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57)

着他的手,像在勸他穩定心神,李以瑞只得強自鎮定。

「跟她相處了二十年,她就這樣不見了,我還真有點寂寞,本想留着他的肉身久一點。不過女修的肉身太弱,很難發揮我的力量,還是得盡早找個新的才是。」

孤兒院集體失蹤事件 27

「跟她相處了二十年,她就這樣不見了,我還真有點寂寞,本想留着他的肉身久一點。不過女修的肉身太弱,很難發揮我的力量,還是得盡早找個新的才是。」

李以瑞現在已然明白,呂安樂的四個金丹,确實承襲了呂安樂各方面不同的性格。以他和混沌相處的感覺,混沌承繼了呂安樂性格中較诙諧的部分,也因此與他雖然瘋狂,相處起來沒什麽壓力。

剩下兩個兇獸,李以瑞雖無緣碰面,但相傳桃杌暴戾、而饕餮貪婪。至于眼前的窮奇,就混沌的說法,是最接近呂安樂主人格的一位。

李以瑞從他身上,感受到某種目空一切的高傲,這人高傲又狡詐、無情又粗暴,與楊若愚有某些地方相似,但又更讓人難以親近。

他想最初,甩子認識呂安樂、被他淩辱的那段期間,或許呂安樂就是這個樣子。那是呂安樂最原始的人格,恐怕也是最讓甩子痛恨的人格。

「好了,跟你們廢話說得太多了。凡人孩子,把我的金丹交出來吧!」

李以瑞張口要說什麽,段于淵卻拉住他,指尖在他背後寫了什麽。

李以瑞凝起眉頭,指尖也伸到他背後比劃。

「閣下、無法自行取回金丹?」段于淵問窮奇:「像方才取回混沌一樣?」

剛才在楊思存胸口看到的紅光,多半就是混沌的金丹。若是窮奇能自由收回混沌,沒理由剩下的就不行。

「凡人小鬼,你在試探我嗎?」窮奇讪笑起來。

段于淵沒有回話,他雙手背在身後,兩人都盡力不動聲色。

「甩子那家夥,當了八百年女人,竟也變得跟女人一般奸險。」

Advertisement

窮奇冷笑道,「為了讓我拼不回自己的金丹,他用他的魂身、覆蓋了我的金丹,就像小孩子緊抓着糖不放那樣,我得先進這小鬼的體內,把那混賬東西消滅掉,才能拿回我的金丹,這樣你滿意了嗎,小鬼?」

「但你、無法直接斬殺瑞瑞,怕傷到金丹,是嗎?」段于淵又問。

「小小道士,倒是挺機伶的。」窮奇冷哼,「以為我不能殺他,就安心了?太天真了,就算不斷魂煉,也多的是方法掐死一個凡人。」

李以瑞不自覺地退了一步,窮奇又道:「別想着要抵抗我,凡人小鬼。另外這兩個凡人,都是你的朋友吧?剛才甩子那些徒子徒孫的下場,你也看見了,你若不想他們像那些人一樣的話,就乖乖過來。」

李以瑞深吸口氣:「我跟你走,你會保證他們兩個安全嗎?」

他單手壓住燥動的段于淵,站到搭檔之前。

「區區凡人,也想跟我談條件?我也可以直接殺了你們全部,再帶走你的肉身,你也無從抵抗。」窮奇淡淡說。

「我魂煉混濁,就快要死了。」

李以瑞看着自己越發長大的黑色肉疣,盡可能沉住氣。

「你現在侵入我肉身,要是跟着我感染,你好不容易找到的金丹,也會跟着遭殃。不如我跟你走,你想要打昏我、或綁着我都無妨,你再另找方法把金丹從我體內取出來,便不用承受那些風險。」

