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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待在分局,是因為想接觸實際案件。警局的首長階級,幾乎都是神主牌式的人物。就像他們烏局長,幾乎不大管案件的事,是拿來出席大小例會撐場面用的。
多數分局的副座也不會像徐莫禮這樣事必躬親,畢竟若要升官,光拍上頭馬屁時間就不夠,哪有空管基層警察的辦案情形。
「他從小隊長、一路靠自己升上來,實力很好。」段于淵又補充。
李以瑞還是第一次聽到段于淵這樣稱贊一個人,段于淵對警界那些繁文缛節、階級制度向來理都不理,多數長官知道他的背景硬,也不敢強求。
徐莫禮是段于淵唯一服氣的長官,雖然段于淵對他說話從不用敬稱,但李以瑞感覺得出來搭檔的孺慕之情。
「副座家……究竟是怎麽樣的家庭呢?」李以瑞忽然喃喃說。
段于淵看了他一眼,李以瑞便說:「怎麽說,要是我哥被綁架,我應該會緊張到不行,但徐副局長卻這麽冷靜。」
段于淵說:「徐莫禮兄弟,有段時間、是在不同家庭長大。」
「咦?為什麽?」李以瑞問。
「父母離異,徐莫禮跟母親、徐百羅跟父親。」段于淵說:「後來父親過世,徐百羅才過繼回來。」
「過繼回來?副座的爸爸是入贅嗎?」李以瑞問。
段于淵點頭,他說徐莫禮父親原先是不動産商人,炒地皮致富的那種,以李以瑞多年辦案經驗,這種人另一個身分通常就是黑道。
「徐家女人,一向比男人強。」段于淵說。
李以瑞笑起來。「這點倒和你們段家有點像。」
段于淵望了李以瑞一眼,表情有些複雜。李以瑞才想到這說法,等于在說段于淵不成材,他忙表露歉意,但段于淵似乎并不在意。
「雙胞胎從小分開,一邊跟着總裁媽媽、另一邊跟着黑道老爸啊……感覺好像連續劇會有的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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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以瑞問:「所以副座和副局長,感情不好嗎?」
「我不清楚。」段于淵說:「但确實,徐莫禮很少提起弟弟,正式場合見面,也不會打招呼。」
「你和副座,真的好熟啊……」李以瑞感嘆起來。
雖然知道徐家和段家在業務上本有交集,徐莫禮也經常和段于淵出去吃午餐。他也是李以瑞以外,少數段于淵不會拒絕邀約的對象。
段于淵聳聳肩。「我并不讨厭徐莫禮,但也僅止于此。」
李以瑞正要阖上抽屜,卻在抽屜角落發現一樣物事。
那物事極小,泛着銀光,細看才發現是警徽。R城刑警的警徽是海鷗,象征和平的海鷗、襯着背後象征海神主持正義的三叉楫,警察制服和警帽上都有這個警徽,像李以瑞他們這樣不着制服的刑警,則會發給徽章。
「這是……副座的警徽嗎?」李以瑞怔怔問。
他記得徐莫禮的西裝上,都會別着這徽章:「副座把它留下來了?」
段于淵取過李以瑞手裏的徽章,沉吟着沒說話,半晌把它收進懷裏。
「希望他、平安無事。」段于淵說。
「但現在怎麽辦?」李以瑞問道:「離交易時間只剩十八……不,只剩十五小時了,數據還沒找着。」
