」段于淵問。
「有監視器,但不巧當天的錄像出了問題,機器沒開,我們跟機場确認過很多次了。」
「手機?」段于淵問。
「被綁匪帶走了,我們試過定位,沒有反應,應該是立即被銷毀了。綁匪手法熟練,不愧是膽敢綁架警察的人。」
徐百羅嘆了口氣。
「但莫禮的車還在,我們在他駕駛座的腳踏墊上找到這個。」
李以瑞看徐百羅晃了下手,是支錄音筆,在分局時李以瑞經常看到副座用它,有些賭物思人。
徐百羅按下了播放鍵,徐莫禮熟悉的嗓音便流瀉出來:
『找段于淵和李以瑞來,務必……』
後段戛然而止,感覺被什麽給打斷了。那之後就是一連串意義不明的碰撞聲、刮擦聲、引擎震動聲。
李以瑞心頭茫然,徐百羅放下錄音筆,又說:「我驗過聲紋,檔案時間也沒有被竄改,确定是莫禮被綁架前最後的遺言。」
「副座……」李以瑞說不出話來。
段于淵又開口:「能确定、徐莫禮是否還活着嗎?」
李以瑞心中一驚,徐百羅剛說了「遺言」。
确實如果對方的目的是「抹消與一七四相關的所有數據」,有可能在綁架同時就先殺了徐莫禮,以避免麻煩,再拿過去的錄像威脅他們。
這想法讓李以瑞心裏一陣冰涼。他發現自己對那位可敬可畏的長官,其實還是有感情在的。
「這點無法确認,目前只有對方單向與我們聯絡,但對方需要我們手上的數據,至少五月二日那天,對方一定會有所動作,到時候就有機會揭穿他們。」
徐百羅說着,雖然談的是自己的親哥哥,還是雙胞胎兄弟,李以瑞覺得徐百羅一直很冷靜,語氣裏也無多大傷感。
「你大概覺得我很冷酷,但無謂的擔心救不回莫禮,如果莫禮真的死了,我能做的也只有查出真相、替他報仇,這就是我們徐家的做法。」
徐百羅彷佛洞悉他心裏所思,微閉了下眼。
「徐家家訓頭一條,就是要保護自己。說到底莫禮會被人綁架,是他自己能力不足,身為警察,卻成為歹徒俎上肉,他自己應該比誰都還懊悔,不需要旁的人為他傷心。」
李以瑞聽得心頭茫然。徐莫禮被綁架時,可能并不知道歹徒的目的,但即使如此,他在危急之中,還是指定了他與段于淵。
雖然李以瑞一直覺得,徐莫禮會讓他加入小組,是因為他在公交車案件中、偶然得知洪理月真相的緣故。
但現在看來,徐莫禮是出于對他們的信任,才把那些奇形怪狀的案件交托到他們手裏。
「副座……為什會想成立一七四小組呢?」李以瑞悠悠出口。
段于淵望了他一眼。李以瑞說:「副座是一般人,但是對超常事件,卻沒有任何偏見、很快就相信了我。以前,不管我怎麽跟警察說,都沒人相信我是因為被附身,所以才動手殺人的。」
徐百羅沉默片刻,說:「莫禮以前,曾經被神隐過。」
這回換段于淵一怔:「真的嗎……?」
李以瑞從前聽段于淵說過,所謂「神隐」,亞州另有稱法是「被魔神仔牽走」。
據說幼小孩子特別容易吸引妖魔鬼怪,在成年之前,有不少妖魔會專挑迷路的孩子下手、把他們帶回巢穴。
那些孩子通常從此下落不明,找回來的,往往精神失常、在數年後自殺的也不在少數。
段于淵曾被委托處理過幾件神隐案件,都以悲劇收場居多。
「雖然是很小時候的事了,大約是我們小學三年級左右的事,我和家裏人到某個地方玩,莫禮帶着我,到森林裏去探險。印象中我們越走越深、越深越陰冷,我讓莫禮不要繼續走了,但他不聽,我就獨自一人折返,讓莫禮留在那裏。」
徐百羅說着:「後來,莫禮就不見了,爸媽好像找了他足足兩天一夜。」
「怎麽找回來的?」段于淵問。
徐百羅搖搖頭。
「因為是很小時候的事,我印象也不深,但莫禮回來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變得很怪,不跟人說話,我找他玩他也不理。」
「長大後我數次問莫禮,問他神隐期間被帶去那裏、做了什麽事,但莫禮都含糊其詞,直到……」
「直到什麽?」段于淵問。
「直到大概三個月前,莫禮忽然傳訊息跟我說,他終于懂了,當年在森林裏發生的事情。」
「懂了?」李以瑞一呆。
「嗯,但他沒有細說。然後自此之後,他就一直很積極地在調查什麽事,現在聽來,所謂代碼一七四的小組,也是在那時候成立的。」
李以瑞回思,三個月前,就是公交車搶案發生的時候,也是洪理月過世的時間點。
徐莫禮從那個事件裏,得到什麽童年被神隐的解答嗎?
