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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距太大,貿然出手,只是自取其辱。

閻王一手抓着李以瑞的脖頸,将他高舉過頭,楊思存掐死他時的指印還留在李以瑞脖頸上,與閻王的五指重疊。

「你想拿甩子當年的感情來打動我、讓我放過這個凡人孩子的肉身嗎?哈,我和甩子那家夥再有淵緣,也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想讓我為了他、為了尺八放棄金丹?你也太天真了,地府的小孩兒。」

閻王單手抓着李以瑞的屍身,緩步走向楊思存身前,單手挑起他下颚,将指腹擱在他下唇上,緩慢磨蹭着。

「你生得很像甩子、也很聰明,但比起甩子來,還是太嫩了,那家夥騙人時,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

楊思存沒有反抗,任由男人輕薄,閻王見他眼神流轉,似在盡力思索,又笑起來。

「但我挺喜歡你的,懂得尊敬長輩,比甩子可愛多了。等我取回剩餘金丹、恢複閻王身分,不如你來随侍我左右,如何?我會好好待你的。」

楊思存額角淌下冷汗,正要回話,耳邊卻響起了人聲。

「尺八姊屍骨未寒,王爺就打算移情別戀了嗎?」

楊思存和閻王都是一怔,後者往聲音來源望去。

卻見一直被他掐着脖子的李以瑞,竟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閻王。

這下變故疊起,閻王愣在那裏,好半晌才發得出聲音。

「甩子……?」他訝異之下,不自覺松開了手。

青年雙足觸地,只見他動了動脖子,摸了下被楊思存掐住了傷痕,直視閻王。

「好久不見了,王爺。」青年嘆了口氣:「您還是跟八百年前一樣,沒有半點長進。」

楊思存和閻王同樣訝異,他開口想說些什麽,但那人卻用李以瑞的身體做了個手勢,楊思存猶豫了下,終是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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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楊思存覺得更為驚訝的是,剛才還不可一世的閻王,竟像是有些懼怕眼前此人似的,往後退了一步。

「你、當真是甩子,不是旁人裝的?」閻王确認。

「還有假的嗎?我就是想着會發生這種事,以你的個性,怎麽會甘心受天罰,到時候又鬧得三界沒完沒了。」

甩子的語氣猶如數落不懂事的孩子。

「所以這八百年來,我讓我家那些孩子到處收集你的金丹,就是怕你被有心人複生,再出來作亂。但混沌太滑溜、窮奇又太狡猾,孩子們雖然盡了全力,到最後也只能收集到半數。」

楊思存在旁聽着,這才明白過來。世人總以為楊家收集金丹,是為了讓前閻王複生、藉以掌控轉輪臺,卻沒想到甩子還有這樣的心思。

「您到底想怎麽樣?先是拿劍想砍死我,我都說要代替尺八一命償一命了,您又忽然不讓我死,把我整個家族從生死簿除名。現在我好不容易又讓自己死了,您又想找我回來,您到底有多任性啊?王爺。」

甩子冷冷地說,楊思存在一旁眨着眼,連打噴嚏都不敢。

閻王又退了一步,「誰、誰要找你?我要找的,是我的金丹。」

「金丹早不在了。」

甩子語出驚人,閻王臉色劇變。

「二十年前,您在這具肉身面前降世,我就知道事情不妙。我本想讓這具肉身消化我的神體、終結永生,但就因為你,我不得不在人間多留些時日。」

甩子用抱怨加班沒有加班費的語氣說着。

「為了不被這肉身內的怨魂吞噬,我拿您的金丹當擋劍牌,過了二十多年,早就被消磨得七七八八,有沒有十趴都不知道……啊您聽不懂吧,忘記您還是個古人,總之,您的金丹早就沒了。」

甩子惡毒地說:「你要是早來個幾年,說不定還有剩,誰讓您這麽沒用,早叫您要潛心修練、少近那些腥膻色了,竟然被個凡人女子困這麽多年。」

閻王一愣,「你說真的……?」

「我騙過您嗎,王爺?」甩子問。

「……你一直都在騙我,騙我一輩子了。」閻王說。

甩子歪了下唇,楊思存見他在原先閻王坐的蒲團上坐下,伸手拿了閻王擱下的酒盞,持在掌心把玩。

「我幾時騙過您?要是您說尺八姊的事,我可從沒說你陽世肉身裏的靈魂是我,是您自己聽到我跳轉輪臺,就急急忙忙追過來。」

甩子淡淡說着。

「我是為了要跟她換魂,才特地投胎的,姊姊的身體會變成那樣,全是我的不對,理應由我來承擔。要不是您這麽急,認定是我背叛您,而且還這麽反臉無情,問都不問就一刀砍下來,事情哪會變成這樣?」

