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殊不知，接到信兒趕來的秦庭岚早虎着臉把夫郎扛走了。

車轱辘在平坦的石板上滾動，昏暗的車裏點了根粗短的蠟燭，顧想心虛的看了身邊人一眼，只見她從頭至尾都沒有一絲笑意，嘴巴抿成一條直線。

讨好似的湊過來，只稍一靠近，那邊就往旁邊靠，幾次下來，那邊終于退無可退，看了他一眼，“坐好！”

破天荒的，秦先生腰杆直了一回。

熱臉貼得早不耐煩的顧想也不痛快了，他不就跑了一趟花樓嗎？可他一直老老實實呆着又沒有到處亂走。他哪知道就好奇心發作，開門探出腦袋一回，就被在走廊上左搖右晃的酒鬼撞見了。

說來那酒鬼也算倒黴，剛嘴上調戲兩句，便被及時趕到的手無縛雞之力的秦先生一腳踹趴下了。

等她反應過來，那倆人早跑了，趴在地上罵道：“哪個混蛋踢老娘！不想活了是不是！”

壓住火氣再問最後一句，“真生氣了？”

得，瞅這繃緊的臉也知她确實氣的不輕，可是他都示弱了她還要怎麽樣？

一路上都互不搭理，直到車馬停下，秦庭岚跳下馬車，把凳子擱在地上，“下來吧。”聲音淡漠的像是陌生人。

成親幾年，不論人前人後，秦庭岚必會抱他下車，現在用凳子代替不說，她還這般冷漠，氣惱了一路的人突然心生委屈，從馬車的另一邊跳了下來，“啊！”

聞聲忙跑過來的人着急道：“是不是崴到腳了？”

推開她，“用不着你管。”

說完捶着腿往家走，冷不丁從高處跳下，整個小腿震得發疼。

呆在原地的秦庭岚望着夫郎慢慢走路正常，腦子裏想起以往，以為他方才是裝的，是故意讓她着急心疼，因擔憂而生的火氣更甚，咬牙切齒，“顧想你又騙我。”

這麽一場冷戰在賭氣中展開，一個不願意再示弱不肯去哄，一個非要晾着對方讓他長長記性。

結果撐了一夜，折騰的還是各自，除了什麽都不知道的秦諾睡得香甜，當事的雙方都輾轉反側一夜無法入眠。

次日早上，疲憊不堪的顧想一起床就發現昨晚睡在軟榻上的人不見了，自言自語着，“不想看見我，居然這麽早就去書院。”轉念想了下，“那就如你的願。”

“念想願”裏一片安靜，主子下人都還睡着，忽而大門被敲響，從睡夢中醒來的草青眼睛依舊緊閉着，“楊哥哥，今兒是你吧？”

肖楊翻了身，“你睡傻了？明天才輪到我。再不起來去開門，小心主子罵，然後沒肉吃。”

爬起來穿上衣服的草青急忙跑出去開門，門一開，顧想皺眉道：“怎麽這麽晚？”

“抱歉二公子，是大家才剛醒。”

趴在顧想肩上的秦諾在半睡半醒中咕哝一聲，“找姑父。”

顧念不在家那段時間，顧想常跑過來照看賀瑾懷，一來二去，秦諾現在對這個小姑父比對顧念還要黏。

“好，我們去找姑父。”

“嗯。”從始至終，趴在親爹肩上的秦諾就沒擡過眼皮子。

吩咐草青，“把行李送到我爹房裏。”

這邊屋裏，呼吸輕淺的兩個人正抱在一起，顧念是醒了，但手臂被他壓着，怕把他驚醒，只能一動也不動的抱着他。

顧想抱着小家夥站在門外，慫恿她道：“想見姑父你就自己喊。”

秦諾握着小手，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奶聲奶氣地喊道：“姑父，姑父，阿諾想你了。”

賀瑾懷悠悠轉醒，慵懶着嗓音說道：“我好像聽到阿諾在喊我。”

“是她喊你，現在門外呢，我起來開門。”

顧念揉了下酸麻的胳膊，被自家夫郎看到，略帶抱歉，“下回我睡着，你記得把胳膊抽出來。”

