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水
姬珧眉頭一挑, 擡眼睇着他,語氣不鹹不淡的,卻有種因他人誤入自己境地而不自覺表現出不悅的野獸本性。
“你問這個做什麽?”
玉無階也沒想到姬珧會這麽敏感, 眼波蕩了一圈, 他放輕呼吸,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正常。
“昨日我為他號脈, 在他身體裏發現了不止一種毒。”
姬珧本是坐在軟榻上,聞言眉眼一立, 直接從上面站了起來:“你說什麽?”
玉無階眼見着她為別人勃然變色, 心裏想着一向淡然的人竟然也有這麽沉不住氣的時候, 便覺得心頭壓着一塊巨石, 不上不下,最讓人氣惱的是, 他也不知自己該站在什麽立場上去責怪她。
師叔?那好像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玉無階的眸光暗淡幾分,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道:“是一種隐藏頗深的毒,似乎是從娘胎裏帶過來的, 因為毒不是直接下到他身上,所以這麽多年來都隐而不發, 不過……”
他聲音一頓, 擡眼看了看姬珧, 姬珧皺緊眉頭:“別賣關子。”
玉無階不是賣關子, 他只是想知道姬珧對宣承弈在乎到了何種程度, 起碼在他眼裏, 已經能看出她的心急了, 有的表情騙得了人,有的表情騙不了人,姬珧此時的模樣就恰好是後者。
他提了一口氣, 臉上多了幾分認真,沉聲道:“不過他近來受了很多折磨,身心俱疲,正是身體最虛弱的時候,這種情況下,他身體裏的毒侵蝕入骨,現在已有隐隐擴散之相。我昨日回去後就翻閱了醫書古籍,如果沒認錯的話,這種毒的名字叫‘月滿弓’,跟你給他喂下的‘一生蠱’出自同一個地方,都是來自南疆月柔族,那裏盛産這樣陰毒的藥和蠱。”
姬珧靜靜聽着,眸中隐有思量,沉默過後,她重新移過目光,問他:“為什麽要問到他的娘親?”
玉無階想了想,先給她解釋起這種毒的由來:“月柔族有一個不容質疑不可更改的規定,所有月柔族女子都是月神轉世,一生只可嫁給一個男子,以保月神純潔無瑕。凡是月柔族女子,自出生起便會被喂下‘月滿弓’這種藥,只有同服了解藥的男子歡好,這種毒才會迎刃而解,反之,如果女子在此之前失了清白,‘月滿弓’就會一直折磨她到死。”
“原本這種毒是用來懲罰月柔族不貞的女子,同時也防止月柔族女子同外族通婚,後來民間漸漸淡化了這種束縛,唯有月柔皇族還保持着這種規定,一直嚴格遵守。”
姬珧越聽臉色越不好,到最後已是黑沉得厲害:“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卻要女人為之守貞,毒怎麽不下在他們自己身上?弄一個斷子絕孫毒,這世上不就再也沒有那麽些腌臜事了?一群狗男人拍腦門做的決定,還整那麽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沒聽說為了防止外族通婚,月柔族男子就不娶中原人了,倒是把女人當做玩意,只許自己快活。”
姬珧嘴很厲害,她若是不高興了,能刺兒得人張不開嘴,毒也能把人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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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無階忍不住看了看她,半開玩笑地反問一句:“你又有什麽資格說別人?”
姬珧毫不猶豫:“你沒快活?”
玉無階一噎,姬珧又道:“我不讓你去睡別人了?”
