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你的駱隊

在來派出所之前, 同事簡單把事情經過跟駱峥交代了一遍。

是一場典型套路的拐賣案。

兩個人販子盯上來橋東區找民宿的許耀,見小姑娘形單影只,就一直暗中跟着, 并在那家便利店選擇合适的時機搭讪。

許耀那丫頭看起來驕縱,但心思單純, 很容易就被套出話,殊不知自己已經成了人販子的盤中餐。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 這倆人已經裝成她的家長,在一群圍觀路人的注視下,明目張膽地拖她上車。

就是這個時候, 梁滿月從街道對面沖了過去。

為了讓駱峥看得方便一些, 同時把監控錄像發給他。

不長不短的幾分鐘視頻。

駱峥把車停在馬路邊, 來回看了三遍。

夜晚的關系, 再加上監控鏡頭質量一般, 畫面并不清晰,但也還是能看清梁滿月的身手。

這姑娘明明瘦得身無二兩肉,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 直接沖過去把包摔到中年男人臉上, 跟着踹了男人一腳。

男人猝不及防,狠摔在地上。

周圍人吓得往後退了一圈。

但吓得最狠的還是許耀。

她直接癱軟在地上起不來了。

中年女人見狀目眦欲裂地撲上來,梁滿月抓住空隙躲了一下, 擡手迎面就給了對方一巴掌。

這還不夠。

在女人被打傻了的瞬間,梁滿月直接揪起女人的辮子, 把人掄到旁邊的電線杆上,腦袋咣地往上一撞。

要是一般人,也就懵了。

但人販子不是一般人。

那女人仗着體重沉,皮肉厚, 回過身就往後拱。

偏偏那男人也從地上爬起來,順手從旁邊小店門口抄起一個靠背凳,直接照梁滿月身上砸。

梁滿月反應快,躲了一下。

但也因此被胖女人一手推倒地上,反手掐住脖子。

中年男人趁亂拖起許耀要拉她上車。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周邊的圍觀群衆已經發現不妙,有的作鳥獸裝四散開,有的開始報警,還有的壯着膽子上來和中年男子撕扯。

中年女人猶豫着到底要不要去幫忙。

也就是這個時候,梁滿月不知從哪兒摸出個巴掌大細長的東西,朝她脖子上一劃,跟着在旁邊撿到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到地上的手機,狠狠朝她頭上一砸。

這兩下,在視頻裏看着輕飄飄。

但駱峥看得出來,梁滿月要是再下手重一點兒,能要她的命。

果不其然,那女人直接傻了,捂着脖子沒幾秒直直往後一倒。

中年男人見情況不妙,瞬間松開許耀,甩開上來幫忙的倆人,上了面包車就跑。

視頻的最後幾秒。

梁滿月力氣洩盡,曲腿躺在地上。

駱峥把視頻放大,看見這姑娘胸脯劇烈急促地起伏,跟着擡起手腕,狠狠蹭了下眼睛。

哭了。

突如其來的強烈又沉甸甸的震感壓在心口,一種前所未有的澀感直沖腦門。

駱峥下颚線繃緊,陰郁煩躁的眉眼直戳戳地瞪着渺茫的夜色。

片刻之後。

打火機咔噠一聲。

駱峥點燃嘴裏的煙,用力一吸,在吐出煙圈的瞬間,重重罵了聲“操”。

……

梁滿月不知道自己打架的蠢樣被駱峥看了個渣都不剩,也沒想到這男人進來的第一件事,不是關心許耀,而是問她的傷。

向來淡定的眉眼掠過少見的懵懂,梁滿月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很明顯嗎?”

駱峥輕眨眼睫,“明顯。”

梁滿月:“……”

駱峥突如其來地擡起梁滿月的下巴。

帶着薄繭的溫熱指尖觸碰到肌膚,引出一種類似過電的顫栗。

這個動作太過突然,以至于梁滿月好似被按下靜止鍵,瞬間以一個僵硬又略顯呆滞的表情定格。

鼻端萦繞着這男人身上混着煙澀感的冷松味。

和一點若有似無的汗氣混在一起,中合成誘惑力十足的荷爾蒙氣息。

耳尖在不知不覺間染上緋色。

駱峥卻神态自如,捏着她的下巴尖,微微調整角度,視線從她的脖頸一路勘察到鎖骨。

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神,卻仿佛把人逼到死角,梁滿月寸步不移地盯着對面牆上的八榮八恥,視線都虛了焦。