段于淵半身坐在辦公桌邊緣,交疊着那雙大長腿,低頭像在思索什麽。
平常搭檔這種不經意的姿勢,李以瑞從來不會多看兩眼,但現在他發現自己竟無法直視。見段于淵用指腹磨着嘴唇思考,李以瑞忙把視線挪開。
「我覺得、有點奇怪。」段于淵說。
「什麽?」李以瑞呈現腦袋當機狀。
「對方沒有想過、會有這種狀況?」段于淵問。
李以瑞一愣,随即明白過來。一七四案卷由何人管理這件事,歹徒即使原本不知,在綁架徐莫禮時,不可能不從他口中探問。
徐莫禮縱使不願說實情,也不可能謊稱是小組其他成員管理,因為那會讓李以瑞他們陷入不必要的危險。
況且李以瑞覺得,以副座的個性,應該會将所有事情攬在身上,例如「除了我以外,沒人知道數據在哪裏」之類的。
但綁匪竟沒有指示數據存放的位置,就蠻橫地指定交付贖金的時間地點。
綁匪能夠綁架徐莫禮、還讓調查局都逮不到他尾巴,實力委實不容小觑。若說沒想到這關節,李以瑞覺得有些不合常理。
「還是說,交付數據、只是個幌子?其實只是要逼一七四小組成員出面?」
李以瑞說:「可能綁匪無法從副座口中探問到數據,綁匪就死馬當活馬醫,反正找得到就好、找不到也沒關系,反正綁匪的目的,只是要讓我們自投羅網,就像徐副局長說的,将一七四成員一網打盡?」
段于淵思索片刻,說:「但徐莫禮,指名我們。」
李以瑞醒覺過來。「你是說,如果這是綁匪的意圖,副座不可能沒查覺,就不會刻意讓我和你涉險,是這樣嗎?」
雖然李以瑞也想過另一個可能性,在看過徐莫禮對他們的評價後,或許副座是明知綁匪意圖、但因為堅信他們倆能克服難關,才指名他們。
但這想法太羅曼蒂克了,李以瑞也不覺得是那個謹慎的徐莫禮會做的事。
「而且,指名出于偶然。」段于淵又說:「若是徐莫禮沒有指名,徐百羅如何知道要找誰?」
李以瑞點點頭,依剛才在彈藥庫裏的情況,徐百羅連「代碼一七四」是什麽都不清楚,如果不是徐莫禮偶然留下錄音,徐百羅根本大海撈針。
「錄音的事,也不對勁。」段于淵又說。
「咦?那錄音是假的嗎?」李以瑞問。
段于淵搖頭:「徐百羅說,徐莫禮手機被拿走。」
「啊……你的意思是,綁匪既然收走了副座的手機,代表綁匪曾經詳細搜過副座的随身物品,但卻留下了錄音筆,很不自然嗎?但會不會是副座錄音之後,臨時藏在什麽地方,綁匪沒找到?」
「綁匪找不到、徐百羅卻找得到?」段于淵反問。
李以瑞一想也對,他抱臂沉思,但段于淵近在咫尺、又是獨處,讓他不知怎地連呼吸都有點不順遂,腦子也糊成一團。
「段于淵,那你覺得,綁匪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他只好換個思路。
「還不清楚,但徐百羅,不能相信。」段于淵說。
「所以你才要我別說實話嗎?在地下室的時候。」李以瑞說。
那時候徐百羅問他們一七四小組成員時,段于淵在他背後匆匆寫了個「謊」字,而李以瑞聞弦歌知雅意,硬生生把宋叔和焰焰的名字吞了下去。
段于淵「嗯」了一聲,李以瑞靈光一閃,問:「啊,難道說,徐百羅才是幕後主使者?是他綁架了親哥哥,再假意找人來救他嗎?」
李以瑞歪了下頭。
「呃……但是他又照徐莫禮的要求找了我們兩個來,還給了我們武器,那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李以瑞陷入混亂。段于淵望着他,唇角微微扯起弧度。
