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是他心猿意馬無法安眠
宣承弈萬萬沒想到, 姬珧說讓他陪她睡, 就真的只是睡覺而已。
什麽都沒有,簡單粗暴,兩眼一閉,萬事皆空。
姬珧從牢裏回到公主府之後便讓人給宣承弈松了綁, 跟之前不同, 宣承弈這次沒有反抗,哪怕姬珧在衆目睽睽之下命令他進入她的寝居, 像是招呼畜牲一樣高居在上,只留一道眼風給他, 他也沒有反抗。
也許是忽然就想到了薛辭年跟他說的話, 他腦中滿是父親傷痕累累的畫面。
姬珧不會騙他,她是真的心狠手辣,把他關在公主府期間,也并沒有放過大牢裏的宣家人, 馬車上姬珧的眼神深深烙印在他心上,她說她殺他二叔時并不知道背後那些腌臜事, 殺了就殺了,只是因為她想殺, 他就知道這個人人聞風喪膽的公主殿下并不是仗着權柄和身份逞兇鬥狠。
她就是真的狠, 無關她是誰。
而她之所以沒直接滅了宣氏, 也不過是因為自己在他眼中有些價值而已。
姬珧推開門走進去, 宣承弈跟在她身後一步遠的距離, 神情複雜地看着她的背影,他以為自己會覺得厭煩和惡心,或者憤怒, 但其實都沒有, 他更多的是躁動不安,而這些不安似乎都是眼前這個人帶給他的。
“将門關上。”姬珧回身對他冷道,宣承弈頓了一下身子,沒說什麽,回身把門關上,再扭頭時便看到姬珧繞到屏風後面的背影。
她的婀娜身姿打在雪白的織錦屏風上,明明什麽都模糊不清卻有種風情萬種的媚惑,宣承弈忽然覺得喉頭有些發緊,他煩躁地用手指掐了掐喉嚨,不敢出聲,只能吞咽口水。
裏面傳來冰冷的兩個字:“進來。”
宣承弈下意識就擡腳,可是當他發現自己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時,又有幾分懊惱,那是一種讓人生畏的本能,也讓人難堪。他沉着臉跟過去,然後低垂着眼站在姬珧身前,他的腳尖抵着床邊的承足,已經是近得不能再近的距離。
再近,就要越界了。
忽然,他視線裏多了一只手,那只手雪白皎潔,像是天然溫潤的美玉,雕琢出最令人心動的樣子,修長的手指攥住他衣袖的一角,然後驟然發力,将他往床上一帶。
宣承弈沒想到她會這麽做,她伸手的那一瞬間,他心底的第一個想法是,她的手為什麽會那麽好看。
然後反應過來時,已經是一陣天旋地轉,她抱着他的肩膀順勢躺在床上,撲面都是她身上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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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承弈回過神來,升騰的熱氣讓他頭腦發昏,他第一反應是要起來,然而還沒動身,姬珧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卻是輕輕拍了拍。
“別動,”她的聲音裏有幾分不耐,“本宮很困。”
說是不耐,惱怒更多。
卻不是讓人脊背發涼的惱怒,更像是孩童想睡個懶覺卻被嚴父從床上拽起來,那種無奈又無法的惱怒。
宣承弈幾乎是下意識就偏頭去看她。
姬珧阖着眼,臉上每一分表情都在顯露她此刻的疲憊。他擔心的事并沒有發生,公主什麽都沒做,只是抱着他進入夢鄉,幾乎沒有耽擱多長時間,很快就聽到了她低淺的呼吸聲,綿長而又均勻,似乎很久都沒有睡好覺了。
宣承弈那一刻不知自己的心是怎麽,竟然空了一下,空過之後就泛起細密的疼,疼得他汗流浃背,渾渾噩噩,卻不敢動彈一下身子。
他時刻記得自己家人性命都握在她手上,可他下馬車之後的不反抗似乎也不僅僅是因為這些。
他有很多事情不懂,比如,為何自從看到她之後就總是心悸,為何明明很讨厭卻又僵硬着不躲開她的觸碰,為何會做那些奇怪的夢……
姬珧忽然将腿搭在他身上,是個很暧昧的摟抱動作,宣承弈思緒回籠,身體瞬間僵硬,她的腿并不重,甚至很輕,輕得像是隔靴搔癢的絨毛,淺淺地掃過腿上的每一個角落。
他如坐針氈,汗很快就打濕了枕頭。
如果這也算對他的懲罰,那他真想認輸……可這個念頭一旦擴大,他又忍不住急忙掐滅,仿佛再想便是他禽獸不如,一貫堅持的原則都變得分崩離析,他好像變成了他最不屑成為的那種人,明明厭煩,卻又控制不住。
身邊人忽然發出一聲細軟的咕哝聲。
她睡夢中把頭窩在他胸膛上,像是一個尋求庇護的姿勢。
“十九……”
宣承弈呼吸一滞,身上的汗瞬間被逼退回去,見風後一陣冰涼。
這是他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十九二字明明很奇怪,但他就是知道這是個名字。
是很重要的人嗎?重要到恍惚中就會念到,睡夢中也會提起?