漫長的幾秒。

确定只是淤青後,駱峥才收回手,“胳膊。”

“……”

梁滿月擡眸,對上男人那雙炯熠的眼,臉上寫着幾個大字——“你怎麽知道”。

“我看了監控。”

哽住。

駱峥微擡下巴,“快點兒。”

梁滿月被他這幾句話弄得滿臉通紅,繃着臉一邊回憶自己剛打架時候的瘋樣,一邊不情不願地把袖子撸上去。

細白的兩個胳膊肘挂了淤青,還破了皮。

好在看起來不是特別嚴重。

駱峥眉頭微微舒展,語氣卻依舊凝沉,“還有沒有別的地方?”

話到這裏,許耀坐不住了。

她噘着嘴,眼神直勾勾地瞪着梁滿月,委屈吧啦地對駱峥說,“駱峥哥,你怎麽不問問我啊。”

梁滿月看了許耀一眼。

沒等她開口怼人,駱峥就側過身去,毫不客氣地沖小姑娘揚起諷刺的嘴角,“問你?問你什麽。”

“……”

“問你有沒有把你媽氣死?”

空氣瞬間靜默下來。

許耀嘴巴越撅越高。

在她即将哭出來的一瞬,梁滿月極不配合地撲哧一聲,發出災樂禍的笑。

駱峥回過頭,目光沉甸甸地盯着她,語氣不好不壞,“嘴角都裂到太陽穴了。”

“……”

梁滿月收回笑意,淺白他一眼,“我樂意。”

那傲嬌的小模樣。

又矯又倔的。

卻偏偏讓人覺得可愛。

駱峥不着痕跡地,無奈地勾了下唇,轉而對值班民警開口,“大的我先帶走,小的你幫我照看下。”

話音落地。

梁滿月和許耀一同愣住。

在她還沒明白過來“大的小的”是什麽意思的時候,值班民警應聲,“好的駱隊。”

所謂“大的帶走,小的留下”,意思就是駱峥先跟梁滿月離開,許耀一個人留在派出所。

對于這個“判決”,許耀一萬分不同意。

可就算她抱着駱峥的胳膊苦苦哀求不撒手,駱峥也毫不動搖。

用江丹的話來說,這丫頭是該好好漲漲教訓,而教訓的第一步,就是給她足夠的時間反省。

“你真把她留那兒啊。”

街道對面的24小時藥店,梁滿月坐在塑料凳上,一只胳膊半擰着架在小桌上,對面的駱峥拿着碘伏和棉簽,低眉認真地幫她清理上藥。

男人眉眼生得極好。

既有雄性的鋒利炯然,又有雌性的清澈精致。

看得梁滿月想拿出手機,幫他把這個帥氣逼人的角度拍下來發到網上。

但可惜。

她的手機早已粉身碎骨。

想到這茬,梁滿月閉了閉眼,喉嚨直冒火。

不過還好,她剛剛借用民警小哥的手機給李修延打了個電話,謊稱自己臨時被叫去醫院。

李修延才不至于傻等着她,或者跟她白白擔心。

思緒正放空着。

駱峥清理完傷口之一,換棉簽的過程中擡頭瞥她,“不然呢?”

梁滿月被他拉回神。

駱峥沒什麽表情,“她跟着一起出來,你不煩?”

梁滿月:“……”

煩。

煩得要死。

但這大晚上的,把小丫頭一個人留在派出所,也确實有點兒……梁滿月想了下形容詞,最終蹦出一個感嘆句,“你挺狠的。”

駱峥嗤笑出聲,“你這麽聖母我還有點兒不習慣。”

“……”

梁滿月眼波微動,看起來不大服氣,“你說誰聖母。”

跟着就“嘶”了一聲。

駱峥眉頭一皺,力度放輕,“這回呢?”

