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心願

預警:部分流血暴力向內容詳細描寫。

我不記得自己如何在雪裏睡着,也不記得希爾南殿下如何把我撿走。再次睜開雙眼,我已經去往巴拉爾島。

我的感官開始變得奇怪。耳邊開始出現莫名的絮語,我不知道那些聲音來自何方,卻又感到熟悉;我看到樹上開滿小小的黃花,伸手去碰,卻只摸到冰雪;我看到鷹劃過長空,我叫希爾南隊長,看啊!可他卻說天空中什麽都沒有......在一次我把小紅馬錯當成棕紅色的皮草大氅并試圖在馬背上趴着睡覺之後,希爾南隊長不再允許我獨自騎馬。這不是小紅的錯,它現在跟我很好了。

只是阿爾達突然變得像很多重天被折疊在了一起,而我看不清任何一重。

【或許我并不真的身處溫暖明亮的長廊,

或許并沒有一個柔緩的聲音正問我“告訴我你的願望。”

“我要去找梅斯羅斯殿下彙合。”可我當然這樣說。】

眼前随之是一個富麗燦爛的廳堂,金色的光閃耀在頂天的木質廊柱之上,各色飛鳥走獸的刻痕奔騰于牆壁之上,只是每一只的身上都沾滿了血,彩石鋪就的地板空餘紅色。這不是,這不是我的願望。

“咻——”的一聲厲響劃過我的耳側,我循聲而望,只見一支利箭穿透了一位金發戰士的胸膛,足以致命的地方。

凱勒鞏殿下,是誰穿透了你的胸膛,為何箭尾的羽翼竟閃着金光?

他紅發的胞弟們搶去他身邊,卻被他一把推向後陣。“凱勒鞏殿下!”我的喊聲無法傳達。他垂首冷笑,繼而再次沖向陣前,一躍越過對面的盾牆,如有神助。不待落地便兇狠地揮劍砍向後排的弓兵,一層一層的金發的士兵圍着他倒下,越來越多的箭镞刺入他的身軀。他搖晃着倒下而又怒吼着暴起,直到把他從地上支撐起的不再是力量,而是胸前的箭矢。

他終于滿意般笑了,他說:“歐洛米,想回收一具無罪無恙的軀殼?此刻你是否如願以償?”他說得斷斷續續,他的眼神不再明亮。鮮血彙成股從他的劍側流淌,他用盡最後的力将劍向斜前方抛擲而出——我順着那方向看去,只見一個頭戴王冠的黑發精靈,俊美的輪廓只剩下沉默,不複一絲生氣。他被深深釘在王座旁一幅繁複的挂錦上,而貫穿他身體的并不是被那擲出的劍,而是瑪格洛爾殿下的長刀。

【“這不是我的願望,這不是.....”

“而你仍渴望與梅斯羅斯彙合?”

“我仍渴望。”】

畫面重新變回紅色。

“弑親者!放下武器!否則我要你們肮髒的兄弟身首異處!”我看到卡蘭希爾殿下的咽喉被身後的戰士用匕首緊緊抵住,血絲開始從尚淺的割痕裏滲出。

戰鬥聲逐漸停止了。

“當啷”的一聲脆響是梅斯羅斯殿下扔下了劍,他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放開他。”他攤開空空的左手和金屬右手走向自己被縛住的四弟,“我向一如起誓費艾諾衆子與多瑞亞斯的争鬥将從此結束,只要你放開他。”

染血的廳堂陷入寧靜,只有長廊裏銀質噴水池中水花迸裂的聲音和在廊柱上築巢的莺雀在神經質地啼哭。

“我指的是所有弑親者!每一個!放下武器!”

即使在辛達戰士暴烈的咆哮中,利刃穿破肉體的悶響仍不可忽視——那是卡蘭希爾殿下趁戰場焦點被分散,迅速抽出敵人的佩劍,直直地貫穿了自己的胸腔。劍頭從背後透出,力道絕大以至于連帶着剖開了身後戰士的胸甲。鮮血從他胸前噴湧而出,“拿起劍,大哥!”他急促的叮囑被血沫淹得含混,“快.......”他和身後的辛達一起重重砸到地板上, “我不讓你當叛徒.......”

