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淵反應算快,在被擊實傾刻側身閃避,喪屍這一下便打中他肩頭。段于淵單膝跪倒,一支骨爪趁勢破土而出,将段于淵壓制在泥地上,而另只喪屍從地上掄起樹枝,高舉武器,眼看就要将段于淵擊得腦漿迸裂。

但就在那頃刻,喪屍卻忽然停下了動作。

不單是喪屍,就連扯着李以瑞的骨爪,竟也像機器忽然沒了電力似的,紛紛定格下來。

李以瑞怔愣間,卻見漆黑不見五指的亂葬崗裏,竟忽然閃現一抹紅光。紅光像鬼火般,先是一朵、而後十朵、百朵,瞬間開滿整片空地。

于此同時,李以瑞背上針紮似的一痛,火燒般的劇痛擴散開來,讓他反射性地按住後頸。

「……竟然、能夠追我到這裏來嗎?」

李以瑞聽見楊晚成的聲音,他終于再次現出身影。卻見他右手仍提着那把黑傘,身形凝滞不動,彷佛在和眼前看不見的幻影對峙。

「但應當快要到極限了吧?從那以後我便很小心,沒讓你取得我的身體發膚,你的幻術,前提是『碰觸』,一但我的落發被法力燒失,你失所憑依,便再無法操控我的五感。」

李以瑞見楊晚成動了一步,黑傘打橫在胸前,像在感知什麽。

「你為了再碰觸我的身體,應該會選擇待在離我最近的所在……是這裏嗎?」

楊晚成話音未落,手裏大傘往樹林方向驀地張開。開阖之間、勁風疊起,只見他身後的樹林,竟「轟」一聲,樹殘枝折、硬生生被夷成平地。

如此堪比加農炮的威力讓李以瑞看得呆了,一時竟沒能動作。

「還杵在這裏幹什麽?想死嗎?」

李以瑞聽見熟悉的嗓音。但他還沒來得及高興,手臂就被人一扯,白骨失了爪力,在李以瑞足下散成碎塊。

這時段于淵也掙脫押着他的白骨,回身拍碎喪屍,和突如其來的援軍正面相對。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段于淵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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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撇了下唇。「我以為你應該先感謝我的救命之恩,我也很訝異我為何走到哪都遇到你們,孽緣到這種程度,我都懷疑是你們設計的了。」

他随即正色。

「沒時間了,我讓他以為我會想觸摸他的身體,引誘他往相反方向攻擊。但以他的智商,很快就會發現虛實,得快點移動。」

「連你也對付不了他嗎?」

段于淵問來人,李以瑞很少聽搭檔用這種帶挑釁的語氣說話。

「我不擅長近身戰,我以為初次見面時我就說得很清楚了。」來人說道:「這人的物理攻擊也很恐怖,你剛才應該也見識到了,我現在暫時遮蔽他的視覺,他不敢輕舉妄動,得趁這段時間移動到安全的地方。」