梁滿月把蒼白的唇咬得發紅,“你故意的。”

駱峥:“……”

也不知道哪裏攢來的好耐性,駱峥蹙着眉,手間的力度再度放輕,嘴上卻硬邦邦的,“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扔出去。”

梁滿月耷拉着嘴角,倔得不行,“我不是聖母。”

“嗯,你不聖母。”

駱峥嗓音低淡,蓄着冷波的眼洋洋灑灑地瞥了她一眼,“你也沒不要命地沖上去救人。”

話裏話外諷刺一流。

梁滿月噎了下。

要不是正在清理傷口。

她還真想撸起袖子和他幹一架。

但也只是想想。

畢竟她身殘志堅的,這男人渾身力量,怕不是一根手指頭就能把她摁地上。

神态不自覺流露出星星點點的憋屈。

目光流轉間,被駱峥輕易捕捉到。

駱峥語調難得正經,“後悔了?”

就很奇妙。

明明他沒說幾個字,梁滿月卻能正确理解他的意思。

這種不着痕跡的默契,像一根隐形的絲線,拉扯着梁滿月微跳的神經。

她垂下眼簾,平息了一口氣後,老老實實地回答,“後悔。”

“怎麽說。”

梁滿月目光由亮轉暗。

頓了頓,她說:“後怕。”

駱峥手頓住,撩起眼波,長驅直入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她的傾訴。

梁滿月眨着纖長濃密的睫毛,唇瓣幅度微小地扯了下,“太着急,在那會兒就上頭了,沒想那麽多,但事後想起來,莽得有點兒不要命了。”

“是挺上頭的,”駱峥嗓音平穩低淡帶着若有似無的責備,“人家倆人你就敢沖上去。”

“……”

“也不知道據理力争。”

梁滿月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駱峥幫她貼好創可貼,淡聲命令,“另一只胳膊。”

大概是這一整天,梁滿月耗費了過多精力,以至于她連還嘴的力氣都沒有,乖乖把胳膊交代出去。

這一次,駱峥在力度掌握上熟稔了許多,很快就把傷口處理好。

走的時候,他還幫梁滿月買了一些處理跌打損傷的藥,上車後,直接丢到梁滿月懷裏。

想着她是醫生,就沒囑咐。

實在是太累了,梁滿月坐在副駕,老老實實地抱着塑料袋,一路上也沒怎麽跟他說話,就這麽睡了過去。

本以為一醒來會到家,卻不想車停在半路,駱峥把她帶到一家肯德基門口。

梁滿月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滿臉問號地看着駱峥。

濃郁漆黑的夜色下,男人平靜而飽含深意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你睡着的時候,肚子一直在叫。”

“……”

在姑娘驚措的目光中,駱峥頑劣勾唇,“跟打雷似的。”

如果不是駱峥的自作主張。

梁滿月都快忘了自己今天只進了一次食,但胃叫得跟打雷似的,這形容就有些欺負人了。

好歹是個美女。

梁滿月這點兒面子還是要的。

于是乎,在駱峥拿着全家桶和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放到她面前的時候,梁滿月唇線繃直,兩個眼睛直戳戳地看着他,“我再跟你強調一次,我的胃,沒有在打雷。”

結果話音剛落。

肚子就咕嚕一聲。

“……”

梁滿月絕望地閉上眼。

駱峥還是那副松散淡然的模樣,替她把漢堡和薯條拆開,唇瓣微翹,“嗯,沒打雷。”

媽的。

梁滿月氣笑了。

這一瞬,駱峥很不經意地,被這個笑閃了一下。

她笑起來的樣子比不笑還要好看,是比冷豔還惹眼的另外一種好看。

像是灑脫,幹脆,甜美,柔軟,這幾樣不搭邊的标簽融合在一起,而衍生出來的特殊氣質。

喉尖不着痕跡地輕滑,男人把餐盤推到她面前,單手搭着桌沿,往後一靠,靜靜地看着她。

也确實是餓壞了。

梁滿月只是猶豫了一下下,就破罐子破摔。

懶得在意這男人直白的目光,用紙巾包起漢堡,兩只細白的手捧着,張開嘴咬了一大口,兩腮瞬間撐得鼓鼓的。

一副漂亮得毫無負擔。

并不怎麽在意自己形象的樣子。

駱峥看着看着,就笑了。

因為他發現,自己好像從來都不了解這姑娘。

“又笑。”

梁滿月手指蹭了下唇邊的沙拉醬,嗓音含混不清,“我很好笑?”

