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為他打開心結

姬珧面色無辜,回身坐到太師椅上,揚聲道:“本宮做什麽?本宮什麽都不做啊,我就在這安安靜靜地坐着看好戲。”

她乖巧地撐着側臉,欣賞着邢兆平由紅變白又變青的臉色,像是開了染坊似的,心頭更覺好笑,添油加醋道:“這個把戲你沒玩過吧?我想了好幾天才想到,本來是想用老鼠的,但我不喜歡老鼠,又想親眼看着你想反抗卻不能,又絕望又痛苦的模樣。你快看看門口的兩只狼狗,我特意餓了他們三天,現在聞着肉味眼裏都冒綠光了,咱們賭一賭,哪只狗會先搶到肉,純黑那只,還是頭頂有塊白斑那只?”

相比較挨打受折磨的痛苦,失去命根子比刀架在脖子上更讓人恐懼,邢兆平哪還有什麽骨氣可言,兩只狼狗一出現時,他就已經吓得尿了褲子,此時更是恨不得掙脫束縛跪在姬珧腳邊求饒。

“殿下……殿下……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找薛辭年……不!以後薛辭年就是我爺爺,我走到哪都供着!我當他孫子!我給他提鞋!我給他當牛做馬!求求殿下了,只要別放狗咬我!”邢兆平邊哭邊道,因為掉了幾顆牙,說話還漏風,模樣別提有多滑稽。

姬珧面露難色:“不是我不想原諒你,我現在就想找樂子,是你說的,看人絕望很有意思,所以我來看看到底多有意思。”

她說完,瞥了門口牽狗的人一眼,邢兆平瞪大了眼,忽然覺得時間都靜止了,他盯着那人的手,手指輕輕一擡,兩條惡犬就瘋了一樣向他撲過來,餓昏了頭的畜牲哪裏辨得清什麽好吃什麽不好吃,只是瘋狂撕咬,拉扯,公主府偏僻的後院裏,慘叫聲不絕于耳。

宣承弈就站在姬珧身後,聽着那人鬼哭狼嚎,這樣血腥又惡心的畫面他都不想看,可姬珧就是面不改色。

惹誰都別惹永昭公主,你惹急了她,她先叫你不做男人,再叫你不做人,最後叫你做個死人。

宣承弈在心底默默告誡自己,不知何時慘叫聲已經弱了下去,邢兆平嗓子裏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真真印證了他那句話——想叫叫不出,無聲絕望,才最有意思。

可姬珧卻沒有了笑模樣。

“給他清理一下,換身幹淨衣裳。”姬珧吩咐黑衣人,黑衣人領命,拖着人走了出去。

狼狗早就被人牽走了,屋裏只剩下濃重的血腥味,姬珧看着地上觸目驚心的血跡,諱莫如深的模樣在幽幽燭火下更顯得有幾分詭異。

宣承弈看了她半晌,忍不住想要揣摩她的心,可是他看不透,只好出聲問:“殿下覺得下手過重了?”

姬珧心情不是很好,聞言輕嗤出聲,無差別怼了他一句:“你要不要試試這種程度過不過重?”

宣承弈閉嘴。

久久沒有回應,姬珧終覺無趣,她盯着地上那灘血,釋放了胸中郁結的那口氣,輕道:“我把他帶回公主府後就不聞不問,實際上我也不知他經歷過什麽,也許那天只是心血來潮,反正公主府多養個人也沒什麽。我一直覺得自己冷心冷情,可是看邢兆平掙紮的時候,我心底裏突然有個聲音,要是能再早見到辭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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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着嘆息一聲,趴在椅子的扶手上,緩緩閉上眼,呢喃:“要是我沒救他于水火,他還會為我而死嗎?”