「你和他,難道不是一夥的?」段于淵又挑眉。

那人還沒回話,李以瑞便趕忙插口:「楊思存,你知道哪裏安全嗎?我的槍快沒子彈了,段于淵也沒帶法器。」

那人正是楊思存。鬼宅事件之後,李以瑞有将近一個月沒見着這人。

他和以往一樣神出鬼沒,但比起先前的蒼白瘦弱,李以瑞發現他身材變壯了,膚色也曬黑了,看上去像夏季R城海邊随處可見的陽光青年。

楊思存身上穿着應景的花襯衫,下身是短褲,腳上也是拖鞋,模樣看上去跟酆島觀光客沒多大出入。

兩人以往見面總是起于倉促,第一次是警察盤查民衆、第二次便大打出手,第三次又被混沌攪局。

像這樣正常又帶點英氣的楊思存,李以瑞還是頭一回看見,一時說不出話來。

「上面是安樂廟,我們先移動,再慢慢跟你說明。」楊思存指着山路。

李以瑞立即動身,段于淵遲疑片刻,也跟在李以瑞身後,三人由楊思存領頭,往山頂方向疾奔。

「為什麽、要去安樂廟?」段于淵又問道:「那裏有什麽?」

楊思存瞄了他一眼。「你們為什麽會跟他扯上關系?查案子嗎?」他不答反問。

段于淵尚未回話,李以瑞已經先答了。他原先跑在楊思存身後,不知不覺已超前,還停下來等兩人。

「說來話長,我在查我爸的屍體,這人忽然出現,我覺得他應該是要帶走那個身體,所以就追了過來,沒想到他這麽厲害。」李以瑞說。

楊思存表情有些意外,特別是李以瑞提到「我爸的屍體」時。

「為什麽來這座島?」楊思存又問。

李以瑞見段于淵拚命使眼色搖頭,但他還是開口了。

「我們長官被人綁架了,我們是被綁匪引導過來酆島的。現在看起來,綁走我們長官的人、和綁走我爸的人,很可能是同一批人。楊思存,你為什麽來?」

楊思存沉默片刻:「我被那個人追殺,所以用特殊的術式反向追蹤他過來,想問個清楚,沒想到遇上你們。」

「你被楊晚成追殺?」段于淵插口:「為什麽?」

「我說了,我就是為了弄清楚這點,才追來這裏的。」楊思存沒好氣地說。

三人談話間,已然接近山頂。李以瑞看那裏果然有間廟宇,與其說是廟宇,不如說只有個廟門,傳統山門建築,兩側的參道全被山路取代,正殿便是內嵌在海蝕洞內,隐約可見嵌在石壁上的雕花虢瓦、神像座龛。