「但你若是殺了我朋友,我決不會乖乖配合,我會跟你對抗到底。萬一中途我有什麽損傷,把你的金丹毀了,你不就得不償失?」

他想了一下,又說:「這不是談條件,是想一個雙方都有好處的做法,你是呂家的家督,又這麽聰明,一定能夠理解其中利害。」

李以瑞表情誠懇。在海灣分局時,以往有嫌疑人打死不承認的,都會派李以瑞出馬。據海灣同事的說法,李以瑞天生長着一副讓人信任的臉,再壞的人,都會莫名相信李以瑞是站在他的立場想,進而認罪。

窮奇撫着下颚思索,那張與林瑞雪相同的臉,又惹得李以瑞一陣心酸。

他平複呼吸,盡力不讓自己去看林瑞雪身後。

只見一個小小的火柴人,就挂在窮奇的後腰上,他從方才李以瑞開口談判開始,就一直奮力往上爬。

兩人剛才用背後寫字交談時,段于淵便在他身後寫了「小犬咒」。李以瑞本來還不明所以,但段于淵又寫了「孟婆神」,李以瑞才恍然。

先前在安樂廟裏,楊思存曾向他們兩人詳盡說明過。孟婆神的能力,必得要碰觸到對方身體一部分,才能施為。

但碰觸不限于直接碰觸,間接取得對方的身體發膚也行。

楊思存的幻術屬于神道,超越一切陽世道法,目前為止還沒有對付不了的人。即使對手是窮奇,仍有一試的價值。

火柴人爬上窮奇的背,抓着林瑞雪的醫院病袍往上猛爬。言靈充其量只是言語,也因此火柴人并無質量,也無從覺察,但李以瑞仍感到緊張,看着火柴人蹬腳拚命想爬上窮奇肩膀,禁不住捏了把冷汗。

「好吧!看在你這小孩這麽乖巧的份上,我就破例大發慈悲。」

窮奇冷哼一聲:「但我可不想吃虧,你自己乖乖過來我這裏,我确認你不會耍詐,再放走你朋友也不遲。」

李以瑞看火柴人終于站上窮奇的肩膀,他掂起足趾,卻仍構不着林瑞雪因為入院而剪短的頭發。

正猶豫着是否再拖延些時間,便聽見窮奇說:「怎麽,你不過來嗎?」

窮奇忽然咧起唇角,「難不成,你是在等這玩意兒嗎,小孩兒?」

他忽然舉起手來,往後肩一摸,輕而易舉地抓住了還在掂腳的火柴人。

「憑這種東西,就想對付我嗎?」

窮奇輕蔑地笑着,五指一捏,掐住了火柴人的脖子,使力掐緊。

李以瑞見身旁的段于淵捂住胸口,胸口翻湧,竟是咽出一口鮮血。

他大驚:「段于淵!」

火柴人在窮奇掌中掙紮,他揮舞着雙手,一副喘不過氣的模樣。

段于淵掙紮着伸出手背,想抹去手背上小犬咒的咒印,但窮奇不知對火柴人做了什麽,竟讓段于淵這個施術者動彈不得。

正手足無措之際,卻聽窮奇悶哼一聲,竟松開了火柴人。

段于淵坐倒回地上,唇邊淌下血絲,李以瑞忙伸手扶住他。

「段于淵,你沒事吧?」他确認着,段于淵的視線卻停在窮奇身後。

卻見原先倒地不起的那些楊家養子,竟不知何時一個個爬起,有的抓窮奇的手、有的抓腳。

林瑞雪的身軀本來嬌小力弱,竟硬生生把窮奇拖倒在地。

「你們幾個小孩子,還不快跑?」

李以瑞聽見熟悉的嗓音,回頭一看,才發現竟是楊晚成。

他手上仍持着黑傘,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捏訣,竟是在操控那些走屍。李以瑞反應也很快,忙拉過段于淵,退往楊思存的方向。

楊思存的目光仍停伫在窮奇身上。卻見火柴人忠于段于淵指令,剛才被這麽又捏又掐的,竟然還沒放棄,趁着窮奇對付那些走屍,锲而不舍地順着窮奇手臂,一路翻上林瑞雪的頭頂,從那裏拔下了一小撮頭發。