「瑞瑞。」段于淵叫了他一聲。
李以瑞安靜下來,怔然望向搭檔。
值班的同仁已到值夜室睡了,分局裏燈光昏暗,只餘值勤臺上一盞黃光搖曳着,兩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尾端交疊在一塊。
李以瑞越發感到不安,深怕段于淵又會繼續先前在公寓前的話題。
他正想以邀段于淵吃宵夜為由塘塞,段于淵卻先開口了。
「我可以、提個要求嗎?」段于淵靜靜說。
李以瑞差點沒被自己口水嗆着:「什、什麽?」
段于淵說:「讓我抱抱你,就一下子。」
李以瑞愣在那裏,段于淵仍舊靠坐在辦公桌上,他神色平靜,語氣如同他平常邀李以瑞吃午餐一樣。
「可以嗎?」他又問了一次。
李以瑞開口:「呃,可、可以啊。」
段于淵從桌上起身,走近了他。
李以瑞一陣緊張,他和段于淵從小一塊長大,雖不到食同桌寝同被的程度,但也相去不遠了。像擁抱這種事,以往也不知道做過幾百幾千遍了。
但現在,光是段于淵朝他靠近、俯視他的表情,李以瑞便覺得腦子暈暈的,平日熟悉的海灣分局,也變得像異世界一樣,讓李以瑞一時分不清東南西北。
段于淵站到他身前,沒有猶豫太久,伸臂摟住了他。
那是正正經經的擁抱,段于淵的手規矩地擱在他背上、胸膛貼着他的胸膛,下半身則禮貌地保持距離。
他把頭低下來,頸窩靠在李以瑞的頰側,發絲搔過他的鼻尖,讓李以瑞差點打了噴嚏。
段于淵雙臂收緊,李以瑞感覺搭檔的體溫,透過掌心、透過手臂、透過胸腹,一絲絲滲進他體內,像海浪一樣,一波更勝似一波。
這感覺令他有些熟悉,彷佛有什麽人、在很久以前,在他最無助的時候,也是這樣抱着他,給予他需要的溫度。
段于淵就這樣一語不發地抱着他。雖說「就一下子」,但李以瑞卻覺得過了八百年那麽久。
久到他有那麽一刻以為,這人會不會再也不放開了。
但段于淵終究還是松開了他,他謹慎地退了兩步,又靠回辦公桌上。
「嗯,謝謝。」段于淵竟還跟他道謝。
李以瑞覺得這一抱之後,搭檔臉上的表情清爽許多,彷佛終于放開了什麽一般。
但李以瑞卻不覺得輕松,搭檔那一抱,彷佛把什麽沉重的東西,給系在了他的心口上,李以瑞光是觸摸胸口,便能感覺到他吊在那裏,一晃一晃的。
「你放心,我不會辭職。」
李以瑞聽見段于淵的聲音。
「即使叔叔以家令壓我,我也不會理會。違反家令,就只是去籍廢丹而已。」
李以瑞心中一驚,段于淵說得輕描淡寫,但李以瑞好歹也是段家的養子,知道對道家的子女而言,所謂「去籍」是多麽嚴重的事。
那意味着段于淵将不再姓段,無法繼承道統。
而比這更嚴重的是「廢丹」,廢丹即廢除金丹,即使李以瑞對道士所知不深,也知道金丹是一個修道者修為的核心。
廢丹,意味着段于淵将從此成為和他一樣的普通人,此生再與道法無緣。
「我會一直陪着你,不會離開你身邊,這一輩子,瑞瑞。」段于淵說。
☆
夜裏的碼頭,看上去格外陰森可怕。
李以瑞過去因為跟着民生或緝毒組,執行過幾次以船只運送走私物品的項目,對下城區的碼頭還算得上熟悉。這裏三教九流,是外籍漁工和偷渡勞工的主要活動場域。
夜間八十五十分,漁港的停船倉庫裏,還坐滿着剛下了工、聚集在一塊打牌喝保力達的漁工們,李以瑞遠遠還看到幾個站壁的,專鎖定漁工和勞動人口,年紀都有點大,李以瑞也知道現在不是抓妨害風化的時候。
他和段于淵回了一趟公寓,在那裏洗了澡、換上輕便的裝束,确認武器無誤。