駱峥不置可否,從旁邊拿過大杯加冰可樂,遞到她跟前。

“別吃得跟餓虎撲食似的,又沒人和你搶。”

“你不懂。”

梁滿月拿過可樂咬了口吸管說,“你沒挨過餓。”

駱峥抱臂挑眉,“你挨過?”

梁滿月撕開番茄醬包,慢吞吞地開口,“不像嗎?”

駱峥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像是想要從她淡定從容的表情中,看出什麽破綻。

有那麽一瞬間,他希望她是騙自己的。

但很明顯,這一刻的梁滿月是坦誠的。

氣氛莫名沉默下來。

直到駱峥接了個電話。

梁滿月一邊吃着,一邊下意識豎起耳朵。

其實也聽不出來什麽,都是駱峥簡單的應聲,但能感覺出來,說的是案子方面的事情。

果不其然。

挂斷電話後,駱峥主動告訴她,女販子醒了,現在被扣在醫院,男販子也已經抓到了。

聽到這個消息,梁滿月先是愣了下。

跟着淡淡一笑。

“這次多虧了你。”駱峥毫不吝惜地表揚她,“不止救了許耀,也救了未來更多的孩子和女性,我替警方謝謝你。”

突如其來的誇獎搞得梁滿月措手不及。

頓了下,她問駱峥,“誇我啊。”

沒撒嬌。

卻勝似撒嬌。

駱峥偏了下頭,輕笑,“是啊,誇你呢。”

梁滿月唇角還沒來得及往上提,駱峥又說,“但不代表你能驕傲自滿。”

“……”

“下次再有類似的事,別自己一個人沖上去。”

“……”

“又不是打游戲。”

話音落下。

梁滿月沒好氣兒地剜了他一眼,狠狠咬了口漢堡。

駱峥淡勾了下唇。

盯着她,“我同事說,你是用刻刀劃傷的那女人。”

傷口看着吓人,但手法極其精準,完全沒有傷到要害,而真正讓女人暈倒的,是太陽穴那一擊,但明顯,也是準确控制過力度。

眼底的情緒被眼睫過濾掉,梁滿月漫不經心地吃着薯條,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有什麽好意外的,我是醫生。”

駱峥不着痕跡地笑了下。

梁滿月忍不住看他。

暗淡的光線下,男人把玩着手裏的銀質打火機,腔調閑閑卻又帶着一種秉公執法的威嚴,“一個醫生,兜裏揣着木雕刻刀,身上有熟練的格鬥技巧。”

“在兇險的情況下,莽撞又理智。”

他的聲音緩慢,又極具穿透力,“我是真好奇,這些年把你帶大的,到底是個什麽人物。”

這語氣。

梁滿月簡直分不出他這是在誇自己,還是在審自己。

下意識抿了抿唇,她輕飄飄地開口,“周茳月不是告訴你了麽。”

駱峥吊起眉梢,“你們閨蜜倆通氣通得倒是挺快。”

梁滿月眼底劃過一絲小傲嬌,“知道就好。”

話題就這麽被她轉移。

舌尖抵了下左腮,駱峥嘴角扯着浮浪不經的弧度,“還沒問你呢,今早你看見我的時候為什麽不打招呼就走。”

“……”

“有沒有點兒禮貌。”

得。

又開始拿長輩的調調。

梁滿月淺淺翻了個白眼,叼着吸管,把紙杯吸得咕嚕嚕的,“沒為什麽。”

“看見你煩,就不想打招呼。”

她身上永遠有種魔力。

任何難聽的話從她嘴裏都能說出一股天真勁兒,把人恨得牙癢癢,卻又拿她沒辦法。

……算了。

跟她較什麽勁。

駱峥嘴皮子一扯,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看你是一秒不氣我都難受。”

梁滿月低眉,認真地啃咬着上校雞塊,唇齒間卻像是化開了甜膩的冰淇淋一樣,滋味斐然。

在肯德基沒呆多久。

駱峥把她送回了家,而後才回派出所接許耀。

他走的時候,梁滿月把自己匿在卧室的窗簾後,一直注視到他的車消失在街角,才倒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發呆。