驸馬似乎不叫這個名字,薛辭年也不是。
宣承弈此時有些心煩了,他想要起身,可鼻尖流連的香氣卻盤旋不去,像是藤蔓一樣纏緊他的身子,讓他不受理智控制。
他不知天人交戰多久,直到日頭落下,屋中一片黑暗,姬珧幽幽轉醒。
她睡了一下午,是自己清醒過來的,已經很久沒睡個痛快的覺了。
姬珧從床上坐起來,懵懂地低頭掃了一眼,發現床上躺着的猶如一具死屍的人時,沒有驚慌,也沒有訝然,只是冷漠地看着他匆忙閉上眼睛。
忍不住輕嗤一聲。
她下地走了出去,沒一會兒就有侍女進來點上燈,宣承弈僵硬地從床上直接坐起來,長腿搭在承足上,他支着膝頭,另一只手将眼睛蓋住。
屈辱有,還有理智回籠後的羞惱。
公主什麽都沒做,是他心猿意馬無法安眠。
門吱呀一聲推開,姬珧換了一身衣服走進來,身邊這次多了一個薛辭年。
薛辭年幾乎是一眼就看到宣承弈,他衣衫不算整潔,胸前松松垮垮地露出一大片肌膚,坐在床頭的模樣頗像個被人始亂終棄的怨婦,聽見聲音,他也正茫然地看過來。
姬珧睡了一覺神清氣爽,去天牢裏惹得一身腥氣都已經消散,她看着宣承弈,臉上是真心實意的笑:“你出來。”
宣承弈不解,姬珧已經轉身,外面還黑着天,這麽晚了,她又要他做什麽?
心頭疑惑,他卻緩慢地從承足上站起身,一邊将衣服整理利落一邊跟在他們身後出去。
栖雲苑外,幾個金寧衛抱劍而立,最左邊的那個是一臉不悅的十八。
本來殿下下令讓他去大胤尋人,都準備好了,殿下卻臨時換了七哥,似乎是覺得他不靠譜,而任務又太重,最後又把他留在了公主府。
十八當然不快,因為總覺得公主殿下不信任他的能力。
宣承弈走出去時,正看到薛辭年扶着公主的手,将她妥帖地帶到一旁的石凳上。
院中燈火通明,月光漫漫,柔和的光暈讓人心神紊亂,宣承弈卻在目光瞥到薛辭年扶着公主的手時,心頭隐隐有些不舒服,但他最終偏過頭去。
姬珧讓人丢給他一把劍,宣承弈聽到咣啷一聲,微微擡頭,有些茫然。
姬珧看了看黑臉的小十八,一聲令下:“小十八,揍他。”
宣承弈莫名其妙,剛要皺眉出聲詢問,十八已經聽從命令拔劍砍了過來,但他沒有直接跟他動手,而是用劍尖挑起地上的劍,劍身飛到半空中,宣承弈下意識就握住。
十八見他拿到武器,才喝喊一聲無所顧忌地沖過來。
什麽理由和解釋都沒有,宣承弈覺得公主簡直就是喜怒無常的瘋子,先是關他緊閉,然後故意讓他聽到父親難以啓齒的罪孽,剛剛抱着他睡了一下午,現在又讓侍衛打他。
宣承弈心裏也不是沒有火的,幾乎想也沒想,在十八沖過來的同時,也驟然拔劍,抵住狂風驟雨襲來的攻擊。
但是劍與劍一碰上,他臉色猛然一變。
十八看着是少年模樣,身手卻絕對不弱,非但不弱,還很強!