「我、我哪想得到她完全不躲不閃……」

「廢話,尺八姊姊又沒練武、也不曾修行,她連您的令劍都看不到。」

甩子語氣異常狠辣。

「再說啊、您不是閻王嗎?就算我和尺八姊是雙生,您怎麽會魯莽到連我和她的魂都分不出來?至少看看有沒那一根吧?姊姊多半就是因為這樣,才心灰意冷,連閃都不想閃。」

閻王啞然無語,甩子聳聳肩。

「而且您取回金丹要做什麽?回地府當閻王嗎?別傻了,您竟然有臉講得出這種話來,當初那些工作到底都是誰在做?那些奏章、文件、人事安排、還有判決朱批,全部是我在幹好嗎?」

他「嗤」了一聲。

「統領地府,講得這麽輕松,況且現在地府都電子化了,不帶上我,您連打字都不會打,您打算用毛筆在屏幕上寫判決嗎?」

雖然情勢緊張,楊思存在一旁還是忍俊不住。

閻王表情尴尬,但仍硬着脖子。

「那你跟着來不就好了?既然你沒死,就算金丹只剩一半,要制伏那種純真的真神也綽綽有餘,有你在的話,統領地府并非難事。」

閻王望着他,眼神有一絲異樣,「就算不任地官也無妨,以我們倆的能力,三界要去哪,誰都擋不住。」

甩子嘆了口長氣,楊思存頗懂他的心情。

「雖然您理解旁人話語的能力一向有問題,但沒想到這麽糟糕。」

甩子邊嘆邊說:「我之所以在這凡人肉身上,用上和我姊一樣的道法,就是為了想消滅自己,但我身具仙籍、金丹難滅,才會到現在還留存着意識,但也差不多到盡頭了。」

「若不是看不過去,我也不會用盡最後氣力,出來跟您說這些廢話。」

他語氣轉為柔和,「王爺,甩子這次,是真的要跟你道別了。」

閻王怔住,甩子站起身來,拿着兩杯酒盞走近他。

「算了吧!王爺,我從七歲就做你的仆從,還兼暖床,替您擦屁股一輩子,身心靈都累了。反正金丹也不在了,您若對我還有點情分,至少看在我的分上,放過這孩子,去當您的四兇也好、五湖四海遨游也好,別再鬧事了。」

他頓了下,又說:「這是甩子,給您最後的谏言了,王爺。」

閻王這時才出了聲:「……你這次,是真的要死了,不是騙人的?」

「我說過了,我幾時騙過您?」

甩子用受傷的表情說:「就算從前騙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至少這次,您是可以信我的。您不願和城隍小朋友喝餞別酒,那就跟我喝吧,王爺,就當是了結我們之間、八百年的恩怨。」