石壁至少五層樓高,望上去深不見頂,海風透過漏縫,從海的另一端虎虎襲來,更添幾分森然。要說這是陰曹地府的出入口,李以瑞都不會懷疑。

但李以瑞無暇多欣賞安樂廟的鬼斧神工,楊思存忽然凝眉說道:「法術破了。」

只見他指間一枚斷發落地,于此同時,李以瑞聽見身後傳來骨骼撞擊的響聲,回頭一瞧,無數白骨竟順着他們來時山路,大軍般湧将上來。

「怎麽辦?」李以瑞問楊思存。

「先進廟。」楊思存說,李以瑞忙往山門移動。

「你想下門神咒?對楊晚成、恐怕不管用。」段于淵說。

楊思存搖搖頭:「不,我想讓廟的地基認我為主。」

段于淵瞠大了眼。「……你又不是呂安樂。」

「我不是,但我體內有足夠混淆地基主的金丹。」楊思存唇角一勾。

段于淵還未發問,李以瑞已在殿外喊道:「不管你們想做什麽、快點!那些僵屍快沖進來了!」

三人已然退入前殿內,那些白骨喪屍也追到山門前。李以瑞持槍站到殿外,對準逼得最近的一具白骨,開槍打他膝關節,白骨喪屍頓時單膝跪地,連帶撞倒後頭一班夥伴。

楊思存也不再閑聊,問道:「你們誰有刀子嗎?」

「你要放血?」段于淵問。

「嗯,我得畫個地基陣。」楊思存說。

段于淵沉默片刻,忽朝楊思存的臉上揍了一拳。這一拳來得又快又狠,兩人又站得極近,楊思存猝不及防,被一拳正中鼻梁,人也往洞壁上撞去。

「你做什麽?!」楊思存扶住石牆,瞪大眼睛。

段于淵指着洞窟地上:「血。」

他又喃喃自語:「不擅長近身戰,原來是真的。」

楊思存掩着口鼻,剛才那拳讓他鼻孔血流如注,連唇角都微微滲血:「你竟敢這麽做……連我娘都不敢這樣打我的臉……」

「放血的話,這樣最快。」段于淵淡淡說。

這時山門外又傳來槍響,還有李以瑞歇斯底裏的吼聲:「姓楊的、姓段的,拜托你們兩個不要吵架,快點辦正事,我這裏快擋不住了!」

楊思存一手押住鼻梁,把滿是鮮血的手按往地面,就地繪制起來。

地基陣術式單純,先天元後地方,再添廟主名姓,待楊思存完整寫完「呂安樂」幾字,李以瑞也正巧射完了最後一顆子彈。

「李以瑞,進來!」楊思存大喊。李以瑞也不用他催,持着空槍退回洞窟內。楊思存閉目凝神,不知喃喃念了什麽。

「關門。」他聽楊思存令道。

李以瑞感覺山門型制不變,但有什麽東西鬥然關閉了起來。那些白骨精竟被拒之于門外,像撞上什麽隐形的牆壁般,在觸及山門的同時飛灰煙滅。

楊思存似乎也松了口氣。他鼻子還在流血,李以瑞忙撕了襯衫衣襬,讓他壓住止血。

「現在沒事了嗎?還要做些什麽嗎?」李以瑞問他。

剛才他忙着對付喪屍們,對廟內的形勢一無所知,回頭見楊思存滿身是血、段于淵面色不善,不知道要先安撫哪一個才是。

「我現在關了廟門,有廟基護持,就算是那個男人,也無法輕易突破。」

楊思存壓着鼻子喘息。李以瑞見他靠着洞壁,竟就地盤腿坐下。

「走屍之術只有太陽下山後能施為,在這裏等到天明,再伺機離開。」

他說着,兩手手心朝上擱在膝頭,竟就這麽打坐調息起來。李以瑞見他額角沁汗,指尖微微發顫,兼之滿頭滿臉是血,看來真有幾分狼狽。

但段于淵沒放過他:「為什麽,安樂廟基會認你為主?」

楊思存嘆了口氣:「幻術很燒法力,那個操屍道士會不會守到明天早上還是未知數,你身為道士又沒把法器帶在身上,李以瑞沒了槍就是個累贅。你不讓我恢複氣力,到時你打算靠誰沖出重圍?」

段于淵氣窒了下,但他仍沒有放松。

「你的道法,究竟是什麽?」

他問:「記憶是道法禁忌,你卻能任意操弄,為什麽?」

「在別人魂骨上刻印言靈,也是道法禁忌,要不要先讨論這一點?」

段于淵渾身一僵,楊思存很快面向李以瑞。

「你知道嗎?李以瑞,你搭檔有種言靈術式,不但可以追蹤人的行蹤、模拟人的狀态,還能夠将所有意圖侵犯那人肉身或魂身的惡物驅之于門外,術式之繁複、動用法力之多,連我都覺得佩服。」

李以瑞聽得一愣一愣的:「呃,道術的事情我不太懂,但段于淵是段家繼承人,本來就很厲害就是了。」

酆島徐莫禮綁架事件 14

李以瑞聽得一愣一愣的:「呃,道術的事情我不太懂,但段于淵是段家繼承人,本來就很厲害就是了。」

「不是他厲害、厲害的人是你。」

楊思存說:「言靈術式的本質在于『信』,每個人日常生活都會使用到言靈,你應該也有這種經驗吧?被人罵『去死』時、會覺得身體哪裏不舒服,被稱贊『你好棒』時,身體深處就會湧現力量,言靈就是這些的增幅罷了。」