我看到梅斯羅斯殿下沒有即刻拿起劍,而是一聲不響地拎起了身前最近一個怔住的精靈,以至其雙腳離開地面,他收緊手指,直到後者抽搐着停止呼吸,雙腿不再蹬踹。他轟地把那精靈扔進長廊。

“費諾裏安永不背叛!”接着他左手高高舉起了長劍,像是舉起一束火焰,“戰鬥至死乃天意使然!”——“戰鬥至死乃天意使然!”瑪格洛爾殿下高亢嘹亮的聲音從前陣的另一端傳來,與兄長的火焰彙成一道,像是要劈開這廳堂的穹頂。

【“這不是我的願望。”

“你不再渴望與梅斯羅斯彙合?”

“請告訴我他怎麽了。”

“你不再渴望與梅斯羅斯彙合?”

“他們身上發生了什麽?”

“你不再渴望與梅斯羅斯彙合?”

“你折磨我是因為恨我嗎?”

“你不再渴望與梅斯羅斯彙合?”

“我仍渴望。”】

庫茹芬殿下不知從何處的陰影裏走來,他左手裏拎着一顆銀色的腦袋,像從地裏拔出來了顆球莖類植物。他随手将其扔進大理石質洗手盆裏,血登時層層暈開染紅了一池的水。他将邊緣滴着血的鍛造斧浸入池水裏涮了涮,神态自得不似已被激憤的王之衛隊圍困,而他自己的親衛隊橫七豎八躺在腳邊。我看到辛達士兵的雙手因極度的悲憤和厭惡而顫抖。

“費諾裏安可以失去兄弟,邁雅的後裔就不能失去皇後?”他朗聲質問如宣讀神旨。随後卻低語起:“遲鈍的蠢貨卡蘭希爾,有矮人的鎖子甲卻不穿。”他邊自言自語,邊用衣擺拭幹了斧緣。

亂刀砍向他的時候我閉上了雙眼。

“小家夥,你在發燙,小家夥!”

耳畔傳來希爾南隊長急促的聲音,我落水者般攥住了他的衣袖,而他則一把我拽進了他的懷裏。我慶幸再次聽到的是他的聲音,而不是那個不肯放過我的心願的神秘者。我在他的引導下深深呼吸。我發現我們已然不在馬背上,不再身處希姆凜之外的荒野,而在一個小小的房間裏。難道......

“你是真的嗎?希爾南隊長。”我去觸碰他的臉,“你能聽到我嗎?”

他覆住我的手,給我擦去額上的汗水。他看起和平時沒有什麽兩樣。“我是真的。只是一路上你都昏沉着,我以為你出事了。你睡了不止一個夏天。”

“我們已經走完一路了嗎?這是哪裏的房間?”

“這裏是巴拉爾島。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哪裏難受嗎?你喊過梅斯羅斯的名字......你太令人擔心了。是我沒把你照顧好。”

“我沒事的,沒事的。”我再次抱了他,因為我勇敢的師傅看上去有點害怕,“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夢......但是我看到了梅斯羅斯殿下的弟弟們在多瑞亞斯.....那非常可怕。”

我事無巨細地向希爾南隊長複述了一切。從有一個聲音問我的心願開始,從三位殿下倒在血泊裏結束。他聚精會神地聽着,一直緊緊握着我的手,鼓勵我說下去。他想了很久,說這和歸來的戰士和他敘述的并無矛盾之處。聽到他這樣說我感覺就像同一道傷口被豁開了兩次。看到他們的死是痛苦的,那并不比不知道他們因何死去,只看到他們的馬匹孤零零地回來更痛苦。

“弑親者!”——那歇斯底裏的罵聲仍在耳邊,聽起來像是希望被指控的精靈在他們的聲音裏死去。這意味着什麽我并不真正清楚,因為被冠上這個頭銜的恰好是我僅有的親人。我無法想象我會在他們面前拿起劍,而不是為了保護他們——但我同樣不能理解為什麽一個精靈會對另一個精靈舉起劍,而不是奧克。

