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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家少主從卧房裏走出來,身為修道者,他每天六點有早課得打坐。

但他經過庭院時,卻發現向來晚起的搭檔,竟然先他起了床,正在庭院裏做伸展操。

「瑞瑞?」

他看着依然元氣滿滿的搭檔,心中有些許忐忑。

「怎麽了?這麽……早起。」

搭檔沒有看向他,只是望向天邊逐漸升起的曙光。

「因為是夏天嘛,太陽比較早升起來不是嗎?偶爾也想看點日出,整天心情都會變好。」

段于淵看着神色如常的搭檔,稍稍放了下心。

「今天晚上,一起睡?」他問。

李以瑞轉過頭,唇角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顫抖,對他露出微笑。

「當然,因為是夏天嘛。」

End

孤兒院集體失蹤事件 6

但以往這種時候,李以瑞肯定會先幫他問出疑點,不需要他動口。

段于淵實在無法再多想那個人,只怕還沒讨論完案情,他自己便先支撐不住了。

「這個新聞也有留存,都是以前的剪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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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莫禮說:「報導上說,其中有個院童情緒不穩,常夥同其他年長院童毆打別人。當時有個九歲左右的女院童,為了保護自己三歲的弟弟,被那些人打成重傷,差點沒命。」

「警方、沒有介入?」段于淵問。

「新聞上說,因為是院童自己打架,而且是在老師巡房時間外的深夜,院方沒有責任,而且也沒人會為孤兒院學童出頭,後來似乎不了了之。」

焰焰看着剪報上的文字說。

「受傷院童的名字?」段于淵又問。

「未成年幼童有保護機制,新聞無法報導本名。」徐莫禮說:「詩雨孤兒院有給每個院童編號,院童們每十五人分成一班、以天幹地支做名稱,只知道受傷的女院童和她弟弟都是寅班、打人的大孩子則在醜班,名字都沒登載。」

段于淵想起圍兜上的「寅 十五」,心頭微微一跳。

焰焰又問:「所以這和後來發生的集體失蹤案,有關嗎?」

徐莫禮叉起蛋糕上的草莓,轉着叉子沉吟。

「因為所有的數據都是片段,且大多來自新聞,所以無法斷定。但以日期而言,院童霸淩事件、就發生在集體失蹤事件的前一天晚上。」

徐莫禮指着新聞報導的日期,霸淩事件是六月初。而打架事件發生後的隔天,晚報鋪天蓋地,全是孤兒院童集體失蹤的事件。

報導上說,本來當天預定早上八點,會有下城區教堂的牧師,到孤兒院裏教院童讀書,但牧師抵達後,非但禮堂裏一個孩子也沒有,連大人也不見蹤影。

牧師當時有接受媒體訪談,他說,孤兒院裏完全不像曾被劫持過,桌上整齊地擺着早餐、孩童的卧房疊着棉被,被窩裏還有餘溫。

當時派出所的警察接獲通報到場,還懷疑是不是老師帶着院童們去哪裏玩、失了聯系,因為孤兒院後門是開的,庭院外有疑似院童泥濘的腳印。

但新聞說,院童的鞋子全放在玄關的鞋櫃裏,沒有一個人穿走。

二十四年前手機尚不普及,無法實時聯絡院長。正當警察都覺得毛骨悚然、想再通報上級處理時,當晚孤兒院就起了大火,把所有跡證燒得幹幹淨淨。

「院童霸淩、大規模的神隐事件、還有火災……嗎?」焰焰喃喃說。

桌邊幾人一時沉默下來,直到宋叔忽然開口。

「失蹤案件發生前一天,我到過孤兒院現場。」

這下語出驚人,桌邊衆人都驀地回過頭,宋叔露出苦笑。

「這間孤兒院本來就在海灣分局的轄區,當時我是那裏的巡查,那天剛好執班,有人打電話到值勤臺報案,就是你們說的那個女童被霸淩的案件。」

宋叔從懷裏抽了根煙,卻沒有點燃,只是在桌面上敲擊着,桌邊其他人都靜靜聽着。

「現場的環境……讓我印象很深刻。如果我有小孩的話,絕不會讓他待在那種地方一天。」

宋叔說,孤兒院只運作不到五年,看起來卻像持續了二十年那樣,不只設備破落,上百院童擠在狹小的房間裏、吃着馊水般的食物,連上廁所都得搶。因為床位有限,睡覺時都是用打架決定床位,打輸了就只能睡地上。

