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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接近,他槍口就朝着我們,後來法醫、檢察官過來,還有一些同仁過來關切,以瑞都是一樣。」
焰焰接口,徐莫禮問:「小段的家人呢?通知他們了嗎?」
宋叔點頭。
「我們想過小段的死因,會不會也出于超常現象。段家情況特殊,搞不好還有救,所以拜托總局那邊聯絡段家家督。」
「段家當然非常震驚,小段的叔叔立即就親自帶人趕過來,但以瑞還是一樣,看到人就開槍,就連他叔叔親自跟他說話,以瑞都像是沒聽到一樣。我看他們讨論很久,後來還是決定暫時撤退,等以瑞冷靜一點再過來。」
「……這個樣子,過了多久?」徐莫禮問。
「事情發生在六月三日晚上,現在都已經六號早上了,已經三天多了。」
焰焰說着,眼眶又發紅起來,「小段已經死了就算了。再這樣下去,我怕以瑞遲早會撐不住,會跟着小段一起走。」
宋叔凝視着李以瑞的側影。
「或許,這就是以瑞的目的。」他禁不住喉口哽咽。
徐莫禮深吸口氣,他又走向李以瑞,在他身邊蹲下。
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以瑞,韓巡官和宋叔他們都很擔心你。」
他伸出手來,似乎想碰觸李以瑞,但終究還是收了手。
「我很抱歉,放你們兩個人去探查孤兒院的事,但你別放棄得這麽早,小段出身段家,這你應該最清楚不過。就算醫學上判定死亡,段家保不定不是完全無法可想,你得讓大家看看小段,才知道該怎麽辦。」
李以瑞全然沒有反應,那雙空洞的雙目如同漩渦般,帶走了周身的光線、也帶走了眼前此人的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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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莫禮沒有辦法,只得試探地往前走了一步。
卻聽耳邊「碰」的一聲巨響,韓焰焰驚叫一聲,徐莫禮也傻在當場。
煙硝味彌漫廊下,李以瑞槍口還對着徐莫禮,子彈擦過徐莫禮發際,擊中他身後的牆,但徐莫禮甚至沒看清他何時開槍。
他回頭一看,天花板下有個醒目的彈孔,那彈孔看來不只被射過一次,而是數次,只是每槍都打在同個位置上,因此彈孔只有一個。
李以瑞依舊連眉眼都沒擡,鮮血淌下徐莫禮的頰側,李以瑞也無動于衷。
「……副座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已經有好幾個人被射傷了。」
宋叔在一旁輕嘆。「而且他身上有三、四個彈匣,本來是為了探查孤兒院事件用的,要是強行突破的話,恐怕真的會被以瑞殺掉。」
徐莫禮深深吸了口氣,他看着深掩的停屍間大門,又望了眼始終一動也不動,回到最初屈膝姿态的李以瑞。
「……我明白了。」
他閉上了眼睛。
「我先走了,若是以瑞有什麽動靜,再請你們通知我。」
尾聲 2
「我先走了,若是以瑞有什麽動靜,再請你們通知我。」
☆
「瑞瑞。」
李以瑞睜開眼睛,看見二十七歲的段于淵躺在他身邊。