但又會是什麽?
「所以徐莫禮,是為了調查某件事,才成立一七四?」段于淵問。
徐百羅搖了搖頭:「這就不得而知,但當年我和家人一起去旅行的地方,你們應該也很熟悉,就是酆島。徐家在酆島上有獨立別墅,就在森林之側,小時候我和父母經常去那裏渡假,每次長達一周。」
李以瑞怔然,他想起鬼宅案件前,他與段于淵最後一次和徐莫禮長談,依稀徐莫禮就是從酆島回來。
徐莫禮還說了,這十年來,洪理月一行人很可能是被限制行動在島上。
他有些後悔,當時要是能趁洪理月還有意識時,多問她幾句組織的事情就好了。但當時他被私情所囿,沒能冷靜行事,白白讓洪理月死在自己眼前。
方才徐百羅說,徐莫禮被綁架前,正訂了機票要前往酆島。
酆島上,究竟有什麽,讓徐莫禮一而再、再而三的造訪?
那之後他與段于淵、和徐百羅敲定了五月二日的基本計劃。
距離五月二日,還有三天的時間。為了可能還存活的徐莫禮,這件事情自然不能對外公表,他們也無法向海灣分局求助,一切只能夠靠自己。
「徐家會全力協助你們,雖然對方既然指定了時間地點,就是有把握不受徐家追蹤,但我會盡力讓他們對徐氏的能耐感到驚訝。」
徐百羅将他們帶到一間四周都是水泥的房間,這地方雖然看似深處地底,但通風良好,光線也充足。徐百羅往牆上按了個開關,看起來像銀行金庫的合金門便打了開來,眼前的景象讓李以瑞瞠目結舌。
R城的警政機關日常經費拮屈,他們烏局長也已經不只一次抱怨警察的裝備永遠都比歹徒差,黑幫成員動不動就拿AK四處掃射,只有警察還在用作古的PPQ。
也因此這是李以瑞頭一次見到這麽多槍枝,從他慣用的手槍、到複古的左輪、實用的沖鋒槍,還有李以瑞只在槍枝介紹課程上見到的獵槍、狙擊步槍、散彈槍甚至機關槍。
還不只槍枝,防潮櫃裏還有各種明顯違反R市槍炮彈藥法規的爆裂物,從各類手榴彈到燃燒瓶都一應俱全,還有包括手指虎、蝴蝶刀、西瓜刀等違禁刀械,但李以瑞已經無暇顧及。
「随便你們挑選。」徐百羅大氣地說着,但李以瑞心裏想的是要如何以違法擁槍的罪名逮捕這群人。
段于淵倒是很坦然,他從槍櫃裏取了把Glock,确認安全栓後收在懷裏。還不單拿了槍,連爆裂物和刀子都收了,還多取了彈匣。
徐百羅一直在旁邊看着,此時忽問:「李偵查佐,你碰過狙擊槍嗎?」
李以瑞怔了下:「以前警大時,巫教官上過幾堂狙擊的課。但我只試過一次,巫教官就說我還是打靶就行了。」
長程的狙擊手多見于R城的安全局,不然就是軍隊裏,與警察業務關系不大,因此當年警校也只是點到即止。
如果說打靶的準确度可以靠練習提升,狙擊雖然也需要練習,但天分還是占了大多數,除了視力等基礎能力要求,狙擊手與生俱來的直覺至為重要。也因此優秀的狙擊手極為罕有,常會成為不同勢力競相延攬的對象。
「要試試看嗎?」
徐百羅從牆上拿了把狙擊步槍,李以瑞認得那是大名鼎鼎的德制PSG-1,他搖了搖頭。
「不了,我也沒什麽需要狙擊的機會。」李以瑞說。
「是嗎?真可惜。」徐百羅說:「我進調查局前,在軍隊服務過一陣子,依我的直覺,你應該是很好的狙擊手。」
李以瑞勉強撿了把零點九口徑的制式手槍收在身上,身為警察竟然得倚賴非法槍枝,李以瑞覺得自尊心受到不小的打擊。
但他也知道此去兇險,對方既然連徐莫禮都能綁架,絕不是等閑人物,警局那種破裝備實在有點沒底氣。
「……話說,我打攪你們什麽了嗎?」
徐百羅送他們離去前,忽然低聲問他。
李以瑞一愣,徐百羅便解釋:「我們的人去你公寓時,我看你搭檔拉着你的手,表情很嚴肅,感覺在聊什麽重要的事。是我打斷了什麽嗎?」
李以瑞「喔」了一聲,他聳聳肩,盡力讓自己看起來神色如常。
「沒有,不是什麽大事。」