經過數十小時的尋找,一七四數據還是石落大海,連片紙角都找不着。
但李以瑞他們為了取信綁匪,還是裝模作樣地帶了個公文包,裏頭放了空白文件夾和幾片空白光盤,由段于淵提在身上。
徐百羅給了他和段于淵各一只掀蓋式手機,據說這是徐家自己托人制造,與外部網絡完全斷絕、具有絕佳防護措施的手機。李以瑞和段于淵也各自裝了藍牙耳機,能夠實時接收來自徐百羅的指示。
為了避免綁匪知道他們并非徐家的人,李以瑞他們還特地穿上和那群保全同款的灰色西裝,襯上整齊劃一的皮鞋。
段于淵還戴了墨鏡,李以瑞則是像去公交車上卧底一樣,戴了副平光眼鏡。
綁匪指定第三碼頭,R城港灣分第一到第三,第一碼頭多數是官方船只、第二碼頭則是供一般通勤的居民或游客使用,以觀光船居多。
而第三碼頭,同時也是治安最堪慮的一處,是貨船停靠地,也是偷渡客上岸或走私交易的首選。
段于淵提着公文包,和李以瑞一起走到第四停船點。由于怕綁匪發現機關,徐百羅不敢事先安裝監視錄像機,但段于淵的公文包裏安插了密錄器,墨鏡上也擱了微型的鏡頭。
「有看起來可疑的人嗎?」
李以瑞走在段于淵身側,他目不斜視,壓低聲音問。
段于淵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徐百羅布署的人都在碼頭上方,還有幾個潛伏在碼頭旁的空漁船上。
李以瑞往港口另一頭張望,遠處漁工的喧鬧聲斷續傳進耳裏,但港口這頭船都系了墩,已無人在船上工作。李以瑞他們在停船點上等着,段于淵拿出掀蓋式手裏,看着屏幕上跳動的時間:晚間八時五十九分三十秒。
李以瑞吞了口涎沫。海灣分局不是沒承辦過綁架案件,像這種警察控制家屬交付贖金的狀況,過去也曾發生過一、兩次,但李以瑞都是支持警力居多。
但實際參與在其中,果然感覺還是大不相同。李以瑞不自覺地口幹舌燥、手心出汗,随着時間經過,心跳的速度也跟着越益加快。
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酆島徐莫禮綁架事件 6
但實際參與在其中,果然感覺還是大不相同。李以瑞不自覺地口幹舌燥、手心出汗,随着時間經過,心跳的速度也跟着越益加快。
八時五十九分四十秒。
李以瑞的手觸在槍套上,港口還是空無一人,連有人接近的跡象都沒有。
八時五十九分四十五秒。
海面那端閃現一抹微光,但稍縱即逝,李以瑞只覺心髒提到嗓子眼,又頹然墜回胸膛裏。
八時五十九分五十秒。
李以瑞感覺旁邊的段于淵動了一下,似乎低頭往停船點上望去。他追着搭檔的視線,發現那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接近,但視線昏暗,李以瑞也看不清。
八時五十九分五十五秒。
李以瑞聽見腳底下有水聲,彷佛是什麽從水面上浮出的聲音。
他和段于淵都低頭看去,只見停船點的碼頭下,竟緩緩出現個白色的物體。
八時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李以瑞屏住呼吸,那東西完全浮上水面,是個港口常見的網漂,這網漂原本在水面下,似乎被什麽重錘拖住了,才沉在下頭。
九時整。
碼頭的鐘樓敲響了報時音,那個白色網漂也完全浮到了他們腳下。