「那宋叔,你有見到那孩子嗎?就是那個被打的女院童。」焰焰問。

宋叔搖了搖頭。

「沒有,院方不讓我見,說女童受到驚吓、無法見人。我問了老師,她們說女童傷也不重,只是皮肉傷,也說不出是誰打她,孤兒院的人都說不想報案,所以後來我就回去了。」

「欸,不是重傷嗎?」焰焰問:「會不會是老師說謊?其實女童受的是重傷,只是他們怕事,才說是輕傷?」

「應該不至于,我有隔着院裏醫護室的玻璃窗,遠遠看了那女童一眼。她頭上包着繃帶,但是坐着的,看來還是清醒的,只是精神有點恍惚,老師叫她名字,她也沒什麽反應。」

宋叔看着段于淵,又笑笑:「有點像小段剛才出現時那樣,吓了我一跳。」

桌邊衆人又沉默下來,宋叔又補充。

「而且這案子,最開始報的是殺人案,說是有院童因被打死,而且是男童、不是女童。所以才會引起記者注意,也才會有那篇報導。」

宋叔又說着。

「不過當初我記得是匿名通報,值勤臺說聲音很像小孩,所以才會初判是惡作劇,也才會讓我這菜鳥先過去看看情況。隔天我想回孤兒院再補作筆錄,就傳來孤兒院童失蹤的消息,一到現場已經全燒起來,什麽也不剩下。」

「所以連老師們都失蹤了嗎?」

焰焰問,徐莫禮「嗯」了聲。

「之後警方想從名字查戶籍資料,卻發現這兩個人竟用的都是假名,不知道真實身分。」

徐莫禮抱着臂說:「這也是這案件後來無疾而終的原因之一,因為根本沒有督促警方辦案的人,這三名成人,跟着一百二十九名院童,就這樣人間蒸發了。」

「所以真的,任何數據都沒有留下嗎?」焰焰又問。

「嗯,不論是名冊、還是照片,不過倒是有留下一些勞作。」

「勞作?什麽勞作?」宋叔問。

「從燒毀的孤兒院遺址裏,找出不少畫像,有院童的畫、還有一些繪本,大多保留在院長辦公室裏,那裏離起火點最遠,損傷也比較輕。」

徐莫禮說着,從文件夾裏取出幾張照片,三人圍過去看,發現都是一些小孩的肖像畫翻拍照,畫大多燒得焦黑,大多已看不出原貌。

其中保留的最完整的,是本繪本。看上去也是什麽人手繪的,繪本封面寫着「森林裏的吹笛人」,畫風成熟,感覺不像是出自院童之手。

「吹笛人?是那個童話故事嗎?」焰焰問道。

「不是有個很有名的童話嗎?有個很擅長吹笛的人,因為幫小鎮吹笛趕走了老鼠,但小鎮的人反悔不付錢給他,他一氣之下就把小鎮裏的小孩給帶走了,記得也是一夕之間上百個小孩失蹤。」