“沒事，一會兒就好。”

穿好衣服剛打開門，顧念便受了他一記白眼，“阿瑾醒了嗎？”

“被這丫頭吵醒了。”接過秦諾，繼續道：“怎麽這個時辰過來？”

“你管不着。”

“姑姑，我要找姑父。”

“行，姑姑帶你去找姑父。進來吧。”後一句是跟顧想說的。

“不了，我先去爹那兒看看。”

被抱進屋裏，秦諾一眼就瞧見床上躺着的是自己要找的人，揮舞着小胳膊，笑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姑父。”

“過來。”賀瑾懷攤開雙臂。

顧念把她塞進被窩裏，交代她，“不許亂動，要是撒潑耍渾碰到姑父的肚子我揍你。”

“你別吓她。”

有賀瑾懷撐腰，秦諾吐了吐舌頭沖她做鬼臉，顧念一擡巴掌，她就吓得往賀瑾懷懷裏鑽。

“哎喲。”

“怎麽了？”顧念撲過來問道。

“他踢我。”指了指肚子。

“我摸摸。這小子是在裏頭練拳嗎？”

“小弟弟在練拳麽？”秦諾學着顧念把手放在賀瑾懷凸起的肚子上，回頭跟顧念說：“姑姑，阿諾也要學。”

“不教。”

小嘴一撇，“姑父……”

“乖～等阿諾再大些，姑父一定讓姑姑教你好不好？”

“……哦。姑父，爹說我們要在這裏住一段時間，阿諾晚上能不能跟你睡？”

“不行！”

秦諾不理會嚴辭拒絕自己的人，從被窩裏爬起來跪坐在床上，搖着賀瑾懷的手臂撒嬌，“姑父～”

自從有孕，賀瑾懷的父愛便開始泛濫，秦諾就這麽軟軟的喊了他一聲姑父，他差點忍不住就把“好”字脫口而出。

“你別應她，她晚上睡覺不老實，會踢到你。”

心知顧念都是為自己好，但他實在受不住秦諾這可憐巴巴的小眼神兒，跟顧念求情道：“讓她睡一晚，如果她太鬧，你把她抱走我絕不會攔着。好不好？”

“我再想想。”

賀瑾懷沖安靜坐在一旁等結果的小家夥擡了擡下巴，“你快去求求姑姑。”

忽閃着大眼睛，搖搖頭，“爹說，想讓姑姑答應什麽，求姑父就好。”

“啊？”怔了一下，随後反應過來，笑道：“你爹亂說的。”

“二哥沒亂說。”顧念說完轉身出了房。

“姑姑怎麽出去了？”

甜意湧上心窩，含笑回她，“不知道。”

“是不是阿諾要跟姑父睡，所以姑姑生氣了？”

“沒有，姑姑已經答應了。”

“噢～噢～”站在床上跳起來，接着一把抱住他的臉親了一口，“姑父你真好。”

賀瑾懷寵溺的揉了揉她的頭發，傻丫頭，你也就指着這句話讨好人了。

跟賀瑾懷玩鬧了一會兒的小家夥竟然縮在被子裏睡着了，從外頭端熱水回來的顧念把她抱到床的另一頭，然後從衣櫃裏拿出衣服遞給夫郎，“想吃什麽？我讓廚房去做。”

賀瑾懷把這頭的被子掖好，輕輕下床來，“我想吃城東‘齒留香’的包子，麻辣豆腐餡兒的。”

“好。你等我。”

待她快馬趕到時，夫郎點名要吃的包子已售空，空空的蒸籠正被人往回收，那大叔見着站在外面的人，道：“顧大夫來買包子？那您晚了，咱這兒的包子都賣光了。”

“能否請貴店的大廚受累再蒸上幾個？顧某願多出一倍價錢。”

“哎喲，那可不行，咱這兒定好的每日五籠，實在沒法為您破這個例。顧大夫還是明日早些過來吧。”說完，轉身朝裏邊走。

欲張口再求上一求，卻見裏頭出來一位年輕公子跟他說話，“爹，怎麽了？”