「喔喔!」

即使在這種狀況下,李以瑞也不禁為火柴人的身手矯健贊嘆。但想段于淵說過,小犬咒是自己分身,贊嘆火柴人等于贊嘆自己,又不禁略感臉熱。

段于淵用左手撫着操控言靈的圓圈,火柴人揣着那把頭發,從窮奇身上一躍而下,朝段于淵的方向奔來。

但火柴人雙腳才剛落地,窮奇便出了手。

他指尖一彈,像當初混沌在鬼宅裏一般。只見那些楊家養子一瞬間竟全着了火,地獄業火燒上那些喪屍的頭臉,轉眼間将肉身燒得連渣都不剩。

窮奇動作不停,他右手一揮,銀光一閃,李以瑞連武器都還沒看清,楊晚成的胸口便忽然開了個大洞。

楊晚成雙眼翻白、跪倒在地。

「楊夫人!」李以瑞驚叫。

楊晚成戴着白手套的手按住胸口,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這一身是黑的人身上唯一的白。

卻見他的眼神逐漸渙散,李以瑞看見他像方才那個楊家養子一般,從破開的胸口、湧出無數散碎的光點。

「無形、若愚……」楊晚成呢喃着。

楊晚成倒在血泊裏,陰風吹過,肉身竟就地剝離,脆散成灰燼,随風逸去,再無半點剩餘。

「閻王令劍……」段于淵呢喃着,李以瑞心頭一驚。

他想起楊思存和地府的通話。楊思存說過,閻王令劍是天道所賜的閻王法器,能斬神殺鬼,威力驚人,尺八便是死在閻王令劍下,才會連地府都收不到她的屍。

窮奇對楊晚成毫不關心,他緩緩回過身來,李以瑞才看清他斬殺楊晚成的物事,竟是把水果刀。

當初李以瑞刺殺林瑞雪的那把刀,早就成了證物扣案,至今還留在總局。

但李以瑞探望林瑞雪時,雖然知道對方不會清醒,還是忠實的每次都帶些水果、鮮花過去,坐在床邊替林瑞雪削蘋果。

林瑞雪被楊家帶走後,李以瑞請呂立威協助回醫院尋找林瑞雪的物品。但除了那枚勾玉,有許多東西不見蹤影,包括他留在醫院裏的刀子。

看着窮奇手持利刃逼近,李以瑞彷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間小屋子裏,他禁不住退了一步。

「你們以為閻王令劍,是固定的刀劍寶器之類的嗎?那可大錯特錯。」

窮奇讪笑着說道:「閻王令劍,是上天賜與閻王金丹的神力。只要取回金丹的力量,就算只是把小刀,也能發揮同樣的效果。」

窮奇的視線,遞向在段于淵身後的李以瑞。

「二十年前,我本來是打算以令劍的力量,斬滅那個愚婦的魂魄,這樣我就能順理成章進入她的體內。但我金丹四者僅餘其一,力量不足,才讓那愚婦逃脫生天,還被她困住。」

「但現在不同,金丹四者得半,且混沌本是我金丹碎片中,力量排名第二的,剛才小試身手,果然不錯。」

窮奇又往李以瑞走了一步,段于淵始終攔在他身前,此刻冷汗直流。對方是活了八百年的閻王,雖然只取回一半力量,要非他們兩個凡人所能對抗。

這時楊思存說話了:「閻王陛下,刀下留人。」

李以瑞瞄了楊思存一眼,只見火柴人還躲在梁柱後,兩手抱着頭發,和楊思存還相隔一個人身的距離。

楊思存淺聲喘息,他不敢去瞄火柴人,只是直視着窮奇。

「陛下,您既取回了混沌金丹,可還記得我?」

窮奇迷惘地望了他一眼,用指尖掐住太陽穴,「喔,你是鬼宅那時候的……」

李以瑞看段于淵雙手背後,在繪着咒陣的手背上挪移,催動火柴人往楊思存方向疾奔。

「就像我曾向陛下禀報的,我曾是地府之人。」

楊思存直視着窮奇,不讓他注意左右。

「我和現任閻王……關系匪淺。但他身為真神,性格太過純真,懶惰又識人不明,沒能好好發揮我的能力,我早就看他不爽,這才叛逃。」

「但陛下不同,我與陛下一見如故,知道陛下是有能之人,若陛下想重掌地府,我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楊思存和窮奇喇賽期間,火柴人終于抵達他身邊。楊思存攤平掌心,企圖讓火柴人站到他手上。