「哈默林小鎮的吹笛人,那是德國童話。」

徐莫禮果然學識淵博,「這麽說起來,那故事失蹤的孩子,剛好是一百三十名,只比這案子多了一個人。」

沒想到世間竟有這般巧法,明明是白日,頓時桌邊幾個人都有些毛骨悚然。

徐莫禮忽然轉向段于淵,問道:「聽了這麽多,小段應該有些想法了?」

三人都望向他,段于淵抿了下唇,沉忖片刻,從懷裏拿了那個泛黃的圍兜來。

「這是什麽?小孩的圍兜嗎?」焰焰問道。

段于淵把圍兜正面朝上,秀出「詩雨慈善孤兒院」的繡字。

「這是、我從瑞瑞私人物品裏,找出來的。」段于淵說。

桌邊幾人一片訝異,徐莫禮拿過那個圍兜,又翻了方才的新聞畫面,指着裏頭的照片。

「這個圍兜,應該是當時院童實際使用的。」徐莫禮确認着。衆人都圍過去,果見照片裏幾個四、五歲的兒童,無分男女,脖子上都圍着同樣的物事。

徐莫禮又将圍兜翻過來,在「寅 十五」的編號上撫過:「而且有編號,表示是由院方發送出去給院童的,而不是從哪裏取得的備品。」

段于淵點了下頭,焰焰一怔。

「等等,這是什麽意思?這東西是以瑞的?那不就代表以瑞他……」

「……可能,曾經是這間孤兒院的院童。」宋叔說。

徐莫禮翻着桌上的卷宗,又說:「而且,集體失蹤事件發生後,詩雨孤兒院就關閉了,直到十年前,才由黎日翔執行長指派胞姊黎日晶重啓孤兒院,名字也改了成『日晶育幼院』。」

「一九九四年六月出生的話,到失蹤案件發生時也才三歲,還不到離院的年紀。」

宋叔補充:「也就是說,如果這個圍兜,确實是李以瑞的物品,那就表示……」

「以瑞是,當年失蹤的那一百二十九個院童之一……嗎?」焰焰接口。

徐莫禮微微揚了下唇,他阖起手上的卷宗,十指交扣,環視了桌邊三人一圈,猶如當初在海灣分局時,他宣布一七四小組成立時一般。

「太祖、韓巡官、小段,還有不在這裏的以瑞。我在酆島上向你們說過,成立這個小組,是我個人的任性妄為,讓你們深入險境,也非我所願。」

他吐了口長氣。

「但這個案件,非但與我有關,現在看來,恐怕也和李以瑞息息相關。如果不把這案件的真相找出來,這個小組的成立便沒有意義,我也無法說服自己安心解散這個小組、安心從警界離去。」

徐莫禮的話讓三人都安靜下來,焰焰忍不住問:「副座,你真的不再當警察了嗎?」

徐莫禮凝視遠方的海潮,微微勾起唇角。

「這真的是一七四小組、最後的案件了。」

呂立威站在入口的石橋上,看着眼前朝他迎來、渾身漆黑的男子。

每次到這裏來,呂立威都覺得不大舒服。倒不是楊家府邸這八百年來為了避免各道家前來尋釁,屢次搬遷出入口,這次出入口竟設在某間廢棄的孤兒院附近,害得他得大費周章,從下城開車到上城區,還找不到停車位。

但比起交通不便,讓呂立威更不舒服的,是氛圍。

呂立威看着眼前的傳統院落建築,據說楊家本家的院落建築,都是仿地獄的森羅殿所建。呂立威當然沒去過地府,不知道實際上是否相似。

當光看那一排垂手望着他的楊家「子女」,青一色的紅色道服、清一色的空洞眼神,便足夠讓呂立威打從心底發起寒來。

「你們家督呢?」呂立威問了伫立在石橋上的楊晚成。

「剛睡醒,還在沐浴。」

楊晚成的眉目,閃過一絲憂慮:「家督最近,需要睡眠。」

「既然這樣,為何要特地叫我到這裏來?我已經按照你們的指示,把以瑞帶出來了、也設好屏障,不讓段家人找到他了,你們還想要我做什麽?」

黑色西裝的男子沉默片刻:「那個乩童,狀況如何?」

「你說以瑞嗎?我不是說了,他傷得很重,需要休養。」

呂立威嘆口氣。

「……身體的傷還是其次,主要是心理的,說到底不都是你們搞出來的,任誰給你們這樣折磨着玩,不死也半條命。小段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你們讓他隔着一道門生離死別,也是以瑞那孩子心性堅強,否則早崩潰了。」

他又說:「總之,在以瑞恢複正常之前,我是不會把他交還給你們的。他這幾日還在發高燒、作惡夢,睡夢中都還在叫小段的名字,叫人怪心疼的。」

楊晚成卻面無表情,有個穿着白衣的子女趨前,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麽,楊晚成便擡起頭。

「走吧,家督說,可以見你了。」

呂立威跟在楊晚成身後,那些「養子」也尾随在後。

呂立威從十幾二十年前便聽說,楊家人越來越少在陽世活動,日常生活也好、出席道家的活動也好,多數都由這些冠了楊家姓的「養子」擔任。

道家當然衆說紛雲,有人說楊家結仇太多,只是單純退隐避禍。也有人說是做為楊家宿敵的段家勢大,楊家在陽世活動不便,故韬光養晦。

但最有力的說法,呂立威也是從自己父執輩那裏聽說。

楊家雖然如傳聞中不老不死,但肉身因為老化、一方面難以誕下子嗣,二方面會無預警地陷入沉睡。

也因此楊晚成以前的楊家人,都像睡美人一樣,陷入永遠無法清醒的夢境中。

呂立威看着守在他兩側的「養子」,關于這些「養子」也有不少八卦。傳聞楊家從百年前就四處搜羅能人異士的亡魂,一般道家收伏英靈,多是當作鬼仆驅使,但鬼仆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沒有獨立判斷能力,仰賴宿主法力而活。