「也因此言靈憑借着,不單是施術者的法力多寡,最重要的在受術者的相信。你越信任對方、言靈的效力就越強,反之則否。」

他托着腮面對李以瑞。

「所以你該佩服你自己,對你的搭檔如此深信不疑,他那種其心可誅的言靈,才能在你身上發揮如此驚人的效力。」

李以瑞聽得似懂非懂,但段于淵已截斷他話頭。

「若不知道你虛實,無法信任你。」

段于淵攔到兩人之間,咬牙切齒:「難保你,不會再動我和瑞瑞的記憶。」

楊思存問李以瑞:「你搭檔這樣不會讀空氣、又拙于言詞,你在他身邊,不會經常覺得困擾嗎?老是要幫他圓場、幫他翻譯之類的。」

李以瑞苦笑了下,随即正色:「但我也想知道。」

他在楊思存面前盤腿坐了下來。

「楊思存,你幫了我和段于淵很多次、還告訴我字印的真相,我真的很感謝你。但段于淵說的沒錯,現在情況危急,我們不知道你确切的能力,沒辦法好好配合你,怕會因此扯你後腿也說不一定。」

楊思存無奈地嘆了口氣。「一搭一唱,真是絕配。」

他招了下手,要李以瑞坐過來一些。李以瑞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挪了下屁股,楊思存又朝段于淵勾了手指,段于淵滿心警戒,但李以瑞朝他猛使眼色,段于淵也只能乖乖落坐。

三人圍成一圈,李以瑞見楊思存忽然朝他和段于淵伸出食指,快若閃電,分別觸在他們臉頰肌膚上。

那瞬間李以瑞瞪大眼睛,他看見段于淵身上竟着了火,火勢猛烈,燒灼段于淵英朗的五官,将段于淵融得血肉模糊。

不單視覺驚悚,火燒皮膚的氣味、熱度、火苗迸裂的聲響,再再都和李以瑞當時在鬼宅體驗的一般。

「段于淵!」李以瑞忍不住驚叫出聲。但火燒段于淵的景象稍縱即逝,李以瑞才眨個眼,段于淵又盡複舊觀。

他看段于淵也是一般反應,他額角沁汗,看向李以瑞的表情像看到鬼一樣。

「這個、是我的能力。」

楊思存抽回了手,李以瑞見他也滿身是汗,不過數秒功夫,臉色已略顯蒼白。

「世人總稱之為『幻術』,但與其說是幻術,并不是由我制作出虛像迷惑他人。從前腦科學不發達,人們看見世上不存在的事物,便以魔法、以幻像稱之,但實際上制造出虛像的,往往是人自己的腦袋。」

楊思存喘息稍定,又說:

「我能夠依據自己的心意,從人的腦袋裏添加、抽換、扭曲甚至從頭編造各種各類的信息,讓這些信息影響那人的五感,短則如方才那樣一瞬,長則能達數日、數月、數年的記憶,只要法力足夠的話。」

段于淵張口想說什麽,但楊思存像早知他問題似的,主動說:「這不是道法,而是我的神力,所以不受禁忌的限制。」

這下李以瑞和段于淵都怔住了。

「神力?」李以瑞問:「但楊思存……你不是說你是鬼嗎?」

「我的母親,是曾在地府工作的神,地府的神,有時也被統稱為鬼。」

楊思存說:「我是她與凡人生下的孩子,也就是你們道士所稱的『神子』。」

李以瑞想起段夕若曾說過,神子或鬼子所以罕有,是因為神或鬼一旦産子,等于賠上自身性命,沒神會做這種傻事。

「什麽神……?」段于淵問。

「管理凡人記憶的神。」楊思存說:「凡人生來死去,前世的記憶、來生的想念,都得過我母親這一關,凡人大多稱呼她為『孟婆神』。」

「孟婆?」

李以瑞想起從前看過的電視劇,什麽女鬼過奈何橋時不肯喝孟婆湯,摔了湯碗帶着前世記憶投胎轉世之類的。

「嗯,就是你們知道的那個孟婆。」楊思存說:「但孟婆的神力,和世人認知略有不同。」

「我并不能完全抹除人的記憶,只能影響,大概是天道覺得『删除』這能力太過危險,因此在創造孟婆時做了限制。我要删除凡人記憶,只能透過閻王賜與的孟婆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楊思存刻意盯着段于淵說。