這時窮奇也終于查覺到機關,臉上滿是憤怒。

但他沒有攻擊火柴人和楊思存,而是轉向施術的段于淵。

「低賤的凡人道士,盡耍些不入流的技倆……」

李以瑞見窮奇舉起水果刀,他多年搏擊經驗,想也不想,趨前架住窮奇的手腕。

窮奇附在林瑞雪身上,究竟是凡胎肉身,竟被這一架阻住。李以瑞想将窮奇背起摔出,但窮奇周身地面忽然燃起烈焰,燒上李以瑞足踝。

地獄業火的熱燙迎面襲來,李以瑞逼不得已,只得松開窮奇的手腕。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數秒之間,對李以瑞而言,卻像是慢動作播放一般。

窮奇似乎對被凡人壓制感到屈辱,李以瑞還來不及逃離腳下火圈,便看見水果刀如同二十年前一般,迎面朝他胸口刺來。

只是這回,不是他拿刀刺向林瑞雪,而是林瑞雪刺向他。

恍惚之中,李以瑞竟彷佛聽見養母的嗓音。

『瑞瑞、冷靜下來!』

『……宜瑞,你別怕,媽媽在這裏,媽媽會保護你。』

『宜瑞,沒關系的、沒關系的,你不是故意的,這不是你的錯,不要哭、別哭,媽媽會守護你,會一直陪着你……』

「我會一直陪着你,不會離開你身邊,這一輩子,瑞瑞。」

最後的聲音竟不似來自林瑞雪,而是另一個熟悉的嗓音。

李以瑞睜開眼睛,他聽見楊思存聲嘶力竭的叫喊、火苗爆裂的熱氣,窮奇張狂笑聲造成的震動,以及就在他身前,那無比熟悉的、血肉從人體綻裂的氣息。

但這些忽然全都消失了。只因李以瑞的感官,全被眼前的視覺沖擊占滿,以致于聽覺、嗅覺、觸覺、思考,全都失了序。

他看見窮奇的水果刀,刺進段于淵的胸膛,直沒至柄。和二十年前,刺在林瑞雪胸口的那把同樣。

他看見自己張開雙臂,接下段于淵倒下的身軀。

他看見段于淵擡起頭,視線無聲地停駐在自己臉上,良久、良久,就像那時候在海灣分局,段于淵向他許下諾言時一樣。

他看見搭檔的胸口湧出鮮血,随着窮奇拔出的閻王令劍,沾濕了李以瑞一手。

他看見段于淵,在他懷抱裏、睜着眼、死去。

「……李以瑞!」楊思存嘶聲吼他。

李以瑞的五感驀然回溯。

他茫然回過頭,看見楊思存抓起終于到他身邊的火柴人,指尖碰觸林瑞雪的斷發。聽見窮奇撫住太陽穴,不甘心的低吼聲。聞到本想朝他胸口遞來的水果刀,因為主人五感盡失頓然落地的血腥味。

他摸到懷抱中的段于淵,觸上他圓睜的雙目、撫過他的眼皮,感覺到那一點一滴消失的餘溫。

楊思存一把扛起他,奔向石橋彼端的頃刻,李以瑞才有辦法用盡所有感官,朝着消失在鬼門那端的楊家本家哭喊:

「段于淵、段于淵……不要——!」

閻王抱着懷裏尺八冰冷的身軀,望向從陰影裏步出的地府無常。

被閻王令劍所傷的創口無法愈合,從尺八破碎的胸口逸出的魂魄,宛如夜空的星晨一般,一點一滴地散往空中,也帶走了懷中人的生命。

「……你是故意的。」

閻王怔然良久,驀地瞪向此刻頂着尺八皮相的甩子。

「王爺何出此言?」甩子平靜地問。

閻王渾身發抖,他腦子裏還亂成一團,從地府來到陽世,諸般過程在他腦海裏輪轉,卻理不出個清楚的頭緒。

這天晨起,閻王就發現甩子不見蹤影。

盡管前一晚,他與甩子還在卧房中纏綿。或許是閻王啓程前往陽世、陪伴尺八臨終在即,甩子竟罕見的自請侍寝。

平常在床上,甩子要不言語諷刺、要不态度冷淡,經常得等到閻王下狠勁,把他折磨到神智混亂,這油滑的男人才會聽話。

這晚甩子卻相當柔順,百般侍奉、媚态橫生,讓閻王甚至有種這人喜歡着自己、深愛着他的錯覺。

但一覺醒來、風雲變色。

閻王首先發現卧榻之側已沒了人,接着鬼差來報,說他的無常判官私跳了轉輪臺,還綁走了在城隍廟裏纏綿病榻的尺八。

閻王在案頭發現一封留書,是甩子親筆所寫。

『王爺,你所愛的,是我姊的皮相、還是靈魂?』

「你留書給我,讓我以為你背叛我,偷走我備好的肉身、再綁走尺八。但實際上,你從一開始就是轉生到尺八體內。」

「尺八早被你換出來到這具肉身裏。你甚至連帶尺八回呂家拜別的事都告訴我,就是要我追過來,把尺八錯認成你。」

閻王的雙目,幾乎淌出鮮血。

「你好毒的心,竟然想出這種計策!就這麽看不得我和心愛的女人在一起嗎?楊佛塵,他是你的親姊姊啊!」

「我問過您,我和尺八,您想留下誰。」

甩子雙目低垂,語氣平靜。

「您說想留姊姊,所以我才換進姊姊彌留的身體裏,好代替她去死。一切都是遵照您的指令,王爺。」

閻王瞪着眼前的男人。這個七歲便與他相識,床上床下都與他緊密結合,但他卻從來看不透的男人。

他知道男人眼裏從來沒有他,即便他是呂家家主、即便他是神仙、萬鬼之王,在男人眼裏,還不如他道法書中的一頁。

思及此,閻王反而笑了。

「……去死?你想得美。」

閻王只覺體內的金丹騷動着、叫嚣着、沖撞着他的氣海。但閻王滿不在乎,他惡狠狠地開口。

「你可知道,你的主人,是什麽人,甩子?」

「我是閻王,凡人生死,本該操之我手,你也好、尺八也好,生死都該由我決定。當初假手于你,就是我最大的錯處。」

閻王笑起來,笑聲越來越響、越響越哀凄,終至三界為之震動。

「你想死?我就偏不讓你死,楊佛塵。」

「不只這一世、還有下一世、下下一世,不單是你,你的徒子徒孫、所有楊家人,都和你一起,生生世世地活下去,看清你的罪孽,直到永遠、永遠……」

—案五?完—

尾聲 1

一七四:超常事件小組《尾聲》

「夕若姊姊,所以陰曹地府,和陽世,有什麽不同嗎?」

段夕若坐在韓家本家起居間的地上,被幾個韓家的孩子圍在中間,解說着手上的故事書。

韓本家和段家、楊家都不同,早從數百年前,便以擅于融合東西方道術所長、兼容并蓄聞名于道術界。

前代家督韓重德,傳說便曾遠渡重洋,學習西洋術法,還娶了洋人女子回來R城。

也因此韓本家和段本家不同,段本家在深山裏,是亞州常見的傳統合院式建築。韓家則完全是洋宅,三層樓高的洋式樓房,花園比宅邸面積還大上一倍。

段夕若初見時還有點不習慣,像是有着紗帳和雕花柱子的大床,還有沒有門坎、門神不知安在哪這些事,段夕若都花了許多時間才适應。

穿着洋式圍裙的女仆為韓家客人端上下午茶,段夕若拿了杯紅茶啜飲着。

「嗯,地府的最高權責機關,無疑就是閻羅王了,閻王大多待在森羅殿裏。但森羅殿,只占地府很小一部分,從鬼門關到森羅殿,還有很長、很長的黃泉路得走,有些亡魂要耗費好幾十年的時間,才能夠走完。」