「段……于淵?」李以瑞怔然看着他的臉。
兩人似乎躺在段于淵卧房的床上,和以往夏天時一樣,段于淵睡左邊、李以瑞睡右邊。那是冷氣最涼的地方,段于淵總是會讓給他。
但他從十九歲考上警大後,就搬離段家,自此再沒有在段于淵卧房裏睡過。
也因此成年的兩人,不可能會像這樣并肩躺在床上。李以瑞有些驚疑不定,他看着段于淵淡定的眼眸,卻無法移開目光。
「怎麽……」他張開唇,卻說不出話來。
腦袋裏模模糊糊有些記憶,他依稀記得,這個人在他面前、在楊家的奈何橋邊,被窮奇附身的林瑞雪,一刀刺中胸口。
那把水果刀,灌注了閻王令劍的力量,能夠殺神殺鬼,也能将人的魂魄連、徹底消滅在世上。
也因此現在的段于淵,應該是魂飛魄散,哪裏都不存在了。
想到這裏,李以瑞肝膽俱裂,幾乎便要就此死去。
但眼前的段于淵如此真實而細微,他輕觸段于淵的臉頰,感受到搭檔身上的體溫,熾熱而柔軟,那是活人才有的溫度。
「怎麽了,瑞瑞,一直盯着我?」段于淵開口,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李以瑞怔怔看着他:「你……沒死嗎?你還活着?」
段于淵把他的掌心貼上自己頰側,眼神略顯困惑。「我、死了?」
他撥了下李以瑞的額發。
「作惡夢了?待會請有悔作法、替你定定神。」
李以瑞喉口幹澀,啊,原來是夢嗎?段于淵還好好的在這裏,還在他身邊,就像過去二十年來一樣。
也是,段于淵答應過他的,會一直一直待在他身邊。
搭檔向來是個守信的人,他禁不住松了口氣。
他伸出雙臂,摟緊了段于淵的背。搭檔似乎對他突如其來的熱情感到不解,但卻也沒說什麽,只是用單手攬住李以瑞後腦。
李以瑞阖上眼睛,段于淵便湊上前來,在他唇上啄了個輕吻。
「對了,我們……怎麽會在這裏?怎麽回本家了?」李以瑞問道。
「你說、要回家見叔叔,把我們兩個的事,對叔叔講清楚。」
段于淵凝起眉頭:「你怎麽了、瑞瑞,這都能忘?」
李以瑞只好笑笑,「是嗎?哈哈,可能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有點老年癡呆症吧。欸,那我們見過在田叔叔了嗎?他怎麽說,應該很生氣吧?」
段于淵垂下視線,「生氣、倒是還好。但他有些怪罪你。」
「怪罪我?怪罪我什麽?」李以瑞一怔。
段于淵沒有答話,李以瑞見他忽然掀開薄被,緩緩直起身來。那瞬間段于淵的眼眶、鼻腔、唇角、雙耳,竟緩緩淌出鮮血來。
「段于淵……?」李以瑞臉色劇變。
而更多的鮮血來自他胸口,李以瑞見他的胸口正中央,插着一把精亮的水果刀,刀身直沒至柄,傷口處胸口鮮血狂湧,染紅了他的衣襟、染紅了床單,染紅了整間卧室,也染滿李以瑞的雙手。
「叔叔說,他早就說過了,我再跟着你身後跑、再待在你身邊,遲早會因你而死,他果然是對的。」
李以瑞放聲慘叫,他翻身下床、連退數步,但鮮血像是有生命一般,朝他的站立的地方漫延過來,他無處可躲。
「你看你,把我害成什麽樣子?」
段于淵神色依然溫柔,緩步朝他走來。
「我做不成警察、連家督都做不了,我媽再生不出兒子來了,段家就這麽被你毀了,就因為你的自私自利。」
「……不怪罪你,要怪罪誰,李以瑞?」
☆
「……李以瑞。」
李以瑞從黑暗中驚醒。他恍惚睜開眼睛,本能地把槍口往前指去。
透過準心,李以瑞和那雙靈動熟悉的眸子對上眼。