大叔把目光移過來，“是顧大夫想買包子。”

男子随之走過來，對着顧念莞爾一笑，“真是不巧，小店的包子都賣光了，顧大夫明日再來吧。”

“實不相瞞，是顧某的夫郎嘴饞了，想吃貴店的麻辣豆腐包，能否請公子幫忙同大廚說聲？”

男子看了她一眼，“需要現磨豆腐，所以讓廚房再做是不可能了。不過我這兒還剩了幾個青菜香菇的，顧大夫若是不介意，可以帶走。”

想了下，“那麻煩公子了。”

包子包好送到顧念手裏，推開她握着銀子的手掌，“這不是賣的，不收錢。”

“……多謝。”

到家下了馬，顧念大步往裏頭去，拎在手裏的油紙袋只剩一點溫熱，只好中途拐進廚房，正趴在桌上吃飯的草青一見着她，吓得差點噎過去，鼓着腮幫子呼啦一下站起來，屁股下的凳子一歪，眼看就要砸在地上，顧念長腿一伸把它勾住，把手裏的紙袋遞給他，“把這個熱一下。”

顧念站在廚房門口等着，草青低頭往竈爐裏加柴。

直到顧念把熱好了裝在盤子裏的包子端走，草青才把滿嘴的食物嚼碎了吞下去。撫了撫胸口壓驚，練過功夫的人真可怕，走路沒個聲響，一不留神就能把人吓死。

三個男人加上秦諾這個“小女人”圍坐在圓桌前用早飯。

秦諾喝着面前的白粥，時不時向外張望，“姑父，姑姑怎麽還沒回來？”

賀瑾懷也朝外望了一眼，歪頭告訴她，“阿諾把這半碗粥喝了，喝完姑姑要還沒回來，就罰她馱着阿諾去街上玩兒好不好？”

“好……姑姑！”好字剛落地，秦諾便瞅見顧念遠遠走來，忙從外公懷裏滑下來，邁着小短腿跑向顧念，“姑姑！”

顧念蹲下身子，一只手把秦諾抱起來，“臭丫頭越來越重了。”

“要吃，阿諾要吃。”向前傾了傾身子，小手往她另只手裏端着的盤子裏伸，那只手往旁邊一閃躲開，“老實點兒，一會兒跟姑父一起吃。”

“哦……那阿諾幫姑姑端着好不好？”

顧念斜睨她一眼，悠悠然拒絕，“不好，會打翻的。”

顧想走過來接過盤子，“你倆都別拿了，我來。”

秦諾嘟着嘴，不高興的推顧念的左臉，樣貌端正的人瞬間嘴歪眼斜，語氣十分微妙的喊她，“秦諾。”

秦大小姐玩兒的盡興，理也不理她，緊接着幹脆兩只手都往她臉上招呼，齊力把兩頰的肉往中間擠，看見顧念的長相因為自己變得奇怪，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秦諾你夠了！”彎腰把她放在地上，走到夫郎旁邊坐下，光顧着看她倆鬧，包子放在桌上都沒人動，拿起筷子給桌上的三個男人各夾了一個，“只剩下香菇青菜餡兒的了。趁熱吃。明兒我早些過去。”

顧想咬了一口，嚼碎了咽下去，“之前讓你二嫂去買過，不過每回都是空手而歸，說是那家店裏的生意太好，剛一出鍋便被人一哄而上搶光了。我看你今日去得也不算早，居然還能買到？”

“确實買不到，這幾個還是人家讓給我的。”

把晃到腿邊的秦諾抱起來坐在腿上，顧想撕了一小塊松軟香甜的包子皮低頭送到她嘴裏，“怎麽哪兒哪兒都有認識你的人？”

顧念輕笑，“那也比不上二嫂桃李滿天下。二哥，你這回回來要住多久？”

“再說。”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多讨論，“阿瑾眼看着也快生了，穩公什麽的你要提前請好，也省得關鍵時刻亂了陣腳。”

“我知道，一會兒我就去把人請回家來，回頭客房也讓草青和肖楊收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