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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萱兒仰頭沖他咧嘴笑,才會把神經繃緊的人吓得手一縮,一旁望着的晉棘不由好笑,哪有把孩子當虎豹般恐懼的。

之後也都常來,起初還能見着起色,多多少少能牽着萱兒的手,雖然全身僵硬。尚未顧得上開心,誰知那日萱兒被木屑紮傷,哭着從院外回來,談笑自如的賀瑾懷立即臉色突變,匆匆離開,走前頗為失禮的未詢問萱兒傷勢如何,只回到家坐在房中靜了多時方想起,忙喚了草青将顧念放在櫃子裏的傷藥送去。

不多時晉棘過來,手裏還拿着他命草青送去的藥,忙起身走過去,“萱兒如何了?”

晉棘搖頭,“手心裏紮進了一根木刺,挑出來就沒事了,幸好你跑回來了,不然那小子哭成那副模樣定會吓着你。還有,連血都沒流,哪裏就值當你送來這麽一大瓶藥膏。”說着要遞還給他。

賀瑾懷忙後退,“你不怪我一句關心的話都未說就跑回來,我自己如今想來卻是懊惱極了,藥膏你若是不收,日後我還如何有臉去你那兒了。”

“旁人這般我定是要心裏不舒服的,但你的情況我又不是不知,這樣都要怪你,那我以後不得經常被你惹出氣來。”

當日晚間休息前,晉棘同自家妻主提起此事,甘楚雲拍了拍今日見到她哭得不行的小家夥,翻身摟緊了一大一小的兩人,想起前世時偶然在什麽地方看到此類情形,大都是幼時受創傷或刺激所致,若要全愈,還是要靠病人獨自克服心中的夢魇。

晉棘記得妻主睡前那句或許可用脫敏治療法“以毒攻毒”,次日見着他,便如實告知,二人商量來商量去都沒商量出什麽結果,以毒攻毒倒是聽街頭說書的先生提起過,只這脫敏治療法是什麽,他們卻是聞所未聞,當下安靜坐下來看了對方一眼,晉棘看出他眼中何意,道:“晚上我再過來,你等我消息。”

晚飯都用過多時,仍未見晉棘過來,草青幾次在耳邊念叨他快休息,都被他不耐煩的喝住,“再叨叨我就罰你三天不許吃肉。”

話剛一落地,草青便灰溜溜往外走,還無奈道:“那公子你早些休息。”

賀瑾懷瞪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把他逼出門外才止步,草青見主子停下,喜笑顏開的想再進來,賀瑾懷卻突然用力合上門,只聽一聲慘叫,“疼……”

屋裏的人無動于衷,站在門後沖外面說話,“又撞到鼻子了?”

“唔……”

“還跟以前一樣,冷敷過後自己把藥上了。”

“……哦。”

大晚上不睡覺被夫郎拎出來給人治病的甘楚雲搓了搓冰涼的手,腳邊不遠處的黑色袋子裏發出吱吱聲,身後還蹲着一個人,皎潔清冷的月光照出他清秀的臉龐,晉棘按照商量好的計劃實施,起身走到門前敲門,衣服剛褪到一半的人走過來問道:“誰在外面?”

“是我。”

開門見到他,不免要問他何以來這般遲。

“進去再說。”

進屋上鎖,賀瑾懷聞聲回頭,“你鎖門做什麽?”

晉棘笑笑,走到窗前把窗開了縫,月光撒進來,陰冷的風也跟着鑽了進來,吹熄了桌上的燈火,房間頓時黑了下來,唯有從窗縫裏遛進來的月光照出一條光線,賀瑾懷摸索着要找打火石,卻怎麽也翻不到,“你身上有沒有帶火石?”

“沒帶,我們坐下說。”攙着他往床榻去,偷偷扭着脖子望向窗外,外頭的人瞅準時機,将黑色布袋打開扔了進來,賀瑾懷只聽一聲響動,緊接着便是許久不在夢中出現的聲音又席卷而來,驚恐的摟着晉棘的手臂,新長出未來得及修剪的指甲掐得晉棘“嘶”了一聲。費力也掰不開他的手,只好先忍痛安撫他,“沒事的,只是幾只耗子而已,咬上一口也不會喪命,何況它現在沒有咬我們。”

“會的,它會咬,會爬到身上……”賀瑾懷幾乎到了要崩潰的程度,毫無形象的攀附在晉棘身上,壓得同樣柔弱的他幾乎快說不出話來,“你……再勒下去,我不被……咬死,也會被你……勒死……咳咳咳……你根本……不怕孩子,你怕的,只是孩子哭聲……所引起的,埋藏在心底深處,最不能克服和恐懼的回憶……”

脖子上的手慢慢松開,晉棘長呼一口氣,接着道:“你一直想忘記那段給你造成傷害的記憶,卻在十幾二十年的漫長歲月中都做不到,只是将其埋得更深,”轉過身子望着他的眼睛,“忘不了,便只能戰勝它,除非你想看到未來的某一天,顧念娶了別的男人。”