徐百羅點了點頭。撚了下胡須,又笑笑。
「你拍在手機裏的東西,我是不在意,我說過了,要報警随你高興。但如果超出我能忍受的限度,我也是會有所動作的,你應該不會希望在醫院的母親再受到任何傷害,明白嗎?李以瑞偵查佐。」
☆
「在田叔叔,我們不叫警察嗎?」
七歲的段于淵身着道服,站在自家叔叔身後,不解地望着他。
兇獸窮奇現世,震動所有R城的道家。身為多數道家望風景從的段家,第一個抵達現場事所當然,段于淵也不覺得奇怪。
但以往這種事情,段在田都是帶上段有悔,或是利貞、利見姊妹的。段有悔戰力驚人,而雙胞胎姊妹的靈視,可以找尋任何存在于陽世的事物,無分活物死物、人神鬼怪,哪一個都比剛滿七歲的他更派得上用場。
自從爺爺段勿用被楊氏所傷、卧病在床,段家家督的實際業務,幾乎全由繼承人段在田接掌。
段在田自幼修習童子功法,不近女色,也因此段于淵從出生那天,就理所當然地成為段家下任繼承人,跟着段在田學習道法、熟悉本家的一切。
這回兇獸現世,舉凡修仙習道,無不以降妖伏魔、救世濟民為目的,四兇既然被視為災禍的根源,自然成為所有道家收之而後快的目标。
也因此段于淵不懂,這麽重要的場合,段在田為何只帶了尚在學習基礎道法、八字沒一撇的他過來,段家随便一個道士都比他還利落。
「兇獸恐怕已經退駕了。」
段在田說,面帶憂愁地望着眼前一見十分普通的公寓建築。
段于淵自小在本家長大,段家雖然嚴行清規教條,不讓弟子過于豪奢,但身為段家唯一的兒子,該被奉承的還是不少。
至少段于淵從未看過這種陰暗狹小的住宅,光是踏進去,便聞到一股帶着黴的氣味,角落四處可見蜘蛛網及塵灰,同一層竟有十二、三戶。
段于淵跟在段在田身後,不自覺對住在裏頭的人感到同情起來。
酆島徐莫禮綁架事件 4
段于淵跟在段在田身後,不自覺對住在裏頭的人感到同情起來。
鄰居看見段于淵他們來,俱都不安地探出頭來。段于淵才爬到三樓,便覺身體不适,某種濃烈、陰暗,帶着惡意,但絕對強大的氣息殘留在牆垣間,讓段于淵光是站着,便覺得呼吸困難。
「深呼吸,抱圓守方、別岔念。」段在田的聲音傳進小段于淵耳裏。
他忙依言運氣,這才覺得好過些。
「叔叔……這是、窮奇嗎?」段于淵問。
「嗯,雖然只是他殘留的法力,但真令人驚訝,比起上回現世,他似乎又變得更加強大。」
段在田力持鎮定,兩人一起爬上目标所在的第五樓。只見最裏頭一間的門戶洞開着,段在田神色一緊。
「有誰來過了嗎?」他問一個探頭的住戶。
「有、有兩個男的,其中一個是小孩子。」住戶似乎被他們這身正裝道服吓着,說話都帶着抖音:「裏、裏頭,有人死了嗎?」
段在田更不打話,領着段于淵往室內走:「瑞雪?李兄?你們在嗎?」
段在田一邊快步,一邊四處張望,他神色驚惶,似乎連踉跄跟在他身後的段于淵都忘了。
段在田的腳步在廚房旁戛然而止。
段于淵收勢不及,險些撞上自己的叔叔。他擡頭一看,自家叔叔那張向來處驚不變的臉,此刻卻滿是驚恐。
「瑞雪!」
他順着段在田的視線望去,看見有個女子倒在地上。她仰面朝上、滿臉痛苦,她身上還穿着肮髒的圍裙,倒在一樣充滿油污的地板上,單手抓着胸口。
而他胸口偏右的位置,插着把水果刀一類的事物,應當是女子痛苦的來源。
段在田立即跪倒在地,他不敢去碰痛苦的女子,只能稍微扶住她頭頸。「瑞雪?瑞雪?你還好嗎?發生什麽事了?」
段在田伸手往插在女子胸口、森冷的刀尖,右手微微顫抖。
「是……那孩子、幹的嗎?」段在田嗓音也發着抖。
段于淵站在段在田身後,看見卧房的門口也倒着個人影。人影身材嬌小,年紀與段于淵相彷,看上去弱不禁風。