他把手裏的酒盞遞到閻王手裏,閻王轉着手裏的酒杯,還有些将信将疑。

「你真的會死?魂飛魄散?」他喃喃問:「你之前好幾次都裝死,你這麽神通廣大,難道沒有替自己做準備?別騙我,我沒你想的那麽笨的,楊佛塵……」

甩子忽然湊近閻王,兩人鼻尖只餘一公分,閻王頓時屏息。

「王爺,你剛說的沒錯,我是真心喜歡你,想得到你的愛。」

閻王這回當真愣在那裏,甩子伸手捧住閻王的下颚,閻王竟也沒有閃躲。

「雖然你殘忍、自大、貪婪、任性妄為、色欲熏心,還喜歡自以為是地玩弄人心,對了床技還很差,我沒有一次不是屁股痛到下不了床的,但是千年下來,我竟也忘懷不了您。」

他凝視着閻王的眼睛,半晌側首飲了杯中酒。

「您說的沒錯,我可能真有些嫉妒你和尺八姊姊吧!所以才會明知姊姊很可能被你砍死,還任由她測試你、袖手旁觀。」

「甩子……」

閻王一時詞窮,甩子便俯下身來,在楊思存驚詫的目光下,吻住了閻王的唇。

那吻持續良久,閻王忽然瞪大了眼,伸手想将甩子推離。

但甩子不讓他得逞,李以瑞肉身占了氣力優勢,甩子雙手攬着閻王後背,下死力将他摟進懷裏。

這模樣若旁人不知底細,還以為真是熱戀中情侶,難分難舍。

這樣過了約莫一盞茶時分,閻王發出不甘的悶哼聲,眼神逐漸空洞,終至軟倒在甩子的懷裏。

「王爺,您說的沒錯,您并不笨。」

甩子看着阖上雙目的閻王,眼神異常溫柔。

「……所以我,才這麽喜歡騙您。」

他回頭望着楊思存,「你在酒裏放了什麽,小朋友?」

楊思存心中波瀾起伏,平生第一次對人如此感佩。他現在已然明白,甩子方才那一連串巧言令色,全是為了要接近呂安樂。

他奪李以瑞的舍時,就已知道楊思存真正的目的,卻不動聲色,以話松懈閻王的防心。發現閻王遲遲不着道,又動之以情,抓住人心最軟弱的瞬間。

他雙手躬在身前,恭敬地答道:「孟婆湯。」

他頓了下,又說:「先前我偶然得知,在陰間飲用孟婆湯,會忘卻前世的記憶。但在陽世、魂煉未脫的狀況下飲用,具有封印魂魄的效果。」

「我擔心讓窮奇的金丹離體,他又會逃到別的地方去,不如将他困在原本的身體裏,再封印在城隍廟中,才能一勞永逸。」

「很正确的判斷。」甩子淡淡說。

他又一哂:「你知道嗎?我這一招,還是跟你學的。」

楊思存一怔,甩子說:「你和小亞互換身體時,不是用這招制服了小亞喜歡的那個道士嗎?我覺得很不錯,才想到來仿效一下。」

楊思存這才知道他是指在李以瑞租屋處的事,臉上不禁微熱。

但這也代表,這人二十四年來,始終待在李以瑞體內,靜靜旁觀着這一切,陪伴着這個被他用邪術救下的孩子,渡過波瀾壯闊的半生。

甩子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問道:「你知道我還在這孩子的體內、為了逼我出來,才向呂安樂談了這麽多關于我的事,是嗎?」

「我不能确定,只有一半把握。」

楊思存說:「段家私藏孟婆湯、給李以瑞飲下。但李以瑞卻沒發生魂身封印的現象,我便想可能是您在他體內設法做了什麽,因而猜到您的神體可能還在。但事隔二十年,事情或許有變,我也只能賭上一賭。」

甩子轉動着李以瑞的雙手,感慨地說:「想當年,我被孟婆湯封印前,還常透過鏡子,和小亞閑聊呢!不過他應該都不記得了。」

他忽然瞥了楊思存一眼。

「姑且問一下,你是現任閻王的這個嗎?」他矗了下小指。

楊思存耳根發熱,但仍是點了下頭。

「是嗎?看來天庭真要檢讨一下,說要指派個和呂安樂截然不同的閻王,結果性癖還是差不多嘛!」

甩子笑了笑:「不過看來現在這位閻王,比我家那位好相處多了,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了。再做個八百年,應該也不成問題吧。」

他神色稍霁,凝視遠方。

「這樣也好、這樣很好。這一次,我總算可以安心去死了。」

楊思存胸中湧動,「甩子……前輩。」

他喚了聲,似在猶豫什麽,但還是開了口。

「你……把楊家的本邸、造得和森羅殿一模一樣,卧房尤其相似。呂安樂金丹散逸後,您一個人待在他的廟裏,守着他的遺骨、整整八百年。」

「您還為他繪制壁畫。那些壁畫裏的內容,卻全是謊言,呂安樂和尺八被描寫成神仙眷侶、尺八的姓名也被隐去,由你一人承擔所有的過錯……您做這些事,全是因為,您終究、還是愛着閻王陛下的嗎?」

甩子凝視着他,雖是李以瑞的外貌,楊思存頭一次有被人看穿的感覺。

「你知道嗎?所謂謊話、所謂騙術,就是得說到連自己都相信那是真的。」

他答非所問地笑了笑,在棺木前盤腿坐下,仰望着城隍廟窗外的天空。

「王爺……呂安樂雖然愚昧,但至少有一點是看得挺透的。那就是我一直都在騙他,騙了一輩子。以至于有些謊話,連我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楊思存見他的眼睑逐漸沉重,閉上屬于李以瑞的眼睛。