「起來了,李以瑞,該辦正事了。」眸子的主人說,語氣毫不容轉圜。
李以瑞眼神仍然空茫,那人又冷冷說。
「你要繼續這樣坐下去,坐到段家小道士真的魂飛魄散、連我都沒辦法救,那也由得你。」
李以瑞的神智,終于有了一絲清明。
「……段于淵,還有、救?」
他嗓音啞得聽不出意思。他整整三日沒有進食、沒有飲水,只講了幾個字,喉嚨便疼到火燒一般。
他怔然看着着依然穿着輕便的男人,這幾天他坐在這裏,腦子裏反反複覆,都是段于淵被窮奇的閻王令劍一刀開膛剖腹、滿身鮮血倒在他懷裏的場景。
那讓他近乎瘋狂,所見所思,都離不開那一刻的心魔。
以至于即使是數日前,才與他們一同出生入死的楊思存,看在現在的李以瑞眼裏,竟也有些陌生了。
「我還不确定,但你要是繼續坐在這裏,那就肯定沒救。」楊思存說。
李以瑞試着站起身,發覺自己竟雙腿無力。
「但是段于淵、被閻王令劍砍中……」
「嗯,理論上被那東西斬殺的人,會消失在三界,哪裏都不存在。」
李以瑞臉色劇變,楊思存凝起眉頭。
「但小道士的狀況有點奇怪,我為了确認這點,這幾天都在做調查。如果是我所想的那樣,那小道士還沒死透也說不一定。」
他打開停屍間的門,李以瑞總算收起手上的槍,扶牆站起,茫然跟在他身後。
「你要……做什麽?」
「我要看小道士的身體,你幫我把他擡出來。」楊思存說。
李以瑞清醒之前,宋叔已經對段于淵的屍身做了緊急處置。但因為檢察署還沒相驗,宋叔他們也不敢擅動,只保持原樣放進冰櫃裏。
李以瑞見楊思存找到寫着「段于淵」三字的冰櫃,打開氣栓,就想把人從裏頭拖出來。他禁不住臉色蒼白,過去他相驗過無數被害人,屍體早已看得透了。
但他從未也不敢想過,有朝一日,他竟會在停屍間的相驗臺上,看見段于淵的身體。
他完全無法面對,一想就崩潰。
楊思存見他那麽個樣,嘆了口氣,只得自行把段于淵的屍體扛出來,将鐵盤移轉到相驗臺上。
李以瑞這三天以來,第一次重見段于淵的臉容。
由于冰存的緣故,段于淵屍身仍維持着死亡時的原樣,緊閉的雙目、蒼白的唇色,還有胸前醒目的水果刀傷痕,連血跡都尚未擦拭,還是躺在李以瑞懷裏斷氣的樣子。
李以瑞抽了口氣,他雙手貼着牆面,抖得不成樣子,連接近段于淵一步也難。
「……振作一點,你這個樣子,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冒險幫你。」
楊思存背對着他說,李以瑞見他扯開段于淵衣襟,也沒戴手套,右手撫過他傷口,再往上挪移到氣海的位置,閉上雙目,沉吟良久。
「果然,像我想的一樣,魂煉還在。」楊思存說。
李以瑞怔然:「什麽意思……?」
「閻王令劍,非但會滅人魂魄,因為閻王能夠觸碰魂煉,在斬殺肉身時,會連肉身的魂煉一起斬滅,相當霸道。」
楊思存說:「但是小道士的魂煉,沒有消滅,否則肉身早就碎裂了。」
李以瑞說不出話來,楊思存便搜起段于淵的身,他在段于淵頸口拉出一條紅繩,上頭挂着兩枚翠綠色的勾玉。
李以瑞一愣,那勾玉便是段家的龍神護玉「龍交頸」。李以瑞在天壇上,将兩枚玉都退給了段于淵,段于淵一直帶在身上。
楊思存把玉拿在手上端詳,卻見即使經歷酆島山腹爆炸,也不曾有一絲裂痕的護玉,此刻竟然從中被剖成兩半,玉面龜裂,瞧來觸目驚心。
「怎麽……」李以瑞說不出話來。
「我想得沒錯,小道士畢竟堂堂繼承人,段家不可能完全沒對他設保護機制。」