「所以當時我記得有公交車搶劫案、但細節卻扭曲了,連小月學姊也被我記成旁人,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李以瑞喃喃說。

楊思存點頭,他又補充。

「在影響他人腦中信息時,越是對方體驗過的、印象深刻的,效果越立竿見影,也越能達到幹擾五感的效果,就像你們方才那樣。」

「但要怎麽知道,對方經歷過什麽?」李以瑞問。他才剛經歷鬼宅火場驚魂不久,也難怪剛才的段于淵如此繪聲繪影。

「當然是靠觀察,還有思考、分析。」

楊思存用指尖點了點下太陽穴。

「在接觸對方的瞬間,就要明白對方在意什麽、害怕什麽,容易被什麽影響或誘惑,這是最基本的。」

李以瑞想起分局前的情景,絲毫不懷疑他有這樣的能力。

「但這份能力比較麻煩的地方在于,在陽世,我得接觸到被影響者的肉身,至少是肉身的一部分,才能發揮效用。」楊思存又說。

「肉身的一部份?」李以瑞問。

「嗯,像這樣直接觸碰你們的身體,效力當然是最強的,但也會有像這次這種很難觸碰到對方本體的情形。做為代替,那人的落發、指甲或是其他身體的脫落物也能發揮效力,只是效果比較薄弱、時間也會因此受限。」