段夕若用手撫着膝上的兔子玩偶,指着故事書上的地圖。

「進了鬼門關,就是有名的黃泉路,黃泉路上有望鄉臺,亡魂在望鄉臺上,可以最後一次回憶此生最思念的人。」

「是愛人嗎?」有孩子舉手問,段夕若笑了笑。

「不見得是愛人,有時候是帶着遺憾、生前沒能好好告別人,望鄉臺給了亡魂最後的機會,讓他們能安心走上黃泉路。」

段夕若指着故事書,又說:「過了望鄉臺,在抵達奈何橋前,會遇上三生石。三生石會映照出亡魂生前種種,和什麽人結怨、欠了什麽人情,或是有什麽今生未了的冤孽,了結這些債務後,亡魂才能安心告別前世,前往醧忘臺。」

有個孩子叫起來:「啊,這個我知道!是孟婆吧?要在那裏喝孟婆湯!」

段夕若點頭:「過了望鄉臺、三生石,就是黃泉路的盡頭。傳說在奈何橋畔,有個專給人端湯的女神,喚作孟婆神。」

「但凡喝下孟婆湯的亡魂,就能徹底忘卻前塵往事,投胎往下一世。」

「不喝孟婆湯的人,會怎麽樣?」有個女孩問道:「如果有不想忘記的事情呢?」

段夕若正想回答什麽,冷不防起居室的門被人撞開。

段夕若擡頭一看,卻是自己的未婚夫,韓家二少爺韓慎刑。

「慎刑先生,怎麽了嗎?」段夕若問。

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卻見他依然穿着道服、頭上戴着冠帽,這幾日韓慎刑都在韓家的觀星臺鎮守,段夕若也數日不見他的臉了。

