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次日,正月十六。

天氣依然晴好。

竹屋裏,賀元夕坐在榻上,正在翻閱着一本陳舊泛黃的書冊。

那是他師父,南周第一劍客莫飛在三年前分別之際留給他的劍法圖譜。

外面有輕巧的腳步聲穿來,賀元夕立即拿着書冊站起來。一臉警醒地朝門外望去,他看見的是一抹淺紫色的身影。

第一次見她穿青綠以外的顏色,有些意外,像在青竹林中忽然出現了一株木槿,讓他一時間看得有些怔住,等人走到了面前才回過神來,不過也只是目光淡靜下來,表示我看到你了,并無打招呼的動作或言語。

蕭寶菱左手拎着一個木制食盒,右手拿着一支高粱穗頭。她對着賀元夕笑了笑,道:“我來啦。”說完将食盒放在了幾案上,在角落找了個細長竹筒把高粱穗頭插在裏面然後也放在了幾案上。

高粱穗頭是她在密道出口附近摘的,葉子是偏幹和暗的綠色,果實則是累累的紅珠子,雖不如瓶花清供雅致,但也別有一番趣味。

“好不好看?”蕭寶菱頗為滿意,問與她隔着幾案的少年。

賀元夕垂眼看了看,眼裏是那一小簇深紅的高粱,腦中卻是少女方才的笑容。他再度擡起眼睛,卻不是回答她的問話,而是道:“你昨日沒來。”

蕭寶菱難得避開他視線,一邊動手打開食盒,一邊道:“……昨日我陪公主赴宴,一直沒能閑下來。”

“哦。”

“對不起呀,我食言了。”蕭寶菱把食盒上層的一個布包拿了出來,小心地放在幾案上,将活結打開,“我特意給你帶了禮物來,當做賠禮道歉。”

“阿元,原諒我,好不好?”她看向他的眼睛,語氣溫軟真誠。

賀元夕臉上的平靜表情保持不住了,眼神都有些不知所措,動了動嘴唇也不知道說什麽,低頭看見了布包裏的東西,驚訝地雙眼都微微睜大了點:“雞蛋?”

給他的生辰禮物,是雞蛋?

見他表情這樣驚訝,蕭寶菱笑得有幾分小得意,道:“我要給你做蛋糕。”

“蛋糕?”

“嗯。米做的糕叫米糕,蛋做的糕就叫蛋糕啦。在我娘親他們那邊,過生辰都要吃蛋糕的。”

“……”好像有點道理的樣子。

接下來,蕭寶菱又拿出用一截竹子削成的簡易打蛋器,以及事先煮熟備好的山藥泥和其它配料。賀元夕看得不明所以,但還是聽她吩咐幫忙生火煮水。

最後,他們成功地隔水蒸出了一只蓬松柔軟的圓蛋糕。

“是不是很香?”

炭火溫暖,整個屋子裏都彌漫着蛋糕的香味,蕭寶菱心情大好,笑得眼睛都快眯起來了。

“嗯。”賀元夕這次回答了她,與此同時,小喉結還微微動了動。

蕭寶菱小心地将蛋糕倒扣在平盤中,再用小刀刮取山藥泥一點點抹在蛋糕上。雪白綿密的山藥泥,光滑平整地塗抹在嫩黃的蛋糕胚上,看起來像奶油一樣。最後,她在那假奶油表面,用蜜漬茱萸拼了“十四”字樣。

動手前,還糾結了一下,到底沒用阿拉伯數字,讓賀元夕看得懂。

蕭寶菱今天這身衣裙的淺紫色,在她自己眼裏,倒像是香芋泥的顏色,因為是緞子,更像奶油紫。與她面前的蛋糕的奶油白非常相稱,在這青綠的竹屋裏顯得十分亮眼。亮眼而不晃眼,像一團溫軟的柔光。

小蠟燭沒有,照明用的大蠟燭用起來太奇怪,蕭寶菱索性就這樣收工了,拉着賀元夕一起在竹墩上坐下來,對他道:“阿元,閉上眼睛。”

賀元夕:“?”