李以瑞和段于淵對看一眼,後者點了下頭。李以瑞便利落地單手扶住碼頭柱,翻下汕板,側身從水裏撈起了那個網漂。
網漂并不重,下頭用魚線懸了個東西。李以瑞連網漂一起拿上汕板,發現那是個包着防水膜的紙條。
李以瑞望了段于淵一眼,用指腹抹開防水膜。他知道周圍有許多眼睛盯着他瞧,不免也有些緊張,撕了幾下才撕開。
裏頭是張紙條。紙條上和徐莫禮影片裏圖畫一樣,都是用鉛字打的,但字跡卻異常的小,黑暗裏得湊進才能看着。
段于淵和他湊在一塊,只見紙條上寫着:『五分鐘內,搭乘右前方停靠的白色快艇,往指定方向行駛,不要被徐家人查覺,否則徐莫禮會沒命。』
李以瑞吃了一驚,而紙條還有後續:『僅限你們二人,若有第三人上船,徐莫禮也會沒命。』
『注意表情。』段于淵用指尖在他手心寫道。
李以瑞想徐百羅知道他們會用背部寫字溝通,雖然距離較遠,但難保不會從動作發現機關,段于淵果然心思細膩。
李以瑞背脊冷汗直冒,但他立即神色如常,皺起眉頭,裝作只是在看紙條上文字的樣子。
「段于淵,你看得懂他寫什麽嗎?」
他提高聲量問道,同時在在段于淵手心寫道:『怎麽辦?』
段于淵沉思片刻,寫道:『照着做。』
李以瑞不敢點頭,只抛給段于淵默契的一眼。
他忽然揚起手上的紙條,對着海面喊道:「喂!你是什麽意思?什麽叫作我們違反約定,你倒是把徐副座趕快給我交出來啊!」
他一面罵,一面緩步走向汕板末端,段于淵也跟在他身後。
李以瑞用眼角瞄到港口邊的淺藍色快艇,他手上還晃着紙條,身子忽然往汕板另一端一倒,整個人頭下腳上沉進水裏。
這本是他的拿手好戲,這種海豚式跳水,就是警大泳隊也沒幾個人會,能夠在最短時間潛入水底,且一浮上便能沖刺。
他聽見身邊傳來水聲,知道段于淵也跟在他身後跳水。李以瑞更不打話,四肢并用,以極快的速度劃着水,他在跳水之前,就已記清了快艇的方位。
「他們想甩開我們!」李以瑞隐約聽見水面上有人吼叫。
但徐百羅就算派人跟着他們跳水,因為不知道他們目标在哪,漆黑的水裏本就難以追蹤。
再加上李以瑞從小在海灣分局轄區長大,海灣的孩子,沒一個不是比拼游百米拼大的。
「嘩啦」一聲,李以瑞的手劃出水面,準确地攀在快艇的船緣上,他一個使力,輕松翻上船板。
段于淵比他稍慢兩秒,李以瑞伸出手來,拉着搭檔的手臂助他出水。段于淵便借力使力,一下子從水裏躍進船裏。
快艇已然發動引擎,李以瑞說了聲:「抓穩了。」踩動油門,只見快艇「轟隆」一聲,在夜色靜宓的海面上牦過一道白浪,往碼頭外疾駛而去。
李以瑞聽見碼頭方向傳來嘈雜聲,依稀還有徐百羅人方漫罵的聲音,知道事不宜遲,他專心開着快艇,邊問段于淵。
「船上還有什麽指示?有GPS之類的嗎?」
段于淵在周身看了一輪,發現駕駛席的椅背上,和方才網漂下一樣,黏着個包防水膜的紙簽。
段于淵把紙簽打開,将裏頭內容念了出來:
「五分鐘內,丢棄全身物品、包括衣物,穿上夾板下的救身衣,逾時後果自負。」
「包括衣物?」李以瑞一愣:「這是要我們裸體嗎?」
段于淵沉默半晌:「照做吧。」他說。
他竟果真開始脫衣服,李以瑞還在一愣一愣,快艇離碼頭已經有點距離,李以瑞便先将它懸停在漆黑的海面上。
好在現在已是春末,氣候暖和,即使脫光也不會抵受不住。李以瑞先脫上身的長袖棉衫,脫到褲子時猶豫了下,因為徐百羅在他們褲頭鈕扣的地方,各自裝了追蹤器。
「綁匪是……為了這個嗎?」他問段于淵。