「夕若……」韓慎刑喚了對方一聲,神色凝重。

眼前的段夕若,自從今年春天與他有了媒妁之言後,主動表示為了熟悉夫家,願搬過來提前和韓家共同生活。

未婚妻的熱情讓韓慎刑受寵若驚,畢竟段夕若是段家四個姊妹裏,傳聞資質最高、伏靈道法一絕,同時顏值也高得讓韓慎刑覺得自己高攀的一位。

雖說已是二十一世紀,但這樣的道家千金,願意這樣折損名節,在嫁娶前就與自己同栖,韓家二少爺還是十分感動。

韓家上下對段夕若也禮遇有加,韓慎刑本人更是百般呵護,讓一開始郁郁寡歡的段夕若也漸漸開朗起來。

但現在韓慎刑臉上卻毫無笑容。

「窮奇降世了。」他吐了口長氣,段夕若眼神一變。

「而且這回,恐怕,不只有窮奇一個,力量比上次更強。」

段夕若睜大眼。

「複數的四兇、同時降世嗎?但以往從未有過這種狀況啊……」

「父親也是這麽說,要我們預作準備。雖然目前窮奇降世何方,方位還不明确,但恐怕又會像上回一樣殺傷人命。」

韓慎刑望着段夕若,表情有些意味深長。

「段本家那裏也得到消息了。你大姊說,你們家那個與窮奇有關的養子,目前下落不明,但她要你先安心,說她會處理,有消息一定先通知你。」

段夕若正要回什麽話,起居室外的長廊卻奔來一個嬌小的身影。

那人穿着女高中生的制服,腳上卻穿着拖鞋,轉彎時差點跌跤,正是韓慎刑的小妹,韓家的麽女韓依依。

「怎麽了,這樣冒冒失失的,夕若小姐還在這裏呢!」

韓慎刑不悅地皺眉,雖說胞妹本來性格如此,是道家中少見的脫線個性。明明都快念高三了,外貌還像個國中生般稚氣。

但此刻韓依依卻不像以往那樣滿臉傻笑,韓慎刑見他眼眶漲紅,似乎剛哭過一場,手上抓着一面白色的布旗。

韓慎刑心中一顫,他認得那是道家報喪時,專用的喪旗,且是家族成員才會用上這種規格。

「二嫂!」韓依依喚了段夕若一聲。雖然韓慎刑耳題面命過許多次,段夕若還沒嫁,要她別這麽稱呼,但此時沒人有這餘裕提醒。

「段家本家傳訊過來,說窮奇,再次降世了。」

韓依依顫抖着嗓音。

「上面、上面還說,二嫂的弟弟、段家繼承人段于淵先生……」

她唇瓣顫抖,看着臉上漸失血色的段夕若。

「……在與窮奇交戰的過程中,不幸、過世了。」

R城市立傧儀館外,此刻擠滿了人潮。

海灣分局的警員、總局的警員、消防隊、葬儀社、法醫、花店、地檢署人員,還有段家的弟子、各個道家的弟子,甚至是看熱鬧的民衆。

不多時,有輛黑頭車在殡儀館門口停下,排開了喧鬧的人潮,副駕駛座和駕駛席的門同時打開,形色匆匆地走下兩個西裝筆挺的男人。

其中一個,正是先前徐家綁架事件中,被推上風浪尖上的前調查局副局長徐百羅。

而從副駕駛座下來、穿着傳統英式三件式黑色西裝的,正是他的雙胞胎親弟弟,前海灣分局副局長徐莫禮。

聚集在殡儀館前的海灣同仁,一見到副局長便脫帽行禮。但徐莫禮卻像是沒注意到般,他臉色蒼白,唇上也一點血色也無。

從前徐莫禮只要出現在人前,都是那樣雲淡風清、優雅大方,同仁們從未見過徐莫禮如此驚慌失措的模樣。

「你進去吧,莫禮,我在這裏等你。」徐百羅說,彷佛要穩定他心神似地,把掌心按在雙胞胎兄弟的肩膀上。

徐莫禮對弟弟點了下頭,他走進過去來過無數次的市立殡儀館。但還沒走到停屍間,就遇上了熟悉的人。

「副座!」焰焰一見到徐莫禮,便朝他奔過來。他雙眼哭得杏桃般紅腫,都快看不出眼妝的原樣。

徐莫禮擡起頭,望向站在一旁、同樣滿眼血絲的宋太祖。

「怎麽發生的……?」他顫抖地問。

宋叔深深吸了口氣。

「以瑞和小段,在孤兒院前忽然失蹤,就和二十四年前那些孩童一樣。我緊急請海灣和總局派人來支持,還播放以瑞他們脖子上密錄器的錄音,想找點線索……」

他嗓音沙啞,忙清了清喉嚨。

「但找了一天一夜,都找不到他們消失去了哪裏,我和焰焰判斷可能是超常現象,便留在現場等待。果然當天晚上,就看到有個人拖着昏迷的李以瑞,忽然出現在孤兒院的廢墟外……」

「誰拖着以瑞?」徐莫禮問。

「好像是以瑞和小段的朋友,先前在酆島上見過一次,還跟宋叔下過棋。」

焰焰在一旁說,他聲音全是哽咽,宋叔點了點頭。

「那人把以瑞交給我們,說要再回去帶人,說完又像蒸發一樣消失了。我們只能繼續在那邊等,大概過了十分鐘左右,那人就背了另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回來,那人把他擱下來,我們才發現是小段……」

似乎回想起當時的情景,焰焰的眼眶又泛起淚光,他忙将它抹去。

「小段的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身體已經開始僵直,叫也沒有反應。我們想問清楚是怎麽回事,但那人只叫我們照顧好李以瑞,什麽也沒說明就走了。」