忽然覺得這一天跟電視劇似的。

她出演了原本不屬于她的一集,直到這一刻,導演才喊卡。

又累又扯。

本以為早上能見到他就很意外了。

結果到了晚上,她居然還能跟駱峥坐在一起吃垃圾食品。

最主要的是,這男人一晚上都在照顧她,且遷就她。

想到這,梁滿月擡了下手臂,來回看了下手腕被他清理好的傷,提醒她,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

她救了許耀。

她也沒有和駱峥斷開聯系。

心像是開了個口,被兩種對立情緒灌滿,沉甸甸的。

梁滿月側過身,把頭埋在枕頭下,像只遇到危險把頭紮在土裏的鴕鳥,汲取最後一絲安全感,在開着燈的漫漫長夜中,睡了過去。

這一覺,堪堪睡到第二天。

中午的時候,周茳月拎來家裏找她。

梁滿月剛洗完澡,渾身濕噠噠地去開門,本以為快遞,見到是她,猝不及防地愣住。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周茳月像跳芭蕾似的拎着大包小包從她身邊繞過,把東西放在餐桌上,笑得讨巧,“中國好閨蜜親自來照顧病號啦。”

梁滿月被她惹笑,關上門問她,“你今天不上班嗎?怎麽有空過來?”

“跟領導說出去采訪了呗,”周茳月把保溫盒打開,把裏面的三菜一湯放到桌上,“說到底,還多虧了你的駱隊。”

“你的駱隊”這四個字就很靈性。

梁滿月愣了一秒,眼底瞬間閃過一絲不自然。

走到餐桌前,她看了眼香噴噴的家常菜,裝作漫不經心地問,“跟他有什麽關系。”

“跟他當然有關系,”周茳月扯開凳子在她對面坐下,用下巴尖兒繞了一圈,“這些,都是他囑咐我給你做的。”

“……”

梁滿月怔住,“什麽?”

“他昨晚給我打電話,把你的英勇事跡跟我說了,”周茳月幫她盛了碗湯,“讓我今天過來照顧你,順便幫你買個手機。”

交換條件是,駱峥可以接受她的采訪。

梁滿月緩慢咀嚼着她話裏的信息量,慢吞吞在桌前坐下,“手機?”

周茳月翻了翻挎包,從裏面拿出一個未拆封的長方形盒子,遞到她跟前,“放心吧,他付的錢。”

“……”

梁滿月神色讷讷地接過。

是市面上最新款的水果手機,配置遠超她摔碎了的那個。

“當隊長的就是出手大方,”周茳月搖頭嘆氣,“真是讓人好生羨慕。”

“有什麽好羨慕的,”梁滿月眉梢微挑,“我救了他的人,他賠給我是應該的。”

“再說了,”往下壓了壓唇角,她把手機從盒子中拿起來,“當初你談戀愛的時候,禮物收的還少嗎。”

“那不都是過去式了麽,”周茳月聳肩,“不過你這話的意思——”

她沖梁滿月半眯着眼,用兩個大拇指比了一個相好的手勢,“搞一塊兒了?”

梁滿月低眉換手機卡,連眼皮都懶得擡。

周茳月是個急性子,直接推她手腕,“哎呀你就告訴我嘛,你不告訴我,我可下手了啊!”

聞言,梁滿月的手一抖,擰着眉看周茳月。

那眼神裏,閃過驚訝,無語,眼波流轉間,又變成了含糊的欲言又止。

周茳月噗嗤一笑,“哎,你能不能多裝一會兒啊,我一逗你就露餡兒。”

“……”

這才發現着了某人的道。

梁滿月沒好氣兒地白她一眼,“你要實在閑就去找個廠上班。”

周茳月不滿意地哼了聲,“一問你關于感情的事,你就避重就輕,可我卻把我所有的事都跟你說……你根本就不把我當真心朋友。”

又來了。

梁滿月勾起無奈的嘴角,“每次聽你這麽說,我都感覺我像個渣男。”

“你不是渣男,你是渣女,”周茳月跟她使小性子,“反正我是生氣了,之前駱峥還各種諷刺我呢,說你不把我當朋友。”

對于她的撒嬌,梁滿月吃也不吃。

她把手機放到一邊,拿起筷子,“那你倒是說說,我怎麽不把你當朋友了?”