“我想我沒能照顧好你。”希爾南隊長本不應如此悲傷,他再一次這樣說。

“我想是我沒能照顧好你。你拖着我走了這麽遠的路。我什麽都沒能幫。”

那天的午後,我和希爾南隊長一起去了海邊。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大海很美。

我們一起看海浪一次次撲向海岸,海浪每一次退去都好像再也不會回來,可每一次都還是會回來更深地啃噬沙灘,最終留下一疊一疊的痕跡和海草、貝殼——瑪格洛爾殿下曾告訴我會孕育出珍珠的貝殼。

希爾南隊長陪我撿了些貝殼,我們還用沙子堆了一個小小的希姆凜要塞城堡。遠遠地好像有人在說“那個被夢神帶走的孩子醒來了”我想我當真是睡了很久。

“希爾南隊長,下一次叫不醒我你不要害怕,即使我睡了很久很久。在那座廳堂裏,我只是看到了幾個畫面,連天光都沒有暗下。”

希爾南隊長抹了抹我臉上的沙子,“去做你的夢吧傻小子,只要你按時回來。無論看到到什麽都別害怕。我哪兒都不會去,就保護你。”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都過着平靜的生活,練劍、看海。我總覺得我還能再見到梅斯羅斯殿下,即使這種希望太像絕望。直到有一天希爾南隊長從箱子裏抽出一把劍柄鑲紅寶八芒星的劍,他遞給我,說現在你用它應該不會傷到自己了,它是你的了。我不敢接。

“這難道不是梅斯羅斯殿下的嗎?”這和夢裏被他高高舉起的那把連刻痕都相同。

“我想是的。”

“他是不是瘋了?”我不該這樣說,但哪有戰士會不要自己的劍呢?我着起急來......

“我想也是。但那天他就交給我這個。”希爾南隊長皺着眉,“然後讓我帶你走。我答應了。”

這就是希爾南隊長會做的事。無論平時如何,在梅斯羅斯殿下面前他一直都是最沉默忠誠的衛隊長。如果梅斯羅斯殿下要他在戰場上第一個死去,那麽他會說好的;如果梅斯羅斯殿下要他活到阿爾達的盡頭,他還是會說好的。

“他說紅寶石撬了可以換錢,他本來應該給你更多。”

“我會還給他的。他等着。”我咬緊牙。

他就是瘋了。我要去找他,親口告訴他“你瘋了。”哪怕他是我的領主,哪怕他是我的梅斯羅斯殿下。

他為什麽不叫去我剜出自己的心髒換錢呢?為什麽不呢?只是因為那不值錢嗎?

那天傍晚的海面被血一樣的夕陽染成玫瑰色,同樣的聲音再次回響。

【“告訴我你的願望。”

“我要和梅斯羅斯殿下彙合。別再問了,永遠是這個。”】

轉瞬間火光燒滿了天,木質結構坍塌跌入海浪,浪花不斷被濺起,美麗的船只變成了被肢解的天鵝。我在岸的這一側,火焰在岸的那一側。我極目遠眺,試圖從紅色裏找到紅色。

讓我離得近一點吧,再近一點,也許我就能看清了。

——“醒醒!”“回來!!”

兩個長着金色卷發的精靈一左一右把我往回扯,海水淹沒了我們三個的小腿。風比刀子都冷。

我呆呆地看着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去哪裏了?我不是來和他會和嗎?”我低下頭,看到手上的血跡斑斑駁駁,尚未幹涸。

我左邊的金發精靈蹲下來掬了一捧海水,不由分說地把我沾血的手搓洗地幹幹淨淨。另一個則穩穩地扶住了我的肩膀,他說:“你聽好了!我和熾焰不會把你扔在這裏的。我們和阿塔說了我們不回去,就是不回去。說過要和你共進退,就是要和你共進退!誰像那叛徒!”

“我們答應過幫你追那個銅腦袋的。”那個被稱為熾焰的金發精靈說到:“但這次不一樣了!等追上了他,我和三哥要狠狠揪着他的耳朵尖來給你道歉!任你打罵!”他從獵裝的內兜裏掏出一個絲絨小盒子,打開之後裏面是一枚紅銅色的金屬指環,那上面鑲嵌着一塊五彩斑斓的火蛋白石,美得灼眼,然後他掄起手臂把戒指遠遠地拋進了大海——“這還是千央萬告求阿塔尼斯要來的呢!奧力的鐵錘啊!一如的子女怎會蒙受如此冤屈的命運?!”