「有空的話、替我收埋尺八姊的身體吧!我或是楊家人,都再也不需要她了……終于、可以讓她安息了。」

甩子說完這話,便像掐滅了綿延八百年的絲縷一般,斷絕了聲息。

李以瑞按着日陽指示的路走,穿過潇湘竹林,眼前景色甫變。

若不是确信自己到了地府,眼前的景像,讓李以瑞幾乎以為回到了楊家。

尾聲 8

李以瑞按着日陽指示的路走,穿過潇湘竹林,眼前景色甫變。

若不是确信自己到了地府,眼前的景像,讓李以瑞幾乎以為回到了楊家。

橫在溪流上的石橋、錯落在院落間的石燈籠,還有遠方紅色瓦片、充滿威嚴的森然建築,都和李以瑞夢靥中的楊家并無二致。

李以瑞走過花叢間的小道,傾聽腳下的水流聲,便聽見遠方傳來說話的聲音。

「啊,的确,隸書的話,不像小篆這麽難寫,用硬毛筆的話,更能夠體現勁道,但我也很多年沒試寫過小篆了……」

說話的是個女聲,李以瑞依稀記得自己在哪聽過這聲音,但卻想不起來。

但接下來的人聲,卻讓李以瑞心髒幾乎凍結。

「隸書蒼勁、小篆典雅,兩者各有好處。」

李以瑞先是僵了一下,接着幾乎是用沖刺的,奔往聲音來源。

他踉跄地轉過一個樹叢,眼前是座六柱的納涼庭,庭子中央有張小桌,一男一女正背對着他,對坐在桌邊閑聊。

桌上散落着紙筆墨硯,還有幾張字帖,瞧上去墨渖未幹,料想是兩人正在習字。

男子身材高大,他穿着在陽世時的襯衫長褲,面色如常、和女子不知談着什麽話題,看上去與活人無異。

李以瑞停在男人背後,全身發抖。男人似乎也感知到李以瑞,驀地回過頭來。

李以瑞看着眼前面目如生的段于淵,一時完全說不出話來。

「瑞瑞……」

段于淵開了口,一句話未完,李以瑞卻已沖進了納涼庭裏。段于淵才來得及從石椅上站起,就被李以瑞一把扯住了肩膀。

「瑞瑞,你終于來……」

段于淵才開口,李以瑞一手扳過段于淵的肩,另一手握緊拳頭,當頭就給了段于淵右頰一拳。

這一拳又重又狠,即使是身材壯碩的段于淵,也被這一拳打得飛了出去。

他背脊着地,人還在怔愣着,李以瑞便朝他撲去,兩手揪起段于淵衣襟,照頭又是兩個巴掌。

女子驚呼一聲,卻沒有攔阻,只是在亭子裏看着。

李以瑞呼完了巴掌,卻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是緊緊抓着段于淵衣領,他張開唇,卻發不出聲音。他眼眶通紅,淚水卻像被什麽壓住似的,在眼眶打轉,卻硬是流不出來。

「我明明、明明跟你約好了……」

李以瑞咬着牙齒,但無助于緩下舌尖的顫抖,說話沒一個字清楚。

「我明明跟你說過,我不需要、不需要你保護我,我能夠保護好自己,你還、聽不懂嗎……?」

他終于嘶吼出聲。

「明明在海灣分局、還有很多時候……我都說過了,要是你再自作主張地瞞着我、悶不吭聲的受傷,我這輩子就再也不理你了,會氣你氣一輩子、永遠不原諒你……你還聽不進去嗎?」

「瑞瑞……」段于淵總算出了聲音,但李以瑞不讓他插口。

「還是你其實就是要氣我?要看着我為你傷心?因為我始終不肯答應你,不肯交出我自己,所以你想讓我一輩子記住你,想讓我就算結婚、生子、過個十輩子八輩子,都得記得有個被我玩弄感情的朋友,為了我而死,是這樣嗎?」

「不是、瑞瑞……」

「你真的、你真的……你真的是、不可理喻,段于淵……」

李以瑞的語句全無邏輯,他雙手無力,乍見段于淵的情感來得快,抽離得也生猛,瞬時帶走了李以瑞全身的氣力。

他像是癱瘓一般,在段于淵身上坐倒下來,雙手掩面,淚水終于決堤。

「我……我受不了、我怎麽跟你說,你都不聽。」

他抽着氣。

「我就只有你、我這輩子只剩你,我無法活在沒有你的世界裏,你難道不知道嗎?你以為你救了我,但你其實是殺了我,你自己看看,你這樣自以為是地去死,結果現在我也在這裏了,你滿意了嗎?」

