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然後,過了很久以後,有一天,過路的人看見,這個人的房屋被許多蛇團團圍住,密密麻麻,特別可怕。路人吓得趕緊跑掉了。”
聽到這裏,連五大三粗的蝶兒都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蕭宛音想象了一下那幅畫面,打了個冷戰,半晌才出聲:“然、然後呢……那個人怎麽樣了?”
蕭寶菱向下撇了撇嘴角,像是盡力說得平靜:“那個人是一個人住的,很久後才有人去拜訪他,還沒進屋就聞到一陣惡臭……他并沒有變成一具白骨,那些蛇沒有吃掉他……只是,整個軀體癱在地上,也變得血肉模糊,跟當初被他打死的蛇相差無幾……”
三個人好久都沒出聲。她們也不是沒在現實中打死過人,但一般都只是進行一些前期操作,後續的慘狀都是讓其他下人去處理的,所以沒有直面過。這下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
竹林中靜靜的,只有風吹竹葉的簌簌聲,和偶爾的小鳥鳴叫聲。
蕭寶菱的聲音清潤潤的,也像一陣輕柔的風:“蛇是有靈性的。”
蕭宛音擡起頭朝她看過來,動了動嘴唇,但沒說出話,像是還沒想好該說什麽。
蕭寶菱怕她還打別的小動物的注意,又道:“還有一個故事!”
蕭宛音:“……哦?”
蕭寶菱回憶了一下她曾在一本書中看到過的內容,當時受到沖擊,至今仍記憶深刻,深吸一口氣才慢慢開口說道:“從前有個村子,村子附近有座山,村裏有幾個少年常常去山裏玩。”
“剛好有天傍晚,他們在溪邊遇到好多蟾蜍,特別多,像千軍萬馬一樣……它們應該是在遷徙。”
“他們吓到了,打算避開,繞路回家。但有一個少年卻不肯,他讨厭那些蟾蜍,大罵它們惡心醜陋,不顧同伴勸阻,跑過去在它們身上死命踩踏……同伴們都看傻了。”
“少年瘋狂踩踏了很長時間,直到精疲力盡,才停下來。大群的蟾蜍以他為中心散開,他腳下好大一灘肉泥血水,他的鞋子和褲腿都不能看了。”
蕭寶菱說到這,停下來休息了會。
蕭宛音和梅兒已經聽得呆滞,蝶兒顫聲道:“……然、然後呢?”
蕭寶菱吸了口氣,放輕聲音道:“然後少年回了家,剛開始一切正常。後來,有人看見他一個人跑進山裏,像瘋了一樣又哭又笑地手舞足蹈,又突然停下來掐住自己脖子,開始彎腰嘔吐……吐出來一只又一只黑黝黝的蟾蜍……”
“嘔……”蕭宛音聽完最後一句,霎時間也彎下腰按着肚子幹嘔起來。
蝶兒一張黑臉都發白了,但見公主這樣,下意識想上前照顧,卻被蕭寶菱擋了開。
蕭寶菱走到蕭宛音身邊,溫柔地拍撫她的背,道:“姐姐說這些不是為了吓你。是想說,很多動物都是有靈性的,如果它們對我們沒有危害,我們又何必一定要對它們趕盡殺絕呢?”
蕭宛音逐漸緩了過來,她緊緊抓着蕭寶菱的手,五指冰涼。她本來是真的打算讓父皇派人來把這林子裏的毒物全弄死的,也沒想到不可以這樣做。現在聽蕭寶菱說了這麽多,她動搖了。
蕭寶菱看着蕭宛音低垂的眼睛,道:“而且有些動物很邪性,是會報複人的。故事裏的事不一定是真實的,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蕭寶菱有一種自己在演講的錯覺,一時剎不住車,沒忍住來了句總結:“所以,我們要敬畏生命。”
蕭宛音還是生平第一次聽到這個措辭,感覺有點對,又有點怪,不由問道:“你怎麽知道的呢?”她指的不是前面那些故事,而是後面這些總結。她和蕭寶菱一起長大,實在不相信蕭寶菱會自己感悟出來。
蕭寶菱頓了一下,道:“……玄明法師說的。”這次他比較好背鍋。
哦,出家人,慈悲為懷。蕭宛音了然了,靜下來,望着前方錯落有致的茂密青竹,糾結道:“那怎麽辦呢?”
蕭寶菱:“嗯?”
蕭宛音看着她,道:“那這裏這麽危險,我們以後還怎麽來?”