「條件是碰觸對方,但你卻不擅長近身戰?」段于淵挑眉。

「我也不想這樣的好嗎?」

楊思存振振有詞。

「怪就怪在陽世必定要有肉身,這肉身又極難操控,光是要适應就吃盡苦頭。要是只有魂身的話,我的身體能力可不輸給李以瑞,以前地府運動會我可是長年冠軍。」

「地獄還會辦運動會啊……」李以瑞感慨。

段于淵此時又開口。「為什麽、你母親會願意生下你?」

這問題十分冒犯,雖然李以瑞明白搭檔的用意,還是忍不住望了他一眼。但段于淵從頭到尾敵意深沉,連李以瑞的暗示都沒GET到。

「楊思存,你媽還活着嗎?」李以瑞忙圓場。

「早就不在了。」楊思存語帶自嘲:「她的金丹也因此完整轉移到我身上,某些方面來講,神子就是靠着掠奪父母生命活下來的存在。」

「你的父親,是楊若愚?」

段于淵厲聲插口:「你是楊若愚的親生兒子?」

「如果我說是的話,你打算做什麽?」楊思存反問。

楊思存這麽回答,等于是承認了。

李以瑞越發不安,段家的嫡長子、和楊家的嫡長子,竟然同在一個屋檐下,還像這樣和平對談,這任憑哪一個道長見了,都會覺得世界奇觀。

「楊若愚知道,楊家注定無後,但女神産子、不在生死簿之限。」

段于淵難得說了長句子。「所以他、才刻意找女神交媾,堂堂地府孟婆神,竟願意助纣為虐。」

「段于淵……」李以瑞望着搭檔,他對段家與楊家的恩怨知之甚深,因此縱使覺得段于淵發言不妥,也不敢擅自出言打斷。

但楊思存的反應卻出乎意料,李以瑞見他凝起眉頭。

「所以我爸他、楊若愚他……不是什麽好人,是嗎?」楊思存問。

段于淵微顯意外,楊思存便說:「我從小跟着我媽。就像我跟李以瑞說過的,我在地獄裏被養大,從沒見過我爸。」

段于淵說:「孟婆神沒跟你提過嗎?楊家的事。」

「我媽她恨死我爸了,連帶也讨厭我,若不是我自己調查,我到她死,都不會知道我父親的名字。」

楊思存說着令兩人意外的話,他望着段于淵。

「我爸……對你或你的家人,做過什麽壞事嗎?」

李以瑞看段于淵怔在那裏。認識楊思存以來,李以瑞一直覺得他相當自負,彷佛世間的俗事都難不倒他,而這人确實也有自負的本錢。

但這是第一次,李以瑞在這人臉上看到這種表情。彷佛被人遺棄的孩子、急于求取他人的肯認。

那之後段于淵沒有再說話。李以瑞縱使滿腹疑問,但見這兩個男人一個閉目調息、另一個背過身去默然不語,他也不敢再多說什麽,深怕再戳爆這種一觸即發的空氣。

「你的槍法……經過相當的苦練吧?」

李以瑞背靠着洞壁清槍。這是他在射擊後一定會做的動作,他把彈匣卸下,檢視彈匣倉、扣板機放擊針、再反複彈了幾次滑套,最後慢條斯理地用衣布擦拭槍口和槍托。

他做得極其專心,以致楊思存和他說話時,李以瑞還吓了一跳。

「嗯……?」

「在分局前面,我不是被你一槍打中法器嗎?」

楊思存說:「我雖然用不慣我爸的身體,但我對自己身手還挺有自信的,凡人要擊中我身體都難。但當時你的子彈,近乎直覺地找到了我法力最薄弱的點,在目不視物的狀況下,準确地擊中了它。」

「我非常驚訝,才知道自己小看了你,這也是為什麽我後來決定恢複你記憶的原因。」

楊思存說着,李以瑞很少被人當面誇贊,一時耳根有些熱。

「但你不是天生槍法就這麽好吧?你的食指第二指節和姆指枕骨,都是厚厚的繭,恐怕是幾千幾萬次練習的成果。你很拚命,為了在某個領域登峰造極。」

李以瑞好一陣子沒說話,只是下意識地撫了下食指上的繭。

「也還好,我喜歡打靶,那讓我心情平靜。」他說。

「看得出來。」楊思存哼了聲:「長得一臉人畜無害,拿到那種殺人兇器時,卻像是得了棒棒糖的小孩一樣興奮,讓人不寒而栗。」

李以瑞讪笑起來,撫着後腦杓說「有嗎」。但楊思存已徑自閉目盤腿,打坐調息去了。

楊思存恢複法力期間,李以瑞一個人往洞窟深處逛了逛。

這裏還真是間廟,洞壁上有蠟燭架,沿途有幾處像是香享的石座,上頭插着傾倒的香煙,洞窟幾處凹陷,都被制成了神龛。

李以瑞發現神龛旁的石窟壁上,竟刻有圖畫,還是有故事性的,壁畫下刻着文字,都是篆體,李以瑞只依稀看懂幾處,無法連貫整個始末。

「上頭寫的,是呂安樂升仙的故事。」

李以瑞驀地回頭,才發現段于淵不知何時已站到他身後。長身越過他肩頭,正用指腹撫着洞壁的篆刻,彷佛也正在閱讀。

段于淵靠得他極近,胸膛幾乎貼在他背上,吐息直往他耳殼上沖。以往就算是這樣親密接觸,李以瑞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什、什麽樣的故事?」李以瑞忙向前一步,佯作回頭詢問。