“不要!”下意識的,不加考慮的,他賀瑾懷寧願死,也不要看到有朝一日她牽着別的男人的手。

“所以阿瑾,那些曾經讓你恐懼畏懼的東西不該成為眼下阻止你成為最好的自己的絆腳石。”

耗子的吱吱聲還在靜寂的屋裏響起,只是那個顫顫巍巍的男子卻出奇得靜了下來,兩個人誰也不開口說話,大概這樣持續了一柱香的功夫,門外有腳步聲傳來,晉棘走過去開了門,“你先在門外等我一下。打火石給我。”

“阿瑾,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一個人……”

賀瑾懷擡頭一笑,“沒事,今日謝謝你。”

晉棘走前将房裏的燭火點亮,這會兒他才看清地上吱吱叫的七八只老鼠都被捆在了一起,繩子的另一端延伸到窗外,接着老鼠被一點一點的拉出了窗外,晉棘出現在窗外,“好好休息。”說完替他關了窗。

那晚的事,他并未跟顧念坦言,想等自己确定真的已經能克服再說,摸着肚子笑了笑,如今看來,似乎不能再瞞了。

待到醫館時,顧念身前的衣衫都被臉上的汗水打濕,抓住一邊坐着的甘楚雲,“他在哪兒?”

“顧大夫。”從後堂走出來的張大夫喊她,顧念松開手,疾步走過去,“我夫郎在哪兒?為何突然暈倒?”

“在你之前休息的房間,想知道就自己去診斷,我這邊還有病人。”

顧念當下也不計較這老太太的态度,直奔後堂書房旁邊的房間,推門進去卻見自家夫郎正眉眼含笑的盯着自己的手。

上前扶住半躺着的人,“哪裏不舒服?”

賀瑾懷捂着肚子傻笑。

“肚子疼嗎?是不是受涼了?還是吃了什麽東西?……不許笑了,快回答我!”

賀瑾懷擡起一只手臂,“你自己看。”

緊張得一手汗的人抓住他的手腕,好一會兒才擡頭,嘴唇微微發抖,似驚似喜,“喜……喜脈……”

賀瑾懷尚未點頭,顧念又抓着他的手臂診起來,“我再看看……”

兩次結果一致,顧念癡傻一樣的看了他一眼,視線慢慢轉到他小腹處,來時吓得冰涼的手漸漸回溫,覆在他手上。

端了湯藥走進來的阿棘一進門便見顧念半脆在床前,賀瑾懷不習慣在外人面前與她表現得過于親密,不好意思的抽回手,“表哥。”

若無其事起身的顧念接過他手裏的藥碗,“給我吧。”

“既然顧念到了,我也該回去了,我明日再去家裏看你。”說着往外走。

“等等,萱兒現在修武館,你讓甘楚雲去接他。”

“他不是跟草青在家裏玩兒嗎?怎跑阿武那裏去了?”賀瑾懷疑惑道。

“我帶他去的,回頭再解釋你聽。”

從濟仁堂回去的途中,跟在轎子身邊守着夫郎的顧念直納悶他知道自己腹中有孩子,為什麽絲毫沒有驚恐和無措,還是說已經被這消息打懵了?因為淡定如她,這會兒走路都還覺得飄飄忽忽像是微醺了一樣美好。

轎子在門前落下,在家裏等得焦心的佟新悅忙迎上來,一臉擔憂的抓着賀瑾懷的手臂關懷,賀瑾懷有些不好啓齒,求救的眼神落在顧念眼裏。

“爹,瑾懷沒事。只不過……”故意頓了頓,“您要做爺爺了。”

盼了幾個月,女婿的肚子終于有了消息,只愣了片刻的人眉開眼笑的跟賀瑾懷求證,“真的?”

賀瑾懷臉色緋紅,低聲“嗯”了一句。

“幾個月了?”

“兩個多月了。”顧念道。

“兩個多月胎兒還不穩,”想了想,對顧念說:“這段時間你要早些回來,平日裏爹能照顧他,但晚上起夜什麽的還要靠你,必須給我時刻跟着他。”

“知道了,爹。”地位直線下降的顧念應道。

被當成重點照顧對象不許邁出大門一步的賀瑾懷在養胎的近一個月裏都窩在房間裏發呆,幸好晉棘和萱兒常過來,大的陪自己聊天說話,小的則趴在他旁邊給尚未成形的孩子說自己從未聽過的小故事,簡短有趣又寓意深遠。

每回誇贊他,萱兒都一臉得意,“是我娘每日說給我聽的。爹也喜歡聽。”

賀瑾懷擡頭看了晉棘一眼,只見他俊臉起了紅暈,“小孩子別胡說!”

“萱兒才沒有胡說,每次娘要給萱兒講故事時,爹都——嗚嗚……”

被捂住嘴的萱兒只能嗚嗚的發聲,晉棘略顯慌亂,抱着他起身告辭,“我明日再來看你。”

“那表哥記得把萱兒也帶來,我都沒聽清他要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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