她聲音太低了,到最後只剩下嘴唇輕阖,宣承弈沒聽到她後面那句話說的是什麽,他完全沉浸在她上句話流露出的遺憾裏……要是能再早見到薛辭年就好了,那樣他就不會被欺負,不會被侮辱,不會活成謹小慎微自卑敏感的樣子,不會連自己的尊嚴都不要,今生只為別人活。

他知道她明明在為別的男人遺憾,可他竟然有些沉迷于此時的公主。

她心狠手辣,冷漠無情,但她對自己人很袒護,近乎蠻橫一般的袒護,他現在有些理解金寧衛和薛辭年為什麽都會對她那麽死心塌地了。

被袒護的薛辭年,終于有機會把刀握在手上,堂堂正正地面對邢兆平,姬珧命人将他叫過來,此時邢兆平身上的血已經清理完了,除了腫得跟豬頭一樣的臉,別的地方看不出任何異樣。

拿着刀的薛辭年還有些茫然,他低頭看了看手,又擡頭看了看姬珧,動作重複了三遍。

還是姬珧先開口,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輕柔,像是害怕自己會吓跑了無家可歸的小貓。

“你自己的仇,要自己來報,人你随便殺,底我幫你兜着。你把自己的清白看得這麽重要,他是你心底解不開的結,雖然已經發生的事沒法更改,但你可以把心頭積壓的恨意都發洩出來,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制造問題的人,你先殺了他,這世間跟那段回憶有關的人再也沒有了,其他的,總會有一天能釋懷的。”

薛辭年聽她說完,眼睛睜到最大,疑惑的原因是他沒想到公主為了幫她會如此大費周折。

但他沉默很久之後,開口的第一句話是:“這會不會對殿下有什麽影響?”

薛辭年還是那副儒雅清俊的模樣,他輪廓柔和,身上沒什麽棱角,說話做事永遠先将自己排除在外,首先為公主考量。

她前些日子才在鬧市教訓了武恩侯愛子,沒兩日就傳來他死的消息,外面會傳成什麽樣可想而知,不可能對公主名聲一點影響都沒有。

所以那句話根本不是問句,而是肯定的陳述。

“本宮既然将他抓過來了,就沒想讓他活着回去,如何善後不是你該想的,現在給你一個趕快了斷的機會,你不做,本宮會不高興。”姬珧輕輕皺了皺眉。

她知道她一這麽說,薛辭年肯定會照做,果然,薛辭年沉默過後轉過身去,手裏握着刀柄走過去,如果仔細看,能看到他的手大力攥着,指尖微不可見地發着抖,也不知是害怕,還是滿腹的憤恨早已經按捺不住。

邢兆平說不出話,只能一邊“啊啊”地喊着,一邊驚恐地向後爬。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薛辭年能有機會拿着屠刀對着自己,他踩他像踩一只螞蟻一樣容易,但現在薛辭年殺他也比碾死一條鼻涕蟲簡單。

這時間從來不缺惡人,怕就怕惡的碰上更惡的,狠的碰上更狠的,姬珧是那種寧願損失點東西也要別人好看的人,這種事不分贏得漂不漂亮,反正對方一定會比她更慘。

不殺邢兆平,邢廉也注定不是她的人,姬珧沒必要讓兩人面上有多好看。

邢兆平死得挺悄無聲息的,什麽叫無聲絕望,他臨死前終于切實體驗過了,薛辭年将刀捅進他心口,然後冷漠地拔.出來,邢兆平抽動一會兒才死,死時候沒閉上眼睛。

薛辭年松開刀柄,向後退了一步,然後閉上眼,那一瞬間,他的确感覺到由內而外都松懈下來,有些事情注定會被時間掩埋,掩埋的傷痕不會消失,它只是被藏起來了。

但是,邢兆平死了就夠了。

他可以松一口氣。

姬珧從椅子上站起來,什麽話都沒說,有人将邢兆平的屍體擡走,不知道要帶到哪去,她瞥了宣承弈一眼,宣承弈扶着她的手,兩人靜靜走了出去,留下薛辭年一個人在裏面。

“他會打開心結嗎?”宣承弈問。

姬珧看着燈火闌珊的石板路,擡眼忘了一眼皇宮的方向,不着痕跡地說了一句:“我醒來後,一次也沒登過望玉臺。”

宣承弈移過視線看向她,有些摸不着頭腦。

姬珧笑笑:“本宮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他要是還不能釋懷,是不是對不起本宮?”

