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季春時節,春光大好。

整個上京城開滿了桃花與櫻花,有些老樹有幾層樓之高,遠遠望去,粉色雲霞如夢似幻。

鬧市繁華,蕭寶菱穿着合身的男子衣袍,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看見糖葫蘆買一串,還回頭問陪同的青年:“你要不要?”

溫夕山也穿了平民衣服,見少女笑容明媚,微微一怔才搖頭:“不用。”

從出宮到現在,他一直保镖似的跟在她身後,陪她腳步不停地四處閑逛。

先前這長公主提出三個條件,他答應了。本以為多少會是些麻煩事,不想這第一件,僅僅是尋一身合适男裝給她穿,然後陪女扮男裝的她出宮去逛逛。

這對于駐守宮門的禁軍統領來說簡直是輕而易舉,所以,他照做之餘,還有些懷疑……真的,就這樣而已?

蕭寶菱看出了他的想法,邊走邊對他解釋道:“我身邊的太監們都不中用,若是他們陪我出來,怕遇到危險都擋不住。聽說你武功十分高強,那正好啦。”

溫夕山半信半疑:“哦。”

但還是極為認真地履行着保镖的職責,與她隔着半尺的距離,替她擋住冒失小販的碰撞。遇到醉酒的纨绔上前搭讪,便抽出劍來。

蕭寶菱察覺到了他的敬業,次次都對他笑着道:“謝謝。”

他忽然發現,這長公主竟如此溫和有禮。

他還發現,這長公主在宮裏神态要冷些,到了宮外市井中,像出籠的鳥兒似的,步伐和笑容都顯得愉快和活潑……她其實,也還是個跟朝顏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啊。

溫夕山忽然感覺到,他對她沒有什麽惡感,至少現在是。

在城中溜達了很久後,不知不覺間,蕭寶菱又走到了太學暖閣附近。

這邊安靜,在鬧市呆久了,腦中都是吆喝聲,實在嘈雜,便不自覺往安靜處走。走着走着,還聽見了隐隐穿來的洞簫聲。

洞簫聲,比之前宮宴上的古琴和琵琶聲要柔和得多。

像風,春晴時的暖風,夏夜裏的涼風,緩慢地掠過聽者的心湖,十分柔軟,輕輕地撫過思緒,不像铮铮的雨滴似的強音,更加舒服。

雖然在宮樂中因力度不夠,總是淪為配角,但蕭寶菱特別喜歡這種溫柔。

她的腳不由自主地循着樂曲聲走去,說話時聲音輕輕的,生怕打擾了演奏者似的,對身後的溫夕山道:“這曲子真好聽,你聽得出來是什麽嗎?”

溫夕山完全不通音律,能感受到這樂聲的優美動聽,卻連是什麽樂器都聽不出來,更別提分辨曲子了。他搖了搖頭:“不知道。”

蕭寶菱的表情一下子有些失望。

溫夕山見她如此神情,感覺怪怪的,是慚愧嗎,自己如此不懂風雅……

蕭寶菱很快又振作起來,大步向前,看見了吹奏者——是個白衣少年,背對着他們,站在暖閣裏的欄杆前,面向湖面。

少年形單影只,曲聲中也帶着些憂思,聽者也随之動容。似乎是一曲終了,又似乎是發現有人過來,少年停下了吹奏。

“太好聽了!就是跟宮裏的樂師相比也毫不遜色!”蕭寶菱朝少年走去,臉上半是欣賞沉醉,半是發現寶藏的驚喜,“這支曲子叫什麽名字呀?”

話音剛落,少年就轉身看了過來。他看見面前突然出現的男裝少女,只一瞬便認了出來,驚呼道:“是你!!”

幾乎同時,蕭寶菱也看見了少年的面孔,頓時也目瞪口呆,很快,沉醉驚喜的表情消失無蹤,她黑了臉扭頭就走。

溫夕山不認識林泉,滿臉疑問,蕭寶菱卻不搭理他,走得飛快。

林泉本來聽見身後傳來少女驚喜的贊嘆,心中還很高興,以為遇到知己,正想回頭告之曲名,再與其交談幾句。萬萬沒有想到,那少女竟是蕭寶菱。他不知道她怎麽會女扮男裝,也懶得去管。

兩人對視看清彼此,只用了短短一瞬,林泉整個人如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手握洞簫驚呼瞪眼。

蕭寶菱卻比他反應迅速得多,本來她滿面欣賞喜悅的笑意,陡然臉色一沉像見到什麽極晦氣的東西似的轉身就走。她這般反應落在林泉眼中,即使他也反感她,也還是感覺受到了很大的傷害——他還沒覺得晦氣呢!

蕭寶菱走了兩步,忽意識到自己有些氣鼓鼓。上回遇到,說是不介意,反正說的又不是現在的她。結果高估了自己,其實還是很介意啊。又顯露出幼稚的一面來了,她汗顏,面色冷靜了些,轉頭對還沒動的溫夕山道:“我們回宮吧。”

林泉這才意識到這高大俊朗的布衣青年,是與蕭寶菱一起的。似乎有些眼熟,穿平民布衣也不掩非凡氣度,應該也是個達官貴族。

林泉看着溫夕山,眼神漸漸變得奇怪。

溫夕山也覺得林泉眼熟,又見他與蕭寶菱不僅僅是簡單熟識更像有過節的樣子,又見他唇紅齒白、過分姣好的面容……終于猜到出了他的身份。林太醫的獨子林泉,母親早逝,但外公是如今北齊最有盛名的裴老将軍。

裴老将軍年過六旬,仍駐守在西番與北齊的邊境,昔年他收複的國土,至今都親自守着。多少邊民以歌謠稱頌他的事跡,祈求他健康長壽,就怕他一旦不在了,西番鐵騎便又卷土重來。

祖輩如此受人敬重,林泉卻因為一副姣若好女的樣貌一度成了長公主的玩物。溫夕山對他,頗有幾分理解。

可是當下,林泉那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奇怪眼神是怎麽回事?

林泉的意思當然是:這人長得很不錯,難道是蕭寶菱的新歡?她真的換口味了?

林泉面皮薄透,一方面秀麗,另一方面什麽心情都表露在臉上。他這下表露得如此明顯,溫夕山愣個兩下,又明白了過來。

這下,面色古怪的變成溫夕山了。

回宮的路上,溫夕山也忍不住在懷疑。這樣簡單的第一個條件,真的會這樣簡單?長公主或許真的看中了自己的皮囊,這樣是想循序漸進地培養感情?

上馬車的時候,溫夕山坐在車廂外面、車夫身邊,心神不寧,生怕一道嬌聲喚他進去。最後一段路,将蕭寶菱送回寶靈宮的時候,他也十分警惕,生怕走在前面的少女忽然朝後向他伸出玉手。結果,直到分開,她連衣角都沒碰他的。

回去當值的路上,雖然什麽也沒發生,溫夕山還是心情微妙,不由得想,是否這長公主有了林泉的經驗,明白了強扭的瓜不甜,這回想欲擒故縱?

他不知道的是,蕭寶菱目前為止,是真的只把他當保镖而已。一路被他護送回來,兩人一前一後走得親近,她卻一點也沒有去注意他的表情、猜測他的心情。

她想的只是,郁悶郁悶。趁時間還早,趕緊回宮,說不定還有時間,能去竹林一趟。

她可是竹屋藏了個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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