段于淵沒有答話,只是沉默地脫着褲子,夜色裏段家少主顯得更為皮膚白晰,白晃晃的臀部露在李以瑞面前,刺得他不敢多看,只得也快速除去全身衣物。
他不禁慶幸海上真的很暗,即使全裸,說實在也看不清虛實。
兩人在甲板下的置物櫃裏找到救生衣,李以瑞趕緊依言穿在身上,雖然只有上半身,但有點遮蔽總比沒有好。
「話說,為什麽要限時?超過五分鐘會怎樣嗎?」
段于淵凝起眉頭,「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李以瑞一怔,黑暗之中,果然聽見有輕微的電子機械音,像是手機鬧鐘一樣,「滴、滴」的聲響。
他往聲音來源看去,發現那是在甲板後段,靠近引擎的位置。兩人剛剛忙着依指示脫衣服,沒去注意船上其他狀況,此時李以瑞才看見,引擎旁設了個看起來像電子鐘的東西,而上頭的時間正在倒數。
時間顯示二十秒。
段于淵神色一緊:「跳船、瑞瑞!」
李以瑞立即會意,他咬緊牙關,從駕駛席上站起來蹤身一躍,重新沉回冰冷的海底。
他聽見旁邊傳來落水聲,料想是段于淵跟着跳了下來。
「遠離快艇!」段于淵在水裏吼道。李以瑞也來不及回頭看,返身就拚了命地泅泳,這輩子還沒游得這麽勤奮過。
而就在李以瑞開始游泳後不到五秒鐘,只聽身後傳來「碰」一聲巨響,巨大的響聲和光線震得李以瑞耳聾目盲,他無需回頭看,便知道他們十秒前還在的快艇,已經炸成了碎片。
爆炸的沖擊力驚人,海面上竄出沖天的火光,一時照亮了海面。
李以瑞和段于淵逃跑時間有限,還在快艇周邊,沖擊波造成的漩渦将兩人的身子往海底下卷。饒是李以瑞身體能力卓絕,也被拖得嗆了好幾次水,腦子一片混亂,只能拚命上浮逃出生天。
快艇竄出的濃煙也不容小觑,李以瑞一陣嗆咳,混亂中想找段于淵。
但他視界模糊,只隐約感覺有什麽東西靠近他們,似是船、似是人,但李以瑞卻已無力辨別。
失去意識前,李以瑞只記得自己伸着手,無意識地呻吟着:
「段于淵……」
☆
少年在一片漆黑中醒來。
他從堅硬的物事上坐起,觸手往下一摸,才發覺是個石床。
石床十分冰冷,逼得少年一陣機伶。但他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為着什麽、又是何時來到此地。
他往四下望去,發現這是個洞窟一類的所在,雖是洞窟,卻沒有黑暗的感覺,四下都點着紅燭,約有一、二百支,将原本漆黑的洞壁照得宛如白晝。
少年心中茫然,他發現他并不是唯一的石床,周圍還有許許多多的石床,和蠟燭的數量相去不遠。而每個石床上,都躺着一個人。
少年指尖微顫,他爬下石床,發覺自己手腳還有點發軟,胸口有處空蕩蕩的,幾乎無法行走。
他扶着自己的石床,在無數的石床間逡巡,石床上的人有男、有女,多數都和他年紀相仿,都是學齡前的孩童。
少年感到害怕,他試圖去搖醒石床上的小孩,一個接一個,着急地叫着:「喂、喂,你們醒一醒!」但沒有一個人響應他的呼喚。
燭光照着這些孩子的臉孔,少年發現他們臉色慘白,面容扭曲,有些嘴角還淌着血,看上去甚為恐怖。
少年忽然意識到,這些石床上的孩子,或許全都已經死了。
死亡,在少年童稚的經驗裏,是從未經歷過的事。也因此少年也不懂自己是害怕,還是單純覺得不知所措。
少年身後傳來開啓門扉的聲音,然後是腳步聲,有什麽人走了進來。
「哎呀,你活下來了!」有個女聲說,她的嗓音裏充滿欣喜,彷佛發生了什麽天大的好事般,她的嗓音帶着顫抖,眼角甚至泛出淚光。