但楊家這些「養子」卻不同,就呂立威看起來,這些人有完整肉身,神智也未被操控,只是大多精神疲憊、畏首畏尾,連呂立威的臉都不敢直視。

他被楊晚成領着,進了楊家的主宅,宅邸也十分複古,料想也是仿地府建築,呂立威被領着一路通過門廊、前廳、穿過洞門,來到耳房的起居間。

尚未進門,呂立威便聽見裏頭傳來水聲。

入眼是現代很少見的碎玉屏風,此外香煙燎繞、地上是碎石玉磚、房頂是雕龍戲鳳,看來頗像什麽古裝劇裏待嫁少女的閨房。

整間起居間看上去比較現代的,就只有牆上裝的風扇,複古的裝置櫃上放着九零年代的收音機,感覺年久失修。

除此之外,時間像靜止了一般,數百年科技演進,沒在這宅邸留下任何痕跡。

屏風後有人站起,幾個養子随侍在一旁,拿着巾匣裏衣,也都是古時樣式。

「守墓人來了?」

屏風後傳來清脆的少年音,呂立威微微一怔。

「是,我先讓他在外等候。」楊晚成目不斜視。

屏風那頭的人說:「無妨,讓他進來。」

楊晚成望了呂立威一眼,朝他擺了下手,低下頭,往外退去。

呂立威是頭一次見到楊家這位傳說中家督,據說他不喜歡外人、也讨厭外出。也聽聞他天賦異禀,年少便道法大成,也因此外貌年齡始終停留在少年時期。

呂立威倒吸口氣,原因是屏風後的少年一絲不挂,他半身站在木質浴盆裏,背對着呂立威,伸長手臂,讓一旁養子替他套上裏衣袖口。

少年背脊颀長、皮膚如紙般蒼白,頭發像古代男子一般蓄至肩胛。養子遞了玉簪上來,少年便随手簪上,轉過身來面對呂立威。

「你就是呂家的守墓人?」少年問。

呂立威倒吸一口氣,倒不是楊家家督如此自在的以重要部位歡迎他。

再說楊家有美人基因,眼前的少年外貌也只十三、四歲年紀,毛都還沒長齊,也不算太猥亵。

呂立威驚訝的是少年的身軀,稚嫩的少年胴體上,竟橫七八豎的全是傷痕。最嚴重的是背脊,蒼白的肌膚上全是鞭痕,肋骨下方疑似還有烙鐵燙出的痕跡。少年的小腿、臀部都沾着水氣,細密的傷痕受熱,更顯嫣紅而凄豔。

這人便是楊家的現任家督、前任家督楊若愚的麽弟,楊無形。

楊無形在養子服侍下套上裏衣,跨出浴盆,身上還淌着洗澡水的熱氣。

孤兒院集體失蹤事件 7

楊無形在養子服侍下套上裏衣,跨出浴盆,身上還淌着洗澡水的熱氣。

「還以為,會是像呂安樂一樣的年輕帥哥呢,真無趣。」他聽見楊無形懶洋洋地說着。

呂立威一怔,還沒來得及回話,楊家家督已轉向一旁服侍他的養子。

「我不是說了,進出門時,不許走在我前頭嗎?」他冷冷地說。

那人是個外貌約莫二十出頭的青年,聞言連忙跪伏在地:「抱歉,家督恕罪、小侄不是故意的……」

他話未說完,只見那養子身下黑影翻起,呂立威還沒看清是什麽打了那青年,青年已翻了兩圈。但他竟然不喊痛,轉過身來再次跪伏在地,全身觳觫。

「晚成,不守尊卑禮節,要怎麽罰?」楊無形問道。

楊晚成在一旁機械式地答:「家法二十。」

楊無形「啧」了一聲,「這麽輕?便宜你了。」

他說着,也不再看那個青年一眼,徑直往前廳方向去。

呂立威看幾個養子抓了那個青年,像古早時候長輩打小孩一樣,把他褲子褪下,讓他趴伏在房裏的圓凳上。有人拿了三指寬的家法,便往青年的臀/部責打,邊打還邊數數:「一、二、三、四……」直數到二十下。