我不盡然清楚他們的話語具體意味着什麽,卻又完全可以感受到他們的情緒。我的胸膛仿佛瞬間被酸澀委屈的眼淚漲滿,腦海裏催眠般一遍遍跟自己說着“他也不想這樣”,可我看着身邊兩個漲紅了臉的金發精靈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遙遠的火光把他們的頭發映得一片金紅,他們重重地呼吸着,重重地握着我的手。

終于,熾焰把我們三個的頭緊緊湊到一起,我們圍困出一片小小的溫暖黑暗,然後在其中盡情地流了一些眼淚。我們摟着彼此的肩膀,誰都沒有再多說話。我閉上雙眼。

在這片黑暗裏,叫嚷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西瑞安河口被弑親者攻打!河口亟待支援!”

暗極反亮,待下一次睜開眼我竟已經身處于一條晨光飛揚的街道,就連腳踩的塵埃都閃耀如鑽石粉末,每一縷風都帶着濕潤的草木香氣,阿爾達安靜得聽不到一聲鳥啼。

我本該說這一切美到超過我能形容的、好過我曾想象的,可是我的心卻告訴我,這裏我來過,我生活過,如今我只是回來了。

我推開一扇石門,一個小精靈迎面撲進了我的懷裏,他亞麻色的頭發柔順地垂着,一雙寶藍色的眼睛稚氣又倔強。他撞進我懷抱就不出去,胡亂蹭着,叫我大哥。這時我才發現自己身量竟被襯得變得高了起來——我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再是個小精靈了?

“大哥,”他扁起嘴巴,“下一次你去找紅頭發堂兄騎馬能不能也帶上我嘛?”

“我們現在就去找他,阿拉卡諾。”他的名字從我嘴邊自然地冒出來。如同小獸從巢穴中探出,他歪過頭睜大眼睛看了看我,然後開心笑着得跳到我的臂彎裏——我本能地接住了他,流暢得好像我手臂的線條早就适應了他的體型。

“你明明在家裏也能騎馬,小家夥。”玄關處那個穿藍衣的高大精靈這樣說。

“去吧我的孩子,”穿銀色長裙的精靈挽住了前者的手,丢給我懷裏的小精靈一個鼓勵的眼神,“去吧。”她聞起來像是露水和香草,只需一縷氣息便讓我眼淚要掉。

【“你本可以重新擁有這一切。”】

我想留下,但我知道我不能。

“再見阿米!再見阿塔!”

重新邁出家門的時候我和小家夥一起說道,仿佛我們排練過。

我終于也有自己的小家夥了。我牽着他的手走在這美到令魂靈嘆息的大街上。他搖晃着我的手。

這時陰影卻忽然飛往南方。遠處雕花的檐角向遠方不斷伸展削尖,直到變成了一道退無可退的懸崖,我看到一團白色從檐角跌下,如同飛鳥之墜。一團灼目的光芒隐乎其中,耀乎其外。

我即刻捂住了阿拉卡諾的眼睛,他柔軟的睫毛癢癢地蹭着我的手心:“大哥.......大哥,怎麽了嘛。”

“弑親者逼迫領主夫人跳了崖!”

“如此這般仍不能得償所願,神恩早已不再眷顧八芒星之家......”

“是你誘使我們犯下罪孽!”

“那守衛河口的劍盾兵,難道我們不曾與他們一道家鄉縱馬?”

“泰路芬威!”

“皮提雅———”

梅斯羅斯殿下低低地伏在雙胞胎弟弟們的身上,像是在擁抱,像是怕他們感到冷,而弟弟們卻安靜地睡着了。他們的紅發融成一團,像是邊緣不規則的碩大血跡。

——“早些回去找阿米吧,去夕陽的盡頭找阿米吧,上哪去尋安巴茹薩這樣好的小獵手啊......”瑪格洛爾殿下哼鳴着一首古老又熟悉的搖籃曲。他的懷裏抱着兩個小小的精靈,兩個都是黑發,兩個都不是我,亦不是安巴茹薩。“阿蒙埃瑞布的叢林中曾有他們的足跡嗎?新生的樹苗聆聽過他們嘹亮的號角嗎?”