「一百二十九個孩子啊……唉,本以為不可能成功了,但沒想到……沒想到……楊家總算,有救了……」
少年這時才看清,說話的是個妙齡女子,看上去才二十出頭,生得膚白勝雪、臻首蛾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她雙手顫抖,對着少年伸出手。少年是第一次看見這麽美麗的人,雖然害怕,但還是不知不覺走近了她。
女人伸出雙手,将少年摟進懷裏。
少年望着她的側頸,忍不住問:「大姊姊,你是誰?」
女人沒有回答,只是用手拭去眼角的淚水,望着少年,露出慈愛的目光,再一次摟住了少年。
「我會把你當自己孩子一樣……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們家的人了。」
☆
李以瑞睜開眼,被強烈的熾陽逼得眨了眨眼睛。
他下意識地伸手遮擋光線,陽光來自斜前方,李以瑞側頭避開,瞇着眼往光線方向望去。
大海。
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海面。不像從海灣分局前看見的波濤洶湧,眼前的海面無任寧靜,從白色的沙灘、一路可以望見地平線那頭,熾熱陽光和煦地照射在浪濤上,折映出銀白色的粼光。
李以瑞看見棕榈樹,在白色沙灘上錯落有秩地搖曳着,間或種植着幾顆椰子。李以瑞還聽見孩童嘈雜的笑鬧聲,遠處有人在沙灘上奔跑,一派安祥風光。
李以瑞驀地警醒。
他從躺着的地方打挺跳起來,才發現身下是個柔軟的吊床。吊床沒有支撐,給李以瑞這樣使力,整個往側旁翻了出去,把李以瑞摔在潔白的沙灘上。
「哎喲喂呀……」李以瑞差點沒把腰摔斷。
他撫着腰肢,發現吊床是橫在兩棵棕榈樹間,而他的吊床之側還有另一張吊床,剛才他下床下得如此驚天動地,把另一張吊床上的人也驚醒過來。
李以瑞看見段于淵從吊床上彈跳起來,然後重複了一次他方才的悲劇。
「……」
他看得出來段于淵也很痛,但搭檔竟然沒有叫喚,只是扶着腰站起來,看他站在一旁,表情明顯安心許多。
李以瑞發現自己的裝束也換了,他上身赤裸,下半身穿了像是海灘褲的東西,當然這并不是他的海灘褲。
段于淵則不知為何穿着沖浪用的緊身裝,兩人腳底下都踏着夾腳拖。若不是記憶裏還留着快艇上的驚魂,任誰看到他們兩個,都會以為是連袂來渡假的。
「怎麽回事……?」李以瑞丈二金鋼摸不着頭緒。
遠處又傳來笑鬧聲,李以瑞往大海的方向看去,才發現有群像是游客的年輕男女,正在海灘上嘻鬧着,還有人拿着沖浪板。
「……看起來,是失去意識期間,被人帶到這裏。」
段于淵說,雖然表面看不太出來,但李以瑞知道他也在混亂中。
「但這是哪裏?」李以瑞臉色一變,他看了眼海灘褲,上頭不像有裝追蹤器或竊聽器的痕跡。
段于淵也檢視了自己的沖浪裝,一樣沒發現端倪。
「這裏是……什麽島嶼嗎?」李以瑞用手遮着陽光,往海的反向望去。
只見遠處有像森林一般的景致,山丘上隐約還有城鎮,離海灘不遠處傳來車聲,感覺有公路。這裏的氛圍讓李以瑞緊張不起來,盡管他知道自己和搭檔可能随時處在被人監視的狀态下。
段于淵吐了口氣:「看來,這裏應該是酆島。」
「酆島?!」李以瑞吃了一驚。
段于淵點了下頭,說:「我小時候,跟有悔她們來過幾次,有點印象。」