楊思存把碎玉握在手裏,用指腹磨蹭着裂痕。
「這塊玉上,本來寄宿了神靈,神體金丹堅韌,才擋得住閻王令劍的一擊,沒想到燭龍神為了守約,替段家犧牲至此。」
李以瑞睜大了眼,「那段于淵……」
「別高興的太早,斬滅魂煉那一擊,确實被段家龍神擋了,龍神也因此受損。但窮奇這一刀刺中心髒,讓小道士肉身殒亡,魂魄脫離魂煉,以陽世的意義而言,他也确實是死透了。」
李以瑞的眼神又黯淡下來,他捏緊雙拳,眼眶漲得通紅。
「所以我,只能等他、投胎轉世之類的……嗎?」他嗓音顫抖着。
楊思存沉默良久,他背靠在相驗臺上,慎重地望向李以瑞。
「凡人生來死去、輪回七世,本是天道正理。小道士雖是修道之人,但功法未成,也與凡人無異。」
楊思存深吸口氣。
「所以、接下來我要讓你做的事,與天道無關、也與地府無關,純粹出于我個人的私情,你懂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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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以瑞還怔愣間,便接到楊思存向他扔來的東西。
他低首一看,竟是頂機車安全帽,「車子在外面。我的駕照剛考還沒下來,為了避免關鍵時刻被開罰單,還是你載我比較好。」他說。
李以瑞看了眼還躺在臺子上的段于淵,視線一觸及,又懼怕似地移開。
「段于淵呢?」他啞聲問。
「我會找人保護他的身體,你的事比較急,我先帶你回去。」楊思存說。
李以瑞往外走了一步,咬住唇,又回過頭,終是走到段于淵的屍體身側。
他看着段于淵那張英俊的面容,伸出了手,猶豫良久,才觸及段于淵的面臉。只覺摸上去像冰一般冷,肌膚僵直,絲毫沒有半點活人的觸感。
李以瑞将五指貼在上頭,癡癡看了許久。
楊思存在一旁看着,也沒打擾他,李以瑞就這樣呆立了一柱香時分,才終于松開手。
他把白布蓋回段于淵身上,随楊思存上了停在殡儀館外頭的機車。
兩人頭一次相遇,是在R城的河岸上,李以瑞用自己的機車載楊思存回家。
而事隔三個月後,李以瑞騎在不知哪來的機車上,背後載着楊思存,情節似曾相識,但兩人的關系卻已大不相同。
「要去……什麽地方?」李以瑞催動油門問。
楊思存雙手一如往常,扶在機車後的鐵杆上,離李以瑞的身體遠遠的。
「回城隍廟,缟衣已經在那裏等了。」
「城隍廟?為什麽要去那裏?」李以瑞問。
楊思存沒有答他的話,只問:「你的身體,還有再吸收魂魄的狀況嗎?」
李以瑞一愣,看了眼手上的黑色肉疣。從段于淵死後,李以瑞的心神便幾近封閉,也沒餘裕想到自己的狀況。
這麽說來,這幾日在陽世,倒是沒有再像出現引怪的情形。但手臂上的黑色肉疣沒有消散,黑氣已然擴散到前臂,連肘窩處都是黑的,隐隐泛着酸氣。
「吸收了楊家數千名游魂後,你體內能吸的魂魄量,多半已達到飽和,就像吃飽了一樣,在消化之前,沒能再吸收更多的魂魄。」
楊思存凝視着他焦黑的手臂。
「但即使不再吸收新魂,恐怕你,也時日無多了。」
李以瑞心頭茫然,他本來對魂煉混濁的事滿心懼怕,但現在段于淵一走,這些事情反倒變得不重要了,反而讓他有種「這樣也好」的放棄感。
楊思存忽問:「李以瑞,你相信我嗎?」
李以瑞一怔,這問題讓他他驀地想起段于淵,想到那些諾言。