「上面說,呂安樂升仙前,身任家督、身邊有一小僮,為其持拂塵、端漱盆,名喚甩子,很得呂安樂信任。」

段于淵撫着第一幅壁畫說。李以瑞想起那日在書房裏,段在田給他說過的故事,但那時他心情紊亂,壓根沒心思細聽段在田說些什麽。

「甩子?」李以瑞問。

「嗯,拂塵別稱甩子,呂安樂的法器、就是拂塵。」

篆文記載呂安樂因埋骨于酆島,後人感念其閻王功績,在其金丹散逸後,雇請工匠繪制壁畫十幅,以為志念。

段于淵熟習書法,對各種古字形也了如指掌,閱讀起來毫無難度,便替李以瑞講解起後頭的壁畫來。

第二幅壁畫說,呂安樂的仙僮甩子,因為長年替呂安樂持法器,呂安樂修道有成,仆從也雨露均沾。加上甩子資質優異,跟着呂安樂這樣的名師,漸漸也能築基開光、練丹得道。

第三幅壁畫是兩個人并肩騎在雲上,一同渡劫升仙的畫面。

上面說,呂安樂修道有成、白日飛升,而甩子也在同日渡劫,随主人一同做神仙去了。

第四幅壁畫講呂安樂因為新升,被天庭指派至地府歷練,而甩子也以服侍閻王為名,得了神職,繼續待在呂安樂身邊。

第五幅壁畫開始畫風丕變,場景換到了地府。

李以瑞看呂安樂坐在案頭,下頭是地官朝拜,而甩子依然站在他身側。

前幾幅壁畫裏,甩子要嘛背向、要嘛低着頭,這是壁畫第一次清楚繪出這位仙僮的臉。

李以瑞看他眉清目秀,一雙大眼鼓溜溜的,看上去竟有那麽點楊思存的影子,不禁覺得十分有趣,DNA這玩意也是可以流芳百世的。

酆島徐莫禮綁架事件 15

李以瑞看他眉清目秀,一雙大眼鼓溜溜的,看上去竟有那麽點楊思存的影子,不禁覺得十分有趣,DNA這玩意也是可以流芳百世的。

「呂安樂任地官二百年,與凡人女子相戀,自此常至陽世,地府荒廢、天庭震怒,命其離緣、然呂安樂不從,揚言貶谪相随。」

段于淵念着第六幅壁畫上的故事,李以瑞不禁失笑,想起他們分局有個叫朱竹倫的,當年遇上老婆時也是轟轟烈烈。他曾因和女友吵架鬧分手,連續七天曠職,在家借酒澆愁,弄到徐莫禮差點要動用懲戒。

世間為情者,還真有人能生死相許。李以瑞自問就算喜歡洪理月、喜歡段夕若,但要為了她們而尋死覓活,他還真辦不到。

第七幅壁畫,主角卻是甩子。

故事說甩子知道呂安樂為情所困,便乘機攢聚勢力、拉攏地官,因為主子經常不在,甩子便索性越俎代庖,實質手倌地府大權。

故事至此,李以瑞已隐約猜到後續發展。

果然第八幅壁畫說道,呂安樂欲放棄神明金身、請辭閻王,與凡人女子共結連理,甩子極力勸阻,雙方嫌隙漸生。

李以瑞想這也是當然的,上司不好好工作、忙着談戀愛,把業務全丢給秘書,秘書騎到老板頭上也是意料中事。

壁畫中說,甩子為自己賜名「楊佛塵」,本來奴仆無名無姓,「楊」字是取拂塵外形如柳楊枝而來,佛塵便是拂塵的雅稱。

楊佛塵開宗立派、在陽間收徒,自居代理閻王。由于閻王能掌人生死,民間盲信者衆,弟子信徒日益茁壯。

第九幅壁畫、也是最後一幅壁畫,描寫因楊佛塵長年把持地府政務,不單地府衆人聽其號令、連生死簿也在楊佛塵掌握之中。

楊佛塵便以那位凡人女子性命要挾,逼閻王以金丹刻下生死狀,承諾自此楊氏後代,再不受生死簿所囿,不老不死、永生不滅。

「呂安樂此舉,令天庭震怒,将其貶官谪出,本欲廢其金丹,逐為凡人。」

段于淵讀着最後一幅壁畫下的文字。

「然在此之前,呂安樂便走火入魔,金丹潰散,散入陽間,自此不知所蹤。」

李以瑞不勝歔欷。

「那……呂安樂的情人呢?」他問。壁畫到此終結,廟裏也沒其他文字了。

楊佛塵、也就是甩子,顯然便是楊家先祖,這自不用多提。但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之一、呂安樂的「凡人情人」,壁畫上卻支字未提。

