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吹吹打打熱鬧了三日,青河城終是恢複了昔日的平靜,顧念也帶着夫郎回了家。

在家逗留了幾日,該交代該囑咐的都事無巨細的列了單子出來,臨走前一晚,顧念擁着大腹便便的夫郎入眠,溫柔清淡的在他額上唇上流連往返,嗜睡沉眠的人嘤咛一聲,睡夢中翻身也不忘護住肚子,背後的人又貼上來,溫熱幹燥的手掌從裏衣下擺滑進去,游走在滑膩溫暖的胸膛,最後停在凸出的腹部,唇角笑意濃濃的合眼入睡。

自孕後便睡意酣濃的人忽從睡夢中醒來,手掌輕撫枕邊人的俊顏,心中暖暖的,認識你,嫁給你,才發覺一生是如斯短暫。

眼皮漸沉,賀瑾懷把她的手臂抱在胸前安睡,再度醒來時,身邊的人已不見了身影,心微微失落,摸着額頭,似乎能感受到半夢半醒間那個濕熱溫柔的輕吻,還有那萦繞在耳畔的虛虛無無等我回來。

顧念不在的這些時日裏,從五月到六月的短短幾天,仿佛像過了三個春秋一般漫長。

隔壁住着的晉棘一家三口也在顧念走後的次日早上坐馬車去了荊州。沒了萱兒在旁邊問東問西,耳邊清淨的讓人難以忍受。

胎兒穩定,距離生産尚需時日,二哥三哥家中還有不知事的孩童,賀瑾懷思慮後回絕了顧念那晚的安排,只說等足月時再麻煩他們過來照顧。

顧想兄弟二人也未明言反對,只隔三差五的便跑過來,關心吃操心喝,緊張得好像他們自己懷着一樣,回回都弄得賀瑾懷既無奈又好笑。

總覺得日子過得太慢,可時間還是一天天流失。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天氣漸漸轉涼。

此前天氣委實不适合在室外走動,賀瑾懷每日都要推開向陽的窗戶,站在明媚陽光覆着的窗邊,望着兩株名貴的扶桑開着紅色的花,在微風中輕輕擺動。

那日肖微恩過來看望他,恰好阿武抱着一盆開着白色花的小株扶桑過來,他見了徒生心喜,卻也知那是阿武對好友的一番心意,便多瞧了幾眼。

之後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某日一早醒來,推開窗便見那裏栽種了兩株,還是最名貴的朱槿。

從背後輕輕攬住自己的人輕問:“喜歡嗎?”

“嗯,你從哪裏找來的?”

“從阿武那裏騙來的。”

“什麽?”

“那丫頭不識貴賤,只按照自己的喜好選了開白花的扶桑送肖公子,我那天見你喜歡,便去了黃府一趟,騙她說肖公子最讨厭紅色,所以初相識那會兒她不被待見便是因她常着紅色錦袍的緣故。”

“你…怎麽這麽壞……”嗔怪道。

她輕笑出聲。

言猶在耳,愉悅的笑聲還在回響,只是那人,卻在千裏之外。

手裏捏着顧念在海寧城停留時托驿站送來的信,道再耽擱幾日,若還是查不到消息,便動身返程。

信是一個半月前寄出的,想到她此刻正在路上,賀瑾懷就心緒波動,那波動在提醒他,他想她了……

行至距離青河城只有百裏的三峰縣時,天色暗了下來,就近找了家客棧住下,數月奔波下來,顧念整個人都黑瘦了,沐浴完躺在床上,手裏握着賀瑾懷貼身帶着的玉佩,思念從心頭湧上。

忽而傳來一陣喧嘩,起身走到門外,迎面匆匆走來一位小二,“樓下怎麽了?”

“一看客官就是外地來的,難怪對咱這三峰縣有所不知,本縣是方圓百裏的窮地方,沒什麽大夫願意來這兒行醫問診,前些年從外地來的唐大夫又突然不告而別,只留下一些草藥和醫治傷風的藥方,這些小毛病咱能自己煎藥,只是像樓下這位,唉…恐是時日無多了。”

去到樓下,女子腰腹處沾滿了鮮血,旁邊圍觀的人都面帶郁色束手無策。掌櫃的急出一身汗,“這人要是死在店裏,回頭誰還願意來我店裏住宿啊。”

顧念神色一凜,蹲下來查看了傷口,“死不了,把她擡到床上,讓人去燒熱水,再派人去山上挖地錦草。”

人群靜了下來,聽完她的話,又開始議論紛紛,顧念擰眉,“時間緊迫,誰先說。”

掌櫃為難道:“咱們不認識地錦草長什麽樣子啊!再者天色這麽晚了,去山上太危險,不如這位姑娘先把草圖畫出來,天一亮咱們就上山。”

看來只能先這樣,顧念走到櫃臺前拿了紙筆,把地錦草的主要特征詳細繪出,掌櫃的接過來,其他人也都伸長了腦袋,其中一個女子高喊,“我家裏有這個東西!”

衆多眼睛齊刷刷落在她身上,掌櫃的揪着她的衣襟,“你別搗亂!你家裏怎麽會有?”