呂立威不忍看青年紅腫起印痕的臀/部,跟在楊晚成身後進了前廳。

楊無形在主位長椅上坐下,呂立威經過這一連串震憾教育,一時竟不敢随意亂坐,生怕到時候這喜怒無常的家督也叫人拖他下去打。

好在楊無形也沒挑剔他的禮節,只是支着頤,對着一旁的楊晚成擺了下手。

「守墓人,家督有東西要給你。」

楊晚成走到他面前,右手食指一彈,便有什麽飄進了呂立威手裏。

呂立威攤開掌心一看,楊晚成給他的是張黑紙,剪成小紙人的形狀,上頭用鮮紅色的紙跡寫着生辰,不禁一愣。

「把這東西,放在那個乩童身上。」楊晚成說:「貼身藏好,別讓他查覺。」

呂立威問:「這是什麽?如果會傷害以瑞,那就違反我們之間的約定。」

「不用多問,照做就是了。」楊晚成淡淡說。

呂立威吞了口涎沫,楊無形仍然阖眼假寐着,似乎對他已失去興趣。呂立威也不想在這麽詭異的地方多待,他從還沒坐熱的椅上起身,正要轉身離去,又像想到什麽般回過頭來。

「……該做的、我都照你們的指示做了。」他大着膽子直視楊無形:「你們什麽時候要遵守約定,喚醒林瑞雪身上安樂王爺的金丹?」

楊無形毫無反應,楊無形便說:「做好你的工作,守墓人,別忘了,我們随時都可以終止合作關系。」

他對着守在門口的幾個養子,又說:「送客人回去吧,家督要休息了。」

呂立威和楊晚成的身影雙雙消失在前廳時,楊無形身後的簾子才掀開,一個婀娜的身影走到閉目養神的楊無形身後。

「辛苦你了,無形。你做得很好。」

楊無形沒有睜開眼:「這事讓晚成去辦就好,何必要我出面。」

「只有晚成的話,守墓人不會認真看待。當年和呂家約定的人是楊家家督,由你出面的話,守墓人才會認清是交換條件,也才會确實執行。」

女子撫過楊無形的額發,停在他眉目間,像是要纾解他疲勞般揉了揉。

楊無形仍沒有睜開眼,只是在女子指尖劃過他眉心時,驀地捉住她的手腕。

女子微微一怔,楊無形緩緩睜開眼,凝視那張清麗的臉龐。

「姑姑,你真的不知道,若愚哥哥的魂身去哪了嗎?」

楊無形從長椅上緩緩直起身,他只着了件單衣,上身幾乎赤裸。但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如刃,逼得女子無法直視。

她的手腕被楊無形緊抓着,緊到骨骼生疼作響,她只得笑笑。

「你在說什麽呢,無形,我沉睡的時間遠比若愚早,要不是若愚救了我,我到現在都還在祠堂裏頭躺着呢!」

她溫言說:「何況無形,你不是找到若愚的肉身了嗎?那他的魂身肯定在裏頭,只要奪回他的肉身,就能喚醒他。」

楊無形依舊注視着女子,良久,才把視線挪開。

「當年哥哥說,要去城隍廟見那個女神時,我就有不好的預感。」

楊無形松開抓着女子的手,揉了揉太陽穴。

「早知道那時候,就不該手下留情。哥哥雖然強大,但只要用我的能力,分化他的魂魄與肉身,收在不同地方的話,哥哥也無計可施。若是這麽做,若愚哥哥早就是我的東西了,也不會演變成今天這局面。」

「這次若能成功找回哥哥,我一定要在他魂骨上刻字,讓他無法再轉移到其他肉身上。」

楊無形又盤算似地說着。

「唔,不過哥哥這麽擅長道術,會不會有突破的方法?還是我把哥哥拆解掉?比如頭收在那裏、四肢收在這裏,讓他光是拼湊就得花一番功夫。這樣他就逃不離楊家、也逃不離我了,妳說這樣好嗎,姑姑?」

女子勉強扯起唇角。「無形,你累了,該睡了。」

她雙手包住楊無形的脖頸,将他摟進懷裏。楊無形也像是果真累了一般,把頭靠在女子如凝脂般的臂膀上。

「還好有姑姑在,姑姑,我最近,常覺得累,睡多少都不夠。」

他像個孩子般嘟嚷着。

「姑姑,我的肉身,也到極限了嗎?跟爹爹媽媽一樣?」

「但如果連我也不在了,誰來等哥哥呢?」

「姑姑,你別像哥哥一樣,再離開我了,好嗎?……」

女子看着在他懷中,宛如斷電一般睡去的楊無形,伸出指腹,溫柔地撫過少年稚弱的臉龐。

「……不會的,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們了。」

段于淵從副駕駛席上下了車。

他已換了一套裝束,灰黑色的西裝外套、不打領帶,只襯上利落的白襯衫,再搭貼身的西裝褲和皮鞋。自從回到段家後,段于淵幾乎都穿着淨衣或道袍。像這樣穿上西裝出勤,不知道睽違了多久。