段于淵說,會永遠陪在他身邊,他也這麽相信了。
直到現在,他才忽然理解到,段于淵已經過世了、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人,已經哪裏都不在了。無論楊思存接下來想做什麽,都不會改變這件事。
楊思存見他良久沒有說話,咬住了牙。
「……是我不好。」
李以瑞哽咽得難受,楊思存猶豫片刻,終是把手伸出來,在逐漸加劇的夜風中摟住他的腰身,慢慢收緊。
「我明知道自己在你面前被抓走,以你的性格,就算自知涉險,也會千方百計地來救我。而你涉險,那個小道士就不可能袖手旁觀。但我為了保護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人,還是放任你們這麽做了。」
「如果不是我的自私自利,雖然呂安樂終有一天會找上你,但至少不是在毫無防備的狀況下。你們天人永隔,我要負大部分責任。」
李以瑞給楊思存抱着,在夜色彌漫的街道上深吸了口氣。
「我相信你。」李以瑞定定地說:「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相信你,楊思存。」
機車在城隍廟門口停了下來。李以瑞是第三次來這地方,但城隍廟的模樣與前兩次大不相同。
表區廟宇大門深鎖,還上了重栓,楊思存帶着他在後門停車,卻見裏區的門神前,早已候着一人。
那人穿着白色麻衣,像是喪服,正裝在門口接迎,正是妖狐缟衣。
李以瑞見城隍廟上頭白旛飛揚,門口插着喪旗,沿路進廟裏,花牌上還寫着「西天引路」。
缟衣遞過一條白绫,楊思存點了下頭,将他系在額上。
「怎麽了,誰在作喪事嗎?」李以瑞忍不住問。
楊思存凝視他的雙眼:「你。」
李以瑞一怔,還來不及開口,楊思存的手便伸向他胸口。
若是平常的李以瑞,肯定能馬上閃避,但他這幾日來心神俱失,又乍然發生這許多事,一時竟沒能避開。
楊思存的指尖觸中他氣海,把他放倒在懷裏。
李以瑞驚疑不定,楊思存雙手橫抱着他,吃力地走向長廊盡頭。
卻見那裏竟多了個四方型長盒,裏頭襯着軟墊,一旁還斜放着蓋子,怎麽看怎麽像棺材。
「事态緊急,我們得在七日內完成這件事,已經少了三天。你問題一向很多,我不想因為回答問題浪費時間,所以對不起了。」楊思存說。
他把李以瑞放進棺木裏,李以瑞身體動彈不得,唇齒也僵麻,只能任由楊思存擺布。
「你聽好了,我只說明一次。現在開始,我會讓你的魂身、完全脫離魂煉。」
李以瑞瞪大眼睛,楊思存也沒有移開視線。
「沒錯,就是一般意義的『死亡』。我會殺了你,但我會用道法護住你的肉身,讓他在魂身脫離期間,不至于衰亡。」
「之所以做出治喪的樣子,是因為你死亡後,地府就會收到消息,會派鬼差來拘你。但一般鬼差拘人,會給陽世的家屬七天治喪期,所謂頭七,做出辦喪的樣子,七日之內,鬼差便不會來打擾我們。」
楊思存深吸口氣。
「魂魄離體後,我會送你下去鬼門關,那是我能力的極限,你得自己走黃泉路進地府。小道士新死不久,可能還在鬼門關附近,這我無法斷言,得靠你自己把他找出來。」
「一般亡魂無法倒着走黃泉路,但我給了你足以辨別陰間道路的東西,等你下去自會知曉,你千萬別掉了,否則當一輩子孤魂野鬼也由得你。」
「到地府後,別東張西望、別吃任何陰間的食水,也別讓人知道你的真名,直到找到小道士為止。」