少年上身赤裸,背上全是淋漓的鮮血,他似乎已經暈了過去,段于淵見他手指抽慉着,額上冷汗直冒,看來是處于極大的疼痛中。
他看段在田還在給女子渡氣,似乎企圖拯救女子的生命,便往少年奔去。
「喂……你還好嗎?」段于淵伸手觸碰少年的頭頸。
少年沒有反應,段于淵微一猶豫,雙手伸進少年腋下,把他從地上扶起來。
他在肮髒的地板坐下,将少年汗濕的頭發枕在自己膝頭,和少年打了照面。
段于淵微微一怔。他是段家這代唯一的男丁,雖然上頭有四個姊姊,家裏不缺熱鬧,但男孩和女孩有時候還是不同,段于淵一直很希望有個同性玩伴。
眼前的少年滿身是血,手上也沾着血漬。段于淵第一印象是少年很瘦、身板薄薄的、睫毛很長、讓人看上去心生憐惜,想好好護在懷裏。
段于淵盯着少年發怔了一陣,這才醒覺過來。
「我給你渡氣。沒事,我和叔叔會救你,你不要擔心。」
少年仍舊沒有意識,只是間或虛弱的呻吟,段于淵從少年背上,感受到同樣強大的法力。與屋內殘留那種陰森的壓迫感不同,少年背上的氣味讓人安心,有種寧靜致遠、江河納百川的磅薄感。
段于淵不自覺地伸手碰觸少年的背,直到聽見自家叔叔的聲音。
「于淵,你別碰他!」段在田說:「離那孩子遠一點,他可能已被人下了咒,道法未明之前,你別接近。」
段于淵一驚,依言想松開少年。
但少年呻吟半晌,竟求助似地伸出了手。段于淵也不知自己出于什麽心情,也跟着伸出手來,與少年細瘦的五指相握。
少年手心冰冷,段于淵感覺體溫透過相觸的肌膚,一絲絲滲進少年體內。
過去他從未違抗過段在田的指令,但此時此刻,段于淵卻發現,自己竟無法放開少年的手。
「叔叔,他看起來很痛。」段于淵說:「他背上受了重傷,好像給人割傷的,我給他渡點氣,好嗎?」
段在田尚未回話,門口便傳來碰撞聲,有人撞開了門進屋。
段于淵擡頭看去,那是個與段在田前紀相仿的男子。他面色驚惶,手上提着像是超市袋子的東西,還提着蛋糕一類的事物。
他瞪視着仰躺在地,已然呼氣多、進氣少的女子,滿臉難以致信。
「這是……怎麽回事?」男子抖着聲音問,手上的蛋糕落在地上。
「發生什麽事?小雪怎麽了?」
「李兄!」段在田從地上跳起來,作勢要靠近他。但男子直接推開段在田,三步并兩步跑向地上的女子,在她插着水果刀的胸口跪倒下來。
「小雪?瑞雪?妳還好嗎?看着我,妳看看我,認得我嗎?瑞雪,妳醒一醒!」
男子托着女子的頭頸,搖晃着她的肩,眉目間滿是驚惶。
段在田在一旁說:「李兄,你不要再動她,她被一刀穿胸、傷及肺部,我剛替她初步運氣止了血。但若是亂動傷員,傷到動脈,只怕金仙難救。」
男子雙手顫抖。「……是那孩子幹的吧?」
男子深吸了口氣、又吐氣,段于淵見他驀地擡頭,惡狠狠地瞪視着他懷裏的少年。
「是那個惡魔幹的好事?對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遲早會是這樣……我跟瑞雪說過很多次了,要她早早把這孩子還給你們,她就是不聽,現在好了、現在卻變成這樣……」
男子颠倒着從地上站起,他手上沾着女子身上湧出的鮮血,眼神滿是怨毒。
「打從收養這孩子開始,我和小雪就沒一天好安生。不是忽然跑得不見人影、把家裏食物吃光、不然就是虐打其他孩子……」
「我讓瑞雪趕這孩子走,她卻不願,說瑞瑞是她的小孩,死活不肯放手……」
男子忽然沖向段于淵膝上的少年。段于淵一陣驚慌,他本能地摟緊懷裏的少年,将他護在身下。
「于淵!」段在田叫了一聲。但段于淵沒有放手,他緊摟着少年,感受少年在他懷中細微的顫抖。
這時段在田也有了動作,他一步向前,攔在男子身前,食指中指并攏,點在男子的胸口。