他下車時照了下車窗,就連照鏡子,段于淵也快一個月沒這麽做了。

只見車窗裏映出一個憔悴的人形,眼窩凹陷、雙頰削瘦,頭發因久沒有打理,松垮地散在耳邊,唇邊還有圈淡淡胡渣,看上去和宿醉的宋叔倒有幾分像。

他怔然望着自己的模樣,駕駛席已下來了另一人。徐莫禮穿着同樣深色西裝,拍了下他的背。

「走吧!我已經和黎日晶院長打過招呼,別讓她等我們太久。」

段于淵看着徐莫禮的背影,神色複雜。在咖啡館讨論過基本案情後,段于淵便想立即到孤兒院探個究竟。

雖說院址上的建物,早已成了大火後的斷簡殘垣,舊時孤兒院的資料也都不在了,但至少舊地重游,說不定能找到什麽蛛絲馬跡。

再說現任的院長黎日晶,就是那個變态執行長黎日翔的親姊姊。黎家身為詩雨孤兒院的贊助者,對于當年的失蹤案件,或許會知道什麽內情也說不一定。

但他沒想到徐莫禮竟會自告奮勇跟來。『我是以朋友身分委托你們。沒理由讓朋友涉險,我卻在一旁納涼。』徐莫禮這麽解釋。

段于淵進入警界完全是為了李以瑞,打從警校開始,一直都是和李以瑞搭檔,實在不怎麽習慣身邊有別人。

但這案件是徐莫禮帶來給他的,說實話要不是徐莫禮,他或許現在還待在段家的思過室裏耍廢。

見他興致勃勃,連槍械都為他準備好了,段于淵再缺乏群性,也無法把『我一個人就行,別跟來』這句話說出口。

他們在育幼院的候見室裏坐了一會兒。日晶育幼院和新聞資料裏的詩雨孤兒院完全不同,建築物小巧明亮、庭院裏種滿讓人心情愉悅的淡色花卉,連草皮都收拾得很齊整,陽光從斜窗灑落,襯上牆上的幹燥花,讓人心情平靜。

段于淵和徐莫禮兩人走過長廊時,還有群孩子跑出來,将兩人包圍在中間。

「是新的說故事哥哥嗎?長得好帥啊!」

「才不是啦!看就知道了吧,說故事哥哥哪會穿西裝啊?一定是來做健康檢查的!」

「他們也沒穿護士的衣服啊,一定是業務員,我看是來推銷兒童讀物的吧?」

段于淵是家中麽子,段有悔大了他整整八歲,尚未結婚生子,也因此段于淵幾乎沒什麽接觸小孩的經驗。

平日唯一算得上接觸的小孩,就只有宋叔的養子仁宗。

他和李以瑞初來海灣分局時,曾經因為宋叔假日值班,幫着帶五歲的仁宗一起去海灣游樂園玩,當時段于淵便深深體認到小孩的破壞性。

那也是他人生中、最佩服搭檔的一刻。無論仁宗怎樣吵、怎樣無理取鬧,李以瑞都有辦法笑着擺平對方。

雖然段于淵十分惋惜,畢竟那是他和搭檔第一次去游樂園玩,就這樣給屁孩破壞了氣氛。

他記得那天最後,搭檔還救了個走失的小女孩,買了冰淇淋安撫她、陪着她找到爸媽。臨走前小女孩抱着李以瑞的大腿不肯走,哭着說長大後要嫁給他。搞到最後仁宗也加入戰局,拉着李以瑞的手哭叫:『李叔叔是偶的!』

當時李以瑞邊苦笑、邊撫着兩個孩子頭的神情,段于淵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小段?」徐莫禮在身後喚他,段于淵這才發現自己盯着門口某棵幹燥花,發呆了整整五分鐘。