「還有件最重要的事,你應該聽過天上一日、人間十年,雖然實際上沒這麽誇張,但地府時間流動、和陽世是不同的,你在下面務必注意時間,否則等你回來,陽世人事已非,你再複活也沒意義了,到此為止都明白嗎?」
李以瑞張開唇,卻發不出聲音。楊思存會意,指尖在李以瑞喉上一點,解除了他的噤聲。
「……你這樣幫我,不要緊嗎?」李以瑞問。
楊思存一愣,他本以為李以瑞會像炸開鍋一樣問問題,卻沒想到對方出口第一句話竟是關心他。
「我是不太懂,但這樣放人去陰間再回來,肯定是違反規定什麽的吧!你會因此被處罰嗎?」李以瑞憂心地望着他。
尾聲 3
「我是不太懂,但這樣放人去陰間再回來,肯定是違反規定什麽的吧!你會因此被處罰嗎?」李以瑞憂心地望着他。
楊思存抿了下唇,「你不必擔心我,先擔心你自己吧。」
他說:「黃泉路迢迢,中間要過的難關多、兇險也多,到處是等着吞吃亡魂的妖魔,且陰間不比陽世,就算出了什麽事,也沒有警察可叫的。也有可能人沒找着,你就在地府裏魂飛魄散,從此再也回不來。」
他頓了下,微微別過頭。
「若不是這些日子以來,親眼旁觀你和小道士的那些事情,看到你們那種誇張的牽絆,我也不敢冒這個險。」
「就像我說的,輕視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遲早會自食惡果。但相對的,對于那些珍重情感的人們,上天也會給予相應的垂憐。」
他直視着李以瑞的眼睛。
「你說的沒錯,我所做的事,确實是違逆天道,本質上來講,和我爸的所作所為沒什麽不同。」
他伸手撫向李以瑞動彈不得的頰,神色前所未有的溫柔。
「但我願意賭在你身上、賭你和小道士的感情。違逆天道又如何,用你們的感情感動上天吧……就像你們感動我這個半神一樣,李以瑞。」
李以瑞開口要說什麽,但楊思存的指尖再次點向他喉口,封了他的嗓音。
他回過頭,看着白衣喪服的缟衣:「缟衣,結界沒問題嗎?」
缟衣點點頭,「沒問題,随時可以動手。」
楊思存的手覆上李以瑞的脖頸,「你相信我嗎?李以瑞。」他又問了一次。
李以瑞凝視着他的眼睛,他口不能言、頭不能轉,但他閉上了眼睛。
「……可能會稍微有點痛苦,但我會盡量縮短時間,你忍耐一下。」
李以瑞聽見楊思存說。話音方落,便感脖頸上一緊,卻是楊思存用兩手掐住他的脖子,往死裏摁住他氣管。
方才聽楊思存說「讓魂身脫離魂煉」,李以瑞本以為楊思存神通廣大,有什麽特殊的道法,但沒想到如此土法煉鋼,是真要把他活活掐死。
就算他再信任楊思存,這種瀕死的痛苦還是讓李以瑞面色猙獰。
他喉口滾動,眼珠突起,手腳暴出青筋,若不是還被楊思存定着身,只怕早已放聲慘叫。他只覺體內的氧氣迅速抽空,意識也漸趨模糊。
在死亡頃刻,李以瑞唇齒微張,對着使盡吃奶氣力的楊思存歙動。
而後在棺木裏垂下雙手,再無反應。
楊思存氣喘籲籲,他松開兩手,伸指測李以瑞鼻息,确認他斷氣後,便盤腿坐在棺木之側,一手牽住李以瑞手心脈門,另一手捏訣胸口。
缟衣一直在旁邊護法,直到楊思存緩緩睜開眼睛,他周身已給冷汗浸得濕透,但他仍是勉力撐起身體,在李以瑞眉心、胸口、四肢靈脈上點了淨水,替他肉身做足防護,這才在棺木旁跪倒下來。
「我就跟你說,拿刀割脖子比較快了。」缟衣在一旁說。
「會弄傷李以瑞的身體,我不想他以後看到傷痕,就想到這段經歷。」