「我們趕快幫小段叫救護車,但急救的人一看到小段,就說已經OHCA了,急救也沒有用。」焰焰吸着鼻子。

徐莫禮神色茫然,「所以是自殺?他殺?兇手……知道是誰嗎?」

「還沒能夠仔細調查,我們姑且查過那把水果刀,上頭沒有小段和瑞瑞的指紋,倒是有個令人意外的指紋。」宋叔說。

「誰?」徐莫禮問。

「李以瑞的母親。她好像在市立醫院接受過政府輔助的長照,所以檔案庫裏有她的指紋數據。」

徐莫禮說不出話來,即使智囊如他,也猜不透這一切是怎麽回事。

「以瑞……他人呢?」他問。

焰焰和宋叔對看了一眼,前者咬緊下唇。

「我們先把小段的身體送回殡儀館,以瑞當時還沒醒,也跟我們同車。宋叔檢查過小段的屍體,說那把水果刀深深刺進小段的心髒,應該是致死原因,但奇怪的是出血量不多,和尋常被刺中心髒的狀況不同,覺得有點奇怪。」

「但我畢竟不是法醫。」宋叔嘆了口氣:「我本想通知地檢署,讓他們找法醫來相驗,但是法醫還沒來,以瑞就清醒了。」

殡儀館走廊上一片靜默。徐莫禮忍住心頭劇震,問道:「所以他……怎麽了?」

焰焰和宋叔對看一眼,又都嘆了口氣。

「副座自己去看看吧。副座的話,應該不會有事才對。」焰焰哽咽着說。

徐莫禮一怔,一時不明白焰焰所指何意。

宋叔領着徐莫禮往停屍間的方向走,市立殡儀館做為R城最大的葬儀中心,有不少間停屍間,冰櫃的量也很足,宋叔一直走到最末端轉角才停下來。

徐莫禮知道盡頭轉角,是殡儀館裏最大的一間停屍房,與其他停屍間隔離,通常是政治人物、達官顯要過世時專用的。停屍間前的長廊也方便随員、保镳之類的人戒護。

徐莫禮往長廊末端望過去,發現那裏坐着一個身影。

那人還穿着簡單的T恤牛仔褲,上頭全是醒目的鮮血,大多已然幹涸。他右足屈膝,左腿伸直着,右手便架在膝上,微垂着首,看起來像在假寐。

但徐莫禮一走近,才發現那人竟張着眼,而且是雙目瞠大、直視前方的那種。

徐莫禮在他眼眶中看不到眼白,只有絕望的黑,他望着走廊對面的牆,徐莫禮走近他,他的視線也沒有移易,只是持續注視着前方。

「以瑞……」徐莫禮喚了聲。

但李以瑞充耳不聞,徐莫禮這才發現,李以瑞架在膝上的右手裏握了把槍。是上膛的PPQ警用槍枝,李以瑞的食指扣在板機上,槍口朝着下方。

「以瑞,我是莫禮。」徐莫禮強自壓抑住聲線:「我來看小段。」

但徐莫禮才往停屍間走了一步,便驀然頓住腳步。

原因無他,只因李以瑞忽然伸直右手,原先垂落的槍口矗起,竟是對準徐莫禮的腦門。

李以瑞沒有出聲,視線也沒移轉。但這些人素知李以瑞的射擊能力,光是如此,威吓意味便十足。

徐莫禮指尖微顫,回頭看向焰焰和宋叔。

宋叔嘆了口氣:「……就是這樣子,副座。」

他說:「以瑞一醒來,就先确認小段的情況,等看到小段的樣子,忽然就什麽話都不說了。他把我和焰焰都趕出停屍間,在裏頭待了很久,我們本來想他和小段感情深厚,讓他們好好道別也好,就先不去打擾他。」

「但後來他就帶着槍、像那樣坐在那裏。我和宋叔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