他驚醒過來,剛要說些什麽,長廊那頭便傳來明亮的女聲。

「啊,你們兩位在這裏!不好意思,我在後面教孩子們畫畫,把兩位貴客晾在這,真是失禮了。」

徐莫禮和段于淵都回過頭來,看見長廊中央的溫室屋頂下,有個看上去四十歲前後,身着淺藍色洋裝、留着及腰長卷發的女性,從長廊另一頭過來。

女子坐着輪椅,身後有個小女孩替他推着輪椅,那中年女子便笑着跟她道謝、摸摸他的頭,自行推了輪椅靠近他們。

「我是這間育幼院的院長黎日晶,在電話裏聽你們說了,你們想做這間育幼院的專題報導,所以想了解院史是嗎?」

黎日晶微笑着問道,段于淵表情有些不自在,只因這人的眉目,和那個變态執行長竟有幾分相似,到底是親姊弟。

但段于淵也相當驚訝,按照資料,黎日晶年長黎日翔三歲,現在應該已經四十三歲了,外表看起來卻年輕許多。

彷佛時空在她身上、從某個時間點開始,便停滞不前了一樣。

「是,我姓徐,是報社的自由撰稿人,我們想問一些這間育幼院改建之前的事情,不曉得方不方便?」

徐莫禮顯然也有相同感想,畢竟這位海灣分局副座,可是和她的親弟弟纏鬥了整整十年,說是宿敵也不為過。徐莫禮雖然笑着,眉毛卻禁不住抽動。

段于淵聽說這位黎院長,在十年前出了危及性命的嚴重車禍,從此患上精神病,記憶停留在她十多歲時、也就是她的親生母親陳詩雨病逝那刻。

也因此黎家後來的風風雨雨,父親黎拓日過世也好、弟弟黎日翔與續弦的鬥争也好、鬼宅的事情也好,對黎日晶而言,都像是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事,沒能在這位大小姐心中掀起半絲波瀾。

「請進來坐吧,我剛請廚師弄好了午餐,想在溫室裏跟孩子們一起用餐呢!這裏難得有外人來訪,孩子們一定很樂意跟你們聊聊的。」

黎日晶邊說,邊推着輪椅進了一旁的玻璃門,幾個還在廊上玩耍的孩子立即跟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叫着黎日晶「院長」。

段于淵和徐莫禮互看了一眼,只得也跟着進去。

溫室裏的植物比外頭庭院更多,角落陽光曬得到的地方,還擱着幾個不用的畫架。從溫室的玻璃窗看出去,是R城另一側的海景風光,由于孤兒院的位置本在岬角上,自上而下,可以俯瞰整座R城,稱得上絕景。

「這間育幼院,感覺孩子沒很多?」徐莫禮坐定後,試探地開了場白。

「嗯,日雄擔心我忙不過來,只收五十人以下的員額,畢竟這裏只有我一個人,雖然有外聘的廚師和園丁,但實際接觸孩子的就只有我。」

「日雄?」段于淵問。

「是啊,黎日雄是我大弟,現在已經接掌黎家了。長得很帥喔,你們在電視上沒看過他嗎?只是個性有點讨人厭,我小時候常跟他吵架呢!」

黎院長微微笑着,陽光曬在她身上,她肌膚本白,曬起來格外透明。段于淵有種她随時會随風消失的錯覺。

「但之前,這間孤兒院好像收了不少孩子?」徐莫禮咳了聲。

「啊,你是說我母親過世那時候吧!」黎院長笑着說:「那時候我還有參加剪彩儀式,弄得轟轟烈烈的,我父親,遇上我母親的事總是這樣,會過度認真,為了保住我母親的面子,當時各方要送孩子來,我父親都沒有拒絕。」

她悠悠地說:「父親到現在也還是這樣,我常寫信給他,要他來育幼院看我,但他總說會想起母親,這麽多年一次也沒來看過我。」

徐莫禮和段于淵都沒有吭聲,一旁孩子們已經各自領了餐,坐到溫室各處狼吞虎咽,一時溫室裏都是小孩的笑鬧聲。

段于淵開口:「當年的院長、是什麽人?」

黎院長眨了眨眼:「我不知道耶,當年孤兒院的事,都是由父親一手主導的。只是我印象中,父親很快就找到院長了,好像跟人說好了一樣。」

段于淵沉吟着,黎日晶失去的,似乎是關于家人的記憶,她拒絕相信家人都已死去,活在自欺欺人的平行世界裏。

然而除此以外的信息,黎日晶的表現倒與常人無異,也因此她提供的線索,應當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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