楊思存閉目養神良久,喘着氣說:「殺人就是殺人,無論理由為何,我都得承擔這些一輩子。」
「……你真的,好疼這兩個孩子。」
缟衣無奈地嘆口氣。「我都要對你刮目相看了,沒想到你是這種濫好人。」
楊思存仍舊閉着眼。「我能做的有限,最後事情能不能成,還是得看李以瑞自己,還有他們倆的緣分。」
「我不是說救小道士的事,而是把李以瑞身體帶進城隍廟的事。」
妖狐脫去額上的白绫,望着棺木裏的李以瑞。
「他身上,藏着前閻王呂安樂最後的金丹碎片不是嗎?窮奇降世,頭一個來找的肯定是這孩子,你讓我關閉廟門、疏散所有員工,不就是為了代替他們,對付那個難搞的前閻王嗎?」
楊思存沒有答話,只是望向窗外,雲雨彙聚在城隍廟上頭,彷佛欲示着即将到來的暴風雨。
方才李以瑞斷氣前,用唇型對他說了「謝謝」。
楊思存心理明白,即使他做了這許多準備,但類此生死之事,最終的決定權不在他身上、他也無從幹涉。
這法子,其實是拿李以瑞的性命當賭注。
一個弄不好,不要說讓段于淵複活,恐怕賠上李以瑞一條寶貴的性命。
楊思存深吸口氣,在棺木前再次盤腿坐下,閉上眼睛,屏除一切雜念。
「可別讓我白當這濫好人啊,李以瑞……」
☆
李以瑞過去,曾經歷好幾次生死交關。
在孤兒院是一次,國三自殺又是一次。當了警察後,李以瑞也曾有過為了任務出生入死,和死神擦肩而過的狀況,再算上鬼宅事件和酆島事件,李以瑞覺得現任閻王肯定很生自己的氣,怎麽招都招不到他的魂。
然而如今,他終于破天荒頭一回,着着實實的「死」了。
李以瑞張開眼睛,看着眼前紅黑色的天空。
他發現自己置身于一片溫暖的海水裏,微帶鹹味的海淹過他四肢、淹上他胸腹,打上的鼻尖,他聞到熟悉的海水氣息,一時還有些懵。
他從海水中爬起,發現他就坐在海灘上,海灣從這頭漫延到都市另一頭,看那地形,與他平日熟悉的R城海灣幾無二致。
而且這海灘,李以瑞相當熟悉,是他從小玩水玩到大,海灣分局附近的海水浴場。
也是他十五歲那年,投海自盡的地方。
他試着涉水走了兩步,腳步輕盈。他擡手一看,原先長在手腳上的黑色肉疣也還在,和在陽間沒什麽兩樣。
「這裏是……陰曹地府嗎?」李以瑞不确定地自語着。
他又看了下自己周身,他還維持着死前的樣子,穿着普通的T恤牛仔褲,腳上也是運動鞋,只腰間的槍不見了。
要不是方才被楊思存活活掐死的經驗太過驚悚,李以瑞會以為自己只是來玩水,中途在沙灘上睡着罷了。
他擡頭一望,天頂依然是黑紅色的,但海水卻是藍的,如此不合常理的景像,讓李以瑞相信自己确實到了地府。
他一路從沙灘走上海岸,想起楊思存在他死前說的話,忙往牛仔褲口袋裏摸了摸,果然摸出了個像是羅盤的東西。
「呃,指南針嗎?」李以瑞有些尴尬。從大學上過零星幾堂童軍課後,李以瑞不知多久沒在二十一世紀看見這玩意兒,連用法都快忘記了。
他把那羅盤平放在掌心,這羅盤板面并不複雜,拆成黑白兩色,宛如太極,上端有枚醒目的紅點,而指針便朝着那紅點。
李以瑞試着轉了一百八十度,指針便跟着晃動,仍是指向紅點,只是與李以瑞的方向相背。
李以瑞明白過來,紅點的方向,便是楊思存說的鬼門關。
他想起楊思存說時間有限的事,忙拍了下臉振奮自己。
海岸旁便是R城的濱海公路,和李以瑞熟悉的海灣地形幾乎相同。只是四下無人、當然也沒來車,諾大的海岸線,就只李以瑞形單影支一個。