“別再唱了。”

“如果你想,可以割去我的舌頭。”瑪格洛爾殿下頭也不擡地搖晃着懷裏的孩子,用曲調應答。

【“這就是你的願望?”】

我轉而捂住了阿拉卡諾的耳朵,卻只能把他藍寶石般的眼睛留在外面。他的瞳孔激動得收縮了,我以為他在害怕,便更緊地抱住他,“我帶你回家,阿爾科。我帶你去平平安安的地方,你讓我自己去找他。我跟一如發誓不會不帶你騎馬......”,可他卻轉頭就從懷抱中扭了出去,像只幼豹般猛沖向前,我趕忙跟上去,只見一匹純白駿馬從大街的盡頭風馳電掣般馳來,來者騎術甚精,一拉缰繩便毫不含糊地停在前方,撐鞍翻身下馬行雲流水,裙擺翻飛揚起一陣明亮的塵埃如同光雨落下。

阿拉卡諾高興得手舞足蹈——“姐姐!!”他拱身就湊上前,焦急地揚起臉頰要姐姐親他——“阿瑞蒂爾姐姐!!!”。阿瑞蒂爾聞聲把他炫耀般高高舉起,親吻直到确認他軟軟的臉頰上無處被遺漏,轉瞬間又被回贈了一臉濕漉漉的愛。

我記不清他們的每一個昵稱了,我記不得我們之間的每一次擁抱了。但我知道眼前愛穿白衣裙的精靈是我的妹妹,我最赤誠勇敢的妹妹,我唯一唯一的白公主。她受了好多委屈、好多苦,我一點一滴都沒能幫她。

“阿瑞蒂爾......妹妹”我的眼淚第一次奪眶而出,“我的伊瑞希......你如今怎樣?”我手足無措,恨自己,愛她,不敢抱她,“我算是什麽大哥......”

她把阿拉卡諾穩穩放回地上,大步流星來到我面前,裙擺曳起一地塵煙。她結結實實地給了我親吻和擁抱,被我哭濕了肩袖,随後她一把将我推開。

“笨蛋芬德卡諾·諾洛芬威安!我愚蠢的大哥!你為什麽還在這裏!”

她瞪視着我,雙目幾欲噴火,天光随之一變。

芬德卡諾?救過梅斯羅斯殿下的芬德卡諾?他離去的朋友芬德卡諾?

龍焰燒紅了西線的天空,那焰火的宿主黑龍卻已墜落、翻滾,把一塌糊塗的阿爾達大地損毀得更加透徹——可一點明亮至極的白光仍從濃煙烈焰中透了出來,還有什麽能比這更耀眼?比持劍者額間的那顆寶石更加炫目?

除了營帳中的那兩顆寶石交相輝映的光芒。

“既然注定要陷入永恒黑暗,為何不少犯些罪孽?”瑪格洛爾殿下問自己的哥哥。

“既然注定要陷入永恒黑暗,為何不多犯些罪孽?”梅斯羅斯殿下問自己的弟弟。

他們照鏡子般看着彼此,沉默而專注。

是梅斯羅斯殿下先開口自說自話:“如果罪能夠計量,那眼淚呢?”他卸下了自己的金屬右手。

“那麽愛呢?”瑪格洛爾殿下執拗地将兄長的臉扳向自己,将兩雙柔軟幹燥的唇輕輕碰了碰。

然後他們擁抱,命中注定他們要成為兄弟。

——“芬德卡諾!聽我說話!”

我憤怒的妹妹攥緊我胸前的衣料将我扯向她面前。

“你知道伊爾牟廳堂裏的一刻是外面的多久嗎?你怎麽膽敢還在這裏?!走!跑!”

“去哪......”我焦急的扯住她的手,我不知道......

“去找他!全阿爾達還有誰不知道你想去哪裏嗎?”