雖然這麽說,卻一點埋怨的神色都沒有,宣承弈想起方才一個細節,公主是讓人把邢兆平清理幹淨之後才把薛辭年找來,她折磨他的拿着手段,邢兆平最肮髒最凄慘的那副模樣,薛辭年通通沒看到。

她是怕他看到那個場景心裏會不舒服。

宣承弈有一瞬間開心自己捕捉到了公主的想法,同時也厭惡自己為什麽要留意這種戳心窩子的細節。

第二日過得風平浪靜,邢兆平的死訊也沒有傳出來,但讓人在意的是,邢家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連邢兆平在府上不見了都不知道,不然他們一定會大張旗鼓去找。

第三日還是沒有消息,直到第四天,邢兆平的死訊突然轟動全城。

起因是當朝太傅在早朝上指名道姓諷刺邢廉教子無方,又委婉地表達了一下對于他死兒子的慰問,衆人這才知道邢兆平死了,怎麽死的,為什麽邢家秘不發喪也不敢問,只知道邢廉鐵青着臉多謝太傅記挂。

好事者之後私下探查,才知道原來是兩日前盛佑林親自去邢府看望邢兆平,他也是他的老師,探望自己的學生本沒什麽稀奇,可這一看不要緊,竟然讓盛佑林看到了極其惡心的畫面,邢兆平的屋子都是些光着身子的人,男女都有,其中還有武恩侯的愛妾,邢兆平舊傷未愈就在自己房裏玩,也不知引發了什麽争執,竟然被人一刀子捅死了,聽說玩得特別過火,連那什麽都傷了……

這消息一傳出,擋也擋不住,一夜之間滿金寧城的人都知道邢六郎自己把自己玩死了,他平時就惡名在外,不懂內情的人自然不會懷疑到別人頭上。加上這件事本來就不光彩,就算邢家人有心懷疑,他們也不會大張旗鼓喊冤叫屈,恨不得把這件事摁到地還來不及,最希望的就是再發生一件大事,能讓人趕緊把這樁醜事遺忘。

玉無階跟姬珧說起這事時,滿臉都是驕傲得意,好像從頭到尾是他做的似的。

“邢廉吃了一個啞巴虧,又死了兒子,肯定咽不下這口氣,你要小心他背地裏找你麻煩。”得意是得意,但該提醒的話還是要提醒,玉無階一邊放下白子,一邊說道。

姬珧觀着棋局,遲遲不下子,随聲應和:“就怕他不出手,不咬人的狗才可怕。”

“薛公子怎麽樣?”

姬珧道:“還是那樣,他盡量做到讓我放心。”

“為什麽這麽沉不住氣,”玉無階抓了一把白子放在手中,姬珧擡頭,他沒在意,神色有幾分漫不經心,繼續道,“明明可以再等等,完全将公主府撇出去,現在,還是有人會懷疑到你頭上。”

“薛辭年對你很重要嗎?虞弄舟心思不純,你不要他了,你想讓他做你驸馬嗎?”

姬珧看了他半晌,把黑子放在一個極其刁鑽的位置,雲淡風輕地看他:“小師叔也是,明明喜歡小芍,卻一味顧念她的意願為她妥協,現在為了她的病都把自己賣給我了,不會覺得有點得不償失嗎,你要是做個商人,恐怕早就賠得傾家蕩産了。”

玉無階不置可否,低頭下棋,先來了一個圍魏救趙,解了自己的困局,才道:“你為什麽把虞弄舟支到繁州?”

姬珧沒有停頓,直言不諱:“想知道他到底跟江則燮親近到各種程度,是一致對我呢,還是各有心思。”

玉無階不解:“為什麽會懷疑虞弄舟跟江則燮有勾結?”

“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姬珧落子,勝局已定,她擡眸,笑意幽深地看着他,“虞弄舟其實是張家人,他是奉誠伯的兒子。”

話音剛落,玉無階臉上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縫,手中的白子應聲落下,砸在棋盤上,局勢皆毀。

他不敢置信:“你說什麽?!”

姬珧挑了挑眉,小師叔的反應有些過分,那絕不僅僅只是驚訝……莫非,他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瞞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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