蕭寶菱微微笑道:“過生辰呢,當然要許願啦。閉上眼睛,許個願望吧。”

雖覺她今日的行為有些怪怪的,但賀元夕遲疑一下,還是乖乖照做了。

兩人慢慢吃完蛋糕,後來還有時間,蕭寶菱便倚着竹子,看賀元夕練劍。陪了他一整天。

夕陽西下時,蕭寶菱依舊按時回宮,只是這天,她忽然不想走密道了。她寝殿後有一扇小門,上了鎖,鑰匙她自己拿着了,可以從竹林外側繞個圈走回去。

這一帶成為禁地後,太久沒有出現別的人,她沒有先前那麽小心了,便想偷個懶,少摸一次黑。

走了大半段路,還是只有竹林與鳥鳴……在地上的感覺真好啊,夕陽照着,四周看起來溫暖又安全。

蕭寶菱晃着兩只手,眼睛看天地看左右,心情十分惬意,忽然,她視線落回前方,看見前方有個人影。

她吓住了,下意識想跑回竹林裏,卻挪不開腳。而那人腿長步子大,幾乎是眨眼間的功夫就走到了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你是誰?”

聲音不算兇,沉靜和疑惑各半,蕭寶菱穩了穩心神,也瞧了眼對方。是個約莫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侍衛,手中持劍,腰懸玉牌。她猜測那腰牌上應該寫着他的職位與姓名,可惜,倒扣着,看不見。

“問你話呢,你是哪個宮裏的,叫什麽名字?”侍衛見她呆呆的沒反應,兩道英氣的濃眉蹙了起來。

蕭寶菱回神,盡量語氣自然道:“……寶靈宮,侍女朝顏。”

“你說什麽?”侍衛的神色,竟是有些震驚。

蕭寶菱以為他沒聽清楚,便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我是寶靈宮的侍女朝顏。”這次說得自然多了,說完還能看着對方的俊臉往下道:“請問您有什麽事嗎?長公主還在等着我回去呢。”

蕭寶菱想的是,先回宮再說,如果這個侍衛要報告上級來找朝顏麻煩,她再出面護着她就好。

溫夕山看着眼前這個陌生清秀的小姑娘,明明撒着謊,卻一臉理直氣壯,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蕭寶菱瞧着對方臉色有幾分古怪,但也沒心思去分辨,只想趕緊回去,見他不再說話,擡步就要走:“沒事的話我走啦。”

“慢着。”溫夕山側步擋在她身前。

他很高,蕭寶菱要擡起頭才能和他對視。忽然被攔住,她微微睜大眼,神色又緊繃起來:“做什麽?”

少女一臉警惕的模樣,像只小動物,看起來無辜無害。溫夕山看了看她,覺得她怎麽看也不像是壞人……或許,是朝顏的朋友吧。

頓了頓後,他道:“不用這樣害怕,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的。只是想說,你一個小姑娘,沒事不要往這種偏僻的地方來,當心遇到危險。”

“……哦。”

“走吧。”溫夕山目送她走了一段路後,才離開。

蕭寶菱假裝鎮定地走了很久,才狀若不經意地停下,回頭,身後卻是一派自然風景,再不見那侍衛人影了。

遇到他之前,她步子輕快,臉上還帶着惬意的笑。遇到他之後,她神色就有些怔怔的了。回憶對方形容,高大俊朗,劍眉星目,在她所見過的人中十分出挑,應該不是什麽無名之輩。但她一時間就是想不起來。

而且,他叫她小姑娘。

在蕭宛音面前,蕭思月面前,還有賀元夕面前,她都是姐姐。可是在這年輕侍衛面前,她是小姑娘。

對啊,她現在才十五歲,可不是小姑娘?

不過,她馬上也要滿十六了,就在一個月後。

蕭寶菱動作輕巧地開着朱紅小門上挂着的銅鎖,臉上又有了淺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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