蕭寶菱思索了一下,掩下真實判斷和想法,道:“那就不要再來了吧。雖然現在是冬天,有蛇是非常少見的情況,而且這次見的蛇沒毒,不見得這裏就沒有毒蛇了。”
“嗯嗯嗯。那我們趕緊回去吧。”蕭宛音連忙挽住她的手就往回走。這竹林在這裏這麽久,她還是頭一回跟皇姐過來,并沒有多麽喜歡。而且這皇宮可大了,除了竹林還有桃林梅林,去哪兒逛不是逛……小命可只有一條。
月底也是年底,皇宮裏有除夕宴。
到那時,蕭寶菱才見到全家人。
她偷偷看那亡國暴君蕭措,也就是她爹,比想象中年輕,才三十多歲模樣,雖然氣質不怎麽樣,但也算得上俊美。整頓宴席下來,他的目光都沒怎麽看向其他人,大多是做做樣子看一眼,就很快看回他身邊的瑤貴妃。明明他們倆在一起也有一年之久了,他卻還像怎麽看都看不夠似的,把想趕緊散場回去和愛妃二人世界的心思全寫在了臉上。
不過在蕭寶菱看來,确實,可以理解。作為禍國妖妃,蘇知瑤穿着正紅色繡金鳳和各色花朵的衣裙,那麽豔麗花哨,偏她一張臉能壓得下去,并且依然美到驚為天人。
所謂絕色不過如此了,而且是斷層碾壓、世無其二的那種絕色。皇後和其他妃嫔,幾位公主,原本都是各有千秋的美人,可在蘇知瑤面前,卻全部被她襯的如同野花之于牡丹,螢火之于月亮。
蕭寶菱不動聲色地看了她很久,發現她并沒有像影視劇中那樣嬌柔無骨地靠在蕭措身上,而是坐得端端正正、舉止優雅地品嘗着各種美食、全程都沒怎麽去在意蕭措,反倒是蕭措一個大男人非要緊緊挨着她、跟她黏在一起。
蘇知瑤喝了一口湯,纖白雙手捧着湯盅放下,似乎發覺了蕭寶菱的目光,遙遙朝她望去。
四目相對時,那種絕色美貌的沖擊力是巨大的,就像剎那間四周所有人和景物都虛化褪色,殿中只剩下她們兩個人……蕭寶菱感覺耳邊仿佛有根電線炸開,炸得她大腦都空白了一瞬,然後才遲鈍地發覺對方漂亮的眼睛裏帶了些探尋的深意。
蕭寶菱垂下眼,埋頭吃面前的紅燒魚。她拿筷子戳着魚臉頰,心想蘇知瑤不到二十歲,怎麽氣場那麽強……明明最近她都覺得自己已經很冷靜自持了,可跟蘇知瑤比起來,完全就是大美人和黃毛丫頭啊。
倒是身邊的蕭宛音淡定得很,視大美人如無物,不時給她說哪個哪個菜好吃,說着還給她夾。蕭措像完成任務似的和子女們聊天時,蕭宛音還說到了那竹林。
蕭寶菱這才提起精神,跟着闡述了一番。
最後被傳到宮中各處時,那竹林的危險程度被誇張了百倍不止,俨然成了令人聞之色變的禁地。
偌大的皇宮中就只有那一處青竹林,位于蕭寶菱的寶靈宮和宮門附近賀元夕的小土屋之間。原本是劃給蕭寶菱的領地,別人進去自然會被限制,這下蕭寶菱表态不要了,也不讓人砍,就成了無主之地。
尋春在去膳房的路上聽到人議論,震驚不已,不敢拉着人問,在一旁默默地聽了好久,總算明白了個大概。
他低頭看着食盒中的殘羹冷炙,心中很是糾結……所以,現在包括長公主在內,誰都不會再去那竹林了嗎?那他就可以放心去挖筍了?他的小鐵鏟還留在那兒呢……可是,他們又說那兒很危險,有毒蛇……但他之前去都沒有遇到過……再說現在是冬天,蛇都冬眠了啊。
第二天早晨,伺候賀元夕吃完無比寒碜的早膳之後,尋春摸着餓癟的肚子,還是悄悄地去了竹林。
盡管被傳得如同蛇窟一般險惡,那裏還是天朗氣清,風吹綠浪,一片美好景象。
尋春放了心,腳步輕快地走到之前挖筍的小土坑前,他的小鐵鏟果然還在原地,他露出笑容,伸手把它撿起,将那顆已經被刨去周圍土壤的大筍給挖了出來。
他拍拍筍上的沙土,站起身來,打算先拿回去煮,卻冷不丁看見眼前碧綠竹葉中一道鮮紅影子閃過。
那影子閃過的速度太快,他沒能看清楚。明明是一只小鳥兒,卻被他誤當成了蛇。
他吓得筍都掉在了地上,一臉驚恐到呆傻的表情連連後退。
才後退兩步,就撞到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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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蟾蜍故事,出自吳念真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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