李以瑞走了約莫半個小時,只覺口有些幹、肚子也有點餓。但他僅記楊思存的話,對身邊的飲水機看都不敢看一眼,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走。
他遠遠看見R城的市政廳,那是個羅馬式的仿古建築,十分顯眼。市政廳旁便是R城警察總局,也是同樣風格的建築。
他怔然走進那些市街間,就連街道,也和他熟悉的R城景致十分相似。海灣附近的花店、銀行、郵局、便利商店,還有街口轉角的消防栓,就連他和段于淵常去的那家蚵仔煎很好吃的面攤,也都像模型一般複制過來。
李以瑞啧啧稱奇,但他發現有些店家是空缺的,以廢墟或是空地表現。而整條路走來一個人也沒有,頗像除夕夜的街頭。
他明白過來,這市街的景像,是他生前的記憶。
李以瑞從前聽段于淵說過,黃泉路沒有既定的形象,十人走過、十人看到樣子都不同。而黃泉路的用意便在于,讓人在人生的最後,再回首一次來時路。
李以瑞發現這些街道也是錯置的,比如海灣分局前的轉角,應該是接去公交車總站的路,但現在卻接到李以瑞先前租的那幢公寓,再往前走兩步,遠方是警大的建築,近處則是李以瑞每天上班時必過的十字路口。
那多半是他的記憶出現錯落,印象深的,場景便拉得近、印象深的,場景拉的遠,那個他等過無數次紅燈的十字路口,便鮮明到他難以忽略的程度。
他心中感慨,這些場景在他二十七年的人生裏,走過無數次。但無論哪一次,身邊都有那個人陪伴。
但現在,卻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李以瑞朝十字路口方向走了兩步,黃泉路連紅綠燈都複制得很完全。即使沒半個人,李以瑞仍舊規矩地等紅燈過了馬路。
轉過轉角,果然看見海灣分局就在眼前。
李以瑞懷念心頓起,雖然知道時間有限,他還是走進了分局。
分局裏的擺設簡直神還原,李以瑞想那多半是因為自己對海灣分局記憶太深的緣故。執勤臺、茶水間、槍械室、洗手間,連徐莫禮的辦公室門上那張「請勿打擾」字牌,也仿得唯妙唯肖。
李以瑞信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就連上頭擱的腹肌練習器,也都一模一樣,桌邊甚至還放着杯宋叔特制的飲料。
他不禁莞爾。而往旁邊走兩步,就是段于淵的座位。
段于淵在他面前是個黏人的大狗,但在職場做起事來卻是一絲不茍。他的座位總是很幹淨,且一點工作以外的療愈小物都沒有。
唯一與工作無關的,就是他的照片。
李以瑞的手揭開桌上的塑料墊,取出下頭壓的照片,從段于淵進分局第一天開始,李以瑞就看段于淵擱在那裏。
那是兩個人的合照,不是現在的,而是十五歲那時。
猶記那天段于淵把他從海裏撈起來,兩人抱在一起哭了許久,最後李以瑞說他餓了,段于淵便提議去附近的面館。
段于淵替他點了面、看着他一口口、緩慢地把飯吃完,末了把自己那碗也給李以瑞,李以瑞吃得碗底朝天,看着空碗忽然開始掉淚,這一掉便停不下來,連老板娘都來關切,還給他倆招待了盤鹵味。
李以瑞頭發是濕的、身體也都是幹掉的海水鹽,十分狼狽。
但段于淵卻忽然說要拍照,拿出手機來拍了這張照片。
照片裏兩個人都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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