男子的動作頓時凝滞。但他身不能動,臉上卻笑起來。
「……瑞雪家世代、都是你們段家的弟子,段老爺。」
男子嗓音怨毒、眼裏全是血絲。
「你讓瑞雪和我照顧這個孩子、做他的父母,瑞雪從無怨言。她還把自己名字裏一個字給了這孩子,把他當親生孩子一樣撫養,結果呢……?」
「段家老爺,你到底把什麽樣的惡魔塞進了我們家?這孩子、到底是什麽東西,你倒是說清楚、講明白啊……」
男子忽然咬住了牙,段于淵看見淚水從男子眼眶裏崩湧而下。
「今天是、瑞雪的生日哪……」
段在田解除了定身術,男子便跪倒在地上,崩潰般地恸哭着。段在田先打了救護車電話,扶住男子的肩。
「李兄,你先稍安勿燥,夫人一息尚存,送進醫院的話,說不定還有生機。」
段在田盡力安撫着。
「這個孩子,我會負起責任。窮奇降世純屬偶然,即使他體質特殊,我也沒料到堂堂四大兇獸,竟會挑選一個孩子上身。對瑞雪,我很抱歉。」
男子還在抖個不停,段在田卻已回過身。
「于淵,把那孩子交給我。」
段于淵猶豫了片刻,但終究無法違抗自家長輩的指令。他讓段在田抱走了少年,只見段在田橫抱着少年,将他放在家中唯一的餐桌椅上。
少年還在忍受背上劇痛,緊閉着雙目喘息着。段在田撫着他額發,讓他仰起頸子,雙手掐着他人中,逼他張開口來。
「叔叔!」段于淵吃了一驚。
少年看來仍舊很痛苦,背上的刻印還在流着血。段于淵現在才看清,少年背上竟似被人刻了字。
段于淵自幼修習道法,知道人有肉身和魂身。魂身是人的本體,若是把咒文刻印在魂骨上,那便終生去除不了。
只是刻印過程相當痛苦,就像拿刀淩遲魂魄一樣,也難怪少年會疼成這樣。
段在田沒有理會段于淵,他從懷裏拿了個瓷瓶,用姆指頂開瓷瓶上的絨布。
「這是……你爺爺、家督日前傳承給我的。」
段在田嗓音顫抖:「我不知道他如何取的,但是于淵,你現在要看清楚了,這個東西至關重要。未來我、還有你繼承家督時,需得代代傳承下去。」
段在田看着椅上痛苦喘息的少年。
「這孩子殺傷他母親,在陽世是件大事,之後一定會受到調查,他的身世會徹底被曝光,但我們不能讓他說出瑞雪夫妻的事情,會危及段家的聲譽。」
「這個東西,叫作孟婆湯,是來自地府的神物,歷來只有段家家督能夠知悉,我今日帶你來,就是為了這個。」
段在田掌心發顫,态度卻堅定。
「于淵,你現在看到的一切,都要記在心底。這孩子喝下這東西後,至今為止他所有發生的事情,都會抹消得一乾二淨。今日在這裏發生的事,今後就只有瑞雪夫妻、你、還有我會記着。」
「未來這孩子,還會給段家添許多麻煩,你需得記着這一切,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為了這個孩子、為了段家。」
段在田說着,在段于淵茫然的目光下,扶住少年的頭頸,手中瓷瓶一傾,随即捏住少年口鼻,逼着他将瓷瓶內的液體一飲而盡。
段于淵看見少年忽然睜開一絲眼簾,而少年的視線,竟是望向他的。
他在少年瞳孔深處,看見自己的身影。
從此,再抹不去。
☆
「段于淵,你那裏有找到嗎?」
離五月二日只有短短十八小時時間,李以瑞二人一被送離開徐家的彈藥庫,立即就趕往分局,在值班人員錯愕的目光下,翻找徐莫禮的辦公室。
據徐百羅的說詞,徐家人徹底搜索了徐莫禮的房間,包括他的書房、書架,目前卷證幾乎都電子化了,因此徐百羅也找了徐莫禮的計算機,還找了信息人員來破解密碼。
但包涵徐莫禮的座車在內,都沒有找到任何與一七四相關的資料。
也因此,一七四數據可能存在的地方,就只剩下一個。
「我看了宋叔的計算機,裏面完全沒數據,我記得副座有讓我把文件都删除掉,焰焰的計算機我進不去,但我覺得應該也沒有。」