周茳月拖着腮幫子小肚雞腸地撇嘴。

梁滿月咽了口氣,給她夾菜,哄她,“那你想聽什麽,問吧。”

她這麽一說。

周茳月反倒沉默了。

因為她發現自己好像也沒什麽必須問的。

倒也不是真的好奇想打探梁滿月的感情問題,她只是希望梁滿月能有多和自己分享,快樂的好,不快樂的也好。

她樂意和她一起分擔。

而不是梁滿月心裏想什麽,在意什麽,她都不知道,像個局外人。

其實這些,周茳月不說,梁滿月也懂。

但她确實不太擅長和別人分享自己的內心世界。

默了默,梁滿月主動挑起話題,“你和駱峥怎麽認識的。”

周茳月耷拉着眼角,“他之前有個案子,需要一些線索,就找到我了,我幫了他不少忙,後來我需要寫新選題,就找他幫忙。”

“就是那次在墓園?”

“對,他帶我去見烈士家屬。”

頓了頓,周茳月反問,“那你和他怎麽認識的?還是說你們認識很久了?”

“我和他很多年前認識的,”梁滿月斟酌着用詞,“我姑姑和他媽媽,是關系不錯的朋友,小的時候,他媽媽經常帶他來家裏做客,一來二去的,就熟了。”

“其實也不算熟。”梁滿月想了想,補充,“就是知道彼此。”

周茳月微微睜大眼。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梁滿月說起家裏的事。

梁滿月喘了口氣,“後來我姑姑把我送走了,我跟他就沒怎麽見過面,這麽多年過去,要不是江惺去世,我跟他也不可能重逢。”

“送走?”

周茳月皺眉,“你不是一直和你姑姑生活在一起嗎?我記得你那時候家長會都是姑姑過來開的,咱們同學還誇她漂亮呢。”

梁滿月垂着眼,輕扯了下嘴角,“我十二歲以後,就沒和她一起生活了。”

周茳月微張着唇,輕啊了聲,語速下意識放慢,“那你初中的時候,是和誰生活在一起,是那個經常開着豪車來接你的人嗎……”

沉默。

再沉默。

周茳月察覺到梁滿月情緒不對,趕忙打岔,“哎,你不想說就別說,我不是非要——”

“是的。”

生脆低冷的兩個字打斷她。

梁滿月咬字輕顫,攥着筷子的指尖暗暗用力,像是在與什麽情緒抗衡般,下颚線緊繃。

她擡起頭,望着周茳月。

用最清淡平靜的聲音,把被歲月縫好的血肉疤痕攤開來,“那家人姓沈。”

“……”

“是我姑父生意上的最大投資商。”

即便很多年過去。

梁滿月都無法忘記,在沈家度日如年的兩年時光。

看似錦衣玉食的生活下,埋藏着惡意,無恥,肮髒,那些人,像是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占據她心底最深處的角落。

挖不掉,也毀不掉。

就這麽帶着它們,一同發育,長高,再到成為一個與他人無異的成年人。

有時候,梁滿月在想。

如果人可以失憶就好了。

這樣,她就可以忘記,那些在她成長路上橫生出來的荊棘,和無力反抗的摧殘。

像個正常姑娘那樣。

開開心心的生活,樂觀陽光。

話到這裏。

空氣如同被抽走一樣,散發着真空般的安靜。

幾秒過去。

周茳月扯着尴尬的笑意開口,“不說了小滿,我們吃飯吧。”

梁滿月盯着飯碗裏晶瑩飽滿的白米飯,點了點頭。

……

午飯最終以難言的沉默收場。

潦草地吃完飯,周茳月匆匆離開梁滿月的公寓出去跑訪問。

梁滿月一個人留在家裏。

在這個難得的休息日,窩在沙發裏對着電視裏無聊的綜藝節目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

新手機響了兩聲。

梁滿月隔了好一會兒,才拿起來看,是周茳月的微信——

【小滿,對不起,我向你道歉。】

梁滿月眼睫輕顫了下。

“對方正在輸入”了好一會兒,發來小作文。

周茳月:【雖然你沒說,但我能看出來,你經歷了很不好的過去,那些過去應該對你影響很大,所以你才不願意對我說,但我卻仗着和你的關系,逼你跟我說這些,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周茳月:【我總是說,你不把我當朋友,現在看來,我才是不夠意思的那個,我發誓,我以後再也不會對你道德綁架,也不會再逼問你了,你的事,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告訴我。】