段于淵說不出話來,他伸手想碰李以瑞,李以瑞像是感知到什麽般,伸手抓了他的手,把他的掌心貼在自己胸膛上。

「你聽聽,我的心,現在沒有在跳動了,都是因為你。你到底要怎麽樣,才會懂得我的意思,到底我要做什麽,你才能好好地留在我身邊,段于淵?」

他語氣強硬,臉上卻哭得模糊,連帶段于淵也跟着紅了眼眶。

「你想要我是嗎?那就拿去,我有的東西,現在全給你,你要我的心、我的人、想要我吻你、跟你上床,我通通都答應你!你現在在這裏要了我也沒關系!你想要我的什麽,我通通給你、都給你、都給你……」

他總算嗚咽出聲,兩手摟緊了段于淵背脊。

「我都給你……我只求你,再也、再也不要像這樣,離開我了,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啊,段于淵……」

李以瑞像個孩子一樣哇哇大哭起來。段于淵認識搭檔以來,從未見過他這般哭法,他怔怔坐在地上,和李以瑞一樣,在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

兩人就這樣對坐着,垂了一陣子眼淚,直到段于淵先吸了下鼻子。

「瑞瑞。」他喚他。

李以瑞「嗚」的一聲,似乎被這稱呼刺激,淚水再次奔流。

「我跟他們說,我不是要帶你回去,我見了你的面,就會好好讓你走。」

李以瑞邊哭邊說:「但我是騙人的,我真的不能沒有你,你若走不了,我就在這裏陪你,我是說真的,我不走了,就是他們拿刀架着我,我也不走,天條什麽的,我都不管了,大不了降個雷把我劈死,跟你在一起化成灰。」

他用兩手緊緊抓着段于淵,生怕沒抓牢了,下一秒段于淵就會蒸發般。

段于淵心中憾動,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兩人就這樣疊坐着,直到段于淵先開口。

「……瑞瑞,我很抱歉。」段于淵說。

李以瑞沒回他的話,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啜泣。段于淵便扳過他的臉,猶豫片刻,湊上去吻了他。

李以瑞沒有響應、也沒有抵抗,只是茫茫然受着。

段于淵一吻完畢,大手撫着他冰涼的頰。

「我其實、沒想到會死。會去擋劍,就只是本能反應。」

李以瑞還在發着抖,段于淵把額頭抵到他額上。兩人體溫交融,總算讓李以瑞平靜了點。

「讓你這麽傷心,我真的、很抱歉。」段于淵說。

這時涼亭裏的女子向前一步,總算插了口。

「呃,很抱歉打擾你們小兩口,但是容我提醒一下,這裏是森羅殿的庭院,鬼差人來人往,還會有罪人經過。如果要做什麽比較私密的事,兩位移駕裏頭,是不是比較妥當?」

女子無奈地說着。李以瑞一臉茫然,女子又說:「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地府文判之首,也有人叫我白無常,但你和小孟一樣,叫我白姊就可以了。」

李以瑞這才明白過來,此人就是楊思存在城隍廟時的通話對象。他尚未回答,段于淵已扶着他站了起來。

「文判閣下,謝謝妳。」段于淵說。

女子笑笑:「沒什麽,跟你聊書法很愉快,希望你能繼續鑽研,來日若有機會,歡迎到地府述個文職,我們很缺筆帖式,畢竟我們家那位,字真的醜到家了。」

女子領着他們,穿過幾個月洞門,轉過女牆,到了一座寧靜的院落。

那地方和醧忘臺一樣,四下種着潇湘竹,風撫翠林,宛如細語。

李以瑞一直緊緊牽着段于淵的手,死活不肯放開。

兩人被女子帶進竹林裏的小屋,女子替他們開了門,眼前是一張頗為現代感的書桌、還有沒了床罩的單人床。

「這是以前小孟在地府時住的地方。你們在這裏休息一下、敘敘話,我去叫烏判過來。」

女子說,看着始終緊緊黏着的兩人,露出微妙的神情,終是退出房門,還貼心地掩上了門扉。

女子一離開,李以瑞便問:「這是怎麽回事,段于淵?」

他急切地扯住段于淵的手。

「楊思存說,亡魂得自己走完黃泉路,才能投胎轉世,黃泉路得花好幾年才走得完,你怎麽會一下子就到了這裏?」

段于淵坐在床邊,李以瑞也跟着他坐下。他用手撫着搭檔的臉頰,像要看清他的五官,半晌才說。

「……我其實、也不清楚。」段于淵說:「但我一清醒,人就在森羅殿。」

他望着方才「白姊」離去的方向。

「好像是、那些人把我帶回來的。但不是文判,是另一位。」

段于淵說:「他們似乎受人所托,暫且保管我的魂魄。」

李以瑞明白過來,「是楊思存……?」

段于淵沉默片刻,礙然點了頭,「恐怕是。」

李以瑞怔然,從段于淵死亡、到他下來地府追人之間,陽世足足過了三天餘,卻原來楊思存為了他們,做了這麽多的準備。

段于淵又說:「我清醒後,那位文判來找我,但她也沒說什麽,只說,要我耐心等候,把一切交給你。」

「交給我?」李以瑞一怔,「什麽意思……?」

「你一路過來,有遇上什麽嗎?」段于淵問。

李以瑞的腦海浮現男孩的身影。

「啊,有個叫日陽的男孩子幫我,所以我才能走得這麽快。」

李以瑞把望鄉臺和三生石發生的事,簡要跟段于淵說了,段于淵靜靜聽着,好半晌才說。

「那人、恐怕便是現任孟婆。」他說。

李以瑞神色惶然。

「所以是楊思存拜托他的後輩……照顧我嗎?呃,他本來還想倒咖啡給我喝,那該不會是傳說中的孟婆湯吧?」

他怔怔地問:「這是……什麽試煉之類的嗎?」

他想起日陽一路問他的那許多難解的問題,現在回想起來,恐怕全是日陽給自己的考驗。

要是自己回答得不盡人意,或許現在已飲下孟婆湯,忘記一切也說不定。

雖然這也沒有不好。李以瑞怔然想着,如果忘記一切、再世為人的話,就不會再為了段于淵痛苦,前塵往事、盡付舊流。

他這輩子過得太淩亂了,或許下輩子,老天爺會給他點補償。

「瑞瑞。」

段于淵的嗓音喚醒了他,李以瑞才發現他不自覺抓着段于淵的手,臉頰又被淚水浸濕。

「……沒事。」李以瑞拭幹眼淚,終于扯起一絲唇角。

「我只是在想,會不會這一切都是夢。萬一我睜開眼睛,發現這一切都是我的妄想,我還是在停屍間外,守着你的屍體發呆,那該如何是好。」

段于淵感覺到搭檔的通體冰涼,他想說「不會的」,或「這是真的」,喉口卻哽咽得發不出聲音。

李以瑞忽然伸手扳過他的臉,段于淵也湊近他,兩人的唇自然而然貼在一塊。

李以瑞主動摟住段于淵的背脊,五指抓進他肉裏,段于淵也回應着,像要融成一體似的,誰也不想先放開誰。兩人先是吻了一次、短暫分離,猶嫌不足,李以瑞主動伸了舌尖,探進段于淵口腔。

段于淵還有些猶豫,似乎是記得李以瑞先前的禁令。

但李以瑞主動撬開他齒間,勾住他的舌,段于淵像是被喚醒什麽般,伸出濕熱的舌與李以瑞交纏,反客為主地攫住了他的後頸,然後便是要把魂都懾過來般的深吻。

李以瑞扯着段于淵的頭發,盡力回應着他。

段于淵吻着吻着,将人壓到了那張單人床上,李以瑞絲毫沒有反抗,他主動張開大腿,任由段于淵跪在他跨間。

「……你上了我吧!段于淵。」

李以瑞說,用指尖扯住他衣襟,用發紅的眼楮注視着他。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嗎?那就來吧,對我做什麽都無所謂,我在黃泉路上想清楚了,不管你能不能離開這裏、不管我還能活幾天,只要能夠再見到你,就要好好回應你的心意,不要再留下任何遺憾。」

段于淵的唇移離,他氣喘籲籲,望着同樣面色潮紅、在他身下喘息的李以瑞,神色無比複雜。

「瑞瑞,你不必這樣子。」

段于淵伸手撫過他發絲,「我說過,你不喜歡,我就不會迫你。」

李以瑞搖頭,「你沒迫我。」

他聲音嘶啞、帶着顫抖:「是我自己願意的,我喜歡你,段于淵,我想确實感受活着的你,用什麽方式都行。」

段于淵難得苦笑。「就算我想,這裏也不行。」

李以瑞一怔:「為什麽不行?」

段于淵的指尖停留在他頰畔,像是壓抑着什麽般輕輕撫着。

「你沒經歷過……這種形式,得做很多準備,否則你會受傷。」

李以瑞眨了眨眼,「沒關系,這裏是陰曹地府,反正我倆都死透了,就算我被你弄壞,也不會比死更嚴重。」他豁達地說。

段于淵的呼吸驀然緊縮,在李以瑞提到「弄壞」的時候。

「瑞瑞,你真是……」

他不知道該評論什麽,但李以瑞沒給他說話機會,他拉着段于淵掌心,貼到自己胯間,似要段于淵去感受那處的熱度。

這讓段于淵僅存的理智也蕩然無存,他俯下身來,親吻李以瑞索骨,再用牙齒咬上。李以瑞吃痛,卻沒有叫出聲,只是用兩手抱住他背脊,段于淵一邊咬嗫,一邊伸手解去李以瑞褲頭,把他的長褲褪到大腿上。

李以瑞怔怔望着他的臉,沒有反抗。段于淵的大掌隔着裏褲,撫摸着他的下體,李以瑞也任由他施為。

太喜歡、這個人了。

李以瑞只覺心髒癱化成了一片,所謂生死相許,怕也不過如此了。這人不管對自己做什麽,只怕拿刀殺了自己,現在的他,恐怕都不懂得反抗了。

「……原來就算只有靈魂,也會勃起啊。」

李以瑞喃喃說,盯着段于淵的胯下。

段于淵沒料到他提起這個,他認真地答:「魂身與肉身,存在方式不同、但本質相類。」

他說着,像要證明什麽般,指尖探進李以瑞的裏褲內,抓住了那個蘇醒到一半的物事。

李以瑞低低悶哼了聲,仍舊沒有掙紮。

段于淵俯下身來,又吻住李以瑞。兩人下體緊緊相貼,從搭檔胯間傳來的熱度,讓李以瑞越來越無法思考。

但段于淵伸手到自己褲頭,剛想解放他的段家神龍,便聽見門外傳來碰門聲。

兩人都有些錯愕。李以瑞下意識地掩回褲頭,問道:「……呃,哪位?」

好在門外的人似乎很有經驗,沒有貿然闖入,只是隔門應聲。

「我是白判,現在可以進來嗎?」

段于淵喘着粗息,兩人都還有些暈暈糊糊,好半晌才從李以瑞身上直起身。

李以瑞慌忙扣好牛仔褲頭,他瞥了一眼段于淵,那處難以忽視得高高直聳,幾乎突破雲霄,就是自己,也在一柱擎天的狀态。

從前人說皮囊易受肉欲役使,但看來靈魂也好不到哪去。

李以瑞答了聲,白姊才推門進來,他看着被弄亂的床單,還有正襟危坐的李以瑞,以及別過頭去、神色局促的段于淵,露出了然于胸的神情,才說道:

「烏判回來了,時間緊迫,你們得趕緊準備動身了。」

尾聲 9

「烏判回來了,時間緊迫,你們得趕緊準備動身了。」

白姊話音剛落,門口就進來一名高大的男子。

段于淵本身高大,但這男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像堵牆一樣,兼之長相粗犷、膚色黝黑,一身勁裝,光是看着,便給人難以進犯的威嚴。

「他是我的同事,是閻王身邊的武判,也有人叫他黑無常。但你們叫他烏大哥便行,他會帶你們離開。」

李以瑞微微一愕:「離開……?」

他注意到白姊說的是「你們」,他本來已做好會被攆走的心裏準備,但聽文判的意思,竟是要讓他們兩人一起走。

「去哪裏?」

段于淵問,他不動聲色扣住了李以瑞的手,似在表明決意。

白姊說:「轉輪臺。」

段于淵和李以瑞同聲:「轉輪臺?」

白姊颔首,她望向李以瑞。

「從你進來鬼門關,應該已經快過了一日餘吧?若是在黃泉路末端還好,越接近現世、時間和陽間就越相近,但現在你們所在的森羅殿,原是我們這些仙人居住的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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