他幾乎是一下就被撞得退後數步,腳後跟抵上臺階,才堪堪停住。
他忽然聽到寂靜中傳來一聲咋舌的聲音。
“小十八,別留力。”
後面那句話不是對他說的,可他就是知道前面那聲輕蔑的咋舌是沖他而來。
宣承弈耳朵一下就燒着了,他沉着臉,二話不說,提着劍又跟十八碰了上去。
結果當然是十八将他收拾得很慘,他不是十八的對手,說難聽點,根本不是一個級別。
但他還是在十八胸前的衣服上留下一道割痕,小小一道,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
十八的臉色更黑了,他恨不得鑽進地縫裏,把宣承弈打趴下後轉身就給姬珧跪下了,面色十分難看:“屬下給殿下丢臉了!”
怪不得殿下不信任他,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雞都收拾不了,還讓他碰到了自己,十八心裏懊悔。
如果宣承弈知道十八在想什麽,一定會吐血三升,一頭磕死算了。
姬珧卻興致勃勃,對這結果有些意外,她起身走到十八面前,先是伸長脖子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宣承弈,啧啧搖了搖頭:“真是個沒用的男人。”
宣承弈恨不得死。
“不過也姑且可以算作通過了。”她背着手,聲音溫軟,不似之前那般冷漠無情。
宣承弈又怔了怔。
姬珧卻收回視線,彎下腰,手指點了點十八的胸口,輕輕地,像是羽毛掃過,後者一下又臉紅了。
“你還在生氣?”姬珧是哄人的語氣,“明日咱們就要出府,本宮是想讓你在路上保護我,才把小七派走。”
十八心裏好受一點,姬珧指尖變成了掌心,拍了拍他前身距離心口最近的位置:“別氣餒,他只是碰到了你的衣服,武功上他遠不如你,你看看你把他打成什麽樣子了。”
十八扭頭看了一眼宣承弈,他身上的刀口多了,雖然都不傷人,那是他刻意手下留情的結果,而宣承弈拼盡全力也不過是在他前胸留下一道火眼金睛才能看到的痕跡而已。
十八徹底安心了,他低着頭“嗯”了一聲,心底歡呼雀躍。
而這些落在宣承弈眼裏都非常紮眼,不管是那個将他打趴下的金寧衛,還是那個言語中對他頗為不屑的女人,亦或是她放在那人胸口上的纖纖玉手。
“快給他換身衣服吧。”姬珧說完,直起身子回了屋裏,那話是對薛辭年說的,領命過後,他便帶着宣承弈去廂房換了衣服。
“殿下是什麽意思。”只有兩人時,宣承弈直接開口問薛辭年,口氣不怎麽好。
薛辭年也沒什麽笑模樣,雖然他看起來人畜無害。
“殿下要出城去一個地方,路上帶着的人必須都是身手好的,她要驗一驗你有沒有那個資格。”他回答。
宣承弈聽到“資格”二字時心裏陡然生出一股煩躁,他剛才被金寧衛血虐,應該算是沒有那個“資格”吧。
他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那正好。”
不跟去也很好,他不想去。
但是第二日他竟然還是跟着馬車出城了,反而是薛辭年沒有跟去。
枯燥乏味的路途中,他想起昨日夜深人靜時,薛辭年囑咐他的話,說那句話時,他眉眼似乎有抹不去的落寞。
他說:“路上也許會不太平,你一定要保護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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