“今天我閨女去割豬草,那丫頭也不管是什麽,全給割回來了,其中就有這個,我還沒來得及扔呢。”

“掌櫃的快請人跟這位大姐回家一趟吧,她傷口的血要盡快止住,否則會有性命之虞。”

“哎哎。雙木,你跟葛大姐去一趟。”

請客棧裏的小二替她擦身換衣,她則将地錦草搗碎敷在傷口處。

失血過多,她很虛弱,嘴唇無一絲血色,請廚房按照自己開的方子做了藥膳,喂她用下又診了脈,确認已無大礙才長舒一口氣,怕病人中途醒來,顧念便趴在床邊守了一夜。

床榻上的人幽幽醒來,微微動了動,傷口的痛楚傳遍全身,“嘶……”

“傷口疼是正常的,”說着把米粥放在桌上,扶着她坐起來,“趁熱把粥喝了,一會兒還要吃藥。”

接過粥碗,“你是誰?”

“路人。”

“是你救了我?”

“準确的說,是大家,我只是幫忙敷藥而已。”

“謝謝。”

“我等下就要走了,不過你放心,掌櫃的會派人照顧到你能行走自如。”

“去哪兒?”

“嗯?”

“我不喜歡欠人。”

顧念一笑,“想報恩的話就去青河城找我。”

“……我也要一起去。”

“不行,你有傷在身,不能受颠簸。小丫頭,我們還是青河城見吧。”拿起行李走出去,回頭笑,“哦對了,我叫顧念。”

經過一天的奔波,顧念於晚間到了家,下馬敲了大門。

顧念站在大門外輕撫馱着自己辛苦奔波了幾個月夥伴,背後的大門從裏面打開,剛從被窩裏爬起來的阿德欣喜的跑過來接過顧念的行李,将要高聲呼喊,便被她攔下了,“少君休息了?”

“少君早睡了。”

顧念把缰繩甩給她,“喂點草料。”

迫切想見到他,顧念步伐明顯顯得急促,到了門前卻又突然停住了,數月不見,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近鄉情怯。

屋裏的燈火還亮着,輕輕推開房門,暖暖的光映照在臉上,就在不足五步的距離,睡着她心裏最重要的男人,輕步走到床前,像走前一樣,在他額頭印上一吻。

“醒了?”

被真實的觸感弄醒,賀瑾懷轉醒間神情迷茫,擡手碰了下她的臉,呵呵一笑,“熱的…”

他的手貼在自己的右臉上,顧念的手拿着他的手,柔柔的在臉上蹭了幾下,“我回來了。”然後将手覆在他圓滾滾的肚子上,用幾乎要把夫郎溺斃的聲音問道:“這小子有沒有折騰你?”

搖了搖頭,“他很乖。你瘦了,也黑了。”

顧念渾不在意,“這樣才顯得康健。等我一下,我換件衣服。”

側身躺着,面朝外,微笑得看着顧念把長衫褪掉,接着是貼身的亵衣,最後上身只剩下一件白色錦緞的抹胸,光滑的肩膀在柔和的燈光下更能蠱惑人心,明明已經是最親密的人,明明腹中都已有了她的骨血,但他還是放不開,伸手将錦被往上拽,直到沒了頭頂。

只片刻工夫,腳步由遠及近。

顧念換上幹淨的衣褲,掀開棉被躺了進去,一只胳膊放在他脖頸下,一只則由上抱着他的頭,“睡吧。”

賀瑾懷費力的想要翻轉身子将臉面對着她,顧念察覺到他的意圖,身子立即往外弓,唯恐擠到腹中的孩子。這樣詭異的睡姿一直持續到次日早上,賀瑾懷先她一步醒來,睜眼便見那個日思夜想的人真的就睡在他身邊,伸手便能觸碰到,臉頰以及身上的溫度都那麽真實。

昨天在馬背上跑了一整天,疲憊不堪的顧念這一覺睡到近申時,醒來時床上只剩下自己,瞥了眼窗外的天色,從床上下來随意披了件長衫,拉開門便見夫郎一個人在屋前随意走動,正要開口責怪他怎麽不讓人跟着,擡眼看到她的人卻先對着她微微一笑,“醒了?”

緊皺的眉頭略微舒展些,語氣仍是不滿,“草青去哪兒了?你一個人待着出事怎麽辦?啊呸呸!”

誰能料想到,那個穩重的顧大夫也會像個孩子一樣對忌諱的話做出這樣不符身份和年齡的話,但他卻偏偏愛極了她這些不為人所知的小細節。

“我沒事,你不在的時候二哥和三哥每次過來都恨不得把我拴在身上……”

“每次二哥三哥過來?”

“啊…昨晚你睡着了,我忘記跟你說,你那天走後我跟二哥和三哥說不用住在這裏每日看着我……”

顧念捧着他的臉,神态認真,“賀瑾懷,這件事我先給你記着,下回再這麽自作主張我就連着舊賬一塊跟你算。你先回房,我去爹那兒一趟。”

早上便聽下人回報說顧念回來了,佟新悅着急知道此次外出的結果,心緒不寧的坐在廳前等着,只過了早飯點還未見顧念過來,派人去找草青問問,得知她還沒醒來,這才回房繼續替未來孫子縫制衣物。

“爹。”顧念先在門口喊了一聲,然後才推門進去,不曉得在想什麽的佟新悅生生慢了半拍,等顧念一條腿邁進來才注意到,把桌上放着的棉花和布料往前推了推,站起來拉着她的手,“累壞了吧?”

“還好。爹…對不起,我在海寧城沒有打聽到唐姨的消息。”

佟新悅苦笑一聲,“罷了,凡塵往事她都能輕易放下,爹又何必還糾結過去種種呢。”

說是這麽說,只顧念從她爹眼裏還是能看到不甘,到底是什麽樣的故人能讓爹如此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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