段于淵搖了搖頭。

「不清楚,各道家典籍裏,也從未記載此人,應該只是普通的凡人女子。」

李以瑞也沒再揪結,他說:「這樣看來,楊家祖先也不算是壞人嘛!只是比較奸詐狡猾一點、會見縫插針而已。」

「呂安樂對楊佛塵有恩,楊佛塵恩将仇報,怎麽不算惡?」段于淵說。

「但是甩子能有那些成就,也是靠他自己吧?」

李以瑞笑了笑。

「上面不是說了,甩子資質優異,才能和閻王一起得道成仙。再說是閻王自己丢下工作,甩子等于撿他的爛攤子,撿了兩百年還沒被抓包,表示甩子根本也有當閻王的能力,不是嗎?」

他頓了下,又說:「明明一直待在他身邊、明明能力相去不遠,但卻因為出身不同,只能不斷看着閻王得到他一輩子得不到的東西……甚至還為了區區一個女人、想放棄那些東西。我要是甩子,肯定氣他氣得要命。」

段于淵怔在那裏,李以瑞卻沒多說什麽,只是又俯身研究起壁畫。

「但奇怪,段于淵,你不是說,壁畫有十幅嗎?但這裏只有九幅。」

他還認真重算了一下,段于淵也是一愣。

「第十幅畫,被抹掉了嗎?還是來不及畫?」李以瑞問道。兩人繞着廟裏走了數圈,也找不到第十幅壁畫,最後只得作罷。

兩人又逛到神龛裏的神像,那石雕神像有兩人半高。只見神壇上的男子橫眉豎目、寶相莊嚴,正是安樂廟主神、閻羅王呂安樂。

「長得挺帥的,而且好年輕啊。」

李以瑞說,這和他在森羅飯店看到的大胡子閻王塑像,似乎大不相同。

「呂安樂未滿百便飛升,且他功力深厚、童顏長駐。」段于淵解說道。

李以瑞笑道:「長成這模樣,難怪會因為談戀愛耽誤公務了。」

他話音剛落,搭檔的褲袋裏便從來震動聲。段于淵忙取出來一看,是焰焰給的手機。

「小段、瑞瑞!你們還活着嗎?怎麽這麽久都沒回來?我和宋叔都要擔心死了!」

焰焰的喊聲傳出揚聲器,李以瑞忙從段于淵手裏接過手機。

「我們沒事,天亮了就會回去。」李以瑞簡短地說。

「呃,但是有人在這裏等你們。」

焰焰的語氣有點遲疑:「我跟他說你們去查案子了,要他稍等一下。但他堅持留在旅館裏,說是要等到你們回來為止。」

李以瑞一怔:「……誰?」

「徐副座的弟弟,徐百羅副局長。」焰焰說。

李以瑞一行人回到「忘川」旅館,已是上午八點左右的事。

李以瑞本來擔心楊晚成還會追來,但楊思存開了廟門,一路下山到酆島市區,都沒見着半根白骨。料想是楊晚成自知白天對走屍術不利,暫時撤了兵。

危機既去,楊思存本要就此離開。

但李以瑞問起楊思存的住處,楊思存聳聳肩。

「我沒有錢住旅館,随意找個地方窩着就行。」

肉雯。)二叁!·靈溜)九二,叁九,、溜

李以瑞覺得堂堂神子,竟然得露宿街頭,未免也太過杯具,也擔心楊晚成再找上楊思存。他現在已太了解這位半神,他是就算發高燒到四十度,旁人問起時也會硬着脖子說沒事的那種人。

好在森羅飯店為了向旅客致歉,給了他和段于淵一人一間房,李以瑞便邀楊思存回旅館同住。

「你救了我們兩次,至少讓我有道謝的機會。」

李以瑞誠懇地說,無視搭檔在身後的大便臉。

「再說,如果那個僵屍道長再找上我們,我們也需要你保護我和我的同伴。」李以瑞又說,楊思存這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李以瑞和段于淵一走進「忘川」大廳,便看見徐百羅西裝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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