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案中案(2)

四周無人,邝簡聞而不應,他一宿未睡,此時稍做活動才算舒展開四肢,背部的脊柱傳出一陣陣惬意舒爽的“喀喀”聲,他連做了十幾個伸展,這才輕輕躍下單杠,扭着脖子“唔”了一聲。

四爺卻瞧着他的模樣話鋒一轉,“江行峥怎麽回事?他不像是來查案子的,倒像是來查你的。”

“我知道。”

邝簡閉眼拉伸筋骨,聽了這話,眉頭都沒皺一下。

四爺心頭驀地一緊,果然,江行峥那對邝簡不同尋常的留意,不是他一個人的錯覺。他見邝簡如此鎮定,拉完肩臂,又開始拉腿,便忍不住拍了拍他堅實的臂膀:“我說邝捕爺,你能跟在下這個蠢人明白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麽嗎?這樁案子,難道還有我不能知道的?”

邝簡動作不停,淡淡地壓低了聲音:“胡野死前找我談過一次,有位大人物有意招攬我對付太平教的’鬼見愁‘。”

四爺眉頭一跳,是了!他想起來了,幾天前胡野來找過邝簡忽然說要請他吃飯,當時并未明說緣由,四爺日子過得随性,一時間沒聯想起兇案發生前胡野正和無淵吃飯,此時想通,不由縮緊眉頭:“哪位大人物?為什麽是你?”

“第一個問題我不知道,第二個問題我能答。”

邝簡非常幹脆地向四爺解釋:“胡野在逄府案時發現我私下裏與’鬼見愁‘接觸過,認為我掌握着他們不知道的情報,所以要我與他們合作。”

四爺飛速地将接下來的事情串起來:“所以胡野忽然在叫佛樓死于非命,那位大人物不知你們談話內情,難以确認你的立場,他在懷疑你?”

這真是……

好冤的一口大鍋!

邝簡卻無所謂吐了下舌頭:“可能吧,不過這不是大事,只要查出真兇,管他如何懷疑我。”

四爺心道這真是毛頭小子說的話,若追究下去,這裏面的問題深着呢。可邝簡語氣不屑,明顯不願多談,四爺便只能追問:“那你當真私下接觸過’鬼見愁‘嗎?”

邝簡乖乖點頭:“嗯。”

四爺匪夷所思:“什麽時候的事情?沒聽你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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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簡忽然停了他那套操練,從自己的口袋裏摸出那把五打蓮花的兇器,遞到四爺眼前:“殺香月。”

出于某種複雜的情緒,這枚胡野身上的兇器被他叩了下來,沒有上報鎮府司,此時他一手弓腰拄着低矮的欄杆,一手拿着那枚五打刀遞給四爺,眼神沉默又複雜。

可四爺卻懵住了,接過那刀,腦子也轉不過來,“什麽意思?他也牽涉其中?”

邝簡露出嫌棄的表情,直接直言:“他就是’鬼見愁‘本人。”

這信息量太大了,四爺狠狠地愣了一下,今晨殺香月那漂亮的樣子還印在他腦海裏,邝簡說他是花草成精講一段神魔小說,都比說他是太平教殺手說一段刑名故事讓他更容易相信。

“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

四爺露出十分懷疑的目光,頭一次對邝簡的話産生這麽大的質疑。

邝簡則回以“你在說什麽鬼話”的同情眼神,論誤會,他難道不比任何人都希望這是場誤會嗎?

他氣憤地扭過頭,弓起腰,十指交握地拄住橫杠。陽光炙熱,挺括的黑衣便随着邝簡的動作支出一對鋒利的肩胛骨,“沒有誤會,殺香月根本不是外人看起來的那個樣子,他是太平教重要頭目,有一整套完美無瑕的身份,精通機關、暗器、輕功,一旦确立刺殺目标,動手狠厲無情。鎮府司的儲疾就是他殺的。”

邝簡聲音低沉,一句一重擊,直接震得四爺是神思淩亂。

“這,儲疾不是……”

四爺困擾地捏了捏太陽穴,怎麽他知道的和邝簡說的不一樣?“儲疾不是那天逄府進了小賊,他被賊人所殺嗎?不對,就算這件事有隐情,你是怎麽知道的?”

邝簡:“因為我當時在場。”

四爺:“你怎麽可能在場?”

邝簡:“我……”

可還沒等邝簡說話,四爺倏地變了臉色,啪啪啪啪直接扔過來四個問題,“你在場沒攔着點?你在場不把兇手緝拿歸案?還有殺香月為什麽殺儲疾?就因為追襲他嗎?”

四爺那靈活的腦子轉起來根本不是凡人可以招架的,邝簡被那淩厲的氣勢逼得回避一下,戰術性翻出丁子香,快速地扔進嘴裏,直緩了兩口氣,才道:“邱翁身上另有冤情,他作為楊稷案的親歷人,保存了一整套的供證,三月五日夜我夜探逄府是去找物證,無意中和殺香月碰上了。”邝簡神情嚴肅,身體不知什麽時候站直了,敘述條分縷析,一如像是在向上峰複命工作:“儲疾死時,我的确在場,但殺香月動手太快,我沒攔住。沒能将殺香月當場緝拿是我的錯,是我糊塗了。至于殺人動機,殺香月不是因為被追襲,據他所說他是因見儲疾謀殺邱翁,呂端賢卻将其判定為’意外‘不予追究,所以他便讓儲疾’意外‘着墜橋了。”

捕盜緝賊的衙門,最忌諱的便是底下人因私廢公,是非颠倒。四爺管理着應天府刑房俗務,對此看得更是重中之重。

四爺長久地看着邝簡,彈指間将這百轉千回的內情捋清。邝簡說的內容大多都不算讓他意外,他唯獨意外的是殺香月,那年輕人動手要怎樣的快,才會讓邝簡說上一句“我沒攔住”?而自己剛剛那幾乎是不可遏制的憤怒,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他擔憂他最看好的邝無淵會因為殺香月失掉自己懲奸除惡的本心,因為私情,便網開一面。

四爺伸出手去,用力地拍了拍邝簡的手臂,“別多心,四哥沒有疑你的意思。”

如果殺香月是這樣的動機,他其實能夠理解邝簡的遲疑,身為公門中人沒能救下邱翁、無法為其伸冤、已然是愧疚自責,邝簡要如何在他“攔不住”地瞬息間堅定地勸服自己拿下為邱翁報仇雪恨之人?

可邝簡卻輕輕擺了下頭,沒有接受。

儲疾一條人命,胡野一條人命,他已經吃過了自己的教訓,他不将兇手抓住,就還會有下一個受害者,他壓低自己的眼眶眉弓,露出堅定且深邃的表情:“沒能将他緝拿是我的錯。這一次找到證據,我絕不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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