玉無階眉頭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姬珧清了清嗓子,輕擡下巴:“對,我不讓。”
這世間所有人裏,也只有姬珧能把不講道理演繹得理直氣壯,兩人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掰扯,姬珧說回他剛才那個問題:“你懷疑宣三郎的娘親是月柔族人?照你這麽說,他或許還是月柔皇族之後了。”
玉無階搖了搖頭:“只有月柔皇族嚴格執行,不代表他們的子民就不用這種辦法檢驗女子貞潔了,并不能妄下定論。”
姬珧沉默片刻,沉下音說道:“本宮只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事。”
“原本這種毒從娘胎上帶過來,毒性會損失不少了,但他現在身子太弱,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毒發,到時候除非有解藥,不然就算是我也救不了。”玉無階坦言。
姬珧聽了之後眼中馬上閃過一抹煩躁的神色,她靠着軟墊揉了揉眉心,想問事情怎麽會就這麽巧,平時宣承弈反抗挖苦她時都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誰知道他身體裏還有別的毒,身子骨這麽弱……
玉無階看她憂慮焦躁的模樣,急忙改了口:“你放心,既然現在已經知道他中的是什麽毒了,我讓人跑一趟南疆,一定把解藥帶回來,只要有解藥,就不是問題。”
姬珧眼前閃過宣承弈痛苦地蜷縮在地上,低聲呻.吟的樣子,如果他好好聽話,也不至于淪落到這副田地。
“算了,我讓金寧衛去吧。”她兀自說了一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玉無階的人也許是玉家的勢力,姬珧不能完全放心,即便是玉無階自己,姬珧也有三分戒備,交給金寧衛是她下意識做的決定,玉無階明顯怔了一下,而後他回過神來,淺淺地點了下頭:“也好。”
盛佑林下午來了府上,姬珧很早之前就跟他說過要去繁州的事,此去要帶兵,京城中可調動的兵力不多,而且大部分精銳也不能全帶走,還要保衛京師,不然前腳剛走老窩起火,那她還出去征什麽戰。
“靳州營的林将軍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糧草也已經備齊,林不語是先皇的得力幹将,曾經跟先皇一起北越徐川,殿下可以相信他的能力,只不過……”
盛佑林欲言又止,見姬珧望過來,直言道:“如要借兵靳州營,就需要途經涉江,殿下的動向可能會被涉江王發現,他這兩年擁兵自重,越發混不吝,在自己屬地做個土皇帝,就差沒明着舉旗造反了。”
姬珧沒什麽驚訝之色,執着銀鈎搗了搗香灰:“本宮知道,父皇還在的時候,他每年向朝廷進貢的東西越來越少,這兩年更是完全沒有動靜。涉江富庶,好的時候,國庫能有四成都來自涉江,那實在是個好地方。”
盛佑林撚了撚胡子,沉思片刻,忽然擡頭:“難道殿下想把他收為己用?”
姬珧放下銀鈎,閉上眼按了按眼皮,酸澀的感覺緩解不少,她才繼續道:“涉江王這個人雖然張狂,但是沒什麽野心,只想安安心心做個逍遙王,不過時逢亂世,也不是他想安穩就能安穩的……”
頓了頓,姬珧睜開眼:“本宮到時候去會一會他。”
她不知在憂慮什麽,有些心不在焉,在淩雲軒與盛佑林說了一會兒話就有些精神不濟,人走後,她回了栖雲苑,在床上擁着被子,覺得身上忽冷忽熱,口幹舌燥。
迷迷糊糊聽到門聲輕響,她豎起耳朵聽,來人腳步輕盈,刻意放慢的步調,她聽出是誰,微微放下心,那人走到床邊,剛要将帷帳放下,就看到床上的人偏頭往過看了一眼,啞着嗓音輕喚:“辭年,水。”
姬珧沒看清人,眼前氤氲着燈光,光影交錯,模糊不清,但她看出那人頓了頓,姬珧閉上眼,又聽到漸遠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那人回來,将她小心翼翼地從床上扶起。
姬珧不想睜開眼睛,感覺到溫熱的杯沿擱到了嘴邊,她張開口喝水,一口一口喝,最後将一杯子溫水都喝完了,那人把杯子放到旁邊的案幾上,發出一聲輕響,又伸手探了探她額頭。
姬珧握住他手腕,聲音如呓語:“已經不燙了。”
那人沒說話,姬珧等了一會兒,終于發現出不對勁,她急忙睜開眼,四目相對,眼角一顆淚痣瞬間撞入她眼眸,她發覺看着他的人眼神跟從前有些不同,軟了許多,藏着千言萬語,他面色也蒼白無色,瞧着憔悴,看她似乎是看直了眼,才幽幽問了一句,語氣不善:“不是他,殿下失望了?”
姬珧以為自己出現幻覺,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的時候發現确實是他,沒有看錯。
她其實分辨不出別人的腳步聲,只是薛辭年的腳步從來都比別人輕,動靜都比別人小,幾乎是刻進骨子裏的小心翼翼。
“你怎麽過來了,誰放你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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