據段于淵的說法,酆島上也有段家的産業,酆島是休眠火山島嶼,中央有座山,山上有森林、有流水,段家的道觀就設在酆島最高的一座山峰上。
段家在酆島也有住宿用的精舍。但據段于淵的說法,段有悔她們成年後諸事繁忙,已經許久沒有結伴來酆島旅游,精舍就給島上的弟子管理,段于淵自己也快十多年沒去了。
李以瑞說不出話來,他久聞酆島渡假盛地威名,但這地方光是來回船票就好幾千元,旅館更是R城物價的兩倍,根本不是他這種窮警察來得了的地方。
沒想到在這種時候、這種狀态下,實現了他多年的宿願,但李以瑞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綁匪……沒有進一步指示嗎?」李以瑞看着穿着沖浪裝的段于淵。
酆島徐莫禮綁架事件 7
「綁匪……沒有進一步指示嗎?」李以瑞看着穿着沖浪裝的段于淵。
是說上次緝毒行動時也是,好像每次都只有他裸體犧牲色相,李以瑞有點不滿地望向包得緊緊的搭檔。
段于淵往棕榈樹一望,上頭靠着個沖浪板,和段于淵身上的沖浪裝是成套的。
他看了眼李以瑞,後者點了下頭,段于淵便扶起沖浪板,翻來覆去檢視一會兒,果然在背面發現另一個裹着防水膜的紙條。
有了上回快艇爆炸的經驗,李以瑞現在對這種紙簽懷有戒心,深怕又是下一個陷阱。段于淵把紙條拆開,念道:「到森羅飯店大廳等候。」
「森羅飯店?」李以瑞一怔。
「酆島上最大的飯店,目前應該是黎家持股最多。」段于淵說。
「紙條上沒寫別的嗎?」李以瑞問。
段于淵左右翻找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兩人實在沒辦法,李以瑞在各自的吊床裏找到運動外套,還是名牌款,便和段于淵一人一件穿上。
兩個人的手機、財物,都在快艇上被炸飛了,現在是身無分文的狀态,加上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酆島是R城轄內最大的海島,據段于淵科普,人口最多時也有兩千多人,還有學校和醫院。
他們沿着海岸走上公路,在附近找到公車站牌,段于淵研究了路線。
「五站能到飯店,大約費時十五分鐘。」
「但……錢呢?」李以瑞問。
段于淵在運動外套裏掏摸一陣,取出一張像車票的事物。
李以瑞忙也往外套裏摸了下,果然他也有張車票。酆島上的公交車還保留紙本車票,上頭的實心圓圈代表可搭程的站點數。車票上正好都是五個圈。
李以瑞有種強烈的不安感,這簡直像他們警大迎新時,學長安排他們玩的大地游戲那樣,感覺一切都是被人設計好的,而有什麽恐怖的事物在前方等着他。
公交車過不多時靠站,李以瑞和段于淵只得上車,車上坐着幾個老人、幾個像是團客的人,不少人和他們一樣都穿着夾腳拖,還有女人戴着草帽,完全就是渡假島嶼的氣氛。
李以瑞看了公交車前的時鐘,現在是五月三日的下午二時五十分。如果說快艇爆炸時間是昨晚九點多,那他們昏迷将近十六個小時。
「可能、被下了藥。」段于淵顯然也想到同樣的事情,沉着臉說。
李以瑞環視了下公交車內,湊近段于淵:「你覺得綁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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