“他命令我永不成為一名戰士......他不允許我跟随.......”我知道即使這樣我還是會去找他,我只是想聽阿瑞蒂爾告訴我成為一個不忠不義的精靈會有多壞,我相信她。

“我的大哥以前并不是個笨蛋啊!你不需要成為一名戰士才能去找自己愛的人!你不明白嗎?你只要是一個愛人就夠了,你難道不是嗎?”

【“你的愚魯會毀滅兄長的命運。”】那個柔緩的聲音如今亦變得急躁陰沉,像是壓着一場陰雨要降下。烏雲層層壓下,阿拉卡諾的身形開始變得透明模糊。阿瑞蒂爾純白的裙擺染上森林泥沼的污跡,被我眼淚洇濕的肩袖上蔓延着鮮血,一杆标槍貫穿了她健美的左肩,槍頭上閃着青綠色的熒光。

“邪惡!肮髒!那膽敢中傷雅瑞希爾的邪祟,我殺了你!”我擡頭向烏雲吶喊,“管你是一位大能者還是一只蟲豸,我殺你到天涯海角!”

“安靜,芬德卡諾。”阿瑞蒂爾擡颌示意我去捂住阿拉卡諾的眼睛,我迅速照做,小孩子滾燙的淚水打濕我的手掌,“我跟你一起去殺......”他的嗚咽逸出,身形越發搖晃不穩,但我還是緊緊地捂住他的眼睛。

只見阿瑞蒂爾用右手握穩了标槍,向外抽去,血肉一寸寸碎裂的聲音吓不住她。她左臂疲軟地垂下,右手卻緊緊斜握住槍杆,肩膀向後深深背去,髋部随之扭轉。那殺過她的淬毒镞頭如今斜指天空,像是那裏陡然生出了能引發她興趣的獵物。

我的妹妹一生都是個好獵手,生生世世都會是。

“那敢問又是誰毀滅了我的命運呢?!”她的怒吼響徹雲霄,雕梁畫棟随之震顫。标槍越過她低垂的肩膀沖向雲天,借着她的力,帶着她的光,直刺入最高最大的那一朵烏雲,瞬間在那柔軟臃腫的形體破開了一個大洞——可降下的卻不是風霜暴雨,而是明晃晃的天光。山崩地裂的聲音随之響起。美麗的城池在我們眼前破碎成一片一片晶瑩的玻璃。阿拉卡諾的視線重歸自由,他拍手叫着“好耶!”跳起來去用手去接碎片給姐姐看,發光的玻璃一落進他掌心就變成小小的雪花。

這樣耀眼的明亮我分明在哪裏見過,在我的頭腦清晰地告訴我之前,我的眼淚已經再次變得滾燙——那是我的胞弟圖如卡諾帶着隐秘之城的精兵,出乎所有人意料,來西線馳援左支右绌的我。那亮閃閃的一萬長矛在日光下行進如同一條秘銀鑄就的洶湧逆流。他罕見地笑着說專程來恭賀新王,寬慰緊張激憤到快要被繃斷的我——“為光明!為諾多!為英勇的至高王!”他激烈的號令于群山回唱,那響聲至今仍回蕩在我的胸膛。

“Turco!”我勉力在灼眼的強光中仰頭直視天空,淚倒流回眼睛,“你在看着我吧!你在看着我吧!”

“Turco一定在看着你,但Turco一定不會說的~”雲端傳來銀鈴般清脆的笑聲,愛笑的埃蘭葳是我們曾見過最美的梵雅新娘,她從不為愛流淚,只為愛而歌唱。她溪水般明快的勇氣我到阿爾達的盡頭都不會遺忘。

“我在看着你呢。大哥。”我那沉默的弟弟啊,你永遠會中愛人的激将法,不是嗎?我多愛你啊。

晶瑩的碎片成堆成堆的落下,世界加速坍塌。在光錯迷離中我看到這個碎片裏凝着風幹的小黃花、那個變幻着晶球裏的夢境、大的那片是希姆凜的城牆,小的是那片是圓潤可愛的昆雅字母......

我不需要看清每一個,已然回想起了所有。

“走!”——“快走!”——“跑着去!”——“騎上馬!”

四個聲音化成四股力量,猛地把我推出了眼前的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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