李以瑞嘆了口氣,這已經是他像跟蹤狂一樣,翻找計算機數據的第五個小時。
「私人卷櫃有嗎?」李以瑞問戴着手套、還在找宋叔管理檔案櫃的搭檔。
段于淵搖了搖頭,李以瑞嘆了口氣,他開了徐莫禮辦公室的門鎖,鑰匙是徐百羅從徐莫禮留在車上的私人物品中找到的,進了副局長的辦公室。
他打開徐莫禮的計算機。雖然徐莫禮設了密碼,但李以瑞曾經在偶然的狀況下偷看過,所以知道。
但果然密碼如此輕率,計算機便不會放什麽重要數據。李以瑞在計算機前坐了數小時,把每個文件夾都點開來看過,還是一無所獲。
倒是他在「分局成員基本資料」中,看到了全分局同仁的檔案夾。徐莫禮似乎為了方便管理,替每位同仁的文件夾上寫了名字,看上去一目了然。裏頭除了每個人的基本資料、學經歷,居然還有徐莫禮對該人的短評。
李以瑞點進朱竹倫的,筆記上寫着:「辦案态度不積極,不叫就不會動,但對妻子忠心,以家人為動力驅策較能妥善管理。明年一月長子出生。」
李以瑞看到寫着「李以瑞」的文件夾,雖然知道與一七四無關,他還是點了進去。
『李以瑞:體力、耐力、機動性一流,具備優秀警察實力。射擊能力出類拔萃。判斷力強、反應快、分析能力稍嫌不足。貧窮,以金錢為誘因能讓此人多做事。與段于淵偵查佐形影不離。』
李以瑞有些臉熱,但同時也感到驚訝,他一直以為徐莫禮不怎麽看重他,卻沒想到副座對他的評價還挺高的。
他看了眼還在翻找卷櫃的段于淵,吞了口涎沫,點開旁邊段于淵的文件夾。
『段于淵:各方面能力均優秀,具備獨立辦理困難案件之能力。才思敏捷,但溝通能力稍嫌不足。群性較差,與同仁協調能力有待加強。最大弱點李以瑞,以李偵查佐為誘因能使其言聽計從。』
李以瑞感覺耳根熱得不行。他把臉埋進掌間,想起在公寓樓下時,段于淵那些尚未說完的話。
因為接二連三發生大事,李以瑞到現在還沒時間細想,徐莫禮被綁架的現在,在救出副座之前,确實也不該去思考那些兒女情長。
但他胸口亂成一團,光是想到段于淵握緊他的手時,臉上那種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李以瑞就不敢再往下多想。
徐莫禮在段于淵的評比下,還加了個附注:
『段于淵及李以瑞,此二人偕同辦案,效果更佳。』
這時段于淵進了徐莫禮的辦公室,把李以瑞吓得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
「找不到,其他人計算機也沒有。」段于淵說。
好在段于淵從彈藥庫回來後,就像忘記那回事一樣,也沒再舊事重提。否則李以瑞都有沖動,想找個地洞躲起來,在裏頭躲上個十年八年。
酆島徐莫禮綁架事件 5
好在段于淵從彈藥庫回來後,就像忘記那回事一樣,也沒再舊事重提。否則李以瑞都有沖動,想找個地洞躲起來,在裏頭躲上個十年八年。
徐莫禮的檔案資料尚不止此,李以瑞發現他從每個人進分局開始,辦案的成果、評價,甚至這人的家庭狀況、交友狀況、禀性素行,都有詳盡的記載。
這讓李以瑞有些感動,莫怪徐莫禮對分局每個人了如指掌,他本以為是副座天賦異禀,卻沒想到也是下過功夫的。
「徐副座……真的是個了不起的人哪。」李以瑞感嘆。
段于淵雙手抱臂。「徐莫禮,本來是該去總局的。」
「總局?」
段于淵點頭。「以徐家在警政界地位,徐莫禮本不會到分局,是他堅持。」
段于淵說,徐莫禮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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