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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顧念采了藥材下山,眼見天色不早,夕陽染紅了半邊天,不再圖路近而從密林深處穿過,而是沿着被人踩出約肩寬的幽徑小道,背着竹簍一路走到通往山上桃花庵的石板路上,石板路每隔一丈遠左右就是六級臺階。
顧念順着石路往山下去,走到山下看到不遠處停了輛馬車,一中年女子彎腰低頭圍着馬車轉悠,臉上露出懊惱的神情,顧念把背上的竹簍放在路邊,走近了才開口,“可是車壞了?”
車婦心中正惱火,別人好好說話她聽來只覺得是在幸災樂禍,當下頗為不耐的趕她,“沒你的事,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
顧念好性子,對她的無禮也未放在心上,道了聲抱歉,笑笑走開。
“張大娘。”從山上下來的賀瑾懷遠遠就看到自家車婦臉色不佳的跟一年輕女子說話,以為二人有什麽過節,可瞧年輕女子的态度又不像,從來對任何人事都不感興趣的賀瑾懷莫名起了好奇心,張口喊了車婦一聲。
車婦聞聲望過來,急走了兩步,臉上的懊惱清晰可見,“公子,車轱辘有些松動,恐要公子受累步行回府了。是小人做事不周,來時未仔細查看。”
賀瑾懷“嗯”了一聲,眼光不經意掃向站在一旁背着竹簍只言不語的人,車婦自是瞧見了,将方才的事說與他聽,末了還加上一句,“是個多管閑事的。”
顧念似是不願白擔了多管閑事的名聲,擡腿走到距離賀瑾懷三尺之遠的地方站定,“眼見要日落西山,公子步行回去受累不說,夜路也極為難行,若不嫌棄,在下願送公子一程。”
草青今日沒跟着一起來,賀瑾懷未嫁之身焉能與一陌生女子共乘,剛要搖頭拒絕,顧念卻道:“公子不用擔心名節由此有失,我同這位大娘坐在車外,中間隔着一層布簾應是無礙。”
賀府的車婦也是無奈之下才說出要讓身嬌肉貴的公子步行,眼下這個女子提出的建議合了她的心思,頓覺她面目和善起來,當下調轉話頭勸說賀瑾懷,“這位姑娘說的不錯,公子若步行回府,半路上定已是深夜,讓那些愛亂嚼舌根的老家夥知道了,指不定會會說出什麽難入耳的謠言來中傷公子。”
賀瑾懷思慮了片刻,點頭同意,跟着顧念走到山下唯一一處茶棚前,顧念請他先坐在長凳上稍等,自己擡腿走到茶棚裏,從荷包裏掏出幾枚銅錢放在桌子上,笑道:“周伯,這是今日的看車費。”
被稱作周伯的中年男子掃了一眼桌子上的銅錢,捏起兩枚放在手邊的罐子裏,“多了,桌上那些你拿走。”
顧念收起桌上的銅板放在罐子裏,在周伯疑惑的目光下緩慢道出緣由,“這是另外一輛馬車的費用,車轱辘出了毛病,主人也不敢駕着它跑,只好先請您照看着,明日一早就會有人來取走了。”
周伯點頭,“你放心,我一準讓我那口子給你看好了。”
賀瑾懷一旁坐着,耳朵卻片刻也不歇着,顧念跟周伯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對她的好感絲絲縷縷蔓延開來。
待她交代完走到跟前,賀瑾懷還有些呆楞,被她喊回神,賀瑾懷又羞又惱,再不顧她,一人沉默着走到她的馬車前停下,顧念把竹簍挂在馬車的一處挂鈎上,繞過賀瑾懷走到另一邊,一手撐在馬屁股後面供車婦坐的木板上,一手撩開簾子從裏面拿出一把凳子,擱地上放平了才讓賀瑾懷上車,賀瑾懷看看凳子又瞧瞧她,面上寫着自己要問的話,顧念道:“家弟也常乘馬車出門,所以凳子常備在車裏不曾拿下來。”賀瑾懷了然,踩着凳子彎腰進去,在裏面轉了身子,把頭朝外,見外頭沒動靜,就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只見顧念也踩在凳子上坐上來,還伸出一條腿勾着凳子,凳子輕松被她勾着送到手裏,她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不動,只扭轉了身子把凳子朝裏放了放,賀瑾懷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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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念知他何意,女子上馬車踩凳子确實少見,只她面上卻仍無一絲尴尬,道:“車馬高,爬上爬下太難看。”
二人是初見,再加上男女有別,顧念跟賀府的車婦坐在車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會兒話,賀瑾懷一人坐在車裏不知想些什麽。
天黑還不見公子回府,草青急得站在府門外朝賀瑾懷走時的方向張望,忽而聽到車轱辘跑動的聲音,接着入眼的是一輛陌生的馬車,草青失望的垂下了腦袋。
再擡頭時卻瞧見送公子上山的張大娘坐在車上揮着馬鞭,草青心急火燎的小跑了幾步,湊到剛停下的馬車前攔住車婦,“公子呢?”
“我在這兒。”賀瑾懷撩開簾子探出腦袋,草青上前要扶着他家公子下車,卻被一旁的顧念制止,“等等。”
賀瑾懷草青齊齊望她,顧念一笑,伸手從車上拿了凳子下來,放穩了才後退兩步。
賀瑾懷被馬車颠簸的難受,強忍着酸疼的身子跟顧念道謝,“今日麻煩姑娘了,不知姑娘尊姓?”
“我姓顧。”
問了姓氏已能全禮數,再多問反倒于禮不合,賀瑾懷記下她的姓氏,微微颔首。
顧念道:“天色不早了,公子早些歇息,在下這就告辭了。”
顧念照舊踩着凳子上了馬車,直到馬車消失在夜幕中,草青才扶着賀瑾懷往府裏走,一路上草青嘴巴不停,“公子今日怎回這樣晚,害得草青擔心的晚飯都沒顧上吃,還有那姓顧的女子真是笑死人了,竟然還學男子踩着凳子上車。”
賀瑾懷舒展了因酸疼而微颦的眉頭,忽而想起了她被車婦冷眼相待時還好脾氣的道歉,頗為贊同的應了一聲,“嗯,是挺好笑的。”
同樣的一句“好笑”,草青帶了鄙視,賀瑾懷則真心覺着,嗯……看到她就不自覺想笑。
所以說,想到一個人會不自覺的微笑,其實事兒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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