周茳月:【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快快樂樂的】

梁滿月望着這兩條信息。

從未有過的熨帖感安撫着心口,把她從灰調的回憶中一點點扯出來。

其實沒有周茳月說的這麽嚴重。

都過去了那麽久。

即便再有殺傷力,也只能蠶食過去,而未來,依舊是未來。

這麽想着,梁滿月自己也輕松了很多。

Fullmoon:【我沒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Fullmoon:【好好上班】

周茳月:【你沒事我就放心啦!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吧】

頓了頓,她又道:【對了,剛剛駱峥還打電話給我,問你的情況】

駱峥?

心口微突了下。

梁滿月飛速打字:【問什麽】

周茳月:【當然是問你的身體了,畢竟你昨天受傷了,啊,還問你新手機用上沒】

梁滿月:“……”

這男人倒是很細心。

周茳月:【我只跟他說你手機能用了,至于別的,我讓他親自問你】

周茳月:【講真,你說他對你沒意思,我是不信的】

看到這句話,梁滿月心頭短促一跳。

脖頸到耳根的肌膚滾過熨燙的溫度,莫名的緊繃感貫穿全身。

她想到昨晚發生的很多很多事。

甚至還有駱峥把她送到家門口,落在她頭頂上,囑咐她好好休息的低磁嗓音。

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較勁。

梁滿月沉默幾秒後,下意識提上一口氣,回了一條語音過去:【不,駱峥說了,他和我确實不合适】

語音裏。

她格外加重了“确實”倆字的發音。

周茳月發來一個黑人問號的表情包:【他啥時候說的?你跟他表白了?】

梁滿月翻了個白眼,剛想解釋,手機鈴聲就在這時響了。

駱峥兩個大字出現在屏幕上。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梁滿月心頭哽了下。

猶豫兩秒後,按下接聽鍵。

下一秒,駱峥略帶沉冷質感的嗓音順着電流落在她耳畔,“喂,梁滿月。”

“是我,駱峥。”

梁滿月總覺得這家夥身上有魔法,明明她的名字這麽平淡無奇乏善可陳,可到了他嘴裏,就變得格外動聽。

感慨之下,她用鼻音輕嗯了聲,嗓音不自覺帶着自己都嫌棄的拿腔拿調,“我知道,怎麽了。”

“沒怎麽,”男人聲線發啞,像是剛抽過煙,調子松松垮垮的,“就是問問你,身上的傷怎麽樣。”

“不怎麽樣,才過了一晚上。”

梁滿月摳着沙發墊上的蕾絲,讓自己的語氣盡量平直,但吐出來的字眼依舊有種小朋友跟家長彙報的乖巧感,“早上起來渾身都疼,特別是屁股。”

聽到這話。

那頭頓了下,“你可以把跌打傷藥用在屁股上。”

“……”

梁滿月癟嘴,虛僞道,“我謝謝你啊。”

駱峥促狹一笑,正經了些,“手機用得順手嗎。”

梁滿月老實回答,“挺好的,就是有點兒大。”

話音剛落,電話那頭響起隐約的,屬于許耀的叽叽喳喳聲,“駱峥哥,我拿不動了,你快幫我開一下車門!”

清脆又綿軟的嗓音,直接把男人的注意力拉走。

“買那麽多,吃得完麽。”

“吃不完你幫我呀。”

“懶得理你。”

“哼,就知道訓我。”

“……”

兩人聲音不近不遠。

像是處在另一個世界。

不知怎的。

聽着兩人的對話,梁滿月心緒像是慢慢漲起的潮汐,她不太想聽到許耀的聲音,于是叫了駱峥一聲。

男人應了聲。

梁滿月說,“我這邊還有事,你去忙吧,我挂——”

最後一個尾音還沒蹦出來。

駱峥打斷她,“等會兒。”

“……”

梁滿月蹙了下眉,“怎麽。”

說完這話。

那頭安靜了幾秒,跟着傳來一道車門關上的聲音。

駱峥靠坐在駕駛位上,手肘搭在車窗,另一只手捏着電話,聲線慵懶坦蕩,“周茳月把你微信推給我了